渐渐
钟影是从赵慧芬那得知裴新泊住院的。
第二天清早, 赵慧芬打来电话,电话里还有闻琰跟着动画片唱歌的声音。
吴宜同她说裴新泊老毛病了,酒桌上不听人话, 喝到一半痛到地上打滚——钟影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吴宜的原话, 还是赵慧芬的创作,不过胰腺炎痛起来确实难受。又说吴宜气到发昏, 裴新泊被一帮劝酒的老哥们紧急送医院手术,她到了个个都对她说小事、没事, 吴宜简直气吐血。
“去看看吧。也带上我的心意。”
赵慧芬说:“琰琰放我这。他们一直很关心你。知道了不好不去是不是……”
“吴宜说裴决去美国了。”末了,她又告诉钟影。
钟影应下,买了下午的机票,傍晚的时候就能到深州。
赵慧芬的那句话应该是想让她不要想太多。钟影觉得就算裴决在也不要紧,她肯定会去的。心底里,她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的。这种关心只有她一个人清楚,所以当赵慧芬最后说裴决在美国的时候,她并没有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松口气, 反而是不由自主地低落。
转念, 她又想, 大概是好事。
事情本该如此——从此不要见面、不要徒增狼狈与困扰。
虽然她的分手被裴决处理得很好,利落又体面, 甚至还有些温和, 但她不能一次又一次地做出决定再让裴决去“处理”——她至今不知道秦云敏口中停留在车库的那几个小时,裴决到底怎么了,但只要想起,她就会难受。
他对她太过包容, 用秦云敏之前的话说,几乎是纵容。
所以, 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对她来说,可能只是自己站到他面前这么简单,但对裴决来说,他要花很大的功夫才能再次将体面与温和毫无条件地给予她。
于是,抱着这样一份稍显轻松的想法,钟影出发去了深州。
只是她没想到,事情的戏剧性在于,最意想不到的,往往最容易发生。
取行李的时候,刚抬起头,她就看见了对面、隔着两条行李传送带的裴决。
他站在原地,因为先一步发现她,钟影抬起的目光直接落进了他的眼底。就像盘桓在傍晚时分的白鸽,一头撞进突降的夜幕,归期刹那变得紧迫。
下秒,钟影脑子里冒出的,居然是赵慧芬的那句话——裴决在美国——她觉得自己突然就变得不懂世故情理——父亲手术住院,难道会不回来吗。大概是关于“见裴决”的思考占据了她的大脑太多,以致这样细微寻常的道理,她都忽略了。
钟影站在原地,下意识就朝他的方向走,三个多月没见,好像只过了三秒,可迈出的步子又有些停顿,过往的时间不知何时层层堆叠在脚下,她隔着人群望他,竟然生出三年的生疏感。
周遭人声嘈杂、人头攒动,上方传来机械的电子音,时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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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最先一批发展起来的国际化都市,深州国际机场的每日人流量,大概是新城南州的十倍。
取完行李的人脚步匆匆地奔赴下个目的地。
每个人脚下都好像踩着一条航线,交错的、并行的、背道而驰的。
余光里全是面目模糊的人潮,裴决凝视钟影怔住的面容,有那么几秒,胸膛好像被人狠狠压了一块巨石,沉得他心跳都迟缓。可之后的几秒,巨石轻易就被推开,心口陡然变空,他又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仿佛溺在海底太久,突然间打捞上岸,呼吸也变得陌生。
裴决握了握手心。
对他来说,抬头就看见想见的人,大概相当于那次三千米高空失速。
这不是一开始设想的场景。
回来的飞机上,他已经想好,到时候就见个面、打个招呼,病房里隔着人也好,过道里擦肩而过也好,只需要几秒。他就想看看这几个月,她过得怎么样。其间也想过问问秦云敏,但又觉得秦云敏肯定会将自己询问的事告诉钟影,他清楚钟影做出分手的决定下了多大的决心,于是,他左思右想,只能作罢。
——但人总是矛盾的。
眼下,她站在那里孤零零地望着自己,神色惶然又有些无措,裴决随即就推翻了此前所有的顾虑与谋算。
——更不可能只是和她打个招呼。
他朝她大步走去。
“我的车在外面,要不要一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话音未落,钟影就点了点头:“好。”
没有多余的话,两人往前走。
人群拥挤,钟影跟在裴决身边,很快,她就被他下意识伸来的手臂揽住了肩头。
记忆不止停留在脑海。
某种程度,它遍布肌肤。
他们早就不是三月份之前的关系了,他们上过床,亲吻过、抚摸过,也在彼此的身上感受过无与伦比的愉悦,眼下的触碰,隔着时间,却隔不了记忆。
他们早就不是久别重逢的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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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平静分开又意外见面的情侣。
一路,两个人都没说话。
上了车,裴决开启话题,如常地问她最近怎么样。意外地,钟影没有像回答程舒怡那样回答他。甚至话有些多,语调也起伏——琐碎的工作、艺术中心年底的风声,还有闻琰二年级的开学,甚至赵慧芬上新闻的事,全都被钟影拿出来笑着说了几句。
裴决安静听着。
不知为何,从钟影的话里,他也察觉出妹妹为了不让他担心而状若轻松的打算。
“你呢?”
过了会,钟影轻声,她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小心地落在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背。
裴决握了下方向盘,弯起唇角:“很忙。”
心情莫名愉悦,又有些心软。
愉悦的当然是妹妹心里有他,心软的也是妹妹心里有他。
钟影收回目光,点了下头,没再追问。
傍晚光辉的日落映在一小片后视镜里,好像一汪橙色海洋。
深州温度没有南州低。
十月底,街上还能看到穿着单件短袖的人。
出机场高架的时候,车子堵了起来。
钟影靠在椅背上,看了眼身旁不作声的裴决。
裴决随即察觉,笑了下:“怎么了?”
他还在琢磨刚才妹妹的心思,眼前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钟影摇了摇头,没说话。
裴决发现这次再见,她心思重了很多。
“影影。”
钟影抬头看他。
“不要想太多。”裴决一眼看穿。
钟影挪开视线,不是很坚定地否认:“没有想什么……”
“你想的都写在脸上了。”裴决心底叹息。
钟影:“……”
顿了顿,他调整了下语气,夸张道:“——怎么办,甩了哥哥又遇到哥哥,哥哥是不是很不好受、哥哥会不会讨厌我、哥哥在想什么?哥哥会不会一边照顾我的心情一边背着我偷偷哭——哦,这个当然不会。你放心。”
钟影:“…………”
忍不住就被他逗笑。
钟影笑着转开脸看窗外,一双眼也亮了几分。
红灯还有十几秒,裴决注视她弯起的唇角,忽然很想摸摸她的头发。
下车的时候,裴决已经慢慢找准了状态。
他走在钟影侧前方,替她拿后备箱的行李,笑着说:“不用担心我爸。来的时候问过医生了,手术很顺利,但是以后必须戒酒。”
钟影看着他如常的面容,也笑:“戒酒应该很难。”
裴决:“是有点难。慢慢来就好了。”
钟影跟着点头。
他们似乎都找回了恰如其分的位置。就算不是亲密爱人,但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凭着另外一层身份,他们也曾亲密无间。眼下,应该是不难的。何况,他们都长大了。距离的控制、语气的把握,甚至视线接触的时间,他们各自心里都有数。
吴宜正站在病房门口打电话,扭头瞧见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来,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到底是吴总,吴宜的反应更快,她笑着上前,问他俩:“怎么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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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决:“机场碰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钟影发现,他现在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同刚见那会完全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好像突然之间,他知道应该怎么做了,于是,驾轻就熟地,语气自然,神情更自然,甚至在说完的下秒朝自己看来的时候,他唇角的笑意也出现得恰到好处。
钟影被他带着,渐渐好像也能跟上。
气势
病房里好多熟悉的长辈面孔。
有几个围在裴新泊的病床前, 听到开门声转过来,待认出裴决身边的钟影,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愣住, 彼此对视了眼, 投向裴决的目光就带上明显的笑意。
都是早年在宁江看着他们长大的叔伯,其中几位, 还和钟振秦苒共事过,自然无比清楚裴决和钟影的关系。
一旁, 崔茂仕和邓洪交换了下眼神,不约而同地将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孟恪江。
谁都知道,孟恪江这些年之所以死心塌地地支持东捷航空,一方面是投裴新泊吴宜所好,另一方面,是孟家有个小女儿。孟恪江曾经旁敲侧击、试探过裴新泊,但因为裴决始终不回东捷,裴新泊又不像能做儿女的主的、吴宜那又不好直接提, 所以这件事始终没个着落。
接收到其他人的各色目光, 孟恪江很快皱了下眉, 抬头看病床上的裴新泊时,状似惊喜地笑着问:“小影找到了?”
“裴决, 怎么不和我们几个叔叔伯伯说?小影这些年去了哪里?”说着, 他又一脸亲切和蔼地转头看向裴决。
裴新泊刚做完手术,刀口疼得他龇牙咧嘴,这会闻声也扭过头朝自己儿子看去。
裴决没多说什么,只道:“影影这些年一直在南州。”
“——爸, 您怎么样?”他拉着钟影上前。
话音落下,众人神色悄然一转。
谁都清楚, 裴决的性格同他的父母,简直天差地别。如果说裴新泊是好说话、吴宜是会做人,那裴决,是既不好说话,又不会做人。他好像骨子里就与他的父母一正一反,多余的话从不多说,多余的人,看都不会看。
裴新泊见有些冷场,瞪着裴决,咬牙忍痛道:“没死成。”
裴决:“……”
这下,众人都笑起来。
钟影也弯了弯唇角。
“影影怎么来了?”裴新泊朝钟影招了招手。
钟影走近,弯身笑着说:“叔叔,身体最重要,以后还是不要喝酒了。”
裴新泊笑呵呵,很好说话的样子,摆了摆手掌,无奈笑道:“不喝了不喝了。”
闻言,孟恪江站起来走到病床边,仔细打量钟影,眼底有几分了然,语气却变得和之前不一样,虽然还有笑意,但更多的是教训:“小姑娘懂什么。”
“宁江那会,你见我们几个叔叔伯伯哪有不喝酒的?你爸也喝!小影在外面这么些年话都不会说了。”
只是他刚说完,察觉他话里的不客气,裴决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孟叔——”
“孟叔长久不见。”
钟影直起身朝他一笑,语气冷淡:“我爸是喝,就是没死成。”说完,她也不看孟恪江僵住的表情,转头笑着继续对裴新泊说:“阿姨和裴决都很担心您,这回真的要戒酒了。”
连着两句,病房的气氛也被带得一会安静,一会莫名地松口气。
孟恪江不应该提钟振。当年的事,钟影有多恨钟振,大家心里清楚。就连吴宜也是恨透了的。估计那会他说“你爸”,钟影就已经想怼他了。
邓洪赶紧上前拉了把孟恪江。孟恪江阴沉着脸盯着钟影,碍于裴新泊,他没好直接教训,顺势被拉到门边。
裴决转头,见跟着的邓洪朝他附耳几句,两人对视一番,门就在他们身后关上。
过了会,崔茂仕也起身出去了。
一个小姑娘就能把他们仨逼急,裴新泊瞧得有意思,没说什么。
到底是病房,人太多也不好。没一会,就剩下裴决和钟影。裴新泊朝她解释:“你孟叔要面子,尤其小辈面前。以后再见着,绕开就好。”
钟影点点头:“下次不会和他说话了。”
裴决忍不住笑,看着钟影有点生气又有点听话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好像不和人说话就是她最大的武器——虽然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吴宜推门进来,状似疑惑道:“老崔和我说老孟被气走了?”
“他不是最会摆场面吗?还能被气走?”
裴新泊和裴决看向钟影。
钟影:“……”
吴宜笑,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钟影肩膀,说:“一会和我回家吃饭。做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钟影想起什么,来的路上,小刘因为要订酒店,提前问她拿了身份信息,便站起来说:“阿姨,我就在这边吃点好了,小刘和我说——”
“小刘搞错了。来看你叔叔的人太多,我给了好些信息,他弄错了。”
吴宜接上话,一副自然到就是如此的神情语气。裴决和他爸对视一眼,十分服气。
“再说,你怎么能住酒店呢——是吧,裴决?”
裴决正和他爸眼神交流,这会被点,难得愣了几秒,余光见妹妹望来,赶紧道:“是。”
裴新泊左右瞧着,觉得还是自己家最有意思。
不过说一起回家吃饭,吴宜也没有待太久。
她实在太忙了。裴新泊医院手术的时间,她还在处理集团里的事。虽然美国的官司交给了裴决,但自己儿子是个恋爱脑,事是能做,就怕他心情不好又一声不吭跑回来打游戏。所以吴宜才会另外安排小刘在那边的州议会多找人了解,有什么情况也同她说一声。
国内现在最迫在眉睫的,就是上次“后院失火”引发的集团分裂。
自从研究所挪到深州,集团管理的核心一直都是早年宁江出来的老伙计。只是这些年合作下来,集团的发展重心始终存在不同意见。多数还是能听吴宜和裴新泊的,愿意继续走起家的路。除了邓洪和崔茂仕。这两位,一位管着东捷的地产投资,一位,是东捷药业资本的合伙人。吴宜希望他们要么分出去,要不,还是和以前一样,支持东捷航空。对他们来说,这都是不可能的。分出去会被更大的资本蚕食,继续支持老本,又不甘心放手这么大的油田。时间长了,分歧也越来越大。
裴决略微知晓,他是支持他妈的。甚至,他想的还更干脆——根本不用商量,全部分出去好了。这些年,东捷航空一直在做技术上的更新。之前的试飞就是一次技术合作,虽然有点意外,但他觉得只要能拿到全部的技术,后面的发展还是很可观的。不过这些,他同吴宜说过几次,吴宜无奈笑,说他只是对航空有感情,对那些叔叔伯伯没感情。裴决听到还蛮无语的。他妈看着比他爸理智,其实更重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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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暗得越来越早。
大片日光沉入海底,空气里海水冰冷潮湿的气息就越发明显。
露台出来,沿着小片沙滩往一旁走,就能看到起伏竦峙的黑色礁石群。
钟影站在礁石上,望着深蓝的海面,忽然想起六月底的时候,闻琰来这里玩,说房子太大了,没有其他小朋友,孤单单的。后来裴决打电话给吴宜,隔天吴宜就安排何叔带闻琰出去玩。
六月底,那会他们正准备前往香港。
天色介于明亮与昏暗之间。
黄昏的尾巴坠落在尽头的海平面,光线好像从海底照射上来,随着波纹徐徐晃动。
“风大吗?”忽然,裴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钟影扭头,笑了下,说:“这会没什么风。”
海潮声轻缓,一下下拍打着沙滩。
“要不要下来?”裴决又问。
他站在她身旁,抬头看着她,过了会,又低头去打量她脚下踩的礁石。尖尖的、突突的,一点都不平整。但她站得久了,看上去似乎也能适应。
钟影忍不住笑,想了想还是依他吧,不然后面铁定要来问她站这么高冷不冷。她低头看了看周围,准备不从原路返回,而是直接从上面跳下来。其实不算高,类似一个小土墩。
见钟影要跳下来,裴决往后退了退。
钟影:“……”
“我跳不了这么远。你不用躲。”她没好气。
裴决微笑,没说什么。
只是他退了几步,在她跳下来的瞬间,还是上前伸手搂住她的腰。
惯性往前一冲,钟影没注意腰上被人护了下,只觉得脸撞上了裴决的胸膛。外套衣料偏硬,撞得她一侧眼角有些疼。
她捂了捂眼睛往后退,下秒裴决的手就握住她的手腕,“撞到了?”他的气息跟随而来。
裴决拿开钟影的手仔细凑来看,钟影眯起的眼正好睁开。
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不知道哪里传来鸥鸟的鸣叫,悠长的一声,好像落日谢幕的指引。
蓦地,海面陷入彻底的黑暗。
周遭的光都被吞噬,身侧嶙峋的礁石群变成一团模糊不清、潜伏的巨大怪兽。
还是裴决先说话。
似乎身为兄长,他总是时时刻刻起带头作用。
“是眼睛疼吗?”他问钟影。
钟影摇头:“还好。”
亮光没了,也看不出什么。
“回去看看吧。”
“嗯。”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
不远处,站在露台边的吴宜和何叔对视一眼。
片刻,吴宜转身离开去公司,叮嘱何叔:“今晚给我把门锁死。明天你也别来。”
何叔乐道:“知道了知道了。”
饭后消食出去一趟,回来屋子里就没了人。
裴决摸不着头脑,叫了几声何叔,便上楼去找医药箱。
钟影坐在偌大的客厅里,感觉这个客厅比她家房子还要大。抬头能看到二楼的过道,裴决正在走来走去,也不知道找什么。
没一会,他就拎了个医药箱下来。
钟影:“……”
箱子里有个小手电,他拿出来,钟影朝他看,接着,举了举自己的手机。
裴决也意识到了,他面无表情找补:“……这个更专业。”
钟影笑。
她坐在沙发上,仰头让裴决仔细瞧她眼睛。
应该没有问题。回来路上,除了撞击的摩擦带来的轻微疼痛,其他的,钟影已经感觉不出什么了。
“有点血丝,还好。”
其实那一下,裴决感觉就跟枕头撞怀里,力气几乎可以算没有。但妹妹吃不消就是吃不消。关了手电,他屈指轻轻碰了碰钟影眼角,像是一个下意识动作。
钟影没察觉他的下意识,点点头,自己也揉了揉眼角,余光瞄见医药箱,笑着说:“你拎这个下来,我还以为我怎么了呢?”
裴决对自己也挺无奈的。
他放好东西转身上楼,随口道:“没办法。习惯了。”
话音落下,钟影忽然一愣,抬头看向他。
她知道他就是随口说的,或许压根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一句脱口而出。
裴决将东西放回原位,下来看见出神望着自己的钟影,笑着问:“怎么了?”
钟影没立即说话。
忽然间,她好像顿悟了。
机场的偶遇、医院的寒暄,还有刚才饭桌上的一切如常。
钟影都怀疑,往后他们会不会一直都是这样:凭着儿时建立起的亲密,恍若无事地就这么一辈子相处下去。
他没有办法,但是习惯使然。
从小到大,放不下她、舍不得她、一次次地迁就她、不能迁就也必须迁就——就因为没办法、习惯了。
大概是这间屋子太大、太空,钟影觉得自己好像还站在那处礁石上,脚底是尖锐的凸起,四面海风袭来,眼前是黑沉沉的大海。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她就不应该来的,钟影想,看完叔叔就应该立即离开。机场遇上裴决大概是个警示,只是她陷入了自我矛盾与自欺欺人——到了这个时候,在一个屋檐下,那份隐隐的难以忍受正一点点地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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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忍受什么。
大概见面的时候这种忍受就开始了。
钟影回过神,一言不发地起身朝玄关走去,半途轻声道:“裴决,我还是回去吧。”
裴决愣住,下意识就去捉她的手臂:“影影?”
他感觉她一下变得冰冷,如同海底的礁石,漆黑又坚硬,从里到外透着寒气。
从客厅到玄关,距离还是蛮远的——这大概是别墅的坏处。
她被他拉着走不了,不知为何,心底莫名一股火蹭地就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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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钟影扭头看着他。
裴决再次感到讶异,她看向他的眼神,竟然有一丝恨意。
“到底怎么了?”裴决更不可能放开她。
他气力稍大地把人带回自己身前,仔细去瞧钟影的表情,语气却有些轻:“为什么生气?”
钟影先是看了看他紧紧握着自己手臂的手掌,突然,神经质的,她抬起头,勾了下嘴角,对裴决说:“我们分手了,你这样合适吗?”
那种心口被人生生攥住的感觉又来了。
裴决发现自己这个妹妹,什么都很擅长,最擅长的,大概是活生生戳人心肺。
裴决松开手,没说话。
他的唇角抿得有些紧,似乎在极力压抑情绪。只是半晌,注视钟影的脸色慢慢也沉了,他确实被她气死了。
裴决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深吸口气,但姿态好像也无所谓了,随口就道:“那我送你去机场。”
话音落下,如果空气里有火星的话,这会应该已经冒烟。
钟影自顾自往前走,“不用。我打车去就好。”
她似乎越来越坚定,铆足了劲,如果这个时候算决裂的话,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斥着破罐破摔的无敌气势。谁都不能阻拦她。
她在玄关弯腰换鞋。架势像时刻准备出鞘。
裴决盯着她突如其来的死强的背影,真是气笑了。
他也不打算做什么了,说道:“好啊。你能打到车就行。”
不夸张地说,除非她沿着海岸线走上几公里。
钟影不说话,穿好鞋,就去拿包。
外面天都黑了,她这样出去,裴决想除非自己死了。
他上前拉她的手,再次妥协:“影影,不要闹。已经很晚了,外面不安全,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行吗?”
他真是像个老父亲,严肃又耐心。
但妹妹有的是法子惹他。
他听见钟影说:“你不要再迁就我了。”
“见到我你是不是很没有办法。”
“裴决,我也很没有办法。但是这样下去真的很难,我感觉自己快要分裂了。我睡不好,一直都睡不好,有时候会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有时候又会想如果不这样会怎样,翻来覆去。每晚都是这样。”
她转过身,木然地看着裴决,语气坚决:“再也、再也——不要见面了。”
到底什么才是分手,钟影想,对她和裴决来说,分手就是永远都不要见面。不要心动、不要想他,不要想着去爱他、也不要想他有多爱自己——就这样,就停在那个戛然而止的地方。
玄关的壁灯在一侧大理石墙面上映出两人交错的身影。
裴决看着她,没松开手。
“迁就?”他皱眉道。
“没有办法?”裴决不是很理解。
实则,他发现钟影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没有办法理解。
于是,他只能从那次分手找原因:“对不起,影影,那是一次意外。我知道你很害怕——”
“意外?!”
突然间,钟影变了个人。她的眼底一瞬间爆发出十分亮的光,整个人都好像被火灼烧,她狠狠瞪着裴决,好像他是她此生最大的仇人。
“意外?!”
但是这样面对裴决又不是她想要的,她的语气很快变得踉跄。
紧接着,像是再难克制,钟影猛地就哭了出来。
“你说是意外?”她呜咽着,痛苦道:“我恨你!”
“我恨你裴决!”
是的,所有人——除了她自己——所有人都觉得是意外,是有惊无险、是虚惊一场。但是对她来说,是噩梦的开端、是过去的阴霾,是再也躲不掉的心惊胆战。
下意识伸去给她擦眼泪的手被用力打开。
她终于彻底地溃败了,蹲下来哭得一塌糊涂。
裴决低头注视着她。
过了会,他也在她面前蹲下,伸手将人揽入自己怀里。
钟影推他,裴决搂着她的背,没让她离开。
“你不要再这样了……”
她哽咽着,伸手死死抵在裴决胸膛,试图隔开两人。
“我们不可能了,裴决,我闭上眼想的都是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办、我要不要去死——不可能了,裴决,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裴决看着她,泪水也很快从他的眼眶掉下。
他低头去亲她的脸颊,再次抱紧她。
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唯一能做的,好像只有牢牢抱紧她。
百年
钟影哭到脱力。
裴决抱她上楼回房间。
她把自己蜷缩起来, 许久都没动。
裴决坐在床边,认真想了很久。
玄关那会钟影说的每个字都在耳边。
过了会,他低着头轻声说:“阿姨去世那天, 我也在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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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了太久, 鼻尖都湿了,泪水萦在眼睫, 一眨眼就扑簌往下掉。
“你说永远都不会喜欢我。”
裴决的声音带着笑意,好像这个时候回想起少年时无望的爱恋, 心绪并没有多悲伤,反而有些坦然和宁静。
钟影转过身注视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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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香港,我遇到钟振。”
这件事原本他就没打算告诉她,这会却不知道为什么,一下也说了出来。
钟影看着他,些微愣住。
“我让他滚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你面前。走的时候,他对我说,小影不会喜欢你的。”
“后来在云姐家……”他没有说下去, 停顿了会, 语气里的笑意居然更加明显。
“我就想, 是不是你真的永远都不会喜欢我、永远都不会和我在一起。我们真的没有可能。”
“一点可能都没有。”
钟影坐起来,望着裴决摇了摇头, 哑声:“不是的……”她之前哭得太伤心, 这会开口的强调都带着泪水的含糊。
裴决也转过身,脸上笑容无奈,眼眶却很红。他伸手过去摸了摸钟影潮湿的面颊,拇指替她抹去滑下的泪珠。
“听我说完。”他搂住她的后颈, 把人按到怀里。
“可是你刚刚说恨我,我竟然觉得你爱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影影, 你爱我吗?”
钟影刚要说话,裴决又说:“你爱我的,我知道。”
“你一直都爱我对不对?”
“你只是不想再爱我了——你担心我像闻昭一样,是不是?”
钟影没动,也没说话,倾泻的泪水却很快浸湿了裴决的胸膛。
她付出过爱,在最悲伤的时候,也曾竭尽全力地与人相爱,可是这种竭尽全力,在第二次失去的瞬间通通变成最尖锐的利器,刺进她的心脏,让她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变得痛苦。
裴决说的没错。她不是不爱他,她一直都爱他,只是不想继续下去了,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当她爱到刻骨铭心的时候,老天爷又给她开个玩笑,那个时候,钟影想,她会死的。
“我不会像闻昭一样的。”
他低头亲了亲钟影头发,捧起妹妹再次哭到气都喘不上的脸,低头去吻她湿漉漉的嘴唇。
“我和他一直都不一样。我爱你,影影,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你难道不清楚吗?”
“我什么时候丢下过你?”
“除了那次把你弄丢——影影,我这辈子,就犯过这一个错,你能原谅我,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呢?”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裴决注视她通红的眼睛。
“还有你说的迁就、没有办法——”
裴决笑起来,真是头疼不已的表情,他看着已经不掉眼泪,但还是眼眶湿润的钟影,叹息着去轻吻她的眼角和额头:“我从来没有迁就过你,知道吗?”
“我只是在爱你。影影,你想太多了。”
“这么久没见,你怎么能想这么多?你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到底都在想什么?”裴决抵着她的额头,语气疑惑,他望进钟影悲伤的眼眸,无可奈何地询问:“你说你睡不好,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也睡不好。有时候会想你在做什么、好不好,有时候又在想,如果我们还在一起,现在又在做什么?”
“你看,我们想的都是一样的。”他的吻不再停留在她的额角,而是慢慢往下,细心啄吻钟影的肩头和颈侧。
钟影发现,在裴决说的这些话里,好长一段时间,她的思绪就是中断的。
前一刻歇斯底里的哀痛与伤心,这个时候如同身上的衣物被一点点丢弃,她陷入天鹅绒一般的梦境,想不起来任何,也不需要去想任何。
潮水很快涨了起来。拍打沙滩的动静变得有些大。钟影侧身蜷缩在裴决怀里,眼前是雾濛濛的一片,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片羽毛,身上什么重量也没有,轻飘飘的。裴决的吻落在她的耳侧,注视她迷濛的双眼,忍不住问:“想什么?”他的嗓音很沉,带着欲望的烧灼和忍耐,又有些小心的爱护与疼惜。
钟影摇了摇头,裴决没再说话,过了会,他抱她坐起来,坐在自己身上,钟影有些吃不消这样的深度,扣在裴决肩头的指尖都泛起粉色。裴决抚摸她汗湿光滑的背,低声:“看着我。”
钟影垂眼去看他,裴决说:“影影,我想要你一直爱我。”他抬起头,去吻她柔软粉润的唇瓣,沉稳的面容上,眉宇英挺,汗湿的额发落在眼角,漆黑的眼瞳尤为深邃。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说要想她胆战心惊的爱。
“能给我吗?”
他不问她“爱不爱自己”,因为这个答案早就昭然若揭。
他在讨要,也在承诺。
“只要给我就好了。”
他抱着她,抬头看着她,亲吻她胆小又脆弱的心脏部位,低声:“我会长命百岁,同你百年好合。”
沉迷
钟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只记得裴决给她喂了些水, 她哭了太久,又出了好多汗,深秋气候干燥, 后半程她嗓子都哑了。要睡不睡的时候, 耳旁剩下吹风机的声音。还有裴决抚过腰侧的掌心,他掌心的温度总是有些热, 也许是刚洗完澡,钟影被他揉了会就睡着了。
醒来眼前一片昏暗。
有很淡的、好像傍晚的光从窗帘后映来。
身体酸得不像自己的, 思绪却很轻,类似脑子里的东西全被倒了出来,空荡荡的、空白一片。于是,好一会,醒来的钟影都在走神。
闪回的记忆里,有三个月前的支离破碎,也有昨晚的歇斯底里——她记得裴决和她说了好多好多话,做的时候说, 不做的时候也在说。一度钟影觉得自己在上课。
空气里有海水咸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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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应了昏暗, 屋子里的陈设渐渐清晰。
昨晚她被裴决一路抱进来, 后来又一直抱在一起,她根本没时间仔细打量房间。这会, 抬眼就能看到床头柜上的一本书, 钟影伸手拿来,书名有些可爱。略翻了几页,发现这是某知名游戏的通关攻略和设计精解。
钟影:“……”
她知道这个游戏,太火了, 好像已经出了五版续作。最新的一版续作更是火爆,她一个对游戏不感兴趣的人都清楚这款发售日期似乎是在去年年底——因为那个时候, 她带的几个学生,课间聊的都是这款游戏。
裴决似乎看完了整本书,他给最后支线彩蛋的那几页折了角。这样的举动有些不像平日里的他。
钟影忍不住笑,她弯起唇角,扭头去看睡着的裴决。
一旁,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时间显示是早上六点三十二。钟影愣了下,她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傍晚,结果,这既不是午夜惊醒,也不是疲累过度的昏睡,这只是她正常的生物钟。
时间忽然就变得无比充裕。
她低头仔细去读手里的书。
晨光一点点亮起,裹在晨雾里的海水气息愈发得明显。
整本书都是精装彩页,十分精致,讲述的故事却有些悲伤。公主离奇消失,只是在这个第五版的续作里,王子还在寻找公主。钟影翻到倒数第三章,通关的大结局上显示,王子并没有找到公主,但是探寻到了关键线索,之后——“敬请玩家期待续作……”
钟影无语,合上书莫名有点被气到。
这个王子到底有没有认真找啊!粗粗翻看的几页都在随时随地助人为乐。回过神来,钟影又觉得自己大清早被一个游戏坑了一把,实在无厘头又好笑。
“好看吗?”
“要不要带你玩?”
说着,裴决的气息从身后埋入她的颈窝,他吻着她温热的锁骨,过了会,手也往上捉住她。他醒来也有一阵,抵不过妹妹认真,他只能撑着太阳穴边瞧边等。
钟影摇头,把书放回去,轻声:“我要起来了。”
原本计划是今天晚上就要离开深州,一会收拾好,再去医院看看裴新泊,道个别,然后临走和吴宜吃个便饭。
裴决没说话,手臂揽着妹妹,问:“几点的飞机?”
钟影:“晚上八点多。”
裴决想了下:“到家要十二点了。”
“嗯。”她坐起来,裴决也跟着她起来,他的手好像离不开钟影似的,又说:“回去太晚了,不安全,要不改明天上午。”
钟影:“……”
她笑着睨他一眼,起身披上浴巾往浴室去。裴决在床上坐了会,拿起书翻了翻,忽然觉得好没意思,便放下书去找妹妹。
不过钟影还是改签了。因为等她从浴室出来,午饭的时间点都快过了。裴决打电话给吴宜,另外约晚上吃饭的时间,之后两人在家里简单吃了些,便去医院看望裴新泊。
裴新泊的状态比前一天好很多,大概是刀口的疼痛减轻不少。
他的一帮老哥们照例围着他,打卡似的。只是不像昨天,全挤在病床旁,好些都去了里间的休息室。只剩孟恪江和邓洪。他俩倚在窗边,正聊着美国的官司,抬头见裴决拉着钟影的手进来,都有些愣住。只是裴新泊的反应比他俩还大。
儿子刚准备开口,裴新泊伸手止住,一边抽气一边说:“等下——我给你妈打个电话。”他脸上的表情介于痛苦和欣喜之间,异常复杂,估计是反应太大,牵动刀口了。
裴决:“……”
钟影不明所以,转头看裴决。
裴决想了想,说:“附近有个电影院,要不要去看电影?”
钟影:“…………”
裴新泊倒是无所谓,拨着电话笑呵呵摆手:“去吧去吧。”
孟恪江很快皱了下眉,忽然朝钟影问:“我记得上回老秦家女儿扯证——就是小影你表姐,宁江的亲戚回来说你在南州嫁人了?”
他这句冒得实在突兀又不合时宜,话音落下,里间的几位叔伯闻声也探头过来瞧。
只是孟恪江刚问完,裴新泊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说:“老孟你不知道——哎,小宜。”他电话打通,语气喜滋滋的。
孟恪江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裴新泊的语气好像在说你连这都不知道——又因为他的态度过于自然,一时间也消解了不少孟恪江话里的不客气和场面的凝固。
钟影清楚裴新泊的用心,便顺着微微一笑,说:“是的。”
邓洪打量着,注意到钟影身边面无表情的裴决,眼神微转,又像昨天一样,拉了把孟恪江,笑着对钟影说:“小影,你孟叔没别的意思——”
只是他这话刚冒出,裴决的脸霎时就沉了。
邓洪太阴,非要点出来,这下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孟恪江有“言外之意”了。至于这言外之意是说钟影嫁人还是别的什么,那只能任由人猜测。
“邓叔”,裴决轻笑了下,说:“你觉得孟叔是什么意思?”
邓洪没想到裴决会这么直接——他同吴宜裴新泊打了几十年交道,从没被人这么当面质问过,还是小辈,一时间,脸色比孟恪江还差。
眼见这几个来回,裴新泊真是心累。
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影影和自己儿子太像了,两个人某些时候就像一个人。
眼见着场面再次僵持,不得已,裴新泊再次打圆场,他煞有介事地捂着嘴,笑呵呵地对电话那边说:“我看是不会沉迷游戏了……一会?一会说是去看电影……”
裴决难以置信地扭头:“……”真是无语到家。
“走吧。”他拉着妹妹,一秒都不想待。
他爸妈惯会平场面,有时候他都觉得完全没必要。这里面,哪个不是人精,说话做事,心眼比头发还多,打起交道来,不累死也要被耗死。他一直是看不惯的。
路上见裴决脸色不大好,钟影笑着岔开话题,问他:“沉迷游戏?”
裴决转头看她,好笑:“我看起来是这样的人吗。”
“我又不是三岁。”他很笃定的样子。
再说了,他三岁的时候,妹妹刚一岁,一岁的妹妹知道什么。
钟影忍不住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叔叔为什么那么说。”妹妹刨根问底。
两人在红绿灯前站定。
入秋的阳光似乎再热烈都不会十分耀眼。就像隔着层磨砂玻璃。
深州这边的行道树落叶居多,今天比昨天降了几度,一夜下来,街角已经堆满落叶了。
裴决转头看她。钟影也看着他,眼底满是笑意,似乎觉得裴新泊那样揶揄自己儿子很有趣。
他摸了摸钟影面颊,笑着说:“沉迷游戏是因为失恋。”
钟影神情微怔,没说话。
“游戏会让我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有时候打通一关,一天就过去了。”他语气很淡的说着,好像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不值一提。
说完,意识到什么,裴决忽然笑起来:“我玩游戏的水平不是很好。”
绿灯亮起,车水马龙。
钟影沉默着没作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心底和彼此有关的一切,都袒露了出来。担忧、关心、想念、不舍,只要是和对方有关的,只剩这一个渠道。除此别无他法。
“影影,不要多想。”
裴决注视她,伸手抱她进怀,低声:“我只是很想你,你知道的。”
他在向她解释,他的失恋只是因为思念。他不曾怪过她——就算有,那也完全做不得数。
“——我也很想你。”
像是再也忍不住,钟影脱口而出。她抬头望着裴决,下巴抵在他的胸膛,急慌慌道:“我也是的。”
裴决被她这副样子逗笑:“我知道——你昨天说过了。”
钟影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提起昨晚,竟然好像一场梦。
也许是此刻的两人都有些平静,情绪也内敛。
见她又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裴决摸了摸她的面颊,笑着说:“我知道你想我、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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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钟影轻声。
“是爱你。”
她抬头对裴决说:“我爱你,哥哥。”
裴决凝视着她,没作声,过了会,他低头亲了亲钟影额头。
他清楚这是一份自幼时建立起的信任与依赖——无人可以相较。
正是凭着这份信任与依赖,他才能再次获得钟影的爱,这当然也是独一无二的。
时机
晚上两个人和吴宜吃了饭, 吴宜没有多问什么。
说实话,她忙得焦头烂额,很难对儿女的事参与过多。尤其她儿子还是个不好说话的, 表面看不出什么, 实则心底里什么都防,戒备得很。
“对了”, 她想起来,抬头对裴决说:“你爸和我说了孟叔的事。”
吴宜转头看钟影:“影影你别放心上——有印象吗, 孟叔家有个小女儿。”
钟影愣了下,点点头。印象是有的,但实在模糊。也就逢年过节走家串巷拜年的时候见过几回。不过钟影对孟恪江的妻子更有印象,她还记得她叫什么文熙。那年樱桃树事件后,她专程给钟影送了回礼,是一个八音盒,很精致。她夸她心灵手巧,是个能干的小姑娘。这件事钟影记了很久。
“早两年他想和我们做个亲家, 但是你知道的……我已经和他说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这大概就是总裁的作风。遇事果决, 斩草除根。
钟影都听愣了。反应过来去看裴决。裴决似乎觉得理应如此, 他低头吃饭吃菜,脸上神情如常, 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回去路上, 钟影才彻底搞明白其中缘由。
“那你会和别人结婚吗?”走着走着,钟影忽然问。
裴决:“……”
裴决看看她,不知怎么就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人平路上都会摔跟头——因为有些事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妹妹好像在思考一件严肃的事,看裴决的眼神也十分认真。
裴决想了想, 半晌琢磨道:“你觉得我脑子不好是不是。”
钟影憋笑:“……我是说时间长了。”
“时间长了我就死了。”裴决没好气。
钟影眼巴巴:“……不是那么长。”
裴决:“…………”
她会和他开玩笑了,这是个好兆头。裴决想, 先不计较了。
到家还是一个人没有。何叔这两天也不知道去哪了。裴决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事,电话打过去,才知道吴宜给他包了机票,出去度假了。裴决不知道说什么。电话那头的何叔十分欣慰小辈的关照,末了,像是才想起来,何叔说给钟影准备了客房。裴决心道,叔你还可以等人飞机飞走了再告诉我,下秒又忍不住想,东捷这一套逮着人挖苦揶揄的风气到底是谁带起来的,不过他也不想深究,电话挂之前,裴决面无表情说了声:“知道了。”
同昨天相比,深州这两日明显开始降温。
入夜风声大了些,潮湿温润的海水气息渐渐变得凛冽。
钟影打电话和赵慧芬说了这边的情况。只是提到裴决的时候,赵慧芬听钟影的声音觉得同之前有稍许不同,她想这件事还是得慢慢来,便没多问。秦云敏倒有点急,从赵慧芬那知道她去了深州、意外碰到裴决,电话也紧跟而来。那会,钟影在收拾行李箱,明天一早出发,今晚收拾好比较方便。
裴决注意到,说了声是云姐,钟影就让他接了。
免提刚通,那边就是一串急哄哄:“影影,你看到裴决了?干妈说你看到裴决了。还好吗?没事吧?裴决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钟影傻住,蹲在行李箱旁抬头看向一脸若有所思的裴决。她好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咪,望着裴决有种时空错乱的无措和慌张。
裴决笑着瞧她,歪头对电话说:“我能把她怎么样。”
那边似乎不止一个人,伴随一声仓促猫叫,秦云敏顿了顿,好气又好笑道:“行了。挂了。”
裴决看着暗下的屏幕,忽然道:“云姐真的很紧张你。”
钟影笑着点头:“嗯。”
“说得我好像会吃人。”他的语气莫名不解。
他当然不会吃人,但等妹妹进浴室、后脚他也跟进去的时候就不一定了。钟影感觉这两天腿就没好好歇过,路没走几步,光缠着哥哥了。浴室出来,裴决根本没放开过她,导致没一会床单淋得一塌糊涂。裴决就抱她去原先准备的客房。床垫似乎更软些。整个人有种下沉的失重感。
时间长了,湿漉漉的头发全部凌乱在脸上,她看不清裴决的面目,朦胧视线里是他宽阔的胸膛和坚实的手臂。这两日同以往有些不同,钟影说不出哪里不同。她觉得裴决不像以前那样好说话了。虽然裴决并没有怎么样她,但钟影就是这么觉得。
昨晚发生的一切还在眼前。两人都是比较内敛的性格。裴决就不用说了,钟影更是如此。所以仅就那场争吵来说,意义也足够非凡。
此刻慢慢回想,裴决发现印象里,妹妹其实是会打人的,他就又想,幸好昨天妹妹没打他——妹妹果然舍不得。
钟影不知道裴决在默默计较什么,不过很快,她也没脑筋去琢磨了。这间屋子似乎没好好开过窗,有那么几刻钟,热得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钟影忍不住伸手去推裴决。裴决垂下目光,漆黑汗湿的眼瞳格外专注,好像阒黑的深井,只是他呼吸声听着有些粗,似乎好不容易才分了神听了妹妹的停下。
钟影望着他说不出话。过了会,裴决的手掌伸来替她抹开一头一脸乱糟糟的头发丝。钟影的脸庞已经热得不像话,绯红一片,微张的唇,露出的雪白贝齿格外可爱,耳朵尖艳红得仿佛要滴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决细致地抚摸她,两个人注视彼此,一时间都没说话。片刻,钟影也抬起手去摸裴决脸庞。轮廓分明的下颌线被淌下的汗水浸湿,透出一种分外恣意又莫名端正的矛盾气质。
妹妹起伏的胸口还在剧烈地摄入氧气,实在诱人,他根本忽视不了。裴决潦草地歪头贴了下妹妹潮湿的手心,然后就低头去吻她。
昼短夜长的时节,不知道夜里几点,时间似乎是以吻记数的,一个吻代表一秒钟,钟影发现这样的话,竟然有种地老天荒的错觉。
渐渐地,吻的时间越来越长,钟影受不了,膝盖被掌心牢牢摁在两边,不得已,她只好连声叫他哥哥。裴决好笑,片刻差点笑出声,觉得妹妹也太会作弊了,但他最后还是放开了钟影。
他起身上来,佯作严肃,对她说,少叫点哥哥,哥哥是这么好叫的吗。钟影望着他耸动的喉结,忍不住小声,你快去漱口。裴决:“……”敢情自己说的话妹妹是一个字没听进去。不过他还是听钟影的话去漱口了。
钟影扭头,视线跟随,脸上烫得快要烧起来,她发现他是越来越不要脸。你围一下啊,钟影真是没眼看。不过裴决漱完口出来的时候还是用浴巾围了下,因为钟影一直在外面叮嘱他,很能唠叨的样子。
他上床抱住喋喋不休的妹妹,亲吻她说个不停的嘴唇,真是好气又好笑。
两人说了会话。时间又忽然变快。争分夺秒似的。大概是分离的时间过于长,一夜又太短。话说起来,没头也没尾,但又处处值得说。
钟影提到那次回春珈。裴决说,下次我们一起回去。钟影笑,说妈妈肯定很开心我带你回去。裴决望进她笑意盈盈的明亮眼眸,想了想,说不一定。“阿姨肯定会怪我吓你一跳,害你做噩梦、睡不好。”他说得还蛮认真的,似乎清楚秦苒就是会这么想。
“那我帮你说点好话好了。”眼瞳忽地一亮,钟影笑眯眯:“还有外婆。外婆很喜欢你,她肯定会帮你说话的。”不提不知道,原来自己身边这么多人喜欢裴决。
她这个样子妩媚又灵动,如同春日里波光粼粼的湖面,又像是回到了许久之前,仿若蝴蝶在盛夏的热风里,乘着海岛的气息上下翩跹。
裴决不作声,注视着她。她被他搂在怀里,珍珠般莹白的光泽包裹着她湿润柔腻的身体。片刻,裴决低头去吻她的嘴唇,气息热烫间,想起什么,低声道:“下个月我在美国,会尽快回来的。你乖一点,不要胡思乱想。”他的嗓音沙哑,说完,他就抱着人翻了个身,没给钟影一丝一毫的反应时间。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着正事,又不给她一点反应的时间,似乎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很冲动了,好几下,钟影话都说不出。
“知道了吗?”等了会,没听见她吭声,裴决语气严肃许多,搂在她后腰的手往下揉她,力道十分重。瞬间,钟影感觉神经末梢被攥住,坚硬的腹肌牢牢压着她,钟影下意识蹬了下腿,从未有过的淋漓水意刹那间漫延开。好像整个人被融化了。进行到这个时候,时间确实太久,钟影已经有些许脱力,根本控制不了。
裴决微怔,他没想到妹妹已经到了这个程度,难怪听不见他的话,真是不能怪她。只是他也有点吃不消,克制着缓了片刻没动。望着妹妹呆住、要哭不哭的可爱模样,他抿唇憋着笑去吻她湿透的眼睛。乌黑的瞳仁如同浸在水底的玉石,晶莹剔透的。
好久,他还是没法动。因为一动就有明显的水声。钟影还在失神。慢慢地,裴决语气里的笑意藏不住,他哑声哄她:“不要紧张,不会怎么样的。”
钟影闭上眼不想听他说话,她觉得太丢人了,等有了抬手的力气,她一边哭一边两手捂住脸。裴决这才低低笑出声,亲了亲她的手背。
客房还是派上用场了。因为裴决被钟影赶了出去。床上稀里糊涂,根本没法解释,大半夜的,她真是要崩溃了。裴决只能全抱出去处理。毕竟,他也不知道凌晨三点多应该干什么。
早上出门钟影还是很生气。可青天白日的,生这个气太过羞耻。于是她一路都没和裴决说话。裴决也是熟能生巧,跟着妹妹,该干嘛干嘛。多亏妹妹心软,临走还愿意和他说一声“再见”。
只是这声“再见”细若蚊吟、咬牙切齿,裴决收不住笑,拉着她的手,说:“下次不会了。”
钟影霎时瞪大眼,觉得这人简直没脸没皮。
偌大的航站楼,人来人往,他一副衣冠笔挺的正经模样,开口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裴决注视惊呆的妹妹,低下头,笑得肩颤。
进入十一月,入冬的步伐陡然加快。
空气里寒意滋生,晨起的雾气也越发得浓厚。
裴决在美国的行程日渐紧张。
近两周的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临时的意外状况太多了。加上入冬以来,天气恶劣,政府部门的办事效率直线下降。所幸州议会透露的消息还算准确,他们请的律师也有点人脉,胶着的形势到了月中的时候逐渐明朗,官司总体平稳下来。
只是吴宜不满意最后的赔偿金额,要求裴决再逗留半个月,为东捷再争取下权益。
“搞搞清楚,这以后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我俩又带不进坟里。你能不能上点心。”吴宜夸张道。
一旁,刚出院的裴新泊连连附和:“就是就是。在那边冷就多穿点。”末了,他还挺贴心。
裴决:“……”
他其实都没说什么,只是对他妈的提议稍微停顿了一秒钟,他妈就一副天要塌了的惊恐语气。
“知道了。”他说。
转头,他给钟影打电话:“我真是受不了我爸妈。”
钟影笑:“叔叔阿姨说话就是很有趣。”
她还记得小时候去裴决家,有时候留下来吃饭,那饭桌才叫有意思。吴宜会问她在班里的事,见自己儿子只是安静听着,细嚼慢咽的,也不多和钟影聊几句,便笑着说:“看你哥哥这是几天没吃饭了。”裴决真是无语到家,立马抬头叫“妈——”裴新泊也笑着说:“快问问你哥哥,他手上这双筷子是不是很好看?让他给我们说说。”裴决气得都想离开饭桌了。钟影笑个不停,她目不转睛地瞧他,似乎觉得难得气急败坏的哥哥十分新奇。
“有趣?”裴决好笑,但妹妹觉得有趣就有趣吧。
他的父母总喜欢开自己儿子的玩笑,大概是觉得他性格太闷,又或者,是希望他能活得轻松些。毕竟从小,裴决身上就有种超过年龄的沉稳。尤其是那次弄丢钟影,此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愈加得沉默与谨慎,好像身体里住进了一些十分沉重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裴决一直不是很喜欢吴宜和裴新泊这样插科打诨、有些时候又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但不喜欢是一回事,体会父母的良苦用心是另一回事。
小雪节气那天,南州一夜连降十多度,早上起来,窗外树梢都光了好些。
钟影做好早饭去叫闻琰,闻琰缩在被窝里,懵懵懂懂的,问钟影:“妈妈,下雪了吗?”
钟影给她找来衣服,回想了下去年,说:“估计要等到一月份了。”
去年差不多一月份下的雪。
眼下才十一月中,有阵子要等。
闻琰脑袋刚从毛衣里钻出来,便重重叹了口气:“好想下雪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影笑,忍不住去亲她暖呼呼的脸颊。
入冬以来,培英的许多户外活动都转成了室内。
不过每年冬天都会在下雪的时候领着小朋友们去徒步。三天两夜的行程,不会太远,就在南州附近,主要还是让小朋友尽可能体会自然和四季。一二年级是没有这项活动的,年龄太小。原本这项活动是三年级以上的同学才会参加,今年听说有放开的迹象,全部年级都会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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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敏和钟影说:“是之前有家长反映,冬季户外活动太少。”
“其实都参加也没事——到时候在营地分年级活动也是一样的。年纪小的、一二年级,原地堆堆雪人什么的。”她随口说着,显然觉得活动不错。
钟影忍不住笑:“家门口也可以堆雪人啊。”
秦云敏好笑,她反问:“能一样吗——你去问你家闺女,是愿意在家门口和你一起堆雪人,还是去野生动物园和陈知让一起堆雪人。”
钟影:“……”
这还真不好说。
因为钟影和裴决重归于好,秦云敏这段时间连带着心情都上扬起来。
后来仔细一问,钟影才从范婧那知道,原来是十二月的婚礼伴郎不用再换人找人。
婚期越来越近,秦云敏倒是没有丝毫婚前焦虑。相比之下,周崇岩就有些千头万绪了。倒不是说忙,就是心事比较多,筹备婚礼的时候,会提起许多以前的事。自然免不了提到闻昭。他就当着钟影的面说过要是哥在就好了。弄得钟影眼眶都红了。秦云敏有点哭笑不得,伸出两手拍拍他俩,安慰道,到时候去看看闻昭,没事的。
大概是闻琰的期盼太强烈,十一月最后一个周末,南州不知怎么,忽然就降了场雪。
早上那会,天色阴沉,钟影还想又是个阴天。
谁知云层越积越厚,到了中午,天色暗沉得如同傍晚。只是午后刚过,天色忽地一亮,细小的雪碎破开云层,从缝隙里掉落,一点点地在半空飘起来。
今年的初雪来得早了些。
小雪的阵仗没有维持多久,四点多,大雪已经漫天。
果然,闻琰一路嗷嗷叫着奔出校门,说妈妈我们明天就要出发了!
她快乐得好像一只即将出发巡视王国的小狮子,神气又活泼。
陈知让慢慢悠悠跟在她后面,说要多带点衣服,徒步会冷。还有多准备几个保温杯。
钟影赶紧带闻琰回去收拾。
培英的效率实在高,当晚发给家长群的注意事项里,除了衣物和药品,其余的没让家长多操心。又说一二年级的活动范围有限,安全方面也让家长放心。
闻琰开心得恨不得在床上打滚。
好不容易睡着,钟影都担心她太激动梦里大翻身掀了被子,于是便陪着睡了一会。
回到房间,裴决的视频刚好打来。
他那里是上午,窗外已经是近两个月的冰天雪地。
说起今天南州的雪,裴决也有些意外。
“我记得去年一月份的时候才下。”
他想了想,回忆道:“市中心运来几个冰雕,就是下雪那天运来的。”
钟影也有印象:“对……琰琰回来说市里有冰雕,吃了晚饭我带她去看,还有她奶奶。我们三个一起。”
闻言,电话那头忽然有些沉默。
“裴决?”
裴决笑着说:“那天晚上我也去了。正好和几个同事在附近聚餐。”
钟影愣了下,没说话。
关于那天的印象,除了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冰雕,大概就是拥挤的人群。裴决站在最外圈,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眼花缭乱没有、热热闹闹也没有。他只是看了会就转身离开了。南州也就那两天尤其冷,冰雕化得很快,后来他再路过,只剩地上大团的深色痕迹。
也许他们曾擦肩而过。
不过这不重要。
时机总是或早或晚,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重要的是从今往后。
礼貌
裴决回来的那天南州的雪已经停了。
天色还是阴沉。
气温持续降低, 树梢积雪难化,灌进冷风里,寒意刺骨。
钟影去机场接他, 远远看到他在同一些人说话。那些人见裴决的目光朝她望去, 也纷纷转过视线。
大老远,裴决弯起唇角一脸微笑。深色大衣挺括, 他走得快,步伐却看不出, 整个人意气又张扬。比起一个多月前两人在机场的偶然碰面,他的状态像是变了个人。
许久未见,分别的感受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一路走来见她一个劲瞧自己,裴决伸手搂她挨近,笑着问:“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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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影?”
钟影扭头,见状一愣。
崔照笑着打量她,神情惊讶又有几分了然, 转头, 他对裴决说:“我真是服了你。”语气倒十分感慨。
他是崔茂仕的儿子, 比他们都大,很早就被崔茂仕送出国了。那会, 钟影和裴决还在宁江上小学。他高中出国念的, 后来也在国外定居。那次去深州看望裴新泊,病房里听人聊起,说东捷在医药领域的投资和研发,这几年都是崔茂仕的儿子在国外拉合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们怎么遇上了?”钟影笑着说:“真是好多年没见了。”
崔照点点头, 指了指他们身后那群人:“回国帮我爸谈项目,正好在南州这边, 飞机上就碰到了。”
其实并没有多意外。毕竟裴决在美国处理东捷官司的事,几乎每个人为东捷效力的人都知道。谁叫他是裴新泊的儿子。日后的东家,一举一动自然瞩目。
崔照看着他俩,虽然他一直在国外,但有些事多少也听说了。他伸手比了比,神情怀念:“真是好多年了——你俩小时候这么点大,过年都是我带你们去买烟花——记得吗?跟在我后头,天天叫我大哥哥大哥哥。”
钟影笑起来:“记得的,大哥哥,我还记得你在大院里养仓鼠,吓了我妈一跳。”
裴决看她,想了想,没想起来:“有这回事?”
钟影点头,只是未等她说话,崔照接过去一边乐一边说:“阿姨以为是老鼠。那个时候养的人少,我整天当宝似的揣兜里,阿姨肯定觉得我脑子不好。”
钟影笑得不行。还真是。秦苒有一阵说起崔茂仕出国的儿子,总要说这小子喜欢养老鼠,属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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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隔着自己聊了好一阵,一度裴决以为自己失忆了。毕竟,他对崔照的印象,就是一个蛮会来事的大哥哥。其余细节,基本没有。
回去路上,钟影还在说她的“大哥哥”。
裴决好笑:“印象这么深?”
闻言,钟影眨了眨眼,有点反应过来,她笑着转眼看裴决,说:“就是一下想起好多以前的事。”
“都和他有关吗?”裴决云淡风轻地问。
钟影:“……”
这话就奇奇怪怪了。
她反问:“你不也在——你每回都在好吗?”
裴决点头,他很会转换思路,半晌若有所思道:“那就是都和我有关。”
钟影忍不住笑,转开脸望向窗外,好一会,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照例还是先回栖湖道,车程也近。两人分开这么久,一直没回来,不过应该是有人时刻照看的。
市里已经看不到大雪的痕迹了,只有路边时不时垒起的浑浊冰堆提醒市民隆冬的来临。可在栖湖道这块,也许是自然生态足够好,薄薄的雪还覆在路灯和枝桠上。
蓝山上白雪的痕迹也很深,山里浓雾弥漫,远远瞧着,好像搁浅的云。
到家果然没有任何变化。闻琰房间装好后,这几个月估计也时常通风。钟影注意到窗户都没关严实。她四处转了转,又去厨房看。冰箱明显收拾过,比起前一阵时常来的时候,少了许多时令的补给。
裴决去主卧换衣服,吴宜的电话正好打来。
“老崔说你和你大哥哥在机场碰到了?影影也在?”
裴决“嗯”了声,莫名觉得“大哥哥”这三个字也太肉麻了——多大人了,崔照本就比他们大好多,算算都快四十了,还“大哥哥”、“大哥哥”。
“影影呢?”
见自己儿子话少得等于没有,吴宜只好找钟影。
裴决扯下领带,解开衬衣领口,握着手机朝外走去:“影影?”
钟影在厨房“哎”了声。
吴宜不解:“你俩在哪?隔那么远?”
裴决:“……栖湖道。”敢情这房子他爸妈没住过。
电话很快到了钟影手里。
“嗯……见到大哥哥了”,她站在冰箱前同吴宜说话,转身的时候撞进裴决怀里,裴决就从后面抱着她往客厅走。
“……瞧着挺年轻的,对,他确实瘦,一点没变、真的。”钟影和吴宜聊着,忍不住笑:“我还记得您那会总说他竹竿——没,这个没提,大哥哥说是来这边谈项目,就是崔叔的——”
裴决皱眉,心想,崔照是没名没姓吗?
大概询问了下,吴宜很快有了思量,她知道裴决肯定黏着钟影,便在电话那头直接叮嘱:“我看你这阵是不会回来了——过几天去找你大哥哥,跟他学着点,医药这块你心里也要有点数。本来想以后让你崔叔直接带你,既然正好碰到,先这么着吧。”
裴决真是佩服他妈,几秒功夫,商业版图就画到自己身上了,有模有样的。不过他也懂他妈的良苦用心,便点头应下。
“好好看着,虽然你们小时候有交情,但一码归一码——嘴甜点,像影影一样,你们以前是不是都叫他大哥哥?”吴宜笑。
妹妹点头证实:“对,裴决也叫的。”
裴决:“……”
说得好像这是什么好事。
挂了电话,裴决解释:“小时候是小时候——七八岁的时候我见谁不叫姐姐哥哥。”
钟影好笑:“现在也没什么,他确实比我们大——”
裴决:“对,他都那么大年纪了。我不叫。”
“叫哥哥是礼貌。”妹妹苦口婆心。
裴决看着她,想起什么,低头去亲她喋喋不休的嘴唇,一本正经:“哦,所以你之前叫我哥哥都是礼貌?”
钟影愣住,没反应过来。
他怎么什么都能扯到自己身上。
裴决很快笑起来,不说话,只是瞧着钟影笑。
只是这个笑实在令人不能不往别的事情上想,钟影慢慢回神,她的脸顿时就红了,伸手去推裴决,裴决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墙角,唇角弯起:“在想什么?”
没了领带,领口因为两人贴得极近被牵扯得歪歪斜斜,整个人透出一股漫不经心的恣意,欲望和笑意全落在他眼底,漆黑瞳仁映出他再明显不过的意图。
钟影不说话,脸越来越红。
她发现裴决现在是有点无法无天了。
礼物
进入十二月, 圣诞的氛围越来越浓。
南州第一场雪结束后,气温升了些许。连着两日阳光奇好,听说正午时分接近二十度。
不过下周又是一轮寒潮, 第二场雪估计也不远了。
秦云敏打来电话说伴娘的两套礼服已经寄到的时候, 钟影正和闻琰一起,将一株近两米的圣诞树挪到客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陈知让送的圣诞礼物。
早上接到物业电话, 开门看到签收的单据,钟影都没反应过来。回到房间, 闻琰睡得正香,她想了想,就没叫起来仔细问。
裴决那会正要出门,他绕着圣诞树转了圈,十分有意思的表情,抬起头的时候笑着对钟影说:“我小时候怎么没想到。”
钟影:“……”
钟影好笑,看了眼时间催他:“快点去吧。”
虽然是周末,但他事情还是很多。裴新泊要来南州跟进他和崔照的项目, 这是吴宜特派的任务。崔照一听裴新泊要来, 就和裴决说一起接机。裴决本来没接机的打算——自从回到东捷, 他就没正经过过一个周末,当然这话放小刘那铁定要被吐槽。他原本打算等裴新泊到了, 中午带钟影和闻琰去和他爸一起吃个饭。但崔照的意思他也不是不清楚, 便同意了。于是,下午的时间顺带也被占据,他们一行人要先去合作的企业碰个面,晚上再同南州市政府经济开发署的人吃个便饭。
听到钟影的催促, 裴决站在门边笑着问她:“一会干什么?”
姿态上是准备要出门的,他微微侧着身, 只是注视钟影的神情从容又温和,不紧不慢的、耐心等着妹妹和他讲话。
“等琰琰起来问问怎么回事。”钟影看了眼圣诞树,又说:“下午带她去奶奶那过周末,又有喜酒吃了——这阵结婚的人好多。”
裴决随即道:“云姐不也是。”
他这副与人闲聊、消极怠工的语气太明显,钟影忍不住笑。见她笑,裴决也笑,想起眼前的正经事,兀自点了下头,便转过身去坐电梯了。
闻琰起来看到圣诞树,反应比她妈还大。
“这是哪里来的妈妈?”
围着转了圈,公主开心得路都不会走,一路蹦蹦跳跳跑去问钟影。
钟影笑着瞧她:“陈知让寄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闻琰愣住,扭头又去看那株圣诞树,过了会,犹豫道:“不是吧……”
“怎么了?”
公主立马叭叭:“上周五我和梦梦买零食,抽中了学校的圣诞卡片。我是幸运奖,送了一个圣诞花环的冰箱贴。梦梦是响当当奖,送了一串金色的小铃铛。回去陈知让问我哪来的,他说他上回去抽什么也没有,我就把我的当作圣诞礼物提前送给他了。”她骨子里有种和闻昭一样的洒脱又随性的气质,遇事总是慷慨又大方,从来不会在一件事上纠结太久,而一旦什么事让她纠结太久,她也会立马解决。
说到最后,闻琰的语气越来越不可思议。
她发现她已经完全不能理解陈知让以物易物的世界观了。
钟影无奈,不由想起上回为了六一儿童节的礼物,裴决还跑了趟香港送回礼。
不过狮子公主自有办法。
吃完早餐,闻琰给陈知让打了电话。
陈知让似乎认真考虑过闻琰收到圣诞树后的想法,他很快就给了闻琰无法反驳的理由。
“这是你用你的幸运抽到的奖品,我为什么不能给你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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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钟影都愣了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不过忽然间,她感到些许欣慰,因为她发现,闻琰的朋友真的很在乎闻琰。陈知让好像从来不会用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去对待闻琰,钟影想,这位小朋友以后肯定会是闻琰最好的朋友。
圣诞树在家里安顿下来。
一路颠簸运输,一丛丛翠绿色的松枝被细致扎好,钟影和闻琰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挨个解开。松枝层层散开,挂上闪闪发光的圣诞老人、毛线袜子、姜饼小人,还有松针铃铛、毛毡的雪片,一会功夫,整间客厅都变得童话起来。
“正好,我给你送礼服,也去看看。”
电话那头,秦云敏知道了这件事,有些好奇。
自从搬到栖湖道,她过来一趟时间翻倍,钟影不放心她怀着孕到处跑,便说:“我让闻琰拍个视频发你。待会送她去奶奶那,我就去你那。你别乱动。”
秦云敏没好气:“你们都把我当什么啊。”
钟影笑:“当宝贝啊。”
秦云敏哑住,不知道说什么,可又忍不住笑。
闻琰抬头,笑眯眯:“妈妈,我也想去看婚纱。”
钟影便说:“好,那晚点去奶奶那。”
谁知到的时候,赵慧芬也在。她和范婧今早在公交车上遇见,两人都要去南州最大的农贸市场买最新鲜的食材,赵慧芬是为了来过周末的孙女,范婧是为了自己怀孕的女儿。两人聊了一路,说起到家的婚纱和伴娘礼服,赵慧芬也好奇,回家收拾完,便也过来了。她住的本就在南州市里,到哪都方便。
秦云敏先试了下主纱,这套是周崇岩另外请人设计的,没有刻意突出什么,也没有额外遮挡什么,新娘端庄大方,明艳又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秦云敏穿好的时候,在场围观的三个女人都有点想哭。
闻琰抬头这边瞧到那边,不是很理解:“你们怎么啦?不好看吗?我觉得好像仙女哎!”她冲到钟影面前,紧紧搂住钟影的腰,又去看赵慧芬,大声:“干嘛呀!真是的!”
“都不许哭!”狮子公主发号施令。
一时间又都笑起来。
秦云敏也被弄得眼眶含泪又忍不住笑,她上前搂住范婧,用力揉了揉低头抹眼睛不作声的范婧的肩膀,小声撒娇:“妈妈。”
钟影的两套礼服也十分好看,她长得实在美,礼服在她身上算锦上添花,客厅的光线都美轮美奂起来。闻琰高兴得又蹦又跳,她觉得她妈妈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妈妈,简直美呆了。她与有荣焉,一下又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福的小朋友。
裴决收到秦云敏偷偷发来的照片时,正在车里听他爸和崔照说话。
他安静听着,偶尔会接收到裴新泊余光望来的视线。不像吴宜,她总是以一种玩笑的口吻说出自己的担忧和考虑,以此希望裴决也不要过多放在心上。裴新泊则表达得更直观些——就像那回在东捷总部大楼,细节上,他为裴决鞍前马后。他会担心自己儿子从事不熟练的业务会不会感到力不从心,也会担心裴决与人相处的压力。
往往这个时候,裴决总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是理解他的父母的。
因为类比下,大概类似于他对待钟影。
钟影小时候做什么他也不放心。他还记得她上小学第一天。他定了老早的闹钟,搞得吴宜和裴新泊起来跟见鬼似的。裴决面无表情,他从小懂事,起早了就帮忙做早餐。蒸笼里包子蒸好,他揣上两个就跑隔壁妹妹家。
妹妹收拾书包,他在一边探头,面色严谨,帮忙一样样看。妹妹进屋换校服,他就走到厨房和秦苒钟振说话,保证一定会保护好妹妹。秦苒让他一起吃早饭,他就坐下来,拿出还热的包子和妹妹一人一个。全然不顾秦苒和钟振的神情。仿佛于他而言,这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
妹妹收拾好出门,他就牵着妹妹的手,一路想起来就叮嘱她放学在班里等自己,自己会去找她的,不要乱跑。
妹妹真的太乖了,说什么就点点头听什么。裴决牵着她的手,一度觉得自己牵着世界上最柔软的小兔子。
那个时候他已经在读三年级了。整整一个多月,他天天课间往一楼跑,去看他妹妹适应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如果受欺负了,他也会第一时间发现。钟影班里的同学都觉得奇怪,说你哥哥干嘛老是找你。钟影也十分懂事,她会和每个好奇来问的同学笑眯眯地说:“因为他是我哥哥呀。”
圆圈
照片上的妹妹侧身站着, 近午的阳光带着冬日独有的灿烂,裙摆的影子里,露出她雪白纤细的脚踝。
她穿着礼服, 正低头笑着瞧闻琰。偶然抓取的瞬间, 一闪而过的眼底,依旧能看出她沉静温柔的眸色。脑海里还停留着今早出门时她看穿自己、忍不住笑起来的样子, 可不知怎么,裴决垂眼注视手机屏幕, 唇角弯起的时候忍不住想,这是长大的妹妹。
他总是会在某个瞬间意识到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女儿,工作顺利,生活也安稳。但又会在某个时候,想起那个安静的小女孩,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做作业、开心的,不开心的, 和他说话的、不和他说话的。
也会想起她的孤注一掷、头也不回, 脆弱与勇气、胆量与怯懦, 这些,都是他的妹妹。
裴决收起手机, 默不作声地转头注视窗外。
隆冬的光景凋敝又黯淡, 实在没什么好看。车子平稳行驶在出机场的高架上,正在施工的高楼此起彼伏,从眼前一幕幕划过。
耳旁传来裴新泊的声音,上车开始, 他就一直在和崔照闲聊,许久未见这位小辈, 听着像是寒暄,实则问的很详细。
“……你比他们都大,院里几个小孩,你是大哥哥。出去读书工作,都是你爸给你规划,裴决就从来不听我们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新泊指了指身旁,语气严肃:“要不是前阵子出了事,这会人还在天上呢。”
裴决:“……”
崔照笑着说:“裴决有自己的想法。”
“我爸一直觉得医药这块发展前景好。其实我大学也没学相关的,学的就是管理。只是偶尔会帮他翻译点技术文件。那个时候他想做这块,我正好在加州,加州的生物医药投资企业是最多的,他就说帮忙看看合作,后来一直到毕业,就这么做了下来。”
裴新泊点头,很是理解的样子,过了会,却忍不住叹气,语气竟然稍显沉痛。
裴决:“……”
裴新泊道:“小照,不瞒你说,我是支持你爸的。我肯定是支持他的。这在国内也是发展前景比较好的领域。但你知道,东捷这一路走来不容易。早年研究所那么难——国内整个航空工业都刚起步,大伙都是实打实挺过来的。后来搬到深州,你应该也清楚,走了好多人。你爸是讲义气的,是我的老大哥,还有你孟叔,我的两位老大哥,给了东捷航空不少支持。”
话说到这里,崔照心里已经很清楚了,这是要他表态。估计是裴新泊在他父亲那得到了不算满意的答覆,于是便希望自己这个小辈能给予支持。毕竟,就像东捷以后肯定归裴决,而崔茂仕现在拿着的这些,也只可能落在他自己儿子手里。
崔照看了眼裴决。
从机场接到裴新泊,上车闲聊开始,这一路,他就没怎么说话。他只是安静听着自己父亲掰扯,神情说不上有多认真,但旁人也看不出他心底想什么。
说实话,离家太久,崔照其实对这些弟弟妹妹的印象几近于无,偶尔也只在聊起的时候稍作回忆,十分浅薄。
过了会,崔照笑着对裴新泊说:“裴叔,我对航空不是很感兴趣,您知道的。”
话音落下,就连前排司机都悄悄看了眼后视镜。
裴决抬眼,注视崔照。
这句话太显眼,不过倒也符合大刀阔斧的年轻一辈,干脆利落。
裴新泊到底也是正经管理整个东捷集团的董事,闻言没有丝毫的错愕和不满,他满脸堆笑,神情如常,笑呵呵道:“有自己的想法才好。现在的年轻人,很多都没自己的想法……”
中午在酒店吃了饭,裴新泊回房间休息,准备下午和他们一起去合作的企业看看。
崔照要去提前照应下,便没留下来,裴决便跟着裴新泊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门外,崔照笑容消失的刹那,裴新泊语气无奈又低落地同裴决说:“完了,回去要挨小宜老板骂了。”
裴决:“……”
闻言,他转头看着自己父亲,笑着说:“没事,小宜老板估计已经想到了。”
他的母亲英名盖世,早年里的手腕和城府就连他这个做儿子都有几分印象,不然也不会让邓洪和崔茂仕一直顾忌到今天都没下定决心同东捷割席。
裴新泊点点头,没说话。
电梯门打开,父子俩往外走。
忽然,裴新泊转头叮嘱裴决:“你不要对人家有意见。人家不是你亲哥。这是人之常情,知道吗。”
裴决不由好笑,他的父母好像一直觉得他心理有问题、与人相处有障碍,他有些无奈,说道:“爸,我不是三岁。您不要总叮嘱我这些行吗。”
裴新泊便也笑,打量了几眼自己儿子,逗他:“有区别吗?”
“三岁就知道藏妹妹了。”说着,记忆浮现,裴新泊干脆乐了两声。
裴决:“…………”
对父母的滤镜不能太多——虽然他们时常替儿女着想,但挖苦起来,也是一针见血的。
“我记得你和你妈讨论过邓叔和崔叔的问题。你妈说你是支持他们离开东捷的?”裴新泊问。
裴决点头:“迟早的事吧。”
长远来看,确实是这样,如果没有坚定人心的利益归属,那就是迟早的。毕竟这不是早年里,齐心协力、患难与共,到了他们这辈,关系单薄不说,年轻气盛、各自的想法也早就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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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新泊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下午一行人去合作的医药企业,一切还算顺利。
之前裴决来过几次,那边的人也熟悉他,知道他是东捷的,但也清楚真正同他们谈合作的是崔照。裴新泊扮演一个吉祥物的角色,多数时候笑呵呵,很是认可的模样。
医药领域的投资不像航空,更多凭运气。新药研发更是稀罕至极的事,成功了就是一本万利、暴利,失败了看投资人态度、钱多钱少的事。不过这几年东捷涉足其中还是有些成果的。主要一些老牌药企、制药巨头很认东捷的牌子,愿意技术合作,这背后不仅是对东捷雄厚资本的认可,还来自早年东捷在宁江搞航空研发,上过全国新闻的口碑。
晚上和经开署的吃饭,也是崔照在其中牵线照应。
裴新泊不敢喝酒,饭局过半他就赶飞机离席了。
他一走,崔照似乎放松许多,毕竟是长辈,又是董事长,上午车里说了那样的话,他心底不可能不打鼓。
和裴决一起送人上车,回来的时候,他笑着对裴决说:“可算任务完成。”
西图澜娅餐厅包厢外还是很热闹的,正值周末,到处都是聚餐的年轻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决知道他这句是促狭、在开玩笑,便没多说什么。
崔照打量着他,记忆里的裴决似乎一直这样寡言少语,他以为他在担心接下来的合作,便拍拍裴决肩膀:“放心,有大哥哥在,保证你回去好交差。”
这话说得过于轻视。
裴决看着崔照,微微一笑:“其实我对医药也没兴趣。”
“我之前建议过,让邓叔和崔叔出来单干。”
崔照没料到裴决会这么说,他的神情很快变了,不再轻松,而是带着几分忖度和思量。
过了会,他放下搁在裴决肩上的手,顿了顿,问道:“怎么说?”
裴决根本不想和他打马虎,他爸是这样的人,喜欢做点粉饰太平的事,这在早年里是好事,可以磨合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现在不同了,东捷的发展明显有了分歧,这个时候,说清楚还是很重要的。
他对崔照说:“我爸妈一路过来不容易,他们对航空有感情。我一路学过来,飞了这么多年,知道这个行业需要多少人的付出和努力,也明白这里面的技术难度有多大,需要多少物力支持。”
“当然,我说这些不是给你卖情怀的。”
裴决弯起唇角,笑道:“我不是裴新泊。”
“我清楚你和邓叔他们至今不离开东捷的理由——你以为那些坐在里面的,认的是你崔照?还是崔茂仕?”
闻言,崔照脸色一变,没说话。
“当然肯定也不是认裴新泊和吴宜。”
“他们认的是东捷。”
“所以,不要把人当傻子。”
“你们可以选择要不要离开东捷,东捷也可以随时踢你们出去。”
裴决看着他,神色如常,眼底笑意很淡,似乎这只是一场偶然发起的闲聊。
回到饭局,崔照话明显少了许多,他在思考裴决说的。
一顿饭结束得十分潦草,临走,他像是有了些取舍,笑着对裴决道:“大哥哥的意思可能没说明白。裴决,以后肯定是要一起合作的。我心里有数。”
他看着裴决,发现这个从小到大话就不多的少年,并没有长在父母的羽翼下,他身上根本看不到半点裴新泊和吴宜的影子,甚至一些为人处事都与他们背道而驰。
裴决没再说什么。
像是为了缓解气氛,崔照笑了下,打趣:“筹码还是一点点给比较好。你话这么少,别人捉摸不透你想什么,到时候场面会很难堪。”
他说得比较含蓄,言外之意,是你小子刚才那通吓到我大哥哥了。
裴决发现是不是稍微年长一点的人都喜欢用上一副说教的语气。
他懒得再理崔照。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整个人说不清是疲惫还是别的什么,大概是今天与人周旋太久,崔照张口闭口的“大哥哥”恶心到他了,他都感觉到些许烦躁。
客厅给他留了一盏落地灯,小小的一圈昏黄,圣诞树的影子斜斜地映过来,好像卡通故事里的氛围。
他脱了大衣外套进房间。
钟影正靠在床尾的软塌上翻照片。过几天秦云敏结婚,她打算找些以前的照片给她,到时候大家一起看看。
见他进来,钟影笑着抬头说:“云姐以前是不是有部相机?我看她拍了好多……”
她的语气十分自然,好像他并没有离开太久,只是如常的日子里进了门,她就这么同他说一句。
裴决点点头,稍作回忆:“好像是。”
他往衣帽间走,解下袖扣的时候,心情平静许多。灯光从一侧打过来,面前的镜子一角,映出钟影瀑布一样的乌黑长发。
钟影已经挑了几张照片出来,裴决拣起一张看,发现是小时候他们三个去博物馆。
妹妹两手搂着她姐姐,他站在妹妹旁边,中间隔着差不多一拳的距离。怎么不再塞个人,他默默想。
裴决:“这张就不要了吧。”
钟影抬头:“为什么?有云姐啊。我还抱着云姐呢。”
他莫名有点孩子气:“那你找人把我P掉吧。”
钟影忍不住笑,放下相册,她站起来走到裴决身边,低头去看照片的时候,点了点照片里立得板板正正、面容严肃的哥哥,语气考虑道:“这么久的照片,P起来估计很麻烦——你别这么小气,到时候没人会注意你的,就先在旁边站会好不好?”
“你看你站得多好。”
妹妹耐心哄他。
裴决:“……”
说实话,裴决也被自己幼稚到了。但是这样可爱的妹妹简直就是在他心口画圆圈。
裴决心想,好啊,不就是站一会吗,站一辈子都可以。
飞鸟
南州连着两日晴好, 气温回升,入夜时分便开始落雨。有时滴滴答答持续整晚,早起雾濛濛一片, 又湿又冷。
临近婚礼的那几天不知怎么, 又下起淅淅沥沥的中雨。
范婧很不满意这样的天气,连带着老祖宗的黄历都被她拿出来计较, 唯物主义驱使,觉得也不是非听祖宗的不可, 便开始刷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在小闻老师的悉心教导下,渐渐熟悉了一些关于暖湿气流的气象学知识。
周崇岩扭头望见钟影撑着伞走来时,笑着扬声:“嫂子。”
他咬着烟,打过招呼转身拿下嘴里的烟,连带着将给他哥点的一支烟也火速掐灭,他对着闻昭照片小声道:“嫂子来了。不能抽了。”
“妈说你什么也不拿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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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影笑,伞搁在一边, 她蹲下来收拾赵慧芬叮嘱带来的一袋锡箔。
山脚濛濛的细雨到了山里, 很快团聚成大片游荡的雾气。
周崇岩耷着眉眼, 垂下眼皮觑那袋红色的袋子,嘟囔:“我哥不喜欢这些。”
赵慧芬要是在, 听到这句铁定骂得他狗血淋头, 闻言,钟影倒没说什么,唇角弯起,笑意十足地点了点头。
冬日里的雨水寒意逼人, 山里草木和泥土的湿气又重,白色烟雾升腾起来的时候, 好像凝固的风。
它们一缕缕地静止在半空,许久都散不开。
周崇岩仰头注视着,不知为何就红了眼眶。
他仓促地蹲下来,对着墓碑上闻昭的照片说:“哥,我要结婚了,你知道吧。”
钟影背朝他们站着,也仰头去望那停泊良久的白烟。
说完停顿几秒,周崇岩又猛地站起来,他别开脸抬手擤了下鼻子,没再作声。
过了会,周崇岩对钟影说:“嫂子,我说完了,先走了。”
他嗓音含糊,像是要哭,不过很快便转过身,穿过丛丛墓碑从另一头往山下去。
钟影望着他匆匆的背影。
锡箔烧得快,一会功夫只剩苍白的一团。
钟影收拾了下,看到一旁搁着的伞,拿过来折好放进包里。
她坐了会,心底平静,想起四月份清明的时候来这里,也是一个阴冷潮湿的天气。
“琰琰升二年级了。”想起什么,她就捡什么说给他听。
“有一个新朋友,上学期交的,叫陈知让。两个人处得很好。琰琰也很喜欢他。”
“云姐后天结婚——崇岩和你说过了。”钟影笑了下,没再说下去。
她转头看着照片上的男人,意气风发的样子,看得久了,似乎还能听到他朝自己跑来时的脚步声。
钟影埋头,额头抵上膝盖。
关于闻昭的记忆还是很清晰,清晰得好像就发生在昨天。甚至高一刚见面的那天她都记得十分清楚。倒是他去世前的几年,记忆仿佛沉入水下,怎么都看不真切。
她记得他高一的时候入选校篮球队,一鸣惊人。那个时候她和他就有点暧昧了。她放学不回家,绕过操场去体育馆看他训练——还得编个正经理由,什么找体育老师问问请假的事。这当然是她随口编的,但他有点紧张,盯着她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要请假。钟影卡壳,咕哝着说不出话。他前前后后围着她转,从头看到脚,好像她是个洋娃娃,就差上手仔细摸摸她的关节零件了。
后来心照不宣起来,她脱口而出还是这个蹩脚的理由。闻昭笑而不语,牵起她的手,说,走,我知道老师在哪里,我带你去。钟影笑得弯腰。两个人手拉着手,一前一后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偶尔还能听到不远处体育馆传来的轰鸣。傍晚的霞光映在另一头的窗玻璃上,如同一格油画,光彩夺目。楼梯的拐角,影子落下的昏暗里,他将她抱在怀里,垂下脑袋抵着她柔软的肩头,鼻端轻轻嗅着她好闻的头发丝。
时间再久点,快要毕业的时候,他就开始筹谋了。问她想去哪个城市,喜欢什么样的大学,大学毕业后想做什么。钟影说你要和我一起吗?闻昭变得理所当然,他会反问,不然呢。
对啊,不然呢。
互相喜欢不就是应该时时刻刻在一起。
爱意在三年里滋生,好像藤蔓,牵引着血管,再一路跋涉到心间。
之后的所有都好像顺理成章。
大雨如期落下,她撑着伞站在校门口,等待一个如约而至的许诺。
“——没有不想见你。”
钟影抬起头笑着对他说。
停泊在半空的白色烟雾一点点散去。
空茫寂静的山里,待久了,人好像都会变成草木。
“好不容易梦到你,怎么会不想见你。”
她注视着闻昭,神情温柔,过了会,她伸手去摸他的眉眼。
墓碑冰冷潮湿,他的眉眼却鲜活如初。
他曾将她拖出深渊,也曾将她抛入深渊。
他以为他对她有愧。她也以为这一切就不应该开始。
可如果不开始,又该在哪里停下。
人非草木。
钟影收回手,眼眶泛红地对他说:“闻昭,我还是会在校门口等你的。”
雨在山脚下。
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身上的时候,钟影看见站在不远处车旁的裴决。
他没有撑伞,望见她的时候远远朝她笑。
他朝她走来。
钟影从包里掏出伞,裴决接过撑起。
“本来想在家里等你的,但想来想去,觉得你可能要哭。”裴决说。
钟影笑,转头看他:“我没哭。”
裴决点点头:“嗯。蛮好。”
钟影:“……”
雨水落在伞面,发出细小的动静。
“哥哥。”
“嗯。”
“你说如果人有预知的能力的话,是会阻止一切发生,还是什么都不会做,就顺其自然?”
裴决好笑,注视伞下钟影若有所思的面容,他笑着说:“怎么,闻昭和你说了什么吗?”
钟影:“……”
她忍不住笑:“就是忽然想起。”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还是会顺其自然的吧。”裴决淡淡道。
钟影想了想:“那我和闻昭在一起——”
裴决很快拦下:“我还没说完。”
钟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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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起来,看着他一本正经的面容,等他继续说。
“我会给你转学。”裴决面无表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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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影:“…………”
走到车前,裴决打开车门,钟影已经笑得弯腰。
他撑着伞耐心等妹妹笑完,面容也温和,片刻,他也笑着转头去望远处的山影。
入冬的季候,昼短夜长,飞鸟的痕迹都变得短促,掠过天际的时候,好像一闪而过的透明水花。
“不过,我还是会让你见一见他的。”
忽然,裴决道。
钟影抬头。
“如果知道这一切会发生——”
“到时候,总感觉你应该去见一见他。”
裴决说。
“就见一面。”他又说。
汤圆
窗外银装素裹。
南州的第二场雪是昨天夜里下的。
白日里天气还和之前一样, 冷归冷,更多的是潮。那会见到雪,钟影想着估计没一会就化了, 谁知今早天濛濛亮的时候, 裴决和她说下了整夜的大雪。钟影倒有些惊喜,只是天气骤然冷了许多, 她缩在被窝里,整个人都有点蔫。
昨天一整天她都在秦云敏那布置婚房, 光气球就打了不知道多少个。裴决晚上过去接她,她还在那踮着脚小心绕开她姐的大红枕头往墙上粘一只又一只的小蝴蝶。
秦云敏已经在她妈的房间睡了。客厅里,宁江赶来的长辈聚在一起,絮絮叨叨,声音都不太大。见裴决进门,没多问什么。范婧笑着指了指婚房,说小影强迫症犯了,跟蝴蝶较劲呢。
裴决很稀奇, 没见过和蝴蝶较劲的妹妹。
他笑着站在房门口, 注视钟影一个人念念叨叨, 数着两边对称的蝴蝶,弯腰在床头寻找另一只同色系的、但翅膀是折起来的蝴蝶。
他慢慢走过去, 跟着低头帮忙找。
冷不丁的, 察觉到什么,钟影回头,吓了一跳,她笑起来, 有些嗔怪:“你干嘛?”
“找到了吗?”裴决问她。
他站在大红喜庆的床边,一身黑色挺括大衣, 身上残留着更深露重的寒气,注视钟影的眉眼却分外温和。
钟影抬起手,一只样式精巧又别致的红色蝴蝶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裴决看了眼,点点头,神情依旧带笑,不知道是认可这只蝴蝶识趣,还是觉得妹妹心灵手巧,大概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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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钟影举着手、仰着脑袋小心粘好,他才问她:“弄好了吧?”
当然没弄好也不要紧,他可以帮忙。
手臂和脑袋抬了太长时间,钟影感觉自己快成两截了,她在床边坐下,听到裴决问她,一边笑一边低头去寻鞋子。
“弄好了,你要带我回家吗?”
忙了整天,头发都乱糟糟,几股发丝蓬在耳侧,雪白的光线从头顶崭新的顶灯照射下来,映出些微棕栗色的光泽,好像某种精明的小动物。挽起又掉落的长发散在毛衣领口,整个人瞧着又有些懒洋洋。
裴决弯起唇角,见她伸着脚尖往床底划,便蹲下来握住她的脚踝给她穿鞋。
“肯定是要带回家的。”他语气笃定。
随后两人一起将房间收拾了下。
裴决的办事效率比钟影高一些,主要他不会去纠结零碎的物件是扔了还是另外放好。钟影对着没了用武之地的小蝴蝶都会舍不得。裴决便另外找来袋子,看在妹妹的面子,给它们一个临时居所。
过了会,范婧进来,见状忍不住笑。
她抬眼四处看了看,对钟影说:“舅妈煮了汤圆,和裴决一起吃了再回去。”
于是,小两口在桌边一人一碗香喷喷芝麻汤圆。
细小的雪碎就是那个时候飘到窗口的。细细密密的,好像盐粒。
周围很快萦荡起清冷的气息。
亲戚们站起来走到窗边,闲聊着说起往年宁江的雪有多大,眼前这点雪压根不够看。说着,里面有几位转头朝裴决和钟影问道,是不是,你俩小时候还有印象吗?
钟影笑着和裴决对视。
裴决点了点头,同认识但并不相熟的婶子说,有点印象,只是这些年不怎么回去了。
婶子和蔼一笑,没再说什么。
过了会,钟影凑到裴决身边,小声:“哥哥。”
她鲜少在外人面前这么叫他,裴决心下好笑,注视她的眼底笑意更明显,“怎么了?”他也同她一样小声,仿佛回到小时候,在大人眼皮子底下吃饭开小差。
“待会去市里逛逛好不好?”
时间并不算晚,大概是好日子就在明天,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她整个人都有些兴奋。
“好。”
只是她在回程的车上就睡着了。
车里暖意熏人,她坐着没一会就歪头靠在了一边。围巾还没摘下,柔顺的长发落下来,遮掩了半边脸,露出来的,还没裴决半块掌心大。
车子缓缓停在路边。
她睡得实在熟,今天真是累着了。裴决摸了好一会她的面颊,她都没醒,呼吸声渐渐都有些沉。
车窗打开一条缝,晶莹的雪花落了进来,眨眼又变成雨水的痕迹。
街道上,圣诞的氛围一日比一日浓。
金色的铃铛挂在树梢,四溢的雪碎铺天盖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视野里,车灯和霓虹交错而过,折射出一道道斑斓又璀璨的弧光。
他坐了会,见钟影没有醒的迹象,便笑着驱车回家。
闻琰放学就被赵慧芬接走了,明天她直接从奶奶家去酒店,距离也近。毕竟公主任务繁重。听说她这次不负责花童,但是她要全程指导两个宁江来的小花童。领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她还挺发愁,觉得三岁的小孩最难带了。
车子刚绕开缤纷绚烂的市里,身旁的人就醒了。
她坐着前后望了望,又去望车窗,忽然“咦”了一声,转头就问裴决:“市里呢?”
裴决顿了顿,委婉道:“被你睡过去了。”
钟影:“……”
不过,既然醒来还是要看的话,前面一个路口,裴决便打了双闪预备调转。
钟影笑:“其实也不用。”
她今晚磨人得很,睡了一觉,兴奋劲又上来了。
裴决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其实是我想回去看看。”
钟影便笑起来。
行人大都匆匆。
商场的招牌在一片皎洁的雪色里光彩熠熠。
路过那家之前给秦云敏买金饰的店,入目尤为富丽堂皇。
钟影扭头看它一眼,裴决以为她还想买什么送给秦云敏,便问要不要进去。钟影摇了摇头,收回视线的时候定定瞧着裴决,不知道在想什么。
雪落在她白皙柔软的面颊上,裴决伸出手擦了擦,“冷不冷?”
这句话让钟影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他也是问她冷不冷。那个时候,两个人都好像在雪地跋涉了许久,互相照面的第一眼,似乎也只能问这句。但是这个时候,他问她冷不冷,是想将怀抱敞开,拥她入怀。
钟影往前靠了靠,面颊贴上他的肩头。一下冰冷的触感,不过隐隐还是能嗅到他内敛又清冽的气息,过了会,炙热的体温顺着衣料的纹理层层传递,很快,钟影就感受到了他的坚实与温暖。
裴决拍了拍她的后肩:“外面有点冷,我们去车上。”他不知道她在走什么神,他担心她着凉感冒。
钟影这才松开他,往回走的时候,她又扭头看了眼那家店。
车里暖气很足,钟影感觉之前落在头发上的雪正全部化成水。裴决伸手摸了摸,觉得还好。钟影不大高兴,说真的湿的,裴决便又伸去揉了两下。
钟影:“……”
她盯着手掌搁自己脑袋弄乱自己头发的哥哥,憋着笑,佯作生气,说:“你故意的。”
天地良心——裴决只在第二下快要结束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故意的。
于是,他收回手,想了想,目视前方岔开话题:“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这个样子有点心虚,但不多,钟影笑起来,一瞬不瞬瞧着他的下秒,忽然就倾身过去亲了亲裴决稍稍抿起的嘴唇。
裴决愣了下。
真是恩威难测。
他笑起来,转头看着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钟影也笑:“肯定是好的意思。”
裴决一下一下点了点头,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松开又握紧,半晌还是忍俊不禁:“我想也是。”
到家的电梯里钟影已经被亲得晕晕乎乎了。
裴决搂着她,一刻不停地亲吻她令人心肠柔软的嘴唇。从这张嘴里说出来的任何话他都毫无防备,她的手抚在他的胸口,仿佛牢牢攥着他的心脏,一紧一松都让他心醉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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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琢磨了一路钟影在车里突然亲他的缘由,前后语境实在有些出入——她嘴上说着不高兴,为什么还亲他。这在裴决那里确实可以成为一个问题。毕竟他很少去想来自妹妹的爱其实并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像他给予她的爱一样。
钟影察觉到了,她捧起裴决的脸,一点点吻他专注的眼眸和弯起的唇角,对他说:“如果我每天都亲你,你是不是就习惯了?”
她没有去解答他的问题,她想的是时间长了,这些都不会成为问题。因为本来就不需要任何理由,只需要时间。
裴决有些愣住。
钟影笑起来,像是印证一样,用力亲了好几下裴决的嘴唇。裴决被她逗笑,旖旎的氛围不知怎么变得有些小孩子家家。不过很快,到底是哥哥,氛围还是被拉回来了,渐渐变得滚烫,慢慢地,又变得潮湿。
雪越下越大。
房间里的钟影不知道,她被裴决抱着,开始思考明天第一个吻什么时候吻比较好,要不定个时间?以后就照这个来?妹妹语气认真。裴决好笑,他说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以明天再想,他还是希望妹妹此时此刻能专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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