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想……”姜炙看着眼前女人那柔软的脸, “想睡?”
孟凭歌没有回答,说完那没头没尾的一句梦话,就继续投奔梦境的怀抱, 全然失去了动静,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她住的那个地方没有暖气, 本身又容易手脚冰凉, 属于盖两床被子都无济于事的类型,开电热毯容易上火, 用暖宝宝又只能起到杯水车薪的效果, 背脊还是跟漏着风一样凉丝丝的,导致她一晚上都没睡太好,更别说还大早上地带病吹冷风上班了。
她哪里经得起这样子的折腾?一来二去的,她的体子就垮了个七七八八,比起往常来虚弱了不止一点半点, 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
姜炙看着她那安静得跟天使一样的睡相, 自嘲地笑了笑。是他大意了, 竟然和一个说梦话的人对话。
姜炙见她睡得香,没再出声打扰她, 只是在给她默默地掖好被角以后,静静地看着她的脸。直到这个姿势维持到他手都已经发麻了,他也还是一种扭曲又怪异的姿势来任由她枕着, 始终没有主动地抽出手臂。
也越来越深,时间在踢踢踏踏的针脚下一点一点地流逝着。姜炙的眼睛也发起了涩, 就好似有什么脏东西掉进去了一样。
过了好一阵子, 孟凭歌动了动眉心, 好像有了想要转身的迹象。果然,她翻了身, 转头侧身向着另一边睡了过去。
姜炙的手终于重获新生。他揉了揉,疏通血脉筋络后,对着床上那人说了一声: “晚安。”
孟凭歌依旧没有回答,看起来睡得挺香。
姜炙又看了她一会儿,才抬手关掉灯,领着莎莎走了出去。
翌日上午。
孟凭歌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好了一点儿。她的鼻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堵得厉害,甚至好像堵得更离谱了,但是,头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但她有点儿不想起来。哪怕这里不是她家,这里有暖气,被窝里头的温度和外面的比起来,区别不算大。
主要是这床睡着实在是太舒适了,又软又弹,让人觉着就好像是躺在气球上一样。人果然是挺有意思的,一旦生活环境变得安逸,哪怕自己也知道那是暂时的,却还是会忍不住犯一下懒。
闭上眼睛又眯了一会儿,孟凭歌从床上坐起身,按照日常惯例拿起手机看了下,才发现江雨昨晚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问她怎么还没回去。
目前距离江雨发消息的时间,差不多已经过去七八个小时了。
孟凭歌赶紧回复:“啊我昨晚太困了,一不小心睡着了。”
江雨像是住在互联网上似的,秒回了她消息:“这样啊……那你昨晚是就住在姜炙家的?”
孟凭歌挠了挠头:“嗯,对,我……病了。”
她这人向来脸皮薄,实在是撒不来谎。只要一说谎。心脏就会狂跳,好像是在斥责她自己一样。
“哦,”江雨话锋一转,“对了,歌儿,你和那个姜炙到底什么关系啊?”
她其实一直都挺想问的。因为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两个人不可能只是单纯的老同学关系。
……
孟凭歌没有想到江雨会问这样子的问题,不仅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眼门那边。姜炙好像不在,整个房子都静悄悄的。
她垂下头来,琢磨了下,打字:“前任关系。”
她以前没有主动和江雨聊这个事儿,是因为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属于过去式了,没有什么再提的必要。很多时候,越是频繁地去提一个人,只会让自己越是无法忘掉。
那时候,她很想要放下这段情,就没选择和江雨聊。但眼下江雨都已经这么问了,她就只能够说了。
江雨马上就一连发了两排感叹号过来,那架势简直了,孟凭歌就算是隔着屏幕,也都能够感受得到她有多么惊讶。
江雨:“我就知道你们的关系不一般!”
“哈?”孟凭歌又莫名心虚地瞟了眼门那边,生怕被人给撞破秘密似的,说:“哪儿有不一般!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江雨:“可拉倒吧。姜炙明明满眼都是你。”
满眼都是她?
这句话就像一粒小石子,激得孟凭歌的心里泛出了波澜。她眨了眨眼,怀疑自己要么是还在做梦,看错了,要么就是江雨搞错了什么。江雨这人,很多时候都很喜欢脑补,更是网上那批嗑cp大军中的一员。
孟凭歌: “怎么可能?你说这话得拿出一个有效证据。”
江雨:“怎么不可能?他看你的时候,眼睛里头都有光!”
孟凭歌:“……”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散光?”
江雨乌鸡鲅鱼:“算了算了叭,不跟你扯了,我得去上班开启社畜崭新的一天了。”
孟凭歌:“去吧。”
那之后,江雨没再继续回复。
孟凭歌却滑动手指,将聊天记录往上一拖,拖回江雨那句“他看你的时候,眼睛里头都有光”上,
反复看了好几遍。
这句话就像一把电动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打在她心上。她嘴上硬归硬,实际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思考起了这种事情的可能性。
想了一会儿,孟凭歌闭着眼睛捶了捶脑袋。
行了行了,都多大年纪了,还做玛丽苏白日梦呢?一天到晚老觉得有人喜欢自己,根本就是种病。
从床上起来,孟凭歌去刷了个牙,下了楼。
姜炙这会儿已经不在家,估计是出门上班去了。
孟凭歌给莎莎配完粮,正准备去厨房捣鼓些吃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一看,原来是姜炙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我临时需要出一趟差,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房子就交给你了。”
“好。”孟凭歌回了一个字,走到了冰箱旁边。
她刚打算开冰箱,姜炙又一条消息传了过来:“醒了?”
孟凭歌:“对。”
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于是孟凭歌等了一下。
那行字时而出现,时而消失,过了一会儿后,消息总算是弹了出来:“昨晚你有梦到什么吗?”
昨晚?梦到什么?她根本不记得啊,她不是一夜无梦吗?关于昨晚入睡时分,她唯一的记忆就是和莎莎玩球。后来玩累了,眼皮子打架撑不住了,眼泪都出来了,灯光也变得朦胧了,她就没什么意识了。
再醒来,就已经是今天早上了。
孟凭歌捋完所有的记忆以后,迷惑道:“没有啊,怎么了?”
姜炙这次回得挺快速:“哦,那就没事了。”
奇奇怪怪。孟凭歌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撇了下嘴,继续开冰箱,从里头取出来一把小青菜和午餐肉,准备随便煮个面。
可就在她将一锅水架到灶台上,准备去洗菜时,脑袋里头就跟有层薄膜被不知名力量捅透了一样,破了个口子,许多模糊的梦境碎片翻涌而出,渐渐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画面,窜进她脑海之中,缓慢地放映了起来。
欣赏完那个被她醒来就忘却的梦境以后,孟凭歌捏着锅把的手冷不丁地一抖,瞬间变得面色苍白。!!!
天啊她想起来了!她昨晚确实做了一个梦。一个既诡异又很涩的梦。她梦到自己和姜炙躺在同一张床上聊天,从王叔聊到玄学,从玄学聊到人生,又从人生聊到了爱情。
那个梦境在暖黄的灯光照耀下,显得很是梦幻。聊着聊着,她躺进了他臂弯里,他们含情脉脉地望向了彼此。
然后,她突然一下子就扑过去强吻了姜炙。再往后还发生了什么,她就不记得了。她的大脑储存量很有限,无法追溯一个完整的梦境。
孟凭歌站在水槽边,已经惊呆,不由自主打了个嗝儿。
不是吧,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还有就是,她在做梦的时候干了什么吗?不然,姜炙又为什么会这样问她呢?
苍天。她该不会把梦里的事情也放在现实里头付诸行动了吧?!
孟凭歌后退一步,扶着额头,感觉快要昏厥,拿着菜的手也变得无处安放了起来。
顾不得洗菜,她掏出手机,就着姜炙发的那条消息看了许久,连手心都微微地沁出了汗。
“那,”孟凭歌喉间咽了咽,背靠到料理台上,问,“昨晚是发生了什么吗?”
姜炙:“昨晚?”
孟凭歌对着虚空点头:“嗯嗯。”
姜炙:“昨晚我洗完澡后没见到莎莎,为了找它,打开了你的门。”
孟凭歌才听到这儿,背脊已经开始发热。原来昨晚姜炙有进过她房间!
她舔舔唇,追问:“然后呢?”
姜炙:“我看到你睡没睡相,连被子都不会盖,就过来给你盖被子。然后……”
孟凭歌浑身像是被泥巴糊住了一样,心脏也跳动得越来越快:“嗯?”
姜炙:“你转过来压住了我的手。”
孟凭歌脸都白了。这,不正是她梦里的内容吗?不说百分百一样吧,重点反正是重合的。
姜炙:“然后……”
孟凭歌整个面部肌肉都开始了颤抖,还没等姜炙发完下面的话,她就马上回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亲你的!忘了吧!”
这一下子,对话框上方的那行正在输入字样,瞬间消失了个彻彻底底。
空气也好像变得安静了下来,只剩锅子里头的水在噗噜噗噜作响。
一会儿后,姜炙缓缓发来了一个问号,并附上了两句话:
“所、以。你到底梦见了,什么?”
第二十二章
姜炙的这个反应让孟凭歌充分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己刚刚好像太慌乱了, 竟然在没有弄清楚事实的时候,不经深思熟虑就直接开口了。
导致她似乎搞错了什么东西,将自己陷入了一种骑虎难下的境地之中。
这样可真的是太尴尬了, 她的脸颊转眼间就变成了一片绚烂的火烧云,直直蔓延到耳垂,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总不能告诉姜炙自己做了一个那么古怪又暧昧的梦吧?
没有办法了, 孟凭歌只好揣着满心乱跳乱撞的小鹿,硬着头皮对他说:“啊, 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一男一女待在一块儿,只要男方在女方醒来以后问这个问题,肯定都是因为在梦里做了这种事。”
姜炙:“这样啊?”
好吧,这个脑回路也是挺厉害的。他不是很能理解,又觉得好像是有一点道理。
孟凭歌继续慌里慌张地为自己圆着逻辑:“更别说, 我确实梦到自己亲了一条狗。一条又壮又高的大白狗。”
姜炙:……
这么一说, 倒也确实是给合上了。尽管给人的感觉别扭又古怪。
孟凭歌默默擦了把额头上沁出的一层汗, 发现自己的后肩背都已经僵直,肌肉绷得像拉满了的弓那么紧, 赶忙下意识地让自己放松了下来。
姜炙:“有意思。那你说的很想你,又是什么意思?”
孟凭歌又是身躯一震。原来,她并没有对姜炙做什么, 但讲了梦话啊?先前姜炙问她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自己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是的, 梦里她说了这句话。但她真的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不仅在梦里说了, 还在现实里头也说了。
这可真是……都要丢脸丢进地心里头去了。好像比起在睡梦中亲他一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为了给自己辩解, 孟凭歌只能疯狂打字:“我不知道,不记得有梦到这个。但人在睡觉的时候,大脑的运行本来就是比较杂乱无章的,会把散落在大脑里头的各种画面打碎重组,以一种新的模式展现在人眼前,并不是每一块碎片都有意义的。就好比一个人很有可能因为早上吃了糯米糍,又因为回家路上遇到了一条狗,于是晚上就梦到了一个长得很像糯米糍的狗,这能有什么意义吗?没有。”
她这人只要一着急,话就会变得特别多,也非常喜欢侧重于去抠细节。字打到一半儿,她想起了前几天看的一部刑侦剧。里头有个很快被破掉的案子就是因为犯人在被审讯室时话太多,显得特别刻意,非常欲盖弥彰。犯人自以为自己的证词完美十足,天衣无缝,殊不知早就已经被人看了个透彻。
哎。
孟凭歌一咬牙,又全部删掉,只回了一句:“啊?有这种事吗?我不知道呢,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发完那句话,孟凭歌等了一阵,不见对方回复,又觉得有点口渴,于是暂时放下手里头的事,拿上一个剔透光亮度玻璃杯子,转身走到自动饮水机旁接水,接的同时话不忘留出一只眼睛来瞟一下手机屏幕是否有亮起。
冬日干燥,一口温热的水顺着喉咙往下淌去时,就像是一片沙漠得到了春雨的滋养,浑身都变得舒坦起来。
喝到一半儿,手机震动起来,惹得她肩膀略略一耸动,马上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看到了姜炙迟来的回复:“好的,我懂了。我先忙了,你饭后记得吃药。”
还好,姜炙没有刨根问底,看来这个关卡是打通了。孟凭歌如释重负,端着水杯抿着嘴巴,给他回了一个字:“好。”
两人的对话算是告下了一段落。
孟凭歌拿小拇指挠了挠太阳穴,浅浅松出一口气,满脑子的神经终于得以真正的松懈了下来。把水杯搁到一边,她转过身继续做起了先前做到一半儿就停下来了的早餐。
在水蒸气从锅子里头弥漫出来,扑散到脸颊上的时候,孟凭歌看着里头翻涌不停的沸水走了会儿神。关于昨晚那梦境里头的种种细节,络绎不绝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其中最为明显的,当属于梦镜里头那种强烈的感受。她确实在梦里亲了他,但好像并没有多开心,反倒是透露着一丝很微妙的难受。
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一个既真实又虚幻的事物,属于会让人醒来的时候发出“啊,果然是个梦啊”那样子感叹的梦。
想这些做什么呢,好像没什么必要吧?孟凭歌摇摇脑袋,摒弃掉脑海深处那一团干枯稻草似的思绪,继续做起了早餐。
由于是一个人吃,加上还感冒了,孟凭歌这碗面做得非常简单。就是油加盐加葱花加菜,还搁了一点芝麻油增香。
好在她这人知足常乐,不管碗里头是什么食物,只要做得不难吃,都会吃得很满足。
面条软韧,青菜爽口,汤水鲜美。孟凭歌吃光面条后,还不忘捧起碗来把汤也给喝了一大半,才将碗放下,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就在她准备去洗碗时,孟军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刚想起身的孟凭歌只好重新坐下,接起手机放到了耳畔:“喂?”
孟军:“去上班了吗?”
孟凭歌点点头:“嗯。”
“哦。”孟军沉默了一下,继续说:“爸爸打电话来是想说,一转眼,你也二十七了对吧?”
通常来讲,无事不登三宝殿,长辈会突然提起她的年龄,肯定不是为了和她一块儿感叹时光荏苒。
孟凭歌:“是啊。”
孟军:“奔三了。你表姐都结婚了,你呢,对谈恋爱还是没有什么想法吗?”
她就知道。
孟凭歌笑了笑,说:“这种事情也不是我急就能行的,谈恋爱这种事情,主要还是得讲究一下缘分不是?”
孟军:“算了吧,你都不去见一下人,这样子要怎么才能遇见缘分?”
孟凭歌摸了摸后脑勺,说:“主要是我现在确实没什么谈恋爱的想法。”
不知道是心里空不出来的关系,还是她已经被现实生活给磨平了棱角的关系,反正自从和姜炙分手后,她看任何一个男人都没有感觉,即便对方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在她看来也只是一颗颗大白菜。
最经典的还是某次去参加高倩倩的生日趴。当时高倩倩还特意花钱叫了猛男过来助兴,说是让单身的姐妹们大饱眼福解解馋。当时其他女孩子都疯了一样尖叫着,她心里却如一潭位于深渊之下的潭水,瘴气弥漫,深不见底,恐怕丢块石头下去都不起波澜。
都已经这个状态了,要怎么谈恋爱?
孟军却依旧不依不饶:“你这样子怎么行?你这样子就等于是一直在一条死胡同里头打转,你不打开心扉,出去看一看,怎么可能想谈恋爱?”
孟凭歌被他念叨得属实有些心累,忍不住伸手掐了掐眉心:“可是……”
孟军不待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你陈阿姨一个朋友的儿子还不错,想要给你介绍一下。那孩子文化水平配得上你,还是个开钢铁厂的,手里有钱,长得也高高大大,五官端正的,你要是有空,就去见一见吧。”
孟凭歌不想和孟军起什么冲突,就是真的有点儿受不了,就说:“还是不了吧,爸,谢谢你和陈阿姨的好意,但我现在对这方面的事情确实是提不大起来兴趣。”
孟军:“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呢?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只是担心你以后没有个好归宿,会寂寞,才给你介绍的,你知道吗?”
说句实话,她不是不知道孟军在想什么。孟军这哪里是好心肠啊?前些年他一通胡乱折腾,把家底儿都给败光了,这些年经济不景气物价又飞涨得迅速,他没钱花了,催她结婚,也只不过是想要给她找个家底儿还行的婆家,为自己日后的生活提供一些保障,再顺便趁机捞一笔丰厚的彩礼罢了。
孟凭歌不想和孟军硬碰硬,也不想再和孟军掰扯,只好跟他打太极:“好了好了,那给我点儿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吧,我现在得做事儿了。”
孟军:“行,那你想清楚了就尽快给我回复啊。那可是一块香饽饽,你不想要,外头还有大把的姑娘抢着要呢。不是我说,做人啊,有时候还是不要太高估自己了,你要能成事儿,早就成事儿了,再说了,咱家条件也就在这儿了,你的条件也是,就在这儿了,当女孩子还是不要太挑三拣四了,以后年纪大了,年老色衰了,孩子也生不了了,谁会要你?到时候能遇到的男人条件还没这好呢。”
孟凭歌本来是不想和他闹别扭的,可这番话当真是怎么听怎么扎耳,一点儿都不像人话,一下子就把孟凭歌的肺管子给戳破了,她忍不住神色一凛,正经道:“别说了。再说我就考虑都不考虑了。”
孟军倒还是把这话给听了进去,沉默一会儿后,说:“行。”
“那就不说了,”孟凭歌面露疲惫,“我先挂了。”
“嗯,你挂吧。”
孟军的声音终于消失,还了孟凭歌一片清静的世界。回想着孟军刚刚说的那些内容,她真的是给气笑了。
她不成事儿?以后老了没人要?哈。是的,她承认自己是没有什么本事,年纪都这么大了还一事无成,还什么都干不好,甚至还丢了工作,要不是有姜炙仗义出现拔刀相助,她未来的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
孟军的话彻彻底底地激发了孟凭歌的好胜心。
独自在那儿坐着盯了眼前的空碗好一会儿,她二话不说就站起身来洗了碗,擦干手拿着手机窝在沙发上打开备忘录,聚精会神地在上头写起了拍摄脚本。
莎莎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本来是在边上疯狂玩着玩具的,看到孟凭歌聚精会神地做事儿后,它马上就变得乖巧了起来,耷拉着一双耳朵轻轻咬了下眼前的小兔子玩具,整体动作幅度都变小了许多。
半个小时后,孟凭歌便从沙发上起身,对着自己写好的脚本,开启了第一支视频的拍摄。
和大部分Vlog博主一样,她的拍摄内容包括在漂亮的房子里头看书、听音乐、冲咖啡等等。主要就是营造一个舒适的氛围感。
没想到的是,这些视频看上去好像挺好拍的,实际操作起来却要费事许多。冲一杯咖啡得换好几个几位,中景静景特写也得切换好多次,拍废了还得重拍,前后就要折腾不少时间,更别说拍摄整支视频了。
也可能是因为她属于新手,不是特别熟练吧。
等她从拍摄到剪辑完,一不留神就过去了大半天。
累归累,还是挺有成就感的。孟凭歌给视频配完BGM和音乐后,一个人来回播放欣赏了好多遍。然后,孟凭歌将脚本上的文案和标题复制好,和着自己拍好的视频一块儿粘贴到APP中,又加上了一堆相关tag,便发送了出去,心情期待又忐忑,复杂得难以言喻。
可是,半个小时后,一个平台阅读23。
老实说,还是稍微有点受挫的。兴致勃勃地做了发了,本来还以为起码能收获一个赞左右的,她之前闲着无聊刷页面时,点进过不知道多少个发第一条视频就爆了的人。
可能是太过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吧,总觉得这种事情不难,自己上也行。导致的结果就是期待越高,失望越大,她的首支视频竟然就这样石沉大海了。
孟凭歌只丧了一小会儿,又马上搜索起了新号通常多久能起号。
有人说因为一开始权重比较低,想要被人看到是很难的,得一直保持内容垂直度,再持续发一个礼拜或者半个月左右,才会慢慢被人看到。
有人说,每个号的风水也不一样,这个东西就像打游戏抽卡一样,还得看运气。有的号脸黑,怎么都起不来,有的号就比较好起。
还有人说,不管怎样,如果内容可以的话,发几个差不多就能够陆陆续续收到零星的点赞了。始终无人问津的话,本质上就是内容不优秀,不够抓人眼球。
反正网上大家的说法都不太相同,五花八门,对于一个入行新手来说,真的不是特别友好。
不管怎样,坚持一下吧。
于是,在之后的两天时间里,孟凭歌又相继拍摄了两支视频上传到平台上。
她拍得很认真,作为一只菜鸟,几乎每一支视频都要花大半天的时间。值得庆幸的是,她第三条的阅读量到了三百,但始终没有人给她点赞。她都快要怀疑那个算命先生说的到底准不准了。
不是她太悲观,是她确确实实已经倒了很久的霉,摔了很久的跟头,上一份工作也是说没就没了。尽管现在姜炙给她开了高薪资,但这个活儿又没有技术含量。以后姜炙要是恋爱了,结婚了,她肯定就不能干了——总得避嫌的吧?
要是在这段时间内她没有捣鼓出个花儿来,到时候出去就真不知道能做什么了,到底还是会有一些焦虑在的。
在孟凭歌将第四支视频发出去时,外面传来了车辆碾动的声音。
孟凭歌扭头朝着那边一看,发现是姜炙回来了。这几天沉迷于捣鼓自己这个小副业,时间跑得飞快,比起平日来像是加了速,她都没怎么注意,对方竟然就出完差了。
姜炙将车子开到车库停好进来后,孟凭歌马上小跑了过去:“吃晚餐了吗?”
“还没呢。”姜炙摇头。
今天的姜炙依旧是西装革履的模样。别看他平时在私人时间内一副痞里痞气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当他穿上西装的时候,看上去竟然跟个海报模特儿似的,有种沉稳逼人的帅气。主要还是长得好。脸好,身材也优越。
孟凭歌连忙挪开视线,连忙指了下餐桌,说:“那你过来吃点儿吧。刚好,我今天为了拍视频素材,做了一顿晚餐。”
姜炙走过去一看,发现桌上摆着一盘精致无比的西班牙海鲜饭。红彤彤的海鲜饭由一只银色的锅子盛着,里头放着鱿鱼圈、青口贝和大虾,看起来丰盛又可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个酒店里头端出来的成品。
孟凭歌平日里好像都只做中式家常菜,没想到当她做起这些来,也挺上道。就好像真的专门去学过似的。其实姜炙觉得,她完全不用为未来担心。退一万步讲,拥有着这手艺,以后就算是开个私人小厨,宣传宣传,肯定也是能做起来的。
“不错啊,”姜炙看着桌上的食物,“你是不是也没吃?”
“我不饿,之前拍视频的时候太饿了,有点儿扛不住,等不了,就啃了一个核桃面包,饱了,现在暂时还吃不下别的东西。”孟凭歌坐到他对面,捧起了手机,反复进出自己的主页,刷新阅读量。
姜炙点点头,也在那海鲜饭旁坐了下来。
整理了下衣袖,他问:“所以你现在已经动工了?”
孟凭歌眼睛跟生在了屏幕上头是的,点头:“对呀,万事开头难,心动不如行动,要是一直不开这个头,就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姜炙拿起叉子?了一勺饭送入口中,发现这饭的味道和它的长相一样出色,还挺好吃。
他又抬起眼:“目前发几条了?”
孟凭歌伸出手指头比了一下:“四条。”
姜炙点点头,垂眼叉起一个鱿鱼圈,在指间转动了下:“效果怎么样?”
孟凭歌把着手机,露出一丝隐隐约约的丧气:“现在……就那样吧。”
姜炙撩起眼皮:“嗯?”
孟凭歌叹了一口气:“就是,没多少人看。也没人点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我拍得太烂了吧。”
孟凭歌吐槽完,皱着眉头继续进入了专心研究各个经验分享贴的状态中,态度认真得堪比考研党。
姜炙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起身去接了一杯水。回来时,瞄了一眼孟凭歌的手机屏幕,又坐下来继续吃了。一不留神,那一锅的饭都被他给吃了个精光。
擦了下嘴,姜炙也打开手机,像个大爷一样歪在座位上玩了起来,时不时地瞟一眼愁眉苦脸的她。
孟凭歌是真的想不太明白自己的视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就是没有人要看。难道是现在跑来做博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平台给的曝光率也降低了么?
没做过。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一遍一遍地刷起了各种教新人做号的帖子,思考着要怎么优化一下自己的内容。
可就在她刷得沉迷无比的时候,右下角的消息通知栏处突然多了个红底白字的“1”。她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一会儿后,那个“1”又晋升成了2、3、4。
孟凭歌赶紧点开,才发现是一个叫做“油浸皮卡丘”的人给她发布的头两条视频点了赞,还添加了一个关注。
眼看着自己的粉丝数量从“0”变成“1”,孟凭歌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
就在她还没回过神时,下面又出现了新的通知。孟凭歌点开一看,发现对方给自己后面两个视频也点了赞,还发了一条评论:“博主审美很不错,构图漂亮,氛围感也很好,优化一下标题和封面,增加一些爆点,坚持下去你一定会火的,加油。”
孟凭歌“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
姜炙捏着手机抬抬左眉:“怎么了那么激动?”
孟凭歌马上说:“我有粉丝了!我收获一个粉丝了!我破零了!”
姜炙牵了下唇角:“哦,是吗?”
“对呀对呀!”孟凭歌已经开心得快合不拢嘴,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抱着手机不由自主地摇晃着肩膀,像个小孩子一样笑得灿烂无比,几乎就要跳起来了:“有人看到我了!姜炙,有人看到我了!”
她情不自禁抬头看着他,对他分享着这份难得的喜悦:“她说我拍得很好,叫我加油,叫我坚持下去!”
“这样啊,”姜炙双腿交叉翘着二郎腿看着喜出望外的她,“那很不错啊。”
“是的!她还帮我指出了缺陷,真的好好一个人!”孟凭歌忍不住再一次点开那条评论,重复看了好几遍。每看一遍,她脸上那蜜糖一样的笑容又会变得浓郁几分,内心的激动在她脸上一览无余。
她想,她今晚大概睡觉都会做美梦了。
姜炙歪头欣赏着孟凭歌的笑容,自己的唇角也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随后,他低下头,退出了那个他刚刚注册的,叫做“油浸皮卡丘”的小号。
第二十三章
在两人聊天的空档里, 外头又下起了雨。绵密的雨丝织成一张雾蒙蒙的幕布,温吞地降落在这个夜里,将院子里头的夜灯压成了一盏盏烛火, 光辉缥缈,梦幻动人。
孟凭歌和姜炙不约而同地往外望了出去。
“天气预报上好像是说, 接下来很快就又要降温了。”孟凭歌感慨了一句。
今年的冬天来得迟, 起初大家都说这是个暖冬,应该不会太冷, 谁想等它正式到来以后, 却还是那么威力四射,令人难以招架。
到底是冬天,再暖也是冬。
姜炙点头:“是啊,天气越来越冷,越来越适合吃火锅了。”
高中的时候, 每逢冬季, 林广莲都会准备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来供大家享用。时间久了以后, 就好像变成了一个老传统,每年不进行一下, 都会让人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孟凭歌转头望向他:“你想要吃火锅啊?那我明晚准备火锅?”
姜炙不再看外头,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明天就不了,明天晚上我要出去。”
孟凭歌眉梢动了动:“哎?”
姜炙继续说:“明天我要去参加Kesha的生日聚会。”
孟凭歌这才想起来, 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上次陈旭来这儿时邀请过姜炙。不仅邀请过,还对姜炙说过准备把Kesha的一个朋友介绍给他认识认识, 让他尝试着发展一下恋爱关系。
没想到一转眼, 就到了这个时间节骨眼儿。虽然当时姜炙说了不打算谈恋爱, 但缘分这种事情,又有谁能够说得准呢?孟凭歌都不记得自己认识的人中, 有多少是上一秒还斩钉截铁说着绝对不结婚,下一秒就突然通知她去参加婚礼了。
何况,那个女孩子看上去确实挺阳光挺漂亮也挺优秀的,换她的话,她可能都会心动也说不准。更别提姜炙还是一个男人了。
孟凭歌端起水喝了一口:“对哦,我差点儿给忘了,那你去那边玩开心。”
姜炙点点头:“嗯。”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压好像有点儿低。
孟凭歌忍不住放下水杯,咳了一声:“我去洗碗。”-
夜里,孟凭歌回到家时,江雨一如既往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综艺,并且在茶几上头摆了一盘卤水鸭货下剧用,看上去就很会享受的模样。
江雨看上去总是那么的无忧无虑,孟凭歌觉得,自己有时候或许应该向她学习,让快乐多一点,烦恼少一点,日子就会好过一点。
偏偏她的人生经历好像没办法让她完全懈怠。做了很多放松身心的事情,也只能是缓解一下她的焦虑而已。
看到孟凭歌回来了,江雨连忙拿着鸭掌转过头来,说:“回来了啊?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孟凭歌摇了摇手:“我还有点儿感冒,没完全好,吃不了辣的。”
严重倒是不严重了,现在已经进入了平稳的恢复期。饶是如此,还是得多注意一下的,否则可能会反弹也说不准。
江雨马上说:“放心,我也买了不辣的,五香的。反正这个东西就是啃一层皮,吃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好,我尝一个吧,”孟凭歌将包取下来放到一边,坐到了江雨边上,看着平板上那热热闹闹的画面,问:“你在看什么呀?”
江雨递给她一只手套:“就是一个恋综,无聊打发时间咯。”
“嗯,”孟凭歌点点头,“你男朋友和你怎么样了?”
江雨咬住鸭掌上的一块皮扯下来,说:“不怎么样,我发现我现在好像已经有点儿和他没话可说了。这个恋爱我也是真的是越来越不想谈了。”
孟凭歌叹气:“谈恋爱是都很容易走到这一步么?”
江雨笑:“我也不知道,可能我是个个例?好吧,也可能大家都这样吧。专家们不都说了么,荷尔蒙这种东西只能够维持三个月,在这期间,就会不顾一切地忽视对方的一切缺点,然后不停地美化对方,但等时间一到,就会注意到对方的种种缺点,于是变得不喜欢了。我本来还不信,但等我被他挑刺挑久了以后,我发现我也开始挑他的刺了。”
是啊,爱情可真是个脆弱的东西。华丽的外表底下掩映着最为深不可测的丑陋。初期的美好仿佛都是在日后的毁灭做铺垫。铺垫得越深,毁灭的时候就会让人越痛。
孟凭歌默默啃了一口鸭掌,忽然睁圆了眼睛:“这鸭掌好香!你可真会买!”
“是吧?可香了,我都连着吃两天了!”江雨想了想,又说:“所以我觉得啊,人还是不要在那里苦苦地追求什么真爱什么天雷勾地火了,只要对方品行不错,两个人在一起能够1+1等于或者大于2,就能处。性格好人好,比什么都重要。”
孟凭歌点点头:“说得没错。”
江雨瞄了下她:“所以,你要不要也尝试一下去认识认识新的人?”
“嗯?”孟凭歌转头看着她。
江雨继续说:“假如你真的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放下前任了,我觉得你可以试一试认识下新的人了。假如你放不下前任,又觉得和前任没有可能,那样下去就是一种故步自封的自我消耗了。还不如去尝试认识一下新的人,搞不好这样可以重新开拓一个新的人生呢?有些事情啊,你要是一直不去尝试,可能就会变得非常没有意义。”
孟凭歌转头望向她,笑了笑:“可我现在,比较想搞事业呢。”
江雨叹了口气:“不冲突啊,你想想王叔说的那个话吧。他不是说你最近会遇到一个还挺有钱而且人品还挺不错,会把你宠得像个公主一样不说,还会让你毫无压力地专心搞事业的男人么?”
孟凭歌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问题是以我现在的工作环境,哪儿有机会去认识新的人啊。我现在已经不太相信算命了。他之前说我会越来越好,结果我转眼就被人给炒了鱿鱼,你说,好在哪儿了?”
江雨正想说越来越好又不等于是立马就好,人还是得对自己有信心,就突然眉头一皱:“哎不对呀,王叔不是说,你遇到的那个男人可能会是你的上司么?姜炙现在不就是你上司么,该不会……你命中的正缘就是他吧!”
咔嚓。孟凭歌咬下一截鸭掌趾头,内心那片湖随着江雨的话语晃了晃,变成了一个活化石。
严格来说的话,姜炙现在确实是他的上司。他对她也确实是挺好的。试想,大部分人和前任分手以后,都恨不得前任去死,姜炙却没有。不仅没有,竟然还在她失业时给她提供了一份如此清闲,可以供她专心致志搞自己小副业的工作,这真是……
他该不会,心里还有自己吧?
她突然想起了他给自己冲感冒冲剂的模样,想起了他让那个沉给自己道歉的模样,还想起了他给自己车开,给自己新手机……
虽然姜炙说那手机是赠品,虽然姜炙说给她车是为了保证员工上班足够方便。
但这么多事情全部加起来,未免也太巧了吧?前一天发现她手机屏幕碎了,后一天就获得了赠品。
孟凭歌突然又想起了读书时候的事情,想起了姜炙看她压力山大到崩溃至极,学习成绩不仅无法进步,还在思维混乱的作用下持续性往下跌落时,为了让她放松自我,用打赌的方式带动她一起冥想了一个月,最后关头却故意以打了通宵游戏,实在是扛不住,不想再继续和她冥想为由,给她递了一沓钱后倒头就睡的事。
姜炙总是如此,表面看起来非常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实际上却一直都在暗暗地给她助力。
这次这些事……会不会也是那样的呢?
孟凭歌心跳变得越发迅速起来。如一顿紧锣密鼓的鼓点在心中疯狂地奏响。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她躺倒床上,也没有消停下来。她的脑子里头像是住进了五百只麻雀,一直在那儿叽叽喳喳地叫,吵得人不得安生。
直到午夜时分,她刷到一个说是以为前任还喜欢自己,结果兴冲冲跑去表白后却被拒绝了的帖子时,如同喝了一罐屏气泡水,混沌被冲散,陡然间便清醒了过来。
她真的是太爱幻想了,这种思维真是有点子自恋在的。姜炙对她是挺不错的,但也许只是因为他骨子里头就品行端正呢?主要是她真的找不出自己现在身上有什么优点好值得别人喜欢的。她眼中的自己,除了一团糟,还是一团糟。
人本质不都是趋利避害,容易被美好的事物吸引的吗?她又不是那样的人,人家凭什么在被自己伤过以后还要为自己披麻戴孝那么多年,一直念念不忘呢?
悲催的是,她都已经这样子告诉自己了,也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导致她这一晚睡得不算好,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眼睑底下浮出了一层发青的黑眼圈。
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在监督人打扫完姜炙的房子,又陪莎莎出去玩了一圈后,拍起了人生中的第五支视频。
有人说起号之初得日更会让数据变得更好,有人说做号就是一门玄学,也有人说保质保量最重要,和日更不日更关系不大。
综合以上所有的言论,孟凭歌决定保质保量地日更。反正她现在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以做,时间那么富裕,可不能够浪费。
她这人也是挺奇怪。想得多,内耗大,按理说应当是会躺平当咸鱼的配置,偏偏手上该做的事情又一件也不落。
今天她又增添了几个新的机位,将拍摄的内容设置成了听歌、做美食,做瑜伽。
拍完以后,孟凭歌把昨天拟定好的文案编辑了进去。
文案是她十分认真地写出来的,主要内容就是告诉大家,如何在濒临崩溃的时候,通过聚焦现实生活中的美好细节,来缓解自己的坏情绪。今天她推行的办法,就是暂时停下脚步,认真地为自己做一顿饭,闭上眼睛吃饭,沉浸式体味食物的味道,去触碰现实的美好,偶尔还可以做做瑜伽。
尽管这些东西看起来好像很虚无缥缈的样子,也没有让孟凭歌本人彻彻底底地从里头走出来,但她觉得还是有效果的。
假如真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的话,她大概早就已经被现实的铁棍给敲碎了脊梁骨,届时能不能站稳都不一定,更别说还要提起劲头往前冲了。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也想为别人撑把伞。哪怕自己不够高,体格也不够强健,不是那块可以当救世主的料子,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踮起脚尖,在暴雨缠绵的时刻,把伞举过他人的头顶,让人能少淋湿一点,就少淋湿一点。
就在孟凭歌准备发布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昨晚上她那位唯一的粉丝朋友“油浸皮卡丘”所说的话。
油浸皮卡丘说,她可以优化一下封面和标题。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有时候很多事情,是绝对不能自己一个人闷着头做的,那样一来,就会认不大清自己的缺点,也就很难得以进步了。
于是孟凭歌今天没有再继续闭门造车,将好几张图一块儿发给了向来审美独到的高倩倩:“倩倩,我在做小红书,你觉得我这几张图里,哪几张用作封面比较好?”
在她发的那几张图片里头,一张是她做的晚餐,一张是书桌一角,一张是窗和景色,还有一张是她坐在餐桌后面,闭着眼睛捧着米饭进食的,还有一张是她做瑜伽的。
高倩倩秒速回复了过来:“你主要是做的哪个方向?”
孟凭歌:“家居。”
高倩倩:“要不,你把你的视频给我看看?”
孟凭歌马上听话地发了过去。
一会儿后,高倩倩回道:“歌儿,就最后一张吧,你闭上眼睛坐在桌前吃饭这一张。”
“好……”孟凭歌打字的手停顿了一下,继续问:“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选这一张吗?”
高倩倩:“感觉你的主题虽然是家居,但内核是心灵疗养。你要是放食物的图片,很可能会被划分到美食赛道。放纯静物的照片呢,现在这种照片又已经泛滥成灾了,不够出挑,目前平台都在鼓励真人出镜,流量方面会往这边倾斜,所以我觉得你闭着眼睛吃饭那一张最好。”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孟凭歌瞬间脑雾消散,明白了。不愧是高倩倩,分析能力好强。
孟凭歌又问:“那我做瑜伽那一张呢?”
高倩倩回得毫不拐弯抹角:“理论上也是可以的,但拍得没你吃饭那张好看。吃饭那张看上去很清新,很有禅意,构图很棒,周围环境也拍得非常漂亮。我看到的话,反正是肯定会点的。”
孟凭歌悟了:“谢谢!”
确实就和高倩倩所说的一样,那张照片确实是最好的。她好像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一些道理,比如为什么不要闭门造车。
将高倩倩选中的那张照片留下来以后,孟凭歌又思考起了标题的问题。结合着“油浸皮卡丘”和高倩倩所说的话仔细一想,孟凭歌发现了一件事,自己先前起的标题,既不能够凸出她的内容要点,也不够抓人。
就是平铺直叙的“美好的一天从xxx开始”,一眼看上去实在是过于质朴了。
有人说做自媒体一定要懂得会忽悠人,紧跟热点。比如大家都在推行高消费的享乐主义,博主就也该跟着输出那样子的观点,唯有这样,才能够在短短时间内抓住所有人的目光,让人产生想要点进来看一看的欲望。
但她并不想使用过于离谱的诈骗式标题。她做不到,完全做不到。对于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完全接受的观点,她实在是不想去输出。或许这样的她是有点儿不识大局,过于板正了吧。没办法,她的基因宝宝们组建成了这样的她,让她实在是很难去对抗。
孟凭歌静静地思考一会儿后,打出了这一个标题:
适当摆烂过后,我好像变得更勇敢了。
全部整理完毕,孟凭歌加上Tag发了出去。尽力了,优化了,但结果究竟会怎样,她也不知道,她心里根本就没谱。
几分钟后,她收到了一个字。
点开一看,是“油浸皮卡丘”给她点的。皮卡丘还又给她发了一条评论:“很不错,比之前的好了太多,加油,我还想看你拍摄更多的视频。”
孟凭歌看到,又开心地翘起了唇角。虽说她现在只有一个粉丝,但对她而言,已经非常满足了。只要能够得到一个人的肯定,她就有动力坚持往下做。
正开心着,孟凭歌刚准备放下手机,没想到下面又闪现出了消息通知。点开一看,她又多了几个赞!或许这点儿小成绩对于大博主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对孟凭歌来说,已经属于一件让人非常开心的事情了。
有一种前方雾霾正在慢慢散开的感觉。
放下手机,孟凭歌轻轻叹出一口气,揉了揉略微有些发僵的肩头,望向窗外才发现,天色已经变得漆黑。低头看了眼时间,原来这会儿已经晚上六点多了。
六点多,姜炙应该已经到Kesha的生日会上了吧?
想到Kesha,想到Kesha的朋友,想到姜炙今天可能会和Kesha的朋友密切交流,想到他们有可能会看对眼,孟凭歌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影影绰绰的灰色。她也说不清此时此刻到底是种怎样的感觉。
她好像有些不安,有些心神不宁。
明明一直都在告诉自己,不要太把江雨的话当真,又还是老会忍不住地去想东想西。她真的挺不喜欢这种状态的。感觉奇奇怪怪神神道道的,一点儿都不酷。
她只能告诉自己,其实她并没有多放不下姜炙。她会这样,只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执念罢了,执念这种东西,并不是爱。
她突然觉得,这个房子好大。大到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周边都出现了一种冷清的感觉。哪怕开着暖气。
或许就是不应该一个人呆着吧。一旦闲下来,一旦手里头没有事情要做了,就会就着好多事情像个没完没了,倒不如回去洗个热水澡,捧着热水盖上毯子,到沙发上和江雨一块儿看看综艺。
孟凭歌摸了摸旁边莎莎的脑袋:“莎莎,我先回去了哦,明天见。”
莎莎像是能听懂她在说什么似的,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儿,跳起来把脚搭在了她双手之中。
它是真的挺喜欢她,每天临到她要走的时候,不管姜炙在不在这儿,它都会进行一下这个仪式。就好像她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似的。
孟凭歌忍俊不禁地和它柔声说道:“好啦,我明天会再过来的。”
再一次拍了拍莎莎的脑袋,孟凭歌挎上包,慢吞吞地舒展着双臂走到玄关门口,矮身换好鞋,出了门。
冬日夜里向来静寂,行人也很稀少,广阔的马路在路灯的照耀下泛出昏黄又孤寂的模样,给人感觉似乎显得更冷清了。
在这一时刻,整个世界都好像蜷缩在黑暗缝制的襁褓中入了眠。
约摸过了二十多分钟,孟凭歌终于开着车进了市里。
哪怕是市中心灯火通明,看上去好像挺繁华热闹的,各个角落之中也还是透露出了一股子喧嚣又肃杀的萧条感来。
这便是传说中的冬季吧。
往前又开了一会儿,孟凭歌无意间一转头,看到了一家路边的糖炒栗子。小小的店子里头铺满了暖色的灯光下,穿着白色工作服的服务员正系着围裙站在那里旁若无人地认真翻炒着栗子,那画面极富人间烟火气。
这种热乎乎的东西出现在此刻,实在是让人没有抵抗力。光看着,她就已经能够想象出栗子那甜软发糯的口感了。吃下去一定会很幸福的吧?
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她:想要。
孟凭歌连忙将车子开到店铺门口停下,打开车门走下去,准备去买一些回去吃。然而她才刚跑两步,就听到旁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你看吧,我没什么想吃的。”
孟凭歌不由自主停下步子,朝着那边望了过去。
然后,她发现了姜炙。
但他并不是一个人。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打扮得格外优雅,面容精致且漂亮的女人。
第二十四章
那个女人, 不就是陈旭说的那个,要给姜炙介绍的吴雨彤吗?当时陈旭还给她看过照片。
和Kesha那种大气舒展的感觉不一样,吴雨彤身上携带的更多特点是娇俏甜美, 属于让人看上一眼就会心情都变好的类型。
按理说,孟凭歌是个很容易忽视具体细节的人。对于那种只见过一面的, 通常来讲, 她都是很容易脸盲的,就更别说是这种只见过照片的人了。
偏偏吴雨彤的脸, 却被她给牢牢地记住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个女人长得太有特色了, 气质方面很与众不同,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干干净净的,本身就拥有着能够让人过目不忘的本事吧。吴雨彤真的是,真人长得比照片还要好看。
那两个人似乎聊得挺尽兴,挺专注, 都没有朝孟凭歌这边看, 更没有注意到孟凭歌的存在。在孟凭歌这个方位, 却能够将他们之间的互动看得清清楚楚。她不知道姜炙说了什么,吴雨彤脸上都笑出了花来, 那是一种相当松弛的状态。
两个人不像是才认识,倒像是已经处了许多年一样。
尽管姜炙是背对着自己的,她完全看不到姜炙的脸, 不知道姜炙脸上挂着怎样的神情,也听不清姜炙都说了些什么, 但从女方的行为举止来看, 可以确定的是, 那两人相处得好像挺愉快的,起码气氛上, 好像一点都不尴尬。
第一次见面就能相处得这么融洽,也算是有缘吧?
很多人在面对初识者,尤其是抱着处对象为目的来认识的初识者时,基本上或多或少都是会有点尴尬放不开的。那两个人之间,好像完全没有这种障碍。
寒风突然袭来,孟凭歌脸颊两侧的发丝被乱七八糟地刮开,在空中零零碎碎地飞舞一会儿,又横七竖八地落到脸上,扰乱了她的视线。
好像担心会看到什么出格的画面一样,她没有再继续往下多看,把乱却的发丝往后面撸过去,将围巾往脖颈深处掖了掖,转过身来站到了糖炒栗子店的窗口前。
等前面一个购买的人离开,孟凭歌马上对着窗内的工作人员说了一句:“我要一斤桂花糖炒栗子,谢谢。”
“好的。”工作人员扯过一个牛皮纸颜色的纸袋打开,麻利地舀了一些栗子装进里头,搁到一边称完重量,回头递给了孟凭歌:“十八块。”
“嗯,好,”孟凭歌举起手机扫码付完账,将栗子从窗口里头接出来,轻轻捂在手心里头,“谢谢。”
栗子隔着鼓鼓囊囊的纸袋,源源不断地向外扩散着热量,在寒风之中为她冰凉的双手注入了一种极致温柔的能量。
转过身来,孟凭歌正低着脑袋准备回到车子那边去,旁边两个挽着手臂的妹妹恰好说说笑笑地从她身旁擦过,留下一阵清冽的芬芳,站到了糖炒栗子店的窗口处。
孟凭歌还来不及走远,她们的聊天内容已经被缥缈的风传送过来,让她给听了个完全。
“哎,那边那对小情侣长得好好看。”
“哪边?”
“那边啊。你看,男的又高又帅,女的又嗲又靓。两个人穿的也都是牌子货,啊……这属于小说配置了吧?”
“真的哎,从此小说女主和男主有了脸。”
“……”
孟凭歌不自觉地停住了准备继续往前迈出的脚,原地站定。
那两个妹子这会儿看起来都分外激动,直接有滋有味地原地嗑起了cp,于是孟凭歌在两个妹子的笑声中,又一次转过头,朝着姜炙和吴雨彤那边望了过去。
吴雨彤依旧在笑,也不知道是说到了什么好玩的,她柔软的脸上好像笼着一层清晨里的日光,和煦且美好。确实是很像目前流行的,小说里头的女主角,一颦一笑都是如此梦幻。
她看得正入神时,姜炙脚后跟一动,整个身形随之一晃,有了要转身的势头。孟凭歌从头到脚变得僵硬,然后立马迎着冷风拔脚朝车子旁边小跑而去,生怕被他给看见了一样。
在她打开车门坐进去,紧紧地抱着栗子垂低头躲避对方视线那一刻,脑海里头莫名浮现出了“抱头鼠窜”这几个不怎么好听的字。
回顾方才的场景,也着实是那样。她好像一只生活在黑夜里,被滂沱大雨淋湿了的狼狈老鼠。
为什么会是老鼠呢?假如自己出生的时候就是拥有着漂亮羽毛的凤凰该有多好啊?
她真的,好想当凤凰。
哪怕能当一次,都好。
那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做许多事情了呢?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能活成这样,好像已经很不错了。
假如当年林广莲和孟军没有把她从孤儿院中领回来,假如当年领走她的,是那种板上钉钉的恶人,她现在的人生,说不定会更差吧。
作为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有得吃有得喝有得穿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要贪什么心呢?
等她再次抬起头望出去时,那个方位已经空掉。姜炙和吴雨彤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了一个孤零零的垃圾桶。
孟凭歌静静看了一会儿,左右四顾一番,也没再找到他们的踪影,才终于恍恍惚惚地收回了视线。
将栗子放到一边的空位上,她慢吞吞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朝着家的方向平稳着驶了过去。
将车子停到小区车库中,孟凭歌回到出租屋,刚将门打开,江雨的声音就从客厅那边传了过来:“回来了啊?!”
孟凭歌如梦惊醒,朝她望去,轻轻点了下头。好消息是,被江雨那么一打岔,她好像从自己的情绪困境中走出来了一点。
她已经脑袋空空了一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东西。
江雨今天还是在披着珊瑚绒小毯子坐在沙发上看昨天的恋综,不同的是,桌上的小吃从卤味变成了锅巴,被她拿在手里嚼得咔咔嚓嚓响。江雨好像再怎么喜欢吃一样东西,都不会重复太久。
“要不要来吃锅巴?”江鱼塞完剩下那半块以后,马上就端起了锅巴,对着她喜滋滋地说:“今天那家河源记在做活动,我买了可多呢!超、级、香!”
看起来是挺不错,无奈孟凭歌今天实在是没什么精神,摇了摇头,笑:“不了,你吃吧。”
换完鞋子,关上鞋柜那一瞬,她想了想,又举起了手中的栗子,问她:“我买了栗子,你要尝尝吗?”
江雨立马看得眼睛发亮:“好呀!”
孟凭歌走过去,打开纸袋倒了一些给她在茶几上,说:“那你慢慢吃,我去洗澡了啊。”
“行,你去吧。”江雨拿起一块新的锅巴,在放到口中之前,迟疑了一下,停顿了下来,突然问:“哎,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红吗?今天眼睛,好像是挺干涩的。尤其是在刚刚。
孟凭歌捏着纸袋封口,笑道:“正常,我不仅眼睛红,鼻子也红呢,冬天是这样的。更别说,昨晚还没睡好。”
昨晚的她,只顾着胡思乱想去了,导致大脑思维过于活跃,睡觉了都没停歇,整个晚上都没睡太好。
“哦,好,”江雨脑筋比较直,倒也没有多想,连声对她说,“那你快去洗个澡暖和暖和一下吧,别整得感冒又复发了!”
“嗯。”孟凭歌点点头,回过身朝着卧室那边走。
放下包,将栗子搁到桌上,孟凭歌的神思仍旧处于摇曳不定的地步中,难以整合。
这个状态可真的是,有点儿过于差劲了。她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孟凭歌摇摇头取下围巾,将头发拧紧盘上头,用一个巨大的抓夹夹好,脱掉外套进入浴室,开始了洗漱。
当她察觉到自己又一次在走神时,急忙为大脑下达了一个禁止密令,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现实中,用心体验着温水浇到皮肤上头时的那种感觉。
从浴室里头走出来,孟凭歌将洗完的内衣内裤拿到阳台上头晾晒好,转身进入卧室,往双脚套上一双毛绒绒的拖鞋,在书桌前坐下,拉过糖炒栗子,打开了电脑。
其实她现在没什么特别想要看的,就是觉得干吃栗子会让幸福感减分,还是得找一部电影来佐餐才好。
挑挑选选,孟凭歌打开了一部下载许久,却一直没有时间观看的亲情类电影。
在片头曲开启时,孟凭歌打开手中那袋板栗,从里头取出一颗剥开,仔细撕开残留在上头的那层棕褐色的皮,轻轻塞到口中咬下了一口。
那板栗仁生得饱满漂亮,在被牙齿切开的瞬间,一丝丝沁人心脾的甘甜被完美地释放出来,随着软糯的口感一块儿充盈在口腔之中,很好吃。难怪那家店生意那么好,总有人在一些社交平台上为它当自来水。果然不管做什么,实力才是硬道理。
与此同时,电影的正片从电脑屏幕上头徐徐地铺展了开来。
这部电影的画面镜头看起来很有美感,就是拍摄手法有些沉郁。从一开始就宣告了它铁定不会是一部非常轻松的影片。
事实上也确实不怎么轻松。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个从无比破碎的原生家庭中出来的小孩儿后期凭靠自己实力,在各种挫折下努力打拼,终于实现了自我价值的,普通却又不是那么平凡的励志故事。
在电影开头的前十分钟里,导演着重刻画的是这一家人的矛盾。背着书包回到家的小女孩刚刚走到楼下时,就碰巧发现她的爸爸妈妈正在那里疯狂地吵架。
男人穿着件灰色的面包服外套,戴着个深黑色毛线帽,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着,在那张线条坚毅的脸上,他的五官本就生得伶俐凶狠,在情绪加持下,更是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冷漠和不耐,令人看着就害怕。
女人满脸紧皱 ,泪水如一条条河流般横七竖八地淌在上面,哭得歇斯底里,吼到几乎快要破音:“你真的就不能照顾一下我的感受吗?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竟然跟了你这样的人!”
男人忽然抬头,手指夹烟十分凶狠地指着她:“你以为我不倒霉?娶了你这么个没有公主命一身公主病的女人,一天天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点都不体谅人也就算了,还老是发火!”
“你后悔跟我了是吧?你觉得你跟别人更好是吧?我告诉你,你跟谁都这样!”男人冷笑:“你以为就凭你那条件,真能找到更好的?!你看得上人家,人家看得上你?你要真那么牛批,当年那个开连锁店的怎么还是会一脚踹了你?!”
男人越说越激动,咬着牙,眼睛里头露出凶光,指着她鼻尖一字一顿地吼了出来:“你!做!梦!”
女人似乎被他那一声吼给震慑住了,眼神突然变得很空,空到如同午夜的海面一样无边无际,浑身散发出一种颓然的气息,像一株开败的玫瑰。
再后来,男人没再跟她说话,只是瞪了她一眼,又冷笑一声,翻身骑上旁边一辆电动车,一踩油门,车子便轰隆隆地朝着前方冲了出去。
女人独自站在路灯底下,不再有任何反应。
昏黄的灯光光晕飞舞穿梭在她干枯的发丝之间,将她的身形勾勒得像干枯树枝一样萧条。她就好像是被一把名为孤寂和无助的大锁给固定住了,迟迟没有动作。
好一会儿后,女人突然一下子就崩溃地蹲下身捂住脸,抱着膝盖嘤嘤哭泣了起来。她哭得很大声,脖颈筋络突出,整个背脊也都在起伏不定地发着颤,如同世界末日来临了一样。
她的哭声也是那样的绝望,一浪一浪地打在了孟凭歌心里那根弦上。
小女孩儿一声不吭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后,终于缓缓抬起脚,向前走去,轻轻弯下腰,无声地抱住了那个女人,对她说:
“妈妈没关系,我很快就能长大了,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什么都有的家。”
孟凭歌拿着一颗剥好的栗子,却迟迟都没有放进嘴里,只觉得喉头深处有些哽咽,咽口水都费事儿的那种哽咽。
这部片子,拍得一点都不像假的,就好像时时刻刻都会在生活里头上演着的万千种人间碎片一样,让人想要不被代入进去都很难。
那句“你做梦”,一刻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头缠绕着,惹得她太阳穴突突地发着胀,不自觉地憋了一口气。
她突然发现,自己昨晚上对于姜炙的那些妄念,有多么不切实际。
老一辈说得对,凡事都得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这种话听起来好像有种不近人情的残酷,似乎剥夺了人世间所有的真善美,却似乎是一种真理。
你要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残破的人生,别扭的性格,日后会衰老的容颜,别人怎么看得上?即使有心动,也会很快就在权衡利弊之下烟消云散的吧。
对,是这样。就是这样。
孟凭歌将栗子塞进口中,缓慢地嚼了嚼,突然间有些鼻塞。她吸了吸鼻子,接着拿起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接连不断地剥开,陆陆续续地放进了口中。
房间很小,布置得还算可爱,灯光是暖色的,窗帘是田园风格的,看上去给人的感觉也是温馨的。
即便如此,却还是散发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孤寂,游荡在四面八方,围在了她的周遭-
翌日。
寒风依旧,天气萧瑟。
湿漉漉的世界在清冷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孤寂。路面上的水坑泛着点点银光,枯黄的褐色叶子横七竖八地飘落下来躺在边上,两相一结合,不知不觉中将潮湿的水汽感给散发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孟凭歌到达姜炙家的时候,里头还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想来,今天还是周末,他不用上班,也没说要去哪儿,应该是在家的吧?可屋里这么安静,究竟是因为他昨晚没回来,还是因为他还没有起床?
虽然这房子的隔音系统挺好的,就算姜炙在,那他也是在楼上,十有八九不太能听到底下的动静,孟凭歌却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自己的所有动作。
换上鞋后,孟凭歌蹲下身揉了揉一路小跑过来的莎莎脑袋,轻声问道:“饿了没?”
莎莎当然不可能说话,只会冲她一个劲儿地摇尾巴,表现得相当热情又乖巧。
孟凭歌食指轻轻刮了刮它额头上的毛,说:“那你等一下哦。”
站起身来,孟凭歌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头取出来一些昨天临走前放到冷藏柜里解冻好的生骨肉。生骨肉这会儿还很凉,为了莎莎的肠胃着想,她没有马上把它拿给它,而是暂时将它放到了岛台上,放在常温之中晾着。
在那等待的过程中,孟凭歌轻轻舒出一口气,忽然间想起了自己那个叫做“予生活歌”的自媒体账号。今天还没有看呢,不知道比起昨天来,有没有又多出几个赞。
于是她急忙取出手机解锁,点进了那个APP。上去一看,孟凭歌就惊呆了。
她昨天发的那条视频,竟然已经有了两百多的赞,以及十几条评论!真是不可思议。要知道,一直到她昨晚睡前,那条视频都只有二十多个赞。她本来还以为那已经是上限了,没想到今天一早醒来,竟然直接翻了十倍!
据说,在这个平台上,这样的数据已经不错了,再多一点的话,就四舍五入算是一条小爆文了。
她的粉丝,也从可怜兮兮的“1”增长到了“68”。这条视频的数据,好像真的起来了。就在她欣赏自己主页的时候,下面小红点上的数字,还在继续往上攀升着。这真是这段时间以来,最让人喜出望外的事情了。
她紧绷的大脑皮层突然间就舒展了一下。
孟凭歌急忙点进评论区,想看看大家都说了什么。
然后,她看到了这些:
【碗好好看哦,是什么牌子的?可以推荐一下吗?】
【@KiKI姐妹快看,是我理想的厨房!】
【哇,好喜欢这种感觉啊,小姐姐看起来也好亲切好喜欢,贴贴~】
【博主拍得好好,喜欢,上了一天班累到死,晚上被大数据推送这个,看完真的太治愈啦】
【小姐姐网恋吗?对手手~性别不要卡太死,网恋选我我超甜!】
……
每一条都好温柔,叫人读在心里头时,会油然而生出一种被天使吻过的幸福感来。
孟凭歌看着那些可爱的留言,忍不住皱着眉头笑了起来。果然,只要认真,努力地去做一些事情,再脚踏实地坚持下去,总会有人能够看见她的。
揉了揉鼻尖,孟凭歌赶忙一路小跑到碗柜那边,打开柜门,从里头取出了昨天拍摄用到的那只碗,想看看上头是否有印相关标签。
可惜她非常认真地看了一圈,也还是没有看到上面的标志。孟凭歌只好马上把它拍摄下来,利用识图功能找了一圈。
找出来正确的型号款式以后,孟凭歌跟生怕自己过于怠慢了似的,马上就回了那个询问品牌的妹妹。哪怕她自己也知道,根本就不差这么几分钟,就算她现在回复了,对方也不定就能够立马看到。
在孟凭歌点下发送时,旁边楼梯处传来了不轻不重的步子声。好像是姜炙起床下楼了。
孟凭歌马上放下手机,朝着那边望了过去。
穿着一身灰白色家居服的姜炙双手插在兜里,每一步都跨得懒懒散散,同时还打着哈欠,看起来好像有些困顿,深邃的眸子里头带着一些倦意。
饶是如此,他看上去依旧很帅气。他身上似乎永远都带着一种自然的痞帅气息。明明未经刻意雕琢或营造,却偏偏越是抓人。
与此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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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的一幕幕,也如大雪纷飞般洋洋洒洒地降落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将她的思绪层层叠叠地包裹了完全,为她的双眼抹上了一丝黯然。
但很快,她又马上在脸上拉出了一个标准的开朗笑容:“你醒了啊?!”
姜炙侧过头,微眯着眼睛看着她:“嗯啊……”
孟凭歌想了下:“今天要出门吗?”
姜炙迈出长腿,跨下最后一级台阶,走到沙发上坐下,将长腿一架,摇头:“今天就不了,懒得出去。”
“哦……”孟凭歌点点头,抿了下唇,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昨天晚上……玩得开心吗?”
第二十五章
姜炙揉着太阳穴点头:“还可以。”
陈旭和Kesha都是他的朋友, 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四舍五入就等于是在和朋友相聚。就算不至于特别高兴,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
孟凭歌只好说:“那,还挺好的。”
她本来是想问他和吴雨彤处得怎么样, 是不是看对眼了的,谁晓得当话到嘴边以后, 却没办法直接表达出来, 就给拐弯抹角模棱两可地问成了“你昨晚玩得开心吗”。
这样一来,自然没有办法得到真正想要的答案。
孟凭歌抿着唇:“那……”
姜炙放下揉头的手, 转过头来望着她:“嗯?”
孟凭歌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 问:“和吴雨彤呢,玩得开心吗?”
姜炙摇头:“我没见到她。”
吴雨彤本来是答应了Kesha要来参加生日聚会的,可突然间临时有事,去了国外,就没有碰面。倒是见到了吴雨彤那开公司的双胞胎妹妹吴雨珊。
由于他公司是做汽车零件的, 吴雨珊又刚好是做相关零售的, 他还在这个生日会上和她谈成了一个合作, 双方都十分愉快。
孟凭歌倏地抬眼望向他,脑子里头的思绪变得十分紊乱缥缈。
见了就见了, 没见就没见,为什么明明见了,处得还挺开心的, 却非要说没见呢?她这人有时候是真的挺执拗,特别喜欢抓着一些自己感受出来但又分不清虚假的“破绽”在那里暗暗较劲。
但她知道自己只是个臭打工的, 又没有办法继续深问, 总不可能直白地说“可我昨天晚上看到你和吴雨彤玩挺好的”吧?那样会显得自己很奇怪。
像个在旁边默默观察还爱管闲事的老鼠。
不是, 自己怎么突然间涌出来了这么多乱七八糟又诡异的情绪呢?她现在,觉得自己好像需要静一静, 整理整理。
“这样啊。”孟凭歌决定放过自己,没再就着那个事情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我去给莎莎弄吃的。”
姜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什么错觉,总觉得孟凭歌的气压忽然变得有点儿低。
低到房子天花板上仿佛聚集起了一大片浩浩荡荡的乌云大部队,将边边角角给吞没。
他本来不是一个特别敏感的人,至少在对别人时,不仅不敏感,还挺粗神经。
唯独在面对孟凭歌时,他做不到心那么大。
对于孟凭歌在情绪切换时带出的那种……微妙的能量波动,他永远都能够十分敏锐地感知到。哪怕孟凭歌脸上还是带着和平日里没有两样的笑,哪怕孟凭歌装得好像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他也还是能够非常轻松地感觉到。
大多数时候,姜炙能够非常精准地找出孟凭歌不开心的关键点,于是去解决。
但偶尔也会失灵,会无奈。
就比如这一次。
他发现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孟凭歌了。难道她真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去和吴雨彤打成一片?不然为什么发现事情没成后,她还不开心上了?
在孟凭歌转身忙碌时,他忍不住叫住了她:“喂。”
“嗯?”
姜炙瘫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随意地交叉着,问:“你那边是发生什么事了么,今天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孟凭歌在岛台旁边顿了下步子,整理着思绪,旋即回道:“没有呀,哪儿有奇奇怪怪?我每天都是这样的呀。”
姜炙:“真的?”
可他还是总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太对劲。
孟凭歌抿着唇,将生骨肉端着走到莎莎的碗旁倒进去后,才回道:“嗯,我能有发生什么事。”
姜炙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远距离注视着她,听着她折腾出来的各种细微动静。
孟凭歌倒完生骨肉,又蹲下身,拉开一袋狗狗的其他食品,一点点地放进了莎莎碗里。全部配制好以后,孟凭歌抬头唤了莎莎一声,莎莎立马非常开心地吃了起来。
仔细思考了一下,孟凭歌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自己好像很古怪,于是转头望着他,冲着他再次笑了起来,给自己找了个补:
“其实,也不算是没有事吧。”
“嗯?”姜炙抬头看她。
孟凭歌掏出手机,打开APP滑动了一下,说:“我昨天发的那篇视频小爆了一下。”
姜炙点头:“那不挺好?”
“嗯。”孟凭歌刷新了下,发现才一会儿功夫过去,就又多了好几百赞,目前已经六百多赞,两百多粉了,且那势头还在继续上升中。
孟凭歌退出来后,说:“就是担心自己高开低走,以后做不出什么更好的内容来。”
虽说她低气压并不全是因为这件事,但这件事也确实存在,倒也算是实话。
主要是她好像总会遇到这种事。学习的时候是这样,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
当年读书的时候,她一开始冲得特别猛。因为聪明的关系,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是所有老师捧在手心里头的一块宝,后来有段时间受到情绪干扰,怎么都学不好,还越学越糟糕。
要不是因为姜炙带着她冥想,她都不知道自己后面会变成什么样。
出社会后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刚进公司就很厉害,什么都做得非常出色。但没过多久,她即便只做不说,也还是遭到了身边人的针对。心态一崩,执行能力又变得一落千丈,慢慢泯然众人了。
姜炙点点头:“你先做好就行了,别想那么多,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孟凭歌从莎莎旁边站起身,嘟囔道:“我也不想想那么多。”
姜炙打量着她:“你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出现这些问题吗?”
孟凭歌转头看着他:“嗯?”
姜炙拍了下旁边沙发上的空位:“孟凭歌同志,过来,坐。”
“哦。”孟凭歌像个学生一样走过去,坐到了他旁边。
姜炙看着她:“因为你太在意其他人的评价了。不够爱自己。”
孟凭歌倏地转头望向了他,笑了起来:“还好吧,我觉得我挺爱自己的啊。有时候还挺自私的。一根筋,固执,只知道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最后惹得周围人都觉得我这个人不会做人。”
姜炙将一个抱枕搁到腿上,松松垮垮地搂着:“那,我跟你捋一捋啊。”
“嗯?”孟凭歌眨了眨眼睛,愿闻其详。
姜炙问:“你当年想考高分是为了什么?”
孟凭歌如实回答:“为了让家里人开心,为了以后成为一个有用的,能够赚大钱的,能够给家里减轻负担的人。”
姜炙点点头:“这不就对了?你的出发点是什么?是为了别人。所以他人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你的状态。”
“你知道我是怎样的吗?我做一切事情的出发点,都是来自于我自身的欲望。我想要成为一个学识丰富的人,我就去看书。我想要获得金钱和地位,我就去经商。我觉得我妈太唠叨,而且我不赞同她的观点,我就要么去打断,要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因为我想要彻彻底底获得自己人生的支配权。”
“平日里做人也是。因为我很明白人类真的太复杂了,是很难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如果当有谁看不惯我,而我又很确定自己没惹他时,那这就是那个人的事情。是的,那个人看不惯我,甚至还会在我背后冲我吐口水,但是,那又关我什么事呢?你说对吧?”
孟凭歌本来都没有想过这些事情,经他这么一分析后,才突然打开了另一个视野,首次用一种上帝般的视角审视起了自己的一生。
她好像,就是和姜炙截然相反的。即便开端是好的,即便一开始是有自我的,但是只要她一受到他人的恶意攻击,她的自我就会快速瓦解,进而开始质疑自己,讨好他人。
殊不知这样的讨好,往往是负面作用特别大并且一点都不长久的。
当它积压到一个点儿时,就很可能会因为一件芝麻大小的事情呈井喷式爆发,甚至还可能会不合时宜地胡乱喷发。最后给人的感觉就是:原来这人是个神经病,看不出来啊,平时真会装。
因为,过程这种东西,只有自己看得见。他人只会看结果。
姜炙往下说:“所谓自私或者不自私,很多时候就是一个伪命题。但是呢,可以肯定的事情是,只要你没有违法乱纪,是在合理范围内为自己索取利益的,那就是非常自然不过的。”
“大部分时候,机会都是非常公平地摆在所有人面前的,你比别人更有能力去争取它,说明你优秀,你不欠谁。”
“除非你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剥夺了别人的利益,那样确实不道德。但只要你没有使用下三滥的手段却还被人针对,那么,不要怀疑,你没有问题,是那些人太恶毒。”
“你为自己争取一切利益,是合理的。是他们觉得你跑得太快,跳得太高,把你当做了敌人,所以他们才会反过来攻击你。说你自私,说你恶毒,说你不懂合群,说你迟早要衰败。”
“他们的唯一目的,就是把你变成一个平庸的,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威胁的人类。你现在仔细想一下,你觉得,究竟是谁自私,是谁恶毒呢?”
孟凭歌皱了皱眉。好像是这样。
姜炙偏着头看着她:“首先,你是一个人,然后,你是一个叫做孟凭歌的人,再之后,你才是别人的孩子,别人的朋友,别人的同事。最后,就算你是别人的孩子,别人的朋友,别人的同事,别人也只是别人而已,最重要的是,你,是你自己的。也永远只属于你自己。”
孟凭歌双手不自觉地在腿上捏紧:“你是说,我一直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
姜炙:“也不能这么说,只能说,你缺乏爱自己的能力,太喜欢优先考虑别人,从而忽略你自己。”
孟凭歌咬着唇,思考了一下,说:“也没有……我其实,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我一开始都是卯足了劲了去冲刺的,只是后来对我不满的人太多了,才……变得很别扭的。”
姜炙:“因为症结在于你把自我价值建立在了得到他人的肯定之上。所以一旦不仅得不到肯定,还得到了一堆恶意反馈,你就会怀疑自己。”
孟凭歌: “可是,不都说如果打不好人际关系的话,以后也确实很难成事吗?”
姜炙:“你要明白一个问题。就像碳水有优质碳水和劣质碳水一样,人际关系也是。比你优秀的人不会嫉妒你,会嫉妒你的十有八九没你优秀,你和一群不如你优秀的人打成一片又能捞到什么好处呢?你只会被拽下来,变得和他们一样平庸。”
“他们能够给你带来更多的资源吗?或者给你带来真正的情绪价值吗?他们只会在聊天时说一句,孟凭歌是个好人。那又怎样呢,能给你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利益吗?”
“一旦你突然间又想要继续往上走,他们就会原形毕露,继续攻击你。你没有必要和这样的人维持良好的人际关系。”
“如果万事求平顺,为了劣质人际关系而沦落平凡也没关系就是你的追求,当然没有问题。但很明显,那不是你想要的。”
孟凭歌笑了下:“其实我也没有很大的梦想,我的梦想还挺平凡的。就是想要……想要一个吃喝不愁,能够自由自在做各种事情,不用天天看人眼色行事,不用总想着和人打成一片,不用依靠任何人,也能够过得挺舒适的人生。”
姜炙点点头:“所以你,野心还挺大的。”
孟凭歌听得有点思维混乱:“啊?”
姜炙跟她分析:“因为实现自由的前提就是,有钱。你想要成功,又通过成功为自己带来财富。只有这样,你才会变得自由。”
孟凭歌倏地望向他,一时怔住。确实,想要自由自在的,不用看别人眼色生活,就是得有钱。
假如只是单纯地追求饿不死,那倒是用不着花多少钱,也不会太舒适,还得融入周边,看许多人的眼色。
不然,公司一出点事儿,经济一下行,第一个被开的就是她。
姜炙:“所以这就是你的目标,是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事,你得达成自己这个目标,才会获得你想要的东西。你需要做的不是和别人打好关系,而是找到最适合你的路,埋头去做。很明显,你现在已经找到了,就是做自媒体,你有那个天赋。但是。”
姜炙看着她:“你以后如果火了,肯定是会有很多黑粉的。这是难以避免的。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无论是去公司上班,还是在家上班,都一样。甚至你做这个的话,到时候要面对的恶意,可能是你上班时候的数倍。这种时候,更是需要你建立自我价值了。”
“不要别人说你一点不好,就开始自我检讨。那样会很容易崩溃。一旦崩溃,你就会距离你的目标又远了一步,然后恶性循环,没有出路。”
孟凭歌瞬间如同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确实,一个人想要成功,得具备许多要素。包括且不限于灵活的头脑、娴熟的技巧、吃苦耐劳的能力、绝佳的机遇,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就是稳定的内核。
所谓的稳定,不是强行要求自己情绪稳定地去附和他人。那叫讨好,不叫稳定。想要拥有一个稳定的内核,就得分得清主次,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并且认可自己的价值。
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就会很容易受他人言论影响,变得摇摆不定,届时无论从事什么行业,都是很难取得成功的。
假如为自己建立了这些东西,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内核稳定,内心丰盈的人,那么,即便周围人都看不惯自己,自己也仍旧会活得游刃有余,既不会委屈自己,也不会因为崩溃而和他人大打出手。
因为自己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能够认可自己,自己能够爱自己,自己能够赋予自己意义,那样一来,既不会因为外面的闲言碎语就慌了阵脚,还能够变得魅力四射,受到更多值得的人的赏识,于是跳出当下的泥潭,进入适合自己的圈子。
甚至,那些原本见不得人好的人,也会自然而然被震慑到,收敛自己的行为。
如此一来,就能够形成一种正向循环。即便步子缓慢,人生也能够一步一步地向上行走。
过去的她总想着利他。事实上,利他也不是错,但利他不利己和利己不利他,都是非常极端的。对她而言,想要获得最自如的状态,大概就是利他又利己。
孟凭歌的眼神里头有了光:“我懂了。”
姜炙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能懂。”
孟凭歌是个聪明的人。
但是……孟凭歌想了下,又萎下来了一点儿:“为什么我会找不到自我价值呢?”
姜炙继续说:“这不是你的错。是你出生环境造成的。你从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开始经历各种各样的动荡不安,从来都没有获得过安全感,也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获得或建立,自然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有利的。”
“所以你总觉得自己不够好,爸爸说你不好,你就觉得自己好菜。妈妈因为家里的事情过得艰难,你也觉得自己好菜,怎么不能优秀一点,为他们多分担一点,就是因为你没有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进而导致你总觉得一定要成为一个怎样怎样的人,才会有人爱你。你想要被爱,所以你拼命地去追求那个你觉得可能会让你得到爱的目标,你总觉得如果你不能达成那个目标,就不会有人真正地爱你。”
孟凭歌突然有点不敢和他对视,急忙转过头来,不知所措地将目光落到了茶几上的一个杯子上头。
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复杂,心里的黑色海水开始不由自主地翻腾着。就好像软肋被人戳中,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一直在往外涌,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制止。
她的耳朵开始发热,鼻间弥漫上了一层深浓的酸涩,惹得她误以为感冒又打道回府找上门来了一样。
姜炙的眼神向来十分锐利,但她没想到会如此锐利。
就像一把尖锐的匕首,哗啦一下子就将她那为了用来保护自己而营造出的铁壳子给划破了,并且灵敏地探进了她那潜伏在躯体深处的,毒瘤旁边。
当那些她一直没有去面对过的问题症结从黑暗中浮出来的一刻,她无措至极,下意识地便绞紧了搁在双腿上的手。
姜炙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只觉得心疼。没有任何原因,只是因为看见她露出了那样兵荒马乱的神情,只是因为她是孟凭歌,就不受控制地心疼了。
“我问你。”姜炙抿紧唇。
孟凭歌仍旧不敢看他,有些笨拙地捋了下头发,借着小动作掩饰着自己的内心世界:“嗯?”
姜炙抱着抱枕,缓缓开口:“假如有这样一个人,他条件很好,基本属于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你可能会觉得他比你优秀无数倍。然后他告诉你,他喜欢你,他爱你,他对你本人以外的任何东西都不在意,只是单纯喜欢你这个人。”
“他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他只需要你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爱,接受他牺牲自己时间来陪你,接受他送你昂贵的礼物,而你,也对这个人有好感,那你……”
姜炙转过头,打量着她的侧脸:“会愿意接受他的这份爱吗?”
“我……”孟凭歌手攥得比先前更紧了,指骨泛着白,仿佛就要将皮肤戳穿飞出来似的。
姜炙没有说话,也没有逼迫,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孟凭歌又尝试着张了张口,可话还未说出来,她的嗓子眼儿就像被一团强大的气流堵住了一样,哽得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片刻,孟凭歌突然弯下腰,将脸颊深深地埋进了手心里:“不,不知道……我不知道!”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还夹带着一丝破音。
紧随其后的,是剧烈的抽泣声。
她的脸在发热,她的耳朵也在发热,她浑身上下都在发热。她的泪水已经不知不觉地铺满了她整张脸,她整个背脊都在颤抖。
她哭得很伤心。她看上去很难受。
姜炙在旁看着,情不自禁抬起脸看了下天花板,张开口微微地释出了一口气。
他扯出一张纸,靠近了孟凭歌,递到她面前:“不知道也没关系。但假如,我是说假如。”
“假如以后有个人出现在你身边,告诉你,她喜欢你,他爱你,他想照顾你一辈子,而且不需要你为他做任何事情,就只是无条件地爱你,那,我希望你到时候能够……”
姜炙将纸巾轻轻塞进了她手中:“相信他。”
他,可以等。
第二十六章
孟凭歌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直到感觉胸腔里头的氧气都变得稀薄了,才停下来,一边抽噎一边用纸擦着眼泪。
“嗯……”最后, 她终于瓮声瓮气地点了下头。
姜炙看着她时不时耸动着的肩头,突然很想要将她搂过来, 将她贴紧自己的胸膛, 牢牢地抱住。告诉她什么都不用担心,无论她在哪里, 无论她在做什么, 无论她失败与否,他都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但他很清楚,假如她没有彻底与她自己和解,获得自洽,那么, 自己的一些行动就会变得不合时宜。因为她会不舒服。
孟凭歌是一个非常需要爱的女孩子, 同时又是一个非常别扭的女孩子。她缺爱, 但又坚强,她既想要依赖人, 却又害怕去依赖人。他只能等,等她平衡好那两种状态。
这时,外头又下起了雪。
今年的晟城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特别爱下雪,雪势还不小, 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世界转瞬之间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像是盖上了一床松软的白色棉被,很美。
姜炙看了外头一会儿, 转过头来望向她:“孟凭歌。”
“嗯?”孟凭歌眨巴着红通通的眼睛看着他,像极了一只小狗。
姜炙问:“你还想过圣诞节吗?”
他还记得有一年圣诞,自己应朋友邀约,去朋友家里头过圣诞,中途孟凭歌来找自己借某超市会员卡去买东西,踏进那家装扮得特别漂亮的房子时,眼神里头的光彩有多绚烂。
宛如星河弥漫。
尽管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好奇地看着屋子里头的一切,拿起手机拍了两张照片。姜炙也知道,她应该是喜欢的,所以当时就问了她要不要一起玩。
可惜由于孟凭歌和大家都不熟悉,就还是摇了头。
“圣诞节?”孟凭歌看着他。
对哦,圣诞确实是就要到了。她最近已经刷到了好多相关主题的笔记。
“是啊,”姜炙看了眼腕上的时间,“我们现在出发去买一些布置圣诞节的东西吧。”
孟凭歌连忙点头:“好啊。”
姜炙微微一笑:“那你去洗把脸,我去换套衣服,然后我们就出发。”
“好。”孟凭歌马上站起身来,朝着洗手间一路小跑了过去。
站到洗手间镜子面前,打开灯后,她就被里头的自己给下了一跳。她属于那种特别容易把眼睛给哭肿的人,哪怕刚刚只哭了十多分钟,眼睛也还是变得有点儿肿,卧蚕都快和下眼睑连成一片了。
很丑。
打开水龙头,孟凭歌一脸掬了好几把凉水扑到脸上,被冰凉的水珠溅得浑身发抖,又用毛巾浸水拧干,按到双眼上,祈祷着能够快点儿消肿。
一直等到外面传来姜炙的脚步声,孟凭歌才将毛巾洗好拧干挂上挂钩,然后走了出去。
已经换上黑色夹棉飞行夹克和黑色长裤的他,和平日里西装革履的模样有些出入,不变的是,仍然又高又酷。
恍恍惚惚间,孟凭歌以为他们还在少年时。
姜炙见她走了出来,抬手指指外头:“那我们现在走?”
“好。”孟凭歌连忙走到沙发上拿起包和围巾,跟着姜炙一块儿出了门。
孟凭歌很开心,从走进车库,到坐进车内副驾驶座,再到扣上安全带,脸上都洋溢着笑。倒不是她有多喜欢洋节气,只是她真的很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
一想到等会儿要亲手布置圣诞节场景,就很快乐。孟凭歌想了下,望向姜炙,双手一拍,合在下巴底下:“我知道我下个视频拍什么了,就拍圣诞节主题好了。”
“好啊,”姜炙打开车内音乐,点头,“我给你打下手。”
孟凭歌看着他精致的侧脸,捧着下巴轻轻地点了下头:“嗯。”
想了想,孟凭歌又轻声说了一句:“刚刚,谢谢你。”
姜炙笑了下:“跟我谢什么?”
“你让我明白了很多时候应该多多切换角度来看待同一个问题呀,”孟凭歌说,“你要是不说的话,我都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想明白。”
“所以,”姜炙把车子开了出去,“现在想明白了?”
孟凭歌保守说道:“明白了一些。”
“没关系,”姜炙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来。”
孟凭歌看着他的笑容,缓缓眨了下眼睛。以前高倩倩总问她为什么忘不了姜炙,她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现在也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怎么跟人说呢?姜炙,真的很独特,和很多男人都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
他的身上,好像真的带着光。带着一种会经当年的她既想要伸手去触碰,又很害怕去触碰,觉得自己不配去触碰的光。
因为她那时候实在是太自卑了。加上人也年轻,不够成熟,在他的自信映衬之下,她的自卑就会变得更明显,也更容易被灼伤了。
随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往后退却,孟凭歌想了下,还是鼓足勇气,选择把最初的问题又尝试着挖了出来:“那……昨天吴雨彤没来的话……她,是去哪儿了?”
姜炙切了一首英文歌:“她妹好像是说她去国外解决一个什么事儿去了,具体是什么事儿我也不清楚。”
“她妹?”孟凭歌有点儿讶异。
“嗯。”姜炙打着方向盘:“她没来,但是她妹来了。我们还谈成了一笔生意。对了,你知道吗,双胞胎是真挺神奇的,竟然真的可以长得一模一样。”
孟凭歌又一次震惊了。所以说,她看见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吴雨彤,是吴雨彤的妹妹?所以,姜炙并没有说谎,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在那儿脑补出来的?
突然之间,她发现自己好像总是在做这种事情。当年和姜炙恋爱时也是。面对很多她觉得不太舒服的事情,她都没有去询问姜炙,只会一个人在那里脑补。
脑补来脑补过去的,最后就令两个人的矛盾变得越来越大,直至天崩地裂。
姜炙说了半天,都不见孟凭歌回应,侧头看了下她:“你怎么了?”
孟凭歌回过神来,摇着手:“没,没怎么。”
“哦。”姜炙没有追问,继续往前开车。
孟凭歌本来还想问他,假如吴雨彤来了,他要不要和吴雨彤相亲,却又觉得这样好像问得太多太密了,有点儿奇怪,还是把这个问题给咽进了肚子里头去。
约摸过了半个多小时,姜炙载着孟凭歌到达了晟城最大的超市,里头商品琳琅满目,物种丰富,基本上什么都有。又因为目前正在做圣诞节打折促销活动,以至于大量的人都涌了进来,好不热闹。
圣诞物品专卖区那边被打点得尤其好看,红色的圣诞袜,花花绿绿的装饰品,以及圣诞树等等被摆放在一起后,看着就热闹得不行。
“好漂亮啊,”孟凭歌走到圣诞树旁看了看,转头望向姜炙,“我们买哪棵?”
姜炙拿着手机说:“树不用买。”
“哎?”孟凭歌不明白了,树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么?
姜炙:“这些假树没什么意思,我刚跟我朋友打了招呼,让他运一棵新砍的到我那儿去。来这儿主要是要买一些装饰回去给你挂着玩儿。”
“哦,原来是这样。”孟凭歌更期待了。她好像还没见过真正的圣诞树长什么模样。
然后,孟凭歌就和姜炙一块儿走到放了许多圣诞装饰品的货架旁,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挑选了起来。
现代社会的设计师们真的太卷了,孟凭歌发现,各种装饰品看起来都很不错,让人眼花缭乱到都不知道该挑哪个好了。
这个她喜欢,那个她也喜欢。
导致她一不留神犯起了难。
姜炙在旁见了,问:“怎么了?挑不出来吗?”
“嗯……”孟凭歌拿着四包不一样的彩灯,侧头望向姜炙:“这几种我好像还都挺喜欢的,分不清究竟更喜欢哪一种。”
平时勤俭节约惯了,导致她养成了买东西只能买一样,而且要买最喜欢那一样的习惯。
她正绞尽脑汁地思考着究竟要哪样才好时,姜炙忽然伸长手臂,将四包彩灯从她手中抽出来,全部丢进了购物车中:“那就都要。”
孟凭歌愣神了一秒,姜炙就已经推着车走到了前面。
原来,还可以都要啊。
回过神来,孟凭歌又赶紧小跑着跟上了姜炙。
买完装饰品以后,两个人接着又去食品区购买了一些烘焙材料、水果、蔬菜肉类等等东西。没过多久,购物车就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给人带来了一种类似于大丰收的强烈幸福感。
孟凭歌发现,自己是真的很喜欢看到那种一切被填满的感觉。冰箱被填满也好,购物车被填满也好,做这些事的时候,总是能够让她从中收获到很多的幸福。
尤其是……
孟凭歌不动声色地望向了旁边的姜炙。
和姜炙一起做这些事。
一会儿后,两人总算结完账,推着购物车走到了车子后备箱里头。
回到姜炙家时,还十一点钟不到。
孟凭歌发现,仅仅是在他们走的这一会儿工夫中,院子里头的积雪又变厚了不少。或许是因为现实世界里的各种棱角都被磨平了,这样看着竟然有点儿像动画片里的景致,又萌又Q。
姜炙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想了想,问:“喂,孟凭歌。”
“嗯?”孟凭歌转头看着他。
姜炙双手插兜,晃晃悠悠:“想堆雪人吗?”
孟凭歌眼睛眨了眨,随即笑得弯成了两道柔和的月儿,连连点头:“好啊!”
孟凭歌笑意盈盈:“好啊。”
将东西全部拿到屋子里头放妥当以后,姜炙取出两双手套,分了一双给孟凭歌,和她一块儿重新回到了院子里头。
雪这会儿还在纷纷扰扰地下着,庭院一片银装素裹,漂亮得不成样子。假如童话里的冬天真的存在,大概就是眼前这个样子吧。
孟凭歌走到一片空地处蹲下身,将地上的积雪一点点刮起来垒到一块儿,认认真真地给它整起了形。不多时,雪人的大肚子就被她塑造好了。
转过头,孟凭歌继续一边擓旁边的雪,一边说:“我还记得我第一场雪,是在孤儿院里和大家一起观看院长组织的电影欣赏活动看到的。”
姜炙侧过头望着她,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
孟凭歌开始团第二个雪球:“那部电影具体讲的什么,我已经忘了,甚至连影片的名字都忘了,只记得里面有这样一个片段。就是里面的人说,在初雪降临时许愿的话,愿望就会被施加魔法,于是梦想成真。”
“我当时一下子就心动了。我们所有人都心动了。因为我们有着好多好多的愿望想要实现。有的人是想要变成水兵月,有的人是想要成为天文学家,有的人是希望长大以后可以变成公主。
“有的人想要得到一个很大很大的魔法房子,里面有二十小时播放动画片的电视机,还有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食物。每当我吃掉一块,它就会又自动长出来一块,怎么都吃不完。”
“我也有心愿。”
“我的心愿是……”孟凭歌把小一点的那个雪球垒到了大的上头去:“我的心愿是,和我爸爸妈妈见一面,问一下他们抛弃我的原因……”
孟凭歌鼻尖越来越红,喉咙也哽咽了起来。
在白气从口中呼出来的瞬间,一抹温热的眼泪从她眼角涌出,顺着脸颊滑落到了下巴尖儿。哭着哭着,她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有个姐姐和我的心愿也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丢掉。她说……她猜,可能是因为她太能吃了。她以后一定会少吃一点。”
孟凭歌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声音里头携带着隐隐约约的颤意:
“于是我们就问院长,晟城什么时候会下雪。等下雪了,我们要去许愿。可是院长说,晟城的冬天从来都不下雪。”
“我就只好每天都对着天空许愿,希望等到了冬天能够下一场大雪。我从春天许到夏天,从夏天许到秋天,从秋天许到冬天。”
孟凭歌浓密的睫毛上已经沾上了白色的雪花,鼻尖也已经变成了红红的模样。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但是,晟城还是从来都不会下雪。”
雪人已经堆好,孟凭歌用两颗葡萄装点成了它的眼睛,又往它头上戴好一个圣诞帽,再往它身子两侧各自插了两根干枯的树枝,说:
“我很后来才明白,父母抛弃小孩,可能是单纯地觉得,这个小孩,是个麻烦。有的小孩,可能天生就是上帝的弃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感性。她最近都好感性。总觉得把自己当做一个受害者般的角色很不好,真的很不好。
就在孟凭歌拼命忍着想哭的冲动,拼命阻止眼泪掉下来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躯带着阴影覆了过来。
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被拥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一只手按压在了她的后脑上,力度不轻不重,就好像是在护着一件珍宝。
然后,她听到了姜炙清隽的声音。
他说:“想哭就哭吧。不用忍。”
“但你要记住,你永远不会成为上帝的弃子。永远不会。因为,我不允许。”
大雪依旧漫天飞舞着,天空变得苍白又空洞。纯白的雪地里,孟凭歌终于再也忍不住,眼眶一热,泪水便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肆意蔓延开来。
第二十七章
孟凭歌再也绷不住, 彻彻底底放声大哭起来,宛如一个找不着家的孩子,羸弱的身躯在他怀里头轻轻地颤抖。
在这大雪纷飞的茫茫白日里, 姜炙闭上眼睛,轻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脊, 千万无语尽数化作了无声的陪伴。
……
过了好一阵子, 两人终于回到屋里。在温柔的暖气包裹下,身上的寒气渐渐消退, 裸露在外的肌肤在此刻获得了几分安逸。
姜炙趁孟凭歌进浴室洗脸时, 去厨房里头取出牛奶砂糖和可可粉放到料理台上,又往灶台上头架起一个小奶锅,慢条斯理地煮起了热可可奶茶。
在制作饮料这件事情上,他是有一些天赋傍身的,只需要将制作方法随便瞟一眼, 就能完美地复刻出来, 甚至还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折腾出许多别致的花样来。
不一会儿,两杯可可奶茶制作结束, 姜炙见孟凭歌还没出来,朝着卫生间喊了一声:“好了吗?”
“马上!”
卫生间里头再次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
一会儿过去,房门咔嚓一声被人由内至外打开, 孟凭歌脸颊红红地走了出来,却不怎么抬头, 直到走近姜炙, 也始终盯着地面。
姜炙将热可可递给她:“给。”
“谢谢。”孟凭歌端着奶茶, 却不大敢看他。
姜炙单手插在兜里,发笑:“这是怎么了?一副着不敢见人的样子。”
孟凭歌捧着奶茶, 用余光瞥他一眼:“你不要看我。”
姜炙:“为什么不要看?”
孟凭歌眉头紧皱:“我现在有点儿丑。”
她刚刚照镜子了。是真的丑。看着像是整容整毁了似的,双眼皮已经变成两个硕大的肉条,脸也紧绷得要命,不知道的大概还以为她是肉毒打太多,肌肉都僵麻了。
姜炙端着奶茶笑:“怎么会,这不挺好的么,丑哪儿了?”
姜炙指了指她手里头捧着的奶茶,说:“好了,喝吧。”
“哦……”孟凭歌赶忙捧着奶茶喝了一口。
浓郁丝滑的液体顺着喉咙淌下,慢慢化成了一丝温柔的力量,悄然覆在了她的每一条神经之上,带来一种切实的满足感。
姜炙在旁观察着她的神情,问:“怎么样?”
“好喝。”孟凭歌又连忙喝了好几口,露出愉悦的神情来。
姜炙看着她那个模样,忍不住牵起了唇角。其实,有件事情他一直没跟孟凭歌说。他本人对奶茶一类的甜食其实是没有什么想法的,会去反复折腾出各种各样的花样,完全只是因为孟凭歌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模样。
等到下午,姜炙由于临时有事需要处理,先一步上楼进了书房里去。孟凭歌则留在底下折腾起了视频。
将手机搁在三脚架上架好以后,孟凭歌打开从超市里头购买回来的琳琅满目的装饰品,小跑到已经放在了角落处那棵形状修剪得极其繁茂的圣诞树旁,将它们仔仔细细地一一挂到了各个枝丫上。
她的审美能力确实不错,非常出色,没过多久,那树就变得红红绿绿的,特别好看。
又收拾布置了一番,孟凭歌中途休息时,捧了杯热水走到落地窗前,朝着外面的小院子望了出去。
广阔的场地之间,那两个雪人身上又积压一些厚厚的雪,圆滚滚的非常可爱。
想到姜炙先前在雪地里头抱住自己的画面,以及他对自己说的话,孟凭歌眼睫上下扇动,柔软的脸颊两侧浮出了两个清甜的小梨涡。
姜炙好像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说任何多余的话,却于无形之中,在她内心荒芜的原野上盖好了一层柔软的被子,令她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她好像已经不再觉得自己总是身处于一个缥缈不定的世界中了。即使外头充斥着诸多的狂风暴雨,她的小世界里,也仍旧蔓延着一片暖阳。
她的心脏,跳得一下更比一下快。
第二天。
姜炙出门上班的时候,孟凭歌打理完一切,便系着围裙,取出各类食材,在厨房里头忙活了起来。
她准备做一一些姜饼人,还有苹果烤鸡加烤杂蔬等等。
将雪白的糖粉和细腻的奶粉倒进装了软化好的黄油碗中,孟凭歌调试了一下手机角度,又快速小跑回去,将它放到搅拌机底下打了一阵。
机器的声音不是太大,不会太吵,看着里头的东西慢慢被融合到一起,孟凭歌笑了起来。
一会儿过去,她团出了一个光滑漂亮的褐色面粉团子,擀开冷藏好后,孟凭歌又端出了早已在昨晚用盐水浸泡了一夜的鸡准备腌制。
她真的很喜欢制作美食。总是能够在这个过程中完全投入,找寻到生活里最为质朴的意义。这也是一种能够让她感知到自己确切活着的方式。
在这边做边拍的过程中,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不知不觉中,水果与肉的香气从烤箱里头弥漫出来,溢满一室,恣意张扬地挑逗着人的嗅觉神经,惹得孟凭歌只能不停地喝水。
一转眼,孟凭歌发现端端正正蹲坐在自己脚边的莎莎也正抬着脑袋看着烤箱,哈喇子都像要掉下来了似的。
孟凭歌蹲下身抚着莎莎的脑袋:“你是不是好馋好馋?”
莎莎不会说人话,只是咽了口口水,眨了眨转来转去的眼睛咧着嘴看着她。
孟凭歌忍不住笑了起来,闭上眼睛搂住莎莎的脖子:“我也好馋哦……等待真是一件磨人的事。”
却也是件幸福的事。尤其是看着鸡皮渐渐变成金黄色,简直不能更治愈。
等她做完拍完,外头天色已经变暗。
孟凭歌忙里偷闲地剪好视频,挑好封面,和着标题和文案发到了平台上。
这是她在那篇爆文之后发布的第一条视频,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一点忐忑的。因为她实在是见过太多爆了一篇后就变得杳无音信的人了。
像上一篇几千赞下一篇几个赞的人,也比比皆是。她很怕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
好在她好像是白担心了。在她发送出去后,没多大会儿,就收到了陆陆续续的点赞,还有评论。看来,这一篇即使不会爆,应该也是能够维持在正常水平线上的。
看了一眼数据,她上一条已经累积了五千赞,目前粉丝量也突破了一千五,这真的是大大超出了她对自己的预期,她实在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这么厉害。
果然,心态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就在孟凭歌像花栗鼠清点松果一样欣赏着自己的成果时,随着一阵车子轰鸣声的响起,晦暗的庭院上空被一束车灯划亮,姜炙回来了。
没多大会儿,门锁被咔嚓一声转动,姜炙从外头推门而进。身影高大的他进来后,刚松了下领子,就被桌上的食物给吸引住了。
“真香啊,”姜炙走到桌前看了一眼,“做了这么多?”
孟凭歌搬出凳子:“对呀,拍视频的话,有时候越花里胡哨越有看点。”
姜炙望向她:“新视频发布了?”
他刚刚在开车,还没来得及看。
“对。”孟凭歌点头:“感觉这条也挺不错的,也是一发出去就有人陆陆续续点赞了,虽然没有上一条那么密集,但肯定是合格的。”
“正常,”姜炙说,“这些平台最擅长玩儿pua大法,流量给得都是一收一放的。”
“嗯,我知道,”孟凭歌赶紧说,“那我们开始吃吧,不然等会儿要凉透了。”
“行,”姜炙点头,拍了下椅背,“我去拿啤酒,你要不要喝?”
“啊,喝酒吗?”孟凭歌平时都不怎么喝,因为酒量不太行。但她想着今天是圣诞节,而且桌上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喝点儿助助兴也无妨,就点了下头:“要!”
“好。”
姜炙比了个手势,脱掉外套挂到一边,将袖子推到手肘处,迈出笔直修长的腿朝着冰箱走去。回来时,他手中已经多了两三罐啤酒。
咔嚓一下拉开拉环,姜炙将一罐冒着泡沫的啤酒潇洒随意地搁到了孟凭歌面前:“给。”
孟凭歌接过来喝了一口,就被辣得蹙紧了眉头,还连带着被呛得咳了两下。
姜炙掀起眼皮看了她一下,笑:“你悠着点儿,这不是白开水。”
孟凭歌又咳了两声,感觉手机在口袋里头震动了两下,于是掏了出来查看。原来是孟军给她发了消息。
回复完后,孟凭歌抬起头来对姜炙说:“噢对了,我明天下午得早点儿走。”
姜炙抬起眼皮:“是有什么事吗?”
孟凭歌搁下手机:“没什么,就是孟军发了个消息问我最近什么时候有空。”
姜炙往嘴里塞了块土豆:“你不回?”
孟凭歌瞥了眼手机:“晚点再回,现在吃饭。”
免得把心情给败坏了。
姜炙沉默了一阵,又问:“你家里现在怎么样?”
孟凭歌垂眼捧着碗,扒拉着里头的一块肉:“反正,就那样吧,老样子。孟军不怎么着家,在家也不懂得照顾人,我打算给我妈找个阿姨照顾她。”
她不太想聊家里头的事,于是话锋一转,问:“你呢?”
姜炙:“不好不坏,老样子,就是我妈越来越戏精了,一天不演就浑身不舒坦,总觉得她的目标是冲刺奥斯卡,这么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不混娱乐圈简直就是不思进取,辱了龙的传人。”
孟凭歌笑点向来低,听着姜炙这一番妙语连珠的吐槽,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当下抬起食指就要去擦眼角。
也不知道是碰到了哪里,她眼睛突然一下就变得又干又涩,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里头,磨得眼珠子疼,令她迫不得已地放下了碗筷。
姜炙注视着她:“怎么了?”
孟凭歌苦着脸揉着:“好像有东西进眼睛里去了,弄不出来了。”
姜炙:“别揉了,你眼睛已经红得很厉害了,等会儿别给揉发炎了。”
孟凭歌蹙着眉心:“可是……”
姜炙放下碗筷,起身走过去:“我看看?”
孟凭歌还没反应过来,那高大的身躯已经带着一片略显压迫感的阴影朝她罩了下来。
他这会儿离她很近,近到她一抬眼,就看到了对方清隽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以及性感削薄的唇。
心思一个漾荡,她禁不住又想起了算命先生说的那些话。
算命先生说,她会很快脱单,遇到一个很好的对象,这个人还有可能会和她的工作有所联系。
想到算命先生的话,以及先前在雪地里头发生的一幕幕,孟凭歌在被姜炙温热气息团团包裹住的瞬间,思绪又开始变得不受控制地天马行空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姜炙给她认真地看了一下:“好像是有根睫毛掉进去了, 悬在那儿了,你别眨眼睛,我给你弄出来啊。”
孟凭歌身体半僵地点了下头:“哦……”
于是姜炙又凑她近了一些, 一只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颊。
孟凭歌的皮肤很好,细腻到几乎看不见什么毛孔, 那种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到指腹上, 略微有些烫人。孟凭歌的眼睛也很漂亮。黑白分明,盛着一汪清泉似的, 灵气动人。还有那双小巧又饱满的唇, 透着淡淡的粉,像是初绽的花儿一样。
在对方独有的气息传过来那一瞬间,孟凭歌的头皮也冷不丁麻了一下,只觉得耳朵热乎乎的,像是贴了个毛绒暖水袋似的。他们的距离实在是离得太近了, 近到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姜炙终于还是拉回跑散的心神, 扬起另一只手, 帮她轻轻地薅下了那根睫毛,松开手说:“好了。”
孟凭歌眨了眨眼睛:“好像真的没有异物感了。”
姜炙坐回自己位置上:“所以说啊, 没事儿不要瞎揉眼睛。”
“嗯。”
孟凭歌重新捧起了碗。姜炙也重新捧起了碗。
两个人继续跟没事儿人一样,解决着剩下的饭菜-
孟凭歌回到家洗完澡以后,躺到床上才意识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儿。她忘记回孟军电话了。
想到这个事儿, 孟凭歌又半撑起身子,将正在充电的手机从床头薅过来, 换了个坐姿, 给孟军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一接通, 孟军醉醺醺的声音登时传了过来:“在做什么啊,不接电话……”
孟凭歌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指甲:“没做什么……爸, 你打电话来是为了什么事?”
孟军十分粗犷地咳了几嗓子,说:“明天我生日。”
孟凭歌整理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嗯我知道,到时候我给你发红包。”
孟军笑了:“谢谢啊宝贝闺女。”
跟随在那句话之后的,又是好几声十分剧烈的咳嗽,以及糟糕的吐痰声。
孟凭歌眉心不易察觉地皱了皱,没有说话。
孟军继续发言:“我明天要来晟城,你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
“好。”孟凭歌应下来后,仔细想想觉得不对劲,问:“你不在家过生吗?”
那林广莲岂不是要在这一天独自一人过?
孟军发出酒鬼特有的嘿嘿笑声:“明天我去晟城有事儿要办。”
“哦,好吧,”孟凭歌捏着手机点点头,拨弄着指甲思索道,“那我等会儿看一下餐厅,看好了跟你说?你看……”
孟军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看好了,云水饭店,就去……去云水饭店,晚上六点,六点你过来。”
孟凭歌并不是很想搭理他,但再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养父。养父过生日要自己去一起吃饭,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就还是应了下来。
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孟军是一个很少会叫她出去吃饭的人,这会儿却突然给她打电话要她一起吃饭,实在是怎么想都很奇怪。他该不会是又在外头捅了什么篓子,要找她收尾吧?
孟凭歌心里头总有些不踏实。
算了,假如他真捅了篓子,那,不管自己现在再怎么分析,肯定也只是做无用功而已。很多事情永远不是提前思考就能解决的。
重新放下手机,孟凭歌吁出一口长气,关掉灯准备睡觉。可在她拉上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正准备入睡的时候,大脑思维偏又变得无比活跃了起来。
今天发生的一幕幕事情,就像电影画卷一般展开,在她的脑中缠啊绕的,让她根本就没办法静下心来投入周公的怀抱。
只要一闭上眼睛,姜炙的模样就会顺势跑出来,在她脑中一刻不停地晃荡。
她想起了姜炙轮廓分明的脸庞,立体笔挺的鼻梁,深邃的双眼,薄薄的唇,利落的下颌线,以及突兀的喉结……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跑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肆无忌惮地随机播放。
她还想起了姜炙问自己能否坦然地接受被一个比自己优秀很多的人无条件地爱。想起了自己在雪地之中哭泣时,那个笼过来的怀抱。想起了姜炙捧住自己脸,小心翼翼地帮自己挑去睫毛的模样。
想着想着,她就捏着被子一角控制不住地吃吃发笑。进而又想起了算命先生说的那些话,还有江雨先前说的那些话。她的心脏好像被千丝万缕看不见的丝线缠绕着,上上下下地颠动着,似乎一不留神就能从她的胸腔里头溜掉。
这种感觉实在是令人难以入眠。她翻了个身,正面面向天花板,柔软的唇角拉出了一个弧度,在黑暗之中难以克制地笑。
明明已经是个二十好大几的成年人了,却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青春期似的,管不住心里的那头小鹿,只能够任由着它蹦蹦跳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凭歌才终于彻彻底底地被睡意绑架,入了梦。
出乎意料的,睡着后,她这一夜睡眠质量十分优秀,中途竟然都没有醒过来。
第二天。
孟凭歌到达姜炙那边,把一切整理妥当后,继续拍起了视频。
今天的主题是关于“安全感”。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也是一个直击孟凭歌内心深处的话题。
关于昨天姜炙说的那些话,她回去后思考了很多,发现总结归纳来看,其实就是自己太过于缺乏安全感。
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形式并不一定都是一样的,有的人可能会因此变得害怕和人打交道,凡事都习惯于将别人拒之门外,怕被人麻烦也怕麻烦别人,变得边界感特别强。
还有的人则可能会出现付出型人格的模样,总是在为别人的情绪买单,总是无法拒绝他人的需求,但当自己遇到问题时,却会畏首畏尾地不敢向任何人求助,只会独自一人在深夜默默消化。
孟凭歌就是后者这样的症状。
但它们的本质却都很相似。一个是害怕自己的边界被人侵犯后,失去自己对自己领地的掌控力不说,还会变得动荡不安被抛弃。一个是没有什么边界感,害怕自己建立边界感后会因为把太多人隔绝在墙外而显得过于冷酷无情,害怕自己不努力对人好一点就得不到他人的爱。
长此以往,必定会催生出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一部分人会因此变得情绪隔离越来越冷漠,还有一部分人则可能会因此产生极大的情绪波动,在爆发时瞬间搞砸自己长期经营起来的一切。
尽管这个话题已经被很多人讲到烂了,孟凭歌却还是决定要就着这个话题拍一期出来。就像姜炙给自己力量一样,就像之前一些大博主给她力量一样,她也想要靠自己的方式,给予更多人力量。
今天的拍摄内容还是和先前一样,没有太多的变化,就是做饭,做饮料,听音乐,做瑜伽等等。但在文案方面,孟凭歌着实花了一些工夫。
她仔仔细细地列举了缺乏安全感的种种表现,包括但不限于不敢主动和人交心,或者生怕做错事,以及因为具有强烈的不配得感而不敢和优秀的人相处,还剖析了许多形成这种状态的原因。
孟凭歌还毫无保留地拿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来做了例子。
在敲下那句“我知道改变自己是一条很艰难的路,但我会认认真真走下去的,因为我很期待自己能够蜕变,成为一只自信的蝴蝶”时,孟凭歌突然发现一件事。
她不知道这份工作是否真的可以治愈到别人,但因为在做这些内容时,她需要一刻不停地将自己那颗埋藏许久的内心挖出来擦干灰尘,慢慢剖析,当自己直面里头存在着的各种问题后,反倒是越来越自洽了。
想要一步到位肯定还是没有那么容易,但能够有所好转,就已经是人生一大幸事了不是?
由于已经连续拍摄了好几支视频,孟凭歌的工作效率比起最初的情况来,也提高了不少。先前她拍摄加剪辑一支视频,少说也要花大半天的工夫,可是今天这支视频,却只花了她三个多小时。
剪辑完毕,编辑好封面标题和文案,孟凭歌刚发出去不久,就收到了“油浸皮卡丘”的评论:“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更厉害的人。”
因为“油浸皮卡丘”是自己的第一位粉丝,而且每条视频都会点赞收藏加评论,孟凭歌对这位粉丝的印象格外深刻,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一种温暖。
唇角翘动,她笑了起来,回复道:“谢谢你啊皮卡丘,一定!”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孟凭歌的这条视频又爆了。
点赞疯狂上涨的同时,她评论区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了。
【不要吃榴莲:歌儿又更新了!好看,爱看!不要不自信,你特别厉害!】
【零点的钟声:心疼博主,抱抱博主。想说真的好喜欢博主的风格,感觉好走心,是个好柔软的人,给了我很大的力量!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没有价值】
【疯狂兔崽子:谢谢你的视频,我昨天晚上还因为没有安全感和男朋友大吵了一架,现在突然觉得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是不现实的,我还是得学会自己爱自己】
【是小可爱啊:真的好喜欢博主,博主未来可期!你一定能够给予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灯吹鬼:博主姐姐,我们一起变好吧!】
……
孟凭歌看着大家的评论,鼻尖禁不住又变成了红彤彤的模样。大家真的好温柔。果然,世上还是好人多。她实在是难以描述现在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感觉就像是心里头有壶冰水正在被缓缓地烧出了温度,在热气的缠绕之下,她浑身上下都暖和了起来。那种感觉,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幸福。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车辆碾动的声响。孟凭歌有点儿讶异。这时候会是什么人来?难道是姜炙回来了?不应该啊,姜炙基本上不会回来这么早的,现在才下午四点钟呢。记得不错的话,姜炙还说过今天晚饭上还有个应酬,回来的时候估计都已经九十点钟了,他们应该是见不到面的。
难道姜炙是行程有变,提早回来了?
孟凭歌马上警醒地捏起手机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扒着玻璃迷惑地朝外头望了出去。
这一看,她就愣了神。只见一辆陌生又漂亮的黑色小轿车在拐进车库那边后,没过多久,一个戴着顶黑色帽子,穿着长款黑色毛绒外套,浑身都透着种优雅风范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不是姜炙。
孟凭歌还没回过神来,那妇人已经在外面边儿通过玻璃窗看到了她。妇人微微顿住脚步,歪着头,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但她没有停顿多久,很快又快步朝着门口走了去。
孟凭歌也赶紧离开玻璃窗,走到了那边去。与此同时,门被咔嚓一声打开,那妇人走了进来。
“您好,请问您是……”孟凭歌面带微笑,轻轻鞠躬。
妇人面色圆润,白里透红,耳朵上戴着设计感十足又明晃晃的金饰,看上去却一点也不落俗套,只让人觉得高贵优雅。摘下黑色的手套捏在手心里头后,妇人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孟凭歌一会儿,说:“我是姜炙的妈妈赵华平,你是?”
孟凭歌一听来者是姜炙的妈妈,瞬间变得措手不及,浑身的血脉都慌乱得跟堵住了一样。急忙又笑了笑,说:“您好,我,我是孟凭歌,是姜总的私人生活助理。”
面对赵华平的到来,她一点准备都没有,从头到脚都慌里慌张的。好在赵华平似乎并不介意。
“哦……原来是这样啊。”赵华平圆圆的脸上露出笑来,将手伸到鞋柜那边搭住,一会儿又眯了下眼睛:“但你这名字我怎么感觉就那么熟呢?我是不是在哪儿听过?”
“哎?”孟凭歌连忙说:“哦,那个,当年姜总念高中的时候,就是在我家租住的。”
当年姜炙不想住校,但他爹妈又都不在晟城,于是他爸妈就让朋友将姜炙给安排进了孟家。由于赵华平没有和她家的人正儿八经地接触过,不认识也是很正常的。但,她会知道自己名字……孟凭歌倒是着实没有想到。
难道,姜炙有在她面前提过自己?
赵华平想起里后,态度立马变得非常和善:“原来是这样啊?!”
“对,对。”孟凭歌说着,马上帮赵华平打开了鞋柜。
赵华平取出一双拖鞋换上以后,又望向孟凭歌:“你现在在这儿上班啊?”
孟凭歌笑,如实答道:“我上一份工作不小心给丢了,但是家里又需要钱,姜总看不下去,就让我来这儿了。”
赵华平点点下巴,夹着包走到沙发那边坐下,转头看着她:“所以你家里是出什么事儿了啊?”
孟凭歌走到厨房那边:“我爸他做生意失败了,然后我妈又有病,每个月都要去医院检查和拿药。阿姨,您想喝什么?”
赵华平把包放到一边,脱掉外套:“白开水就行了,我现在在养生。”
“哦,好的。”孟凭歌拿着杯子走到了自动饮水机旁边。
看着透明的液体注入杯中时,她不动声色地轻轻舒出了一口气。她真的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快地和姜炙的妈妈见面,而且还是在姜炙不在家的情况下见面。
尽管姜炙的妈妈圆乎乎的,看上去挺和蔼的,不是她想象的那种非常严厉的强者模样,但再怎么说,到底也是姜炙的妈妈,她脑子都稀里糊涂地空成了一片。
接完水,孟凭歌捧着杯子走到赵华平旁边,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阿姨,给。”
“谢谢。”赵华平接过手去捧着喝了一口后,摸了摸凑到跟前来的莎莎,同它逗乐了一番,眼睛一扫,瞥到了旁边摆着的一个三脚架,于是好奇地问道:“你这是在拍什么吗?”
孟凭歌连忙回道:“阿姨,我在拍视频。”
“视频?什么视频?”
孟凭歌微笑:“就是,我现在在做博主,就是拍一些日常生活类的视频。”
“这样啊,”赵华平把那杯水放到茶几上,笑眯眯道:“在哪个平台上发啊,账号叫什么,给我看看?”
对方都开口了,孟凭歌也不敢隐瞒什么,马上就和盘托出了。
赵华平取出手机找到孟凭歌拍摄的视频后一看,诧异地说道:“才几个视频就几千粉丝啦?那你还挺厉害的。”
孟凭歌摇了下手:“不敢当不敢当。”
赵华平笑道:“有什么不敢当的?真的 ,我一朋友的小孩儿也在做这个,但他就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砸了很多钱买推广也要死不活的,做了两个月拍了好几十支视频,数据也还是就那样,这就是有天赋和没天赋的区别。”
赵华平说着就点开了孟凭歌新发的那支视频,好奇地看了起来。
被长辈当面看自己拍摄的视频,而且里头的内容还是自己的亲生经历,总是有点儿别扭又紧张的。孟凭歌有种心神不宁到手脚都无处安放的感觉,只好蹲下身,靠和莎莎玩乐来转移注意力了。
赵华平看完会怎么想呢?她不知道,她心里头这会儿真的不是一般的有点儿乱。
中途她朝着赵华平那边转头看了好几次,只见孟华平皱着眉心一脸严肃,令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回过来继续揉莎莎的头,莎莎也十分配合地眯起了双眼,露出一副非常享受的模样来。
好一会儿过去,孟凭歌突然听见了一个吸鼻子的声音,这才又重新转头望向了赵华平。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赵华平竟然红了眼睛。
她还以为赵华平作为一个雷厉风行的人,早就已经练就一颗金刚钻石心,不会再轻易为这些事情生起什么波澜了——各种剧和小说里头不都是这么描述女强人的么?因为经历太多,所以早就变成了铁血无情的笑面虎,不会再具备太多人类日常的情感。
孟凭歌赶忙站起来,将一盒纸巾递给了赵华平:“阿姨……”
赵华平接过纸巾盒,道了一声谢,眨了眨红红的双眼,又抽出一张纸巾在下眼睑处按了按,才望向孟凭歌:“你这孩子也太苦了。”
她竟然,真的是和自己拍摄的视频共情了,孟凭歌完全没有想到,原来姜妈妈是这样感性的一个人,她先前的畏惧感一下子就被削没了大半儿。
赵华平擦完眼泪,叹了口气:“不过啊,你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很有才,难怪了,粉丝可以涨那么快。”
她见孟凭歌的第一眼就挺有好感,事实证明,果然是这样,但凡是她第一眼就感觉不错的孩子,都差不到哪儿去。通常来讲,很多人在获得一份舒适安逸的高薪工作后,慢慢就会摆烂了,懒得奋斗了。孟凭歌竟然没有。
即便来了这儿,也还是在努力提升自我,努力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最主要的是,她不是想想而已,是真的去做了。要知道,大部分人都只会止步于“想”的那个层面上,然后就不会再有什么然后了。
在赵华平的心里,孟凭歌光是在这一点上,就打败了大多数人。
孟凭歌笑了起来:“谢谢阿姨的夸奖。”
赵华平观察了她一会儿,笑:“真的,你可以自信一点儿,不要总觉得别人夸你是在故意说漂亮话给你听。说真的,有的人虽然生下来就有着很多不错的资源,但是个烂苗子就是个烂苗子,除了败家什么都不会。有的人虽然出身草根,但是天资聪颖过人,努努力加把油,就总能看到风雨后的彩虹。阿姨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什么人没见过,看人眼光很准的,从来都没有出过错,我说你以后可以,你就可以,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明白吗?”
赵华平不愧是一块老姜,眼睛也确实是毒辣,和姜炙一样,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孟凭歌的一些本质。这母子俩是真的厉害,总让人有种只要在他们面前站着,就会出现穿得再厚实也都跟裸着没什么两样。
再有就是,赵华平说话的语气也让人很舒服,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鼓励起人来时,更是力量感十足。难怪姜炙的自我独立性会那么强。果然,那句话是有一些道理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动。
一个人的爸爸妈妈是怎样的,光是从那个人身上携带的气质就能看出来了。有时候,拥有一个好的出生和一双开明的父母,是真挺重要的。
孟凭歌抿着唇,轻轻点头:“好的,谢谢阿姨,我记住了。我会相信自己的!”
她也希望事情能够如此。她已经失败了许久,迫切地需要做出个什么事情来安慰自己。
赵华平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欣赏:“那就好。你尽管加油。”
孟凭歌想了一下,又说:“那,阿姨,您怎么突然过来这边了,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姜炙该不会都不知道赵华平过来了吧?否则,姜炙应该是会发消息跟自己提个醒的,不会什么都不说。
赵华平换了个坐姿,说:“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出去玩了回来路过晟城时,突然觉得有点儿累,又想到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见到姜炙了,就过来歇歇脚,顺便看看他。”
“原来是这样。”孟凭歌话音一落,她提前定好的闹钟就响了起来。
孟凭歌连忙取出手机,将闹钟关掉。
赵华平笑:“怎么了,是有什么事要做吗?”
孟凭歌看了眼时间,点头:“对。阿姨,我爸今天生日,约了我吃饭,我现在得收拾收拾赶过去了,就不能陪您了。”
赵华平朝她往外扬了下手:“没事,你去吧,陪爸爸过生日比较重要。”
“好。”孟凭歌点点头,转身进了洗手间,准备随便打理一下,等会儿好见人。
打开洗手间的灯,孟凭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唇角浅浅地勾了起来。
赵华平,好像还挺喜欢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自恋了。但,假如赵华平不喜欢她的话,应该就不会花时间给她说那些了吧?作为一个有钱有权的人,凭什么要她一个臭打工的呢?
她们之间,应该还挺有眼缘的?
想到这些,孟凭歌又甩了下脑袋。不是,她怎么突然就想起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来了呢?搞得就好像自己以后是要嫁入姜家一样……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麻利地收拾好脑子里头的种种思绪,孟凭歌舒出一口气,对着镜子梳完头,又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用纸巾将脸上的水渍全部擦拭干净,她涂上一层厚厚的保湿面霜,又涂上一层水润的唇膏,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巴,仔细打量着自己目前的形象。
等一切准备妥当,孟凭歌将唇膏放进包中后,整理了下领子处的围巾,终于关上灯,走了出去。
由于赵华平这会儿正窝在沙发上打电话,孟凭歌没有弄出多大动静,只是用唇语跟她讲了一下自己要走了,就在赵华平的微笑之下走到玄关处,取出鞋柜里头的鞋子,蹲下身认认真真地换了起来。
就在她换到一半的时候,她听到了赵华平的电话内容:
“什么?她儿子要和那个收银员结婚?厉害了,她儿子怎么老是喜欢那种姑娘?不是洗盘子的就是当收银员的,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觉得你的直觉没有错,那姑娘十有八九就是看上他钱了。”
“现在的很多丫头是真的厉害,别的本事一点儿也没有,吹枕边风的功力却不是盖的。你儿子悠着点儿吧,从小就识人不清,到时候别又给骗了。”
“这两个人悬殊也太大了,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
赵华平在电话里头说的内容,就像是容嬷嬷手里头的针,一下一下地戳在孟凭歌的心上,令她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地垂下了头,直直地盯着脚上的鞋,思绪却已经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她这双鞋买了挺久,一直舍不得换掉,但又觉得看得有点儿腻了,于是最近给它换了一双新的鞋带。换鞋带后,这鞋还没穿过几次,以至于那鞋带看上去仍旧胖乎乎的,还挺漂亮。
孟凭歌系着系着,就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
第二十九章
孟凭歌站起身来时, 赵华平还在继续和人打电话。孟凭歌没有打扰她,轻轻打开门,悄悄走出去, 将那聊天声关在了里面。
在门前伫立半晌,孟凭歌挪动脚跟, 转过身面向那片宽广的庭院, 打心底里莫名滋生出了种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世界中的感受。
明明外面刮着风,明明皮肤上也能够敏锐地觉察得到那种刀子划过般的犀利感, 偏偏脑子里头就是充斥着大量的木然, 好像所有神经都被大量的冰霜封住了似的,与这世界短暂地失去了联系,麻痹到她难以感受到自身的存在。
直到脸颊两边的发丝被鬼哭狼嚎的风掀开,一块儿小小的杂物翻滚着奔来砸中了她的下眼睑,孟凭歌才从走神的状态中被唤醒。她揉了揉眼睛, 掖好缠绕在脖颈处的围巾, 遂低下脑袋, 急匆匆地跑进车库,拉开车门矮身坐进了车子里头。
晟城今天没有下雪, 气温却并没有因此而往上攀升,反而因为周遭正在化雪的关系,整个世界又被拉扯着坠入了更为深刻的寒气之中, 就连车里头的座驾,都被一层化不开的冰冷给牢牢包裹着, 渗人得紧。
孟凭歌发动车子后, 便朝着和孟军约定好的那家云水饭店开了去。手里头有事要做, 精神得集中到路况之上,倒是可以暂时性阻止她去胡思乱想。
今天是工作日, 加上目前不是旅游季,路上路况倒是还好,鲜少堵塞,顺滑程度堪比刚通过的下水管。没过多大会儿,孟凭歌就在导航的指引下抵达了云水饭店。
找到车位将车子停靠好,孟凭歌打开车门从里头下来,看了眼周遭的一切,正打算进饭店,注意力却忽然被旁边房檐底下的一对正在吵架的情侣给拉住了。
男方高高大大,穿戴方面正经严肃,品味不凡,看起来是个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女方面容精致,眉目艳丽,在人群之中格外亮眼,这会儿却已经不顾他人目光,正在同男方置气。
男方伸手拉了下女方的手,说:“消消气,我妈她就是说话比较直,你不要往心里去。”
女方情绪十分激动,将手臂猛然一甩,朝他大吼:“我不要往心里去?你凭什么要我不往心里去?你妈都那样骂我了,说我就是一个攀高枝的野山鸡,我还不能发怒?!”
男方皱着眉:“我没说你不能生气,但你生气也得看一下场合吧?在场那么多说眼睛都看着,你突然就摔筷子走人了,你要我妈的脸往哪儿搁?”
女方翻了下白眼,情绪越发激动,似哭似笑:“所以呢?就你妈有脸,我没脸是吗?你妈的脸是脸,我的呢,我的是毛肚吗!少拿那种上位者的姿态来高高在上地看着教我做人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全家人一直都看不起我,嫌弃我爸妈嫌弃我,你们根本就没有把我当过人吧!是的吧?!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女人最后那句话,吼得孟凭歌身体一颤。
孟凭歌没有再继续看下去,避之不及地转过头来,握住被冷风吹得冰凉的门把手,走了进去。
都说恋爱结婚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两个人要遇见很不容易,要相爱很不容易,要得到双方家长的祝福,也很不容易,得有好几世的缘分才能够顺利修成正果。她以前还没有太多关于这方面的思考,现在突然发现,这些问题虽然非常现实,却也果然存在即是合理。
结合着赵华平在电话里头和别人说的那些话,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人再怎么理想主义,始终也还是扎根在一片现实主义的土壤之上的。
假如完全脱离了这片土壤,那就是失去根,都不用经历特别大的风暴,就会死去了。她突然就明白了姜炙那句话的真实含义。一个人如果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是自由地吃什么,玩什么,又或者是自由地恋爱,都是需要自己强大起来才行的。
这个世界,是没有那么宽容的。
赵华平虽然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一直笑眯眯的,谈吐方面好像也是向着自己的,但那大概是建立在自己只是一个外人的基础上来对待的吧。假如自己是想要和姜炙恋爱,她会不会也会觉得自己很……不配?
不是,她在想些什么呢?怎么就想到这种事情上来了?孟凭歌忍不住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走进餐馆,孟凭歌扫了眼周遭,没有看到孟军。想到孟军给她说的桌牌号,孟凭歌就直接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谁想,她到了那儿后,并没有见到孟军半点儿影子。在那个座位上,只有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男人看上去大概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头发不是很多,人偏瘦,像极了少肉的肋排,这会儿正在那里刷手机。
孟凭歌一头雾水地走上前去,敲了敲桌面,说:“先生您好,请问您是不是坐错位置了?”
男人这才收起了手机,抬头一看孟凭歌,眼角笑出两条鱼尾纹来:“没有没有,是孟凭歌孟小姐对吧?”
孟凭歌瞬间恍然大悟。孟军根本就没有来,孟军故意约她来这儿,就是骗她过来相亲的。猜得不错的话,眼前这个男人十有八九就是孟军要给她介绍的那个手里头办着小厂,“条件还不错,高高大大”的男人了。
孟凭歌立马警觉地说道:“不是,你认错人了。”
撂下那句话,孟凭歌就转身要走。
男人却站了起来拦住她:“孟小姐,你这样就不厚道了吧?我是听你爸说你愿意过来和我见面,我才借钱给他的,你要是就这么走了,不是浪费我时间和感情么?”
借钱?!
孟凭歌讶异地睁大了双眼:“他问你借了多少?借来做什么去了?”
男人笑:“说是之前和人合伙做事儿,有一笔资金周转不过来。反正我这钱是已经给他了。话说回来,你就坐下来跟我聊一聊又能怎样?又不是说这个事儿它一定就得成,成不成那是后话,我们先互相了解一下呗。不然……我这真的是很为难啊。”
孟凭歌一整个语塞,彻彻底底被弄得无语住了。
她知道孟军这个人不靠谱,却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不靠谱,竟然已经开始干这种事情了。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那种卖女儿的戏码有朝一日竟然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哦她忘了,她根本就不是孟军的女儿,他当然是不在意了。
但是,合伙做事儿?她怎么不知道孟军这段时间有做什么生意呢?林广莲也没有提过啊。
孟凭歌还是没有坐下,直接掏出手机给孟军打了个电话。
一共打了两个,对方才接,接起来的时候,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喂?”
孟凭歌做了个深呼吸:“爸,你问人借了钱?”
电话那边,孟军似乎并不觉得这算个什么事儿,甚至还打了个哈欠:“是啊,你到那里了?”
孟凭歌脑袋被他气得嗡嗡响,愤怒地问:“你怎么这样?!”
孟军见她声音有点儿高,他的声音也变得高了起来:“什么我怎么这样?!我借来可都是有用途的!”
孟凭歌跟他是真的没话讲,忍住想要挂电话的冲动,继续说:“你给人把钱还回去。”
可孟军却死活都不愿意:“还不了,我已经全部花了。”
孟凭歌吃了一惊:“你这是又做什么了?!”
孟军:“之前赵乾那龟孙阴了我,他们一起出老千,把我搞得把一穷二白的,还威胁我说要是不还,就要把我划成大花猫,你说,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孟凭歌的大脑就好像被人丢进了一枚手榴/弹,被炸出的火花和硝烟迷得睁不开眼:“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去……”
她咽了下唾沫,压低声音:“赌了?”
孟军的语气变得有点儿躲闪:“我就是试一试,谁想到遇到了他们这种……”
孟凭歌终于忍不住,脑仁儿一阵阵地生疼,突然之间十分崩溃地冲他喊了一声:“你混蛋!”
吼完那三个字以后,孟凭歌就哆嗦着手取下手机,挂掉电话,重新揣回了兜里。
她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拿的到底是什么剧本,总是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在自己感觉良好的时候出岔子。总是在她拼尽全力将破碎的自己快要拼凑起来的时候,又被人摔碎。总是在发现一条开满鲜花的道路并开开心心踏上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前方是云雾飘渺的万丈深渊。
那种感觉实在是难受极了,就好像有人往她心上放了一条吸血的虫子,一边吸,一边往她心头肉里钻。她很想很想把它拽出来,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拽出来。在眼眶渐渐泛红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双臂,轻轻地抱住了自己。
男人看到孟凭歌的状态不大对后,马上站起身来,说:“哎呀怎么哭了?别哭别哭,先坐下来吃点儿东西吧,缓一缓。”
孟凭歌站在那里,依旧是充耳不闻的样子。
男人小眼睛一转,笑嘻嘻地继续说:“来吧坐吧,咱们吃点儿东西,聊会儿天,你也少不了一块肉不是?又不是说我们现在就得把这个事儿给定了不是?”
他很喜欢孟凭歌的长相。在孟军掏出照片儿给他看的第一眼,他就喜欢得不了。因为孟凭歌长得白,脸好看,身材也不错,非常符合他的审美,带出去也很有面子。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孟凭歌表现出了对自己没有意思的样子,他当然也还是要死缠烂打一会儿了。
算了,聊一聊就聊一聊吧,就像那男人说的,只是聊一下而已,又不是要去领证。还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太过意气用事了。有些事情如果能够温和地解决,那就还是采取一些比较温和的方式吧。
男人看她落了座,脸上的笑意又一次弥漫了开来:“孟小姐,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杨永辉,是开钢铁厂的。”
“哦。”孟凭歌点了一下头,就没有了下文。
杨永辉摸了摸嘴角,上下打量着孟凭歌,将菜单给她递过去:“孟小姐,你看看想吃什么,点菜吧。”
孟凭歌点点头,把菜单接过手上下扫了一遍,随便点了两个菜,就交给了对面。
一会儿后,腊肉炒韭菜、清蒸鱼、蹄花汤、清炒油麦菜和一盘小炒豆腐便被服务员给端了过来。
杨永辉马上十分殷勤地给孟凭歌盛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笑道:“这蹄花汤是这家店的招牌,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孟凭歌始终露不出什么特别好的脸色,就只是沉闷地点了下头,捏起筷子去夹了一盘旁边的菜。
杨永辉见到孟凭歌这样的举动,咳了一声,说:“孟小姐,你平时不是比较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啊?”
孟凭歌咀嚼着油麦菜,抬眼看了下他:“什么意思?”
杨永辉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和人交流。”
孟凭歌算是听出来了,这人就是觉得她没有给他好脸色,在对他主动的示好行为时,也没有作出任何表达,让他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同时也觉得她没什么情商。
虽然她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她并没有打算改。有时候,表现得低情商一些,或许反而可以让人知难而退。比如在这种场合里,要是表露出高情商,反倒是在为自己招揽灾难附身。
“哦,我是这样的,”孟凭歌看着他,“我爸是不是跟你说我很乖?你放心吧,他那是满口跑火车,骗你的。我这个人身上根本就没什么有点,一天到晚都在内耗,伤春悲秋,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也不喜欢别人来和我交道,从小到大就是个极品,怪胎中的战斗机,很多人都被我得罪过,基本上没几个人看得上我。”
孟凭歌毫不掩饰地把自己身上的所有缺点都掏了出来,添油加醋地放到最大限度,目的就是不想给对面留下任何好印象。
谁想杨永辉听完以后,却笑了起来,说:“孟小姐不要这样说自己,自信点儿,你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你可能只是年纪还比较小,不太知道该怎么正确地处世为人,放心吧,以后经历得多了,就会慢慢变好的。”
孟凭歌是真没想到,对面竟然连这样的话也能接,垂下眼睛,不带什么表情地说:“不是的,我已经经历了很多事情了,我就是这么个人,太上老君的仙丹都拯救不了的人。”
杨永辉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孟小姐说话可真幽默,有趣。我好久没有遇到说话风格这么幽默的女孩子,真是有意思。”
孟凭歌咬住筷子尖儿,没有答话,看了眼时间,继续埋头吃。
杨永辉还是没闲着,接着问:“对了,孟小姐,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呢?”
孟凭歌转动眼珠,摇头:“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爱好,什么都不太喜欢做,就喜欢吃饭睡觉看电视。”
杨永辉微笑:“这么说来,孟小姐是居家型咯?居家型的女孩子好啊通常情况下都比较洁身自好,不会乱来,很贤妻良母,特别适合结婚过日子。”
孟凭歌闭了下眼睛,忍不住抬头看着他:“杨先生。首先,我居家不居家和是不是贤妻良母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其次,我不是商品,不是适合用来做什么什么的物件。我是一个人,可以选择当别人的妻子生一个孩子当一个母亲,但我也选择一个人生活一辈子。“
杨永辉清清嗓子:“孟小姐,你先不要激动。这么说吧,我觉得在这种事情上,大家都有大家的看法,你觉得我是把你当成了商品,但是在我看来,我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我是在夸你。有时候啊,钻太多牛角尖不好,伤身体。”
孟凭歌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是在以前,她可能真的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反应太大了,不然为什么总是会在和男人聊天聊到一个程度的时候,就炸毛呢?进而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很不正常,真的太固执,导致最后十有八九可能会妥协。
直到遇见姜炙。
她和姜炙很少会因为这些事情起争执。不对,该说是从来都不会为这种事情起争执。
不仅不会起争执,姜炙还会主动跟她说“首先你是一个人,其次才是别人的xxx”这种话。也正是因为有了姜炙珠玉在前,给她做了正面的对比,她在面对这种说话会让自己隐隐约约感受到不舒服的男人时,才在坚持自我看法这件事情上有了更多的底气。
这样一对比,孟凭歌又发现了一件事。难怪她和姜炙分手以后会一直没有办法完全忘却,也一直没有办法再对别的男人产生任何兴趣了。会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姜炙真的,真的太优秀了。
方方面面都是那么的优秀,优秀到令她根本就找不到任何一个替代品,优秀到尽管她知道自己的条件也不怎么样,却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对那些不如他的男人动心。
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吃过了好东西尝过了好味道看过了好风景,又怎么可能还学得会将就和凑合呢?
孟凭歌越发觉得坐在这里有点难受。正巧她已经快速地吃完了一碗饭,便借机将筷子搁了下来,对杨永辉说:“我吃饱了,得回去了。”
杨永辉跟着站起身:“这么快?”
孟凭歌拿起包:“我还有一些事要做,得先回去处理了。谢谢款待。”
说了这话以后,孟凭歌就转身朝着门口那边走了去。
杨永辉马上招来服务员结完帐,跟在孟凭歌旁边,说:“大晚上的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孟凭歌加快步伐:“就是有事,我有副业要忙。”
倒也不算是说谎,她今天得把明天要拍的东西给整理出来,这样等到明天正式开拍,就会变得事半功倍。
她停车的地方离这边比较远,在一个小巷子处。因此,孟凭歌赶紧地又小跑了几步。
杨永辉依旧跟在她身旁:“其实你没必要一直忙着賺钱,我跟你说,哥哥我有的是钱,如果你愿意跟哥哥,以后你就不用工作了,只需要待在家里享清福就行了……”
孟凭歌头疼得要命,顿住叫转过头望向杨永辉,打断了他的话:“对了,我爸问你借了多少钱?”
杨永辉愣了一下:“谈这个做什么?莫非你要还?孟小姐,不用的。其实啊,只要你跟了我,这些都不算什么,谁还会计较这些啊,是吧?”
杨永辉是真的太馋孟凭歌了。无论是那张脸,还是那身材,都是他的菜。尽管孟凭歌看上去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也还是非常乐观,觉得这是女人通用的欲拒还迎的小把戏,甚至还觉得孟凭歌从头到尾都在和他调情。
孟凭歌摇摇头:“多少钱?”
杨永辉还是对这个问题避之不提,笑了一下,带着暧昧的眼神走近孟凭歌,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后,说:“孟小姐,我说真的,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天天为柴米油盐酱醋茶一类的事情操心做什么呢?何必呢是吧?”
“你倒不如就跟了哥哥,以后你想要什么,哥哥都可以给你……”杨永辉的调子越来越暧昧,不知不觉地就靠近了孟凭歌,一脸邪笑地碰了碰她的手。
在皮肤被对方触到的瞬间,一种恶心的感觉立马涌上心头,孟凭歌瞬间触电般地将手提起来捏在胸前,惊慌道:“杨先生,你干什么?!”
她的第一直觉告诉她,这个杨永辉不是个善茬,相当心术不正。突然之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笼罩了孟凭歌全身。她的腿都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打战了,忍不住朝着身后的墙壁退过去。
她这会儿来到了一个有些偏僻的位置,周围少有人路过,在这样的境况下,杨永辉那张脸上的笑容对她而言,就更加阴险可怕了。
杨永辉还是笑着,伸手碰了碰孟凭歌的手臂:“别激动,别激动,哥哥只是想要跟你离近一点儿,好好说说心里话……”
孟凭歌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连忙抱住了手臂,浑身发抖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过来!”
可杨永辉非但不听,还朝着她又走近了一步,脸上满是歹意,眼神也:“妹妹,你怎么非要这样对哥哥呢?多伤哥哥的心啊你知不知道?你……”
孟凭歌脑中警铃大作,准备喊人。
但是,她嘴巴还没有张口,一只漂亮修长,筋络凸出的手突然之间凭空出现,带着一股子凌厉至极的风,如同陨石撞击地面一般,十分狠厉地一拳砸到了杨永辉的脸上。
这一拳十分迅猛,让人根本就没有任何躲避的空间,也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杨永辉立马就被砸得一个趔趄,口沫横飞,整个脑袋嗡嗡作响,嘴角都渗出了血丝来。
事出突然,孟凭歌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她还来不及反应,一个磁沉懒散,嘲讽味十足的男声,在她耳畔响了起来:“狗东西,我家歌儿也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动的?”
这个声音是……
孟凭歌愣顿之下急忙转头,便对上了一双锐利幽深,一看就不好惹的眼睛。
姜炙!
第三十章
一阵剧烈的疼痛顺着牙根传过来, 杨永辉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痛到发麻的嘴里头好像有点不对劲。舌头在口腔里头扫了一圈,他努着嘴往手心里头一吐,将糊满了唾液和血丝的手心拿到眼前一看, 就震惊地发现上头躺着一颗牙。
他的牙,被人给打掉了!
杨永辉气血翻涌上头:“你TM谁?!”
姜炙面带微笑地吹了下拳头, 略略扬起下巴, 用一种懒散不羁,宛如看一条狗的姿态看着他, 唇角处咧出了一个笑:“你爹。”
他这两个字咬得不轻不重, 却特别能够刺激到人。
短短时间内,杨永辉就被他高高在上的模样彻底激怒,理智被愤懑彻底占据,当下又朝他冲了上去,挥舞着拳头就要往姜炙身上砸。
姜炙见状, 身子一侧, 轻轻松松就抓住了杨永辉的手臂, 朝着里头一折,戏谑道:“我的好大儿, 你这么对你爹,是不是有点儿太不孝顺了啊?”
杨永辉没有想到姜炙的力气竟然可以那么大,登时疼得龇牙咧嘴, 五官都拧巴得快要错位了,咿咿呀呀一通乱叫着。随后他小眼睛一转, 将另一只手反过来, 龇牙咧嘴地拿车钥匙往姜炙的手上戳了下去。
姜炙眉心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提起腿冲着杨永辉的大腿一顶,突然将手一松, 眼神漠然地冲着他冷冷说了一声:“滚。”
杨永辉身体无法控制地朝着边上打了个趔趄,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姜炙之间的力量差距,马上就跟见鬼似的看了姜炙最后一眼,慌不迭地逃窜掉了。
姜炙神情漠然地看着他离开后,嘴角牵出了一丝嗤笑:“什么玩意儿。”
直到看见那人的身影彻彻底底消失在街角,姜炙才收回厌恶的视线,转过头来望向孟凭歌:“你刚刚没吓坏吧?”
夜幕升腾,姜炙的发丝在亮起的路灯照映下略微显得有些凌乱,立体的五官上头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暖黄色,深邃的双眼中神色复杂,里头有着掩不住的担心。
孟凭歌回过神摇了摇头:“我,还好……”
先前的她确实是被吓坏了。她可以叫人是不假,有没有用就得另当别论了。要知道,在那些社会新闻里头,很多女孩子即使身处闹市,也被人给当街拖走了呢。但当她发现姜炙出现在身边后,突然一下子就什么也不怕了。
“行,”姜炙点点头,从口袋里头取出一包烟打开,拿了一只咬在口中,划燃一根火柴后,垂头拢着那簇被风撩得明灭不定的火光将香烟点燃,夹在食指之中深吸了一口,又在烟雾弥漫的夜色里头抬起头来看着她,“刚刚没让他占到便宜吧?”
孟凭歌扶着胳膊摇摇头:“没……”
就是稍微有点儿后怕。
“那就好,”姜炙沉默一阵儿,突然仰头看着夜灯哂笑,“不然我把他脑袋给拧下来。”
孟凭歌抬起下巴看着眼前的他,突然想起了姜炙刚刚冲出来时候说的话。
他刚刚对杨永辉说:“狗东西,我家歌儿也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动的?”
我、家、歌、儿。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句“我家歌儿”在打转。
那句话就像一团松软的棉花糖,一直在她的胸腔里头起起伏伏,时不时摩挲着她的心脏,磨得她眼眶发热,眼睛都快要渗出水来了。
好像,这是她人生中除了林广莲以外,唯一一个会下意识说出这句话的。
孟凭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最近真的变得好感性,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被许多细节给冲撞到灵魂最深处。那颗被她尘封许久,关押许久的心脏,竟然又离奇地开始了跳动。就好像一片久旱的沙漠上慢慢长出了田埂。
她忍不住地垂下眼睛,吸了下鼻子。温热的液体转瞬间就如同蚯蚓那般,贴着她脸颊上柔软的皮肤蜿蜒着往下着,渗进了她的唇角,化进了她的舌尖。
眼泪确实是咸的,还微微发着苦。
姜炙察觉到她的啜泣声后,抽烟的动作在半空中顿住,转头朝她望去:“怎么了?”
孟凭歌实在是难以描述自己此时此刻的复杂心境,摇着脑袋挪着步子靠近他,轻轻拉住炙的左手,搁在眼前细细地看着。他手背上带着伤,是刚刚和杨永辉发生冲突时,杨永辉用钥匙给她戳出来的,那口子里头这会儿还渗着血,如同纵横交错的蛛网那般匍匐在他青筋分明的手背上,给人的视觉效果着实有些骇人。
就好像是划在了自己手背上似的。
孟凭歌捏着他宽厚的手,抬起下巴,露出雾气弥漫的双眼:“看起来伤得好重,是不是很疼啊姜炙……”
姜炙右手夹烟,松松地垂在身侧,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缓缓抬起脸来看着鼻尖通红,小脸紧皱的孟凭歌,咧了咧唇角:“怎么那么担心我?”
孟凭歌忍不住又吸了下鼻子,眉头紧皱起来:“这么大伤口,这么大……怎么会不担心呢?一定很疼吧……”
她喉咙咽了咽,舒出一口白气,一边捧着他的手,一边像只不知所措的小狗般左右四顾着,眼睛终于浮出一丝光亮:“那边好像有一个诊所!走,姜炙,我们走!”
将从肩头上滑落的包包往上?了一下,孟凭歌便牢牢抓住姜炙手腕,带着他朝着那边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背影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坚定的小红军。
时间越来越晚,城市的上空像是被人泼了一桶浓墨,无尽的黑夜蚕食着万物,连路灯的光芒都被抹成了朦胧的模样。
在这条灌满了寒风的街道上,姜炙被前方那抹柔弱的身影带动着穿过了潮水般的人群,掠过了极致迷幻的重重车影,走过了整齐划一的斑马线。他忽然觉得周边的世界仿佛被装上了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纸,映出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切了。
此时此刻,他只能看见她那头在夜色中飞舞的发丝,只能看见她脖颈上柔软的棕色围巾,只能,只能看见她。
跑了好一阵子,孟凭歌终于带着姜炙推门而进了一家诊所。
将寒风关到身后,她火急火燎道:“有医生在吗?可以帮忙看看伤口吗?!”
诊所里的医生本来还在淡定地看着一本什么东西,闻声转过头来看到姜炙手背上的鲜血后,立马就关上了书,说:“可以的,快坐吧!”
“嗯。”孟凭歌带着姜炙朝医生指着的方位走去,生怕慢了一步似的。
姜炙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推着坐到了一张椅子上头。
医生在旁边检查,孟凭歌就一直在旁边问医生情况如何。直到听见医生说了没有大碍,孟凭歌才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却依旧浑身紧绷着。当医生给姜炙清理伤口时,孟凭歌也是双手合在胸前,满脸提心吊胆地看着,一双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写满了担心。
孟凭歌的视线始终牢牢地盯着姜炙的手,姜炙却始终都在看着孟凭歌,目光未曾挪移半分。
好一会儿过去,医生终于帮姜炙处理完了伤口,给他包上了一块柔软的纱布,又跟姜炙和孟凭歌讲述了一些恢复期的注意事项过后,孟凭歌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彻底底地落到了实地。
舒出一口气,孟凭歌望向姜炙:“你都不知道疼的么?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
姜炙对于疼痛的感觉,似乎有些迟钝,说:“我不是很怕疼。”
孟凭歌抿紧唇看着他:“你这样子会很危险啊。”
姜炙只是笑:“我不在乎。”
她没危险就行。
孟凭歌想到先前的情况,仍旧心有余悸:“刚刚你打人打得好狠。”
姜炙垂了下眼:“是他先动手动脚的。”
孟凭歌对他而言是什么?孟凭歌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含在嘴里了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的存在。
站起身来,姜炙付完账,和孟凭歌一块儿走出门后,侧头看着她,问:“不过,你怎么招惹上他的?他是直接冲出来的么?”
他看到得比较晚,还不知道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
孟凭歌扫了眼路边一辆呼啸而过的车子,叹气:“他是我爸介绍的相亲对象。”
“相亲?”姜炙的大脑好像卡壳了一样,突然一下就有点儿处理不过来这些讯息了:“你想结婚了?”
他之前怎么没感觉到这一点?孟凭歌先前表露出来的模样不是想搞事业么?怎么突然一下就去相亲了?他现在的感受十分复杂。
孟凭歌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可能有歧义,会给人造成一定的误解后,急忙摇手,说:“不是的,我是被骗过去的。我爸说要约我吃饭,可我去了那儿以后,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来,来的是刚才那个人。”
姜炙了解到后,脑子里头那根刚刚紧绷起来的神经突然放松了许多:“原来是这样?”
“嗯,”孟凭歌点头,“是的。”
姜炙松了一口气,同时蹙眉:“你爸也太不靠谱了,到底在想什么?”
“他……”孟凭歌刚说了个开头,就又摇了摇头:“大概就是想着他自己而已。”
她都已经习惯了。她变得越来越不习惯依赖人,就是因为自小便知道,这个世界除了自己以外,别人对她而言,都像一阵捉摸不透的风一样,是很难去依靠的。
正说着,姜炙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赵华平打来的。孟凭歌大概能够推测出,赵华平是在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于是在姜炙挂掉电话的时候,孟凭歌连忙问道:“你要回去了吗?”
“是啊,”姜炙点头,“我妈在催了。”
“好,那你回去吧。”孟凭歌想起今天赵华平和人打电话时说的内容,眼神就不易察觉地黯下来了一些。
姜炙想到赵华平今天突然造访,问:“我妈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过来了,你没被吓着吧?”
孟凭歌摇头:“没有,阿姨她……人还挺好的。”
“行,那就好。”姜炙垂头看了下地面,随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车,对孟凭歌说:“那我先回去了。”
“好……”孟凭歌答完以后,突然想起什么来,又连忙喊住了他:“对了!”
姜炙停住脚:“嗯?”
孟凭歌皱着眉头盯着他的手,又瞥了他一眼,说:“你手伤到了,晚上别洗澡了,知道吗?”
“洗脸的时候也要注意,不要碰水。”
“还有就是,等会儿要是要吃夜宵,也不要碰虾啊鱼啊辣的等等,知道吗?”
孟凭歌边说边按手指,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本正经。
姜炙看了她半晌,突然晃晃悠悠地笑了:“你觉得我有那么蠢?还不知道忌讳这些?”
孟凭歌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认认真真地点头:“有。”
姜炙在风中顿住身形,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片刻翘了下唇角,伸出右手搁到孟凭歌脑袋上用力揉了一下:“好了,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姜炙手劲儿有点儿大,手法有点儿狂,孟凭歌的头发一下子就被柔乱了,惹得她瞪了他一眼。与此同时,将右手搁回裤兜里,便转转脖子,朝着他停车的地方走了过去。
坐进自己车中以后,姜炙拉上车门抬起手看了下上头的纱布,脑中浮出孟凭歌的种种神情,将手懒散地搭在方向盘上,笑了起来。
她果然还是在意他的。
哪怕她装得好像真的只是把他当成了老板而已,她也确实是在意他的。
虽然今天工作上不是特别顺利,和人闹了不愉快,方才手还负了伤,看起来真的是不太走运,非常倒霉的一天。但是。
他还挺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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