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霍戍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些时候了。

    村子里的人看见他们回来,跟着队伍一起到了大院儿等着领取自己的东西。

    霍戍让蒋裕后给他们分,自拿着买的大寒瓜和糕点进了屋。

    平时这个时辰桃榆还没午睡起来。

    林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日子过得平淡乏味。

    桃榆又怀有身孕,上不得山,下不得水,多数时间都只能在家里。

    每个月唯一有点期待的事情,就是等着霍戍去县城采买东西回来。

    可以带点村里没有的吃食新鲜新鲜。

    他走进卧房却发现屋里没有人。

    “小桃子去你干娘的院子里了。”

    黄蔓菁正在内院里头翻晒草药,入夏以后,许多山里的草药都成熟了,黄引生每回上山都能采到不少草药回来。

    现在不仅他的院子里晒了许多,这边的院子也晒上了。

    村里物资缺乏,而药材在许多地方都是紧缺的东西,黄引生来的时候虽然带来了不少药材,但总也不能坐吃山空,趁着夏月里天时好,能多收集一些放在手上算一些,彼时总有用到的时候。

    如今两个村子,两百来号人,就是个头疼脑热的也要用到不少药。

    先前匪徒进村,光田家五郎手脚挨了刀伤就耗费了好些药物。

    黄引生计划着也在村里开个药堂子,到时候向村里收药草,如此会有更多的人采药,总会比他跟黄芪两个人去采药收集的快。

    他现在时不时要去给人看病,要么就是村里有人找上来看病,隔三岔五的才有空上山。

    光要黄芪一个小哥儿上山去采药,山里地势复杂险要,他是不放心的。

    不过自从商队的人回来以后,霍守文良他们总上山去打猎,黄芪跟着他们上山采药,有人照看上一眼,他倒是放心些。

    霍戍应了一声,转去了元慧茹那边。

    现在大家住在一起,有一个好处就是方便。

    平时各自吃各自睡,像是没有住在一起一样很自在,互相不会干扰。

    但想要见一面不受风吹不受雨淋,穿过两条廊子就到了。

    “这个料子最是软和顺滑了,十里布行都是用做亵衣贴身穿的。当时急着走,想着东西也不能带太多,也就没带上两匹。不过这两匹也仅够给小家伙做衣服了。”

    “触手当真好。”

    桃榆笑着摸了摸布面儿:“说起十里布行也当真是惭愧,先时商队走商的时候前去拿了一批货,只付了六成的钱,原说是剩下的四成等着商队回来以后再给补上,不想同州战乱,我们都来了渝昌,剩下的四成货钱还没能结给汪老板。”

    “来时在路上倒是遇见了瓷器行的陈掌柜,把欠下的四成货钱结算给了他。现在还差着汪老板和方禾茶铺的钱。”

    乱世之中,桃榆不知道这些人是否还能够再见上一面,但是欠人家的还不上心里总是亏欠,当初他们做生意也是因为信誉才给他们的货。

    说起汪隆,吴怜荷手微顿。

    昔年她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要不是汪隆让她在十里布行做事,给她一个糊口的机会,她哪里能有今天。

    虽说这些年她为着十里布行尽心尽力,成了布行里不可或缺的布娘,但她知道,其间是汪隆帮了她许多。

    他已年近三十,却是迟迟没有娶妻。

    他的心思,这些年来或多或少她心里都明白。

    她自己什么情况她再清楚不过,断是不可能耽搁他。

    为此她曾与他直截了当的谈过他们之间绝无可能,他倒是不曾勉强,只是却依旧独身一人。

    当时同州兵变乱起,汪隆得到消息便已经再做准备,她几乎是同一时间收到他和霍戍准备离开同州的消息。

    毫无疑问,最后她做了怎样的选择。

    吴怜荷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现在大家的日子渐渐安定下来,阿盼如愿认祖归宗,现在跟着霍戍纪扬宗骑马射箭,做事待人,肉眼可见的一天天成长起来,她心里无比欣慰。

    她也重新受到了大家的接纳,时时可以回去看望父母兄弟。

    这些事情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如今一一实现,说句难听的话,若是没有这一场战乱,或许这些事情一辈子都不能够。

    但不可否认,她偶尔还是会想到以前在十里布行的那些日子。

    “十里布行不只是同州有产业,其他府城也有分号,要是想把剩下的货款结算给他们也很容易。只不过,我也不知道同州战乱以后,汪掌柜去了哪处分号。不过还货款的话直接给分号就行了,交代一声掌柜都会收到消息的。”

    桃榆眼前一亮:“那太好了,不知在渝昌有没有分号?”

    “有的,不过在府城。”

    霍戍听见两人的谈话,他信不上前去:“等到寻个合适的日子,我去一趟府城。”

    “回来啦。”

    桃榆看见走过来的人,他连忙朝他招了招手。

    “你快来看看,吴三姐姐给小桃核儿做的衣服。”

    霍戍看着桃榆举起来的小衣服,本来就很小,他接过来拿在手上便显得更小了。

    耦荷色的布料上绣着几颗圆润饱满的桃子,吴怜荷在十里布行都是了不得的布娘,技艺自是不必说的精湛。

    几个桃子被她绣的栩栩如生,像是布上真长出来了一样。

    “好看吗?”

    霍戍点了点头,便是他对这些东西没有任何研习,想想也觉得小孩子穿着会很好看。

    “不过穿得了这么多么?”

    自从桃榆有了胎动以后,他看见黄蔓菁在做小孩子穿的衣服,元慧茹在做,吴怜荷还做,桃榆自己也在缝。

    这孩子还没有生出来,他看衣服已经可以放一箱子了。

    元慧茹笑道:“小孩子长得快,一眨眼就是一个身形不说,平素里一会儿口水把衣服湿了,一会儿又尿了,不多做一些可是不够换的。”

    桃榆笑抿着嘴,看向霍戍。

    霍戍闻此,也便没了话。

    “买了寒瓜回来,去吃一点吧。”

    “好,吴三姐姐也一起吧。”

    几人一道过去,买回来的大寒瓜切开,桃榆才吃上一口,金柯鹿便来了。

    “赶得巧。”

    金柯鹿没客气的去拿了寒瓜吃。

    他现在虽然去了那边,但是马数比很多北域的男子都还要厉害,来去如风。

    一溜烟儿就过来了,好像是就住在隔壁一样。

    他这次过来给桃榆抱了一只小羊。

    是才断了奶的羊羔,瞧着桃榆怀有身孕日子过得无聊,特地抱来让他养着玩儿。

    桃榆喜欢的不行,白乎乎的小羊羔又软又肉鼓鼓的,揉起来很舒服。

    好好的养着到时候小崽子出生了正好可以喝羊奶。

    “桃子哥,哥夫。”

    几人正在院子里逗羊羔,纪文良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纪杏蔗回信今起义军在同州囤粮养兵,急剧发展势力。

    如今越是昔日穷苦的佃户地位反倒是被抬得极高,先时的大户乡绅遭受极重打压,当政让这些大户上缴数目庞大的粮食和充军人丁,若是缴纳不齐便以不敬新政打为刁民,由着佃户前去□□掠。

    一时间不少昔日的大户家破人亡。

    不仅如此,原本的普通良民有的只不过家里多两亩良田便被认作为大户,新政对大户也没有个统一认定,不少普通良民也受到了佃户攻击。

    老百姓苦不堪言,能走的都在想办法走。

    纪杏蔗的丈夫邓沉珩原本是县城工房典史,管理县城的水利屯田等事宜,但新政以后,不管是原本什么官职的,尽数也就办两件事。

    囤粮,揽兵。

    若是老百姓自愿也罢,可不论老百姓愿不愿意,官府一应要粮要人。

    自愿最好,不愿就动兵力。

    邓沉珩干不得这样为非作歹的事情,于是便同县府请了辞。

    不想没有了官职庇佑,现在那些佃户已经隐隐把眼睛盯在了邓家上。

    为求自保,邓家也计划想要离开同州,正好是收到了家里过来的信件。

    纪杏蔗同家里求助,希望能够接应他们。

    “同州现在乱成这样,定是要把杏哥接出来,佃户憎恶大户,新政又放任不管,这朝下去迟早要受其害!”

    桃榆眉头紧锁。

    大伙儿也是听得唏嘘,同州那些人当真是疯了。

    幸得是他们当机立断舍家舍业离开,否则留下就算是避开了战乱之苦,也还得遭逢这么一遭,想想当真是后怕。

    “为跟你去!”

    金柯鹿安静的听着,见纪文良说完,他想都没想就道了一声。

    纪文良道:“别胡闹,你不晓得同州那头的局势。”

    “北域连年战争,即便边境未曾动荡,地方上也常有冲突,我什么没见过。”

    金柯鹿道:“打我记事起,见过的冲突手脚趾头加起来都不够,还怕去同州接应一家子人不成。”

    桃榆见此道:“阿良,我觉得金哥儿说得不错,他见识过的动荡多,经验反倒是比我们丰富,他与你一道也妥帖。阿戍得看着这头,便是想去接杏哥也抽不出手来。”

    纪文良拧着眉:“让阿守一起就好了。”

    霍戍道:“他也一起。”

    “邓家一家子上十口人,还有小孩儿,你们都去家里也安心些。”

    金柯鹿见此连忙道:“你看哥夫都发话了,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叫上两个得力的仆族,早点出发早点把人接过来。”

    话毕,不等纪文良开口,金柯鹿便上了马已经跑出院子了。

    “欸,欸!”

    桃榆看着追着去的人,叫住纪文良:“得了,我知道你觉得出去不安全担心他才不肯他一起。”

    霍戍附和了一句:“多余的担心。”

    “我不是。”

    纪文良脸一红。

    “哎呀。”

    他拉着桃榆去了旁头些:“这样不好!”

    “到底哪里不好了?你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变得这么扭捏,人家金哥儿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业也有家业,那么一大帮子的仆族,马匹;光是从北域追你来,可谓是情深意厚,你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桃榆道:“你这小子别太挑!”

    “我没觉得他不好,也不是挑。”

    纪文良急道:“我哥上次回来的时候,他说哥夫家有个表亲,姑娘与我年龄相仿。”

    桃榆瞪大眼睛:“你咋早没跟我说,定下啦!”

    “没有,不过当时我二哥与那姑娘谈得来,与那户人家长辈提过我一嘴,给他们看了一眼我的画像,估摸也有点意思,二哥回来的时候就把姑娘的画像带来让我看了一眼。”

    “咱们同州一片儿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辈觉得好,我瞧了画像也端正,自也没有回绝的道理。”

    “事情没个定论,我也不好到处乱说嘛。”

    桃榆眉头一紧:“那后来呢?”

    “后来二哥来信说他们家对我本人倒是满意,不过男儿还得要立业之本以后成家才好,意思我明白,咱们家虽也背靠大姓,但单单就我们那一房来说家境确实不怎么样。后头问不就跟着商队挣钱去了么。”

    “我在北域真的没想要去招惹金柯鹿,我几次劝阻,他这人主意大根本不听我的。”

    纪文良叹了口气,纵然他没有承诺,也没有承认过什么,但家里亲近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对金柯鹿是什么意思。

    感情的事情确实没有办法控制,他意识到自己什么心思以后,便想把那边先给处理好了,否则不是两头对不起人么。

    桃榆默了默:“头一回北上你就挣了些钱,你没给你哥写信?”

    “写了。但挣的毕竟也不多……”

    桃榆眉头一动:“咱同州府城三十两也尽够礼钱了,地方县城还嫌不够啊!”

    他一拍脑门儿:“得了,八成是一头留着你看能不能飞黄腾达,一头又寻着家境更好的。左右你们年纪也还不大,能等两年。”

    “不、不会吧。”

    桃榆吐了口气:“不过也确实事无绝对,虽然不曾明言定下,但既提过这事儿,咱暗戳戳的就另外找人成了亲也确实不厚道。那你怎么想的?”

    纪文良道:“回来的路上我们并不知道同州动乱了,原本是想回去以后直接去一趟县城找二哥说清楚。那头就作罢,若是人家觉得因为我而耽搁了,我可以做出些补偿,总得是要交待清楚。”

    桃榆拍了拍纪文良的肩膀:“小时候家塾先生教的道理你没白学,男子汉大丈夫需要承担,不可言而无信。不管人家怎么样,咱们自己当得问心无愧才行。”

    “便是交换了定情信物也有做毁的,你们这般连口头明言都不曾,更就没什么了。”

    纪文良点点头:“那……”

    桃榆道:“你跟阿守再带人去吧,金哥儿那边我去同他说。”

    第102章

    “这小子可真是没良心。”

    金柯鹿得知纪文良走后,随时大大咧咧的性子,但难免有些失落。

    “此行前去并不安生,这边也还要你帮忙,姑且由着他去,但他回来怎么同你说。”

    桃榆宽慰道。

    话他不可以说的太明白,有些事情还得要文良亲自同人家说才好。

    好在是金柯鹿并不是什么胡搅蛮缠之人,人都已经走了,知道大吵大闹也没用。

    桃榆还是嘱咐了一句:“那个金哥儿,等阿良回来,我一定让他给你道歉,你可千万别去追他。”

    “我知道,他去接他二哥不是儿戏。他能平安回来也就算了,若是不能,我在带人去救他便是。”

    桃榆眨了眨眼睛:“这小子真是何德何能。”

    这些日子纪家一边在等着纪文良的消息,一边在主理着修路的事情。

    二十里的路从两边打通,要割草,要搬石,路面清出来以后,为了防止长草,还得把地面用明火烧一遍。

    夏月里天气燥热,在野外烧火,很容易引起火灾,为此需要人紧紧盯着。

    村里的人空闲了就去看热闹,还能把新开出来的路踩一踩。

    “别的都不要,盐必须得撒点儿,别的不行,我烤肉可是一绝!”

    烧路边升起了一个小火堆,桃榆看着金柯鹿不知道从哪里打来的一只野兔,剥了皮径直在一边烤了起来。

    桃榆看见他从腰间摸出了一根小竹管,打开往兔子身上撒了撒。

    “你还随身携带盐?”

    桃榆有些惊奇。

    “是啊,我们在北域的时候经常迁徙,而且经常野外打猎,就地取材,这种东西当然随身携带。”

    兔子被他烤得滋滋冒油,闻起来挺香的。

    “哟,在这儿开小灶呢。”

    听见声音,桃榆偏头,看见他三姑揣着走了过来。

    桃榆叫了一声人:“三姑今天也过来看热闹呀。”

    “两个村子的路要打通了嘛,我过来熟悉熟悉路,以后也好串门子不是。”

    金柯鹿听见桃榆这么唤妇人,得知是纪家亲戚,他挺是热络:“大婶儿一起来点儿。”

    言罢,纪望菊就见着一条烤得外焦里嫩的大兔腿放在芭蕉叶里递了过来。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

    嘴上虽然这么说,动作倒是快,生怕慢了分毫而被收回去。

    家里才买了四只小鸡养着,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吃上肉。

    村里的汉子都去操练学习了射箭,如今不过个把月,上山去打猎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家都能吃上山里的野肉了。

    他们家那一大一少两个,躲着懒不想去操练学射箭。

    操练是村里每个汉子都必须去的,他们躲不得只能前去应付着,但是射箭这门手艺因为有些人确实资质平庸,眼睛也不太好,怎么学也学不会。

    鉴于此,霍戍便有心学的继续学,实在学不会和不愿意学的也不必浪费这个时间。

    他们家那两个,身子健全,眼睛也好,却躲懒钻空子不肯去学。

    现在人家去学了射箭的都小有所成了,保卫村子先且不说,能打猎回来吃上肉就是顶好的事情。

    纪望菊眼红的不行,奈何拿家里的那两个懒汉也没办法。

    来了林村以后,家里兄弟的日子也不如在同州潇洒风光了,她便是想去蹭点什么,兄弟家里不多,女人哥儿把粮食东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那也就不好蹭了。

    小六家里倒是阔绰,只是有霍戍在,又有伶牙俐齿的桃榆,她现在是不敢去蹭。

    如此一来,家里已然许久未曾沾荤腥。

    她老远就嗅着这肉香味了,本想着怎么才能蹭一点,不想还没等到她开口,这北边来的哥儿还怪会做人的。

    “来,桃榆你尝尝看,饭菜虽然我不会烧,但这可是拿手。”

    金柯鹿又扯了一条腿儿给桃榆。

    桃榆闻着肉倒是香,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他还没有咽下去,那股子熟悉的想吐又吐不出的感觉又来了。

    金柯鹿吓了一跳,连忙拍了拍桃榆的后背:“这么难吃啊,我没来得及尝。”

    桃榆摆摆手:“不是,是我害喜才吃不下去的,这个烤得挺好的。”

    “是啊,是啊,香得很!”

    纪望菊连忙附和:“我就没有吃过这么香的烤肉。”

    她从来就没有吃过烤肉,这自然是最香的。

    金柯鹿倒是大方,全然是经不住别人夸赞,直接把一整只兔子都给了纪望菊:“大婶儿喜欢吃都拿去吧。”

    纪望菊毫不客气:“好啊,好啊!”

    别人觉得纪望菊这副爱蹭爱要的德行见不惯,初次接触,却是还挺对金柯鹿这般北域人直爽的性子。

    午些时候,桃榆扶着个大肚子慢腾腾的回去。

    白日蚊虫比夜里要少一些,野外树木多,倒是比同州的夏天凉爽很多,桃榆觉得这个夏天过得很快,白天他也乐意出来多走走。

    桃榆刚到院子里就闻到了一股椒麻香,两排竹竿上挂满了肉条。

    昨天霍戍从山里猎回来了一头小野猪,当晚就给分割了,夜里把猪下水处理吃了,又给每个院子分了一方好肉,但也还剩下了些肉。

    夏天肉食容易腐坏,黄蔓菁把剩下的肉都切做了大肉条,用盐腌上,但有别于以往的是这次还裹了不少的花椒。

    黄引生上山采药的时候看见了一颗花椒树向阳长得很好,当是有些年头了,上面结满了花椒,瞧着已经成熟他就摘了不少回来。

    鲜肉用盐和花椒腌制,放在通风处阴干,味道可比单独用盐腌制要香多了。

    桃榆闻着味道还挺喜欢,野猪肉要比家养的猪味道更腥臊一些,用花椒腌制去腥味儿,到时候应该会更好吃。

    他闻着味道倒是挺馋,就是不知道吃嘴里会不会害喜。

    “这花椒可当真是香,你有了身孕喜欢吃酸辣口味,花椒去腥很好使,阿戍去河里抓鱼了。”

    元慧茹笑道:“要是能捉到,晚上做

    新椒酸菜鱼给你吃,正好前些日子晒软泡的青菜和长豆好了。”

    桃榆连忙答应道:“好啊,好啊。”

    在同州的时候,这些东西是家常便饭,他还没觉得多稀罕,这朝来了山里,想吃却难得能吃上一回。

    “诶,小桃子你回来了,整好,快来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纪扬宗抱着几根小树苗快步走了进来。

    母子俩闻声看过去:“呀,这不是桃树吗?”

    纪扬宗点点头:“半山上瞧见的,我见这几株还不错,栽在院子里看明年能不能开花。”

    桃榆见他爹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跟年轻的时候一样,想着栽种这些东西,不由得眼睛微弯。

    “我拿镢头去,就还栽在你们窗外。”

    “好。”

    桃榆颠颠儿跟着纪扬宗去栽桃花树苗。

    过了几日,林村和草场村那边的近路彻底打通了,为了踩地,两个村子里的人都在串门子。

    这边没有见过草场过去看稀奇,那边都过来熟熟脸。

    桃榆去了那边一回就没有再去了,二十里地靠走的话还是得要些时辰,起码的话怕颠着肚子,多数时间都在院子里待着。

    他在院子里待着倒是不奇怪,历来是爱东家长西家短,到处跑闲的纪望菊近来老是来大院儿,前脚从草场村回来,后脚就往大院里来。

    原先家里人以为纪望菊是眼馋挂着的肉干儿,给了她两条,不想却还是日子都来。

    “桃哥儿,三姑问问你啊,见你同那个北域来的哥儿还挺说得来,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嘛?”

    桃榆躺在屋檐下的摇椅上,半眯着眼睛打盹儿,他三姑见他没事便凑了上来。

    “能是什么来头,就是寻常老百姓嘛。”

    “那不能够,你可别瞒着三姑,我见好些北域的都听他的话呢。说那些人是他的什么,哦,对了,仆族。啥是仆族嘛?”

    桃榆闲得无事也便同她多唠了几句:“金哥儿家里人对那些北域人有恩,他们子孙后代都效忠金家,金家人只剩下了金哥儿,他们也就都听他的。”

    “原来是这样。”

    纪望菊道:“那这哥儿还挺了不得哦,能指挥得动那么多人。”

    桃榆嗯了一声。

    “那他们怎么想着来咱这儿了呢?”

    “他们不知道南方战乱了,本来是想着过来做生意嘛。”

    “噢噢。”

    桃榆挑眼看了纪望菊一眼:“三姑怎么突然关心起金哥儿的事情来了?”

    纪望菊笑眯眯地轻轻戳了一下桃榆的胳膊:“我瞧着那哥儿还怪会来事儿的,你表哥的事情一直是我的心头病,以前在同州人家多还有的挑,来了这边都是那些人,简直不好选。我劝他也别太挑了,寻个将将就就的先把家成起来嘛。”

    桃榆闻言不由得睁大了些眼睛,他连忙从摇椅上坐了起来:“三姑的意思是想找金哥儿?”

    “表哥怎么都是自家人,你既然和他交好,就也帮帮你表哥嘛。”

    “三姑,人家金哥儿是冲着文良才来南边的,抢自家兄弟的不太恰当吧!”

    纪望菊惊了一吓:“那你刚才跟我说他来南边是为了做生意!”

    “事情还没有落定,我总不能见人就嚷嚷吧。”

    纪望菊沉默了片刻,果然但凡好点的都有去处了,本来想着那哥儿五大三粗了些,也勉强还能将就的,结果竟然看中了文良那傻小子。

    想着那许多的马匹,还有仆族,纪望菊心里就不是滋味。

    她去草场村的时候,跟那哥儿套近乎,可听他说以后嫁给谁那些东西就是谁的了。

    “三姑,三姑。”

    桃榆看着不知道在想想些什么的纪望菊,说道:“这种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晓得了,晓得了。”

    纪望菊应承了一声,没在和桃榆多说什么,只说:“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桃榆看着出了院门的人,眉头紧锁,她这三姑可别再闹腾什么了。

    没想到过了两天,金柯鹿过来,同他便说起了他三姑来。

    “她这人还怪好的,隔三差五的送东西来给我,连颗煮熟的白鸡蛋都揣来。”

    金柯鹿兴冲冲道:“你表哥,叫袁什么的,小脸儿长得还真挺别致。诶,你们纪家的人怎么生的都那么好啊。”

    桃榆咽了口唾沫,他就晓得他三姑没那么容易息事,不想竟偷偷的就去给金哥儿献殷勤去了,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表哥是袁家人。”

    “嗐,总之不也都跟你们家有关系么。你们纪家人都挺好。”

    金柯鹿道:“她没事儿就到草场那边去,还带着你那表哥,在草场帮我们拾粪喂马。我见他们挺好的,叫了那个袁什么,袁飞!一起喝酒,不过酒量也太差了,半碗就倒。”

    他摇摇头:“竟是还不如阿良。”

    桃榆:“……”

    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劝,万一……

    “阿良这一去也去了好几日,当是快要回来了。”

    桃榆见金柯鹿没说话,他吸了口气试探着问道:“金哥儿,那个,你觉得阿良和袁飞表哥,谁更好啊?”

    金柯鹿闻言看向桃榆。

    桃榆也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盯着金柯鹿。

    不想一向耿直的金柯鹿却挑眉一笑,他并没有回答桃榆的问题,只道:“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过来找你。”

    “怎么办,怎么办!”

    夜里,霍戍看着在屋里打了几圈转的人,愁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他把人拉到了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取了一块桃糕塞到了他嘴里。

    口腔里甜丝丝的,甜味缓解了些他的焦愁,情绪稍微稳定了些。

    霍戍道:“不管他选择谁,也都是亲戚,左右你又不吃亏,担心什么。”

    “有你这么说的吗。”

    桃榆叠起眉头,一边舔着唇,一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要是阿良回来,金哥儿被三姑抢走了,我怎么跟他交待?”

    霍戍道:“谁让那小子扭扭捏捏的,别人要是不选他了,也是他该。”

    桃榆攘了霍戍一把:“你都不知道事儿,就知道胡说八道。”

    “按照你这意思,倒是觉得袁飞表哥更好了?”

    桃榆气鼓鼓的道:“亏得你还站在他那边,先前三姑还想我和他成亲呢。”

    霍戍道:“便是正是如此,他久不成亲我心中不安,这朝盼着他早点成了亲也省得我忌惮。”

    桃榆气得抿紧了唇,捏住霍戍薄薄紧致的脸皮:“你忌惮个屁!平素里撞见都是拿鼻孔看人家。”

    霍戍垂眸看着怀里的人,脸都要气红了,也便不在逗他:“那你想怎么办,我明天就去把三姑一家子关在家里,在阿良回来才没机会接近金柯鹿,如何?”

    “尽出馊主意。”

    桃榆捧着肚子:“可别教坏了小桃核儿。”

    霍戍看着桃榆隆起的肚子,眸光更柔和了些。

    “别担心,若是能成怎么都能成,若是不成如何使力都不成。”

    桃榆微微叹了口气:“三姑也真是,总想着些歪门邪道,但凡是表哥成器一点,用得着她这样吗。”

    霍戍把人抱着往床边去:“别想了,睡觉吧,今天午觉也没睡。小桃核儿都该困了。”

    桃榆轻哼了一声,到底还是乖乖的躺到床上。

    翌日,霍戍一大早上就追派了两个人前去接应阿守和文良他们。

    昨天晚上他虽然那样宽慰桃榆,什么能成怎么都能成,不成怎么都不成。

    他以前能顺到桃榆,到底还是费了不少周折把不成变成了能成。

    尽人事方可听天命,人事都没尽就交给了天命,他可不认为这是一个男人该有的作为。

    即便是金柯鹿先有意的,可那小子又不是全然无心,既然如此,就不该让金柯鹿一个小哥儿全程追着跑。

    此事无关乎南北。

    大抵过了得有三四日的时间,这日桃榆拿了些菜,正要去他三姑家里,就看见值守队伍里有两个人突突地朝着院子里跑来。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桃榆立马提高了警惕。

    值守的村户喘了口气:“不是,是阿良他们回来了!十几个人呢!”

    桃榆眼前一亮,连忙朝屋里喊道:“爹,娘!阿良接着杏哥一家回来了!”

    屋里的人听到声音,立马跑了出来:“哎呀,可算是回来了!你七叔天天念叨,一家子都快要急死了。”

    “我这就去通知老七他们去接人。”

    桃榆连忙点头,他好久没有见着小堂兄了,以前在同州的时候还常有写信,同州乱了以后,通讯就再也不不便了,他心里也惦记得很。

    想要也跟着去接人,霍戍听到消息特地从练场里回来。

    “走吧,可以去村口接。”

    霍戍知道他心里着急。

    两人慢腾腾地走在后头,等着家里的长辈和兄嫂先走前头去接。

    “这是一晃一两年就去了,而今小堂哥家里的小福都该周岁了。”

    桃榆念叨着,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就见着一行人拖着行李从山上下来,老远的就听见了熟悉的喊声:“小桃子!”

    纪杏蔗挥舞着手臂,笑得久别重逢,虎口脱身一般。

    不过须臾两个人就抱做了一团。

    “同州可太乱了,吓得我以为都要再见不着你们了,幸好是来了信。”

    纪杏蔗一边哭一边笑:“所幸是现在又团聚了。”

    桃榆拍着纪杏蔗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现在可安生了。”

    “好了,你别勒着了桃哥儿,他还怀着孩子呢!”

    纪扬诚夫妻俩见着孩子平安回来,也忍不住眼睛发红,带着些哽咽。

    “噢。对!”

    纪杏蔗赶紧松开了人。

    “杏哥儿一家子大老远来,舟车劳顿,就别在路上说话了,先回去。”

    “是是是。”

    一行人十几号子,先行去了纪家大院儿里。

    两方人一一做了介绍,这回邓家老小一并都过来了。

    邓家二老随着儿媳来他的娘家,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但见着这里俨然跟个村落一样,心里倒是宽慰了些。

    邓家也算是不错的人家,如今一大家子的人都有些狼狈,比之以前两个孩子议亲的时候明显苍老了许多,可见同州战乱以后的日子是真的不好混。

    大家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问了问同州的情况,其实在信里也说的差不多了。

    又说了他们一大家子如何打点人,从小路逃出来,受阿良他们接应带着大家走的艰难。

    说着又是一把泪,大家都宽慰着。

    “往后就安心在这边住下来,我们这边人手多,建造个住所费不了多少时间,只要还活着,就都能够重新来。”

    “亲家说的是,此番田地下,一大家子还在一起还活着,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纪扬宗跟纪扬诚把邓家一家子先安顿在了大院里,一路奔波过来担惊受怕,现在到了和该好好休息。

    纪家论情论理,都要做一顿好好招呼邓家。

    纪家几房兄弟在这世上倒是和谐一致,一家出了些东西,准备晚上聚一聚。

    大院里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桃榆看着纪杏蔗家的邓小福,小家伙随了纪杏蔗的长相,生得白净,幸好不像是他黑炭一样的老爹,否则一个小哥儿长大以后该是要哭了。

    奶呼呼的小家伙可爱得不行,现在一岁多一点,已经会简单地说一些小爹,爹爹,祖父,小祖父等话了。

    纪杏蔗抱着小崽子让他学叫小叔,不过教了几回,还真就会喊了,乐得桃榆不行。

    就是可惜没逗上好一会儿,小崽子就累了犯困,窝在纪杏蔗怀里睡着了。

    “我先抱他去睡会儿,要是没睡够醒了合该哭闹。”

    桃榆虽然没玩儿够,还是连忙道:“快去,快去。你一路过来也累了,和孩子好好睡一觉。晚上我做你喜欢吃的菜。”

    纪杏蔗抓着桃榆的手捏了一下才进屋去。

    转头桃榆见着纪文良,他赶紧把人叫到了跟前来:“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纪文良挠了挠后脑勺:“二哥说新政,为了保全家,那人家已经把姑娘许配给了县太爷做小。”

    桃榆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也只叹了口气:“世道乱,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是可怜了那姑娘。”

    “不过眼下事情既然已经有了定论……”

    桃榆话还没有说完,纪文良四下看了看没有人,才从怀里掏出了一支款式简素的玉簪:“我、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样式不要紧,要紧的是心意。结发同心,意头挺好的。”

    纪文良得到桃榆的认可,脸红了红。

    桃榆见他这样,有些心虚的干咳了一声:“那什么,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犹豫扭捏,动作加快些。”

    纪文良不知所以,但还是虚心听从了过来人的建议:“那、那我也去请他今晚过来一起吃饭?”

    桃榆欣赏的拍了拍纪文良的肩膀:“我觉得完全可以!”

    纪文良乐滋滋的跟个二傻子一样跑去了草场村,编排了二十里路请金柯鹿过去的由头,等见到了人反倒是结巴着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倒是金柯鹿见着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热络,只是他还没开口,反倒是他先说道:“ 正好,你三姑让人带了口信给我,叫我今晚也去大院儿吃饭呢,待会一起过去。”

    “啊?”

    第103章

    夜里,纪家人本来就多,院子里小摆了几桌,小辈里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发出咿咿呀呀的奶娃声,还怪是热闹的。

    一时间像是过年了一样。

    “金哥儿。”

    纪望菊看见过来了的金柯鹿,高兴的招呼了一声,正想要迎上去,转头又瞧见了一起过来的纪文良,她脸色一变,连忙快步过去:“走走走,过去挨着我坐。”

    “好啊。”

    金柯鹿应了一声。

    “今晚上吃什么啊?”

    “我刚才去后厨看了一眼,好吃的多得很,鸡啊鸭的,还有大婿之前上山打的山味。”

    “黄婶和元婶的手艺很好,那我可是有口福了。”

    纪文良看着他三姑拉着金柯鹿就走,还有说有笑的,原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这朝竟然如此熟稔了。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原本没太相信他三姑请了金柯鹿过来吃饭,看这模样竟还是真的。

    纪文良一边想着怎么回事,一边跟在两人身后准备一起过去。

    纪望菊拉着金柯鹿挨着自己坐下,看了一眼跟了过来的纪文良,道:“阿良,你来这边做什么?”

    纪文良看着金柯鹿旁边空了个位置,他道:“我就在这儿坐。”

    “诶诶诶,这里有人坐了。”

    纪望菊连忙把凳子拉开了些,护在自己怀里:

    “你哥夫一家大老远的过来,今天晚上是给他们接风的,你一个小舅子跑来这边坐这么远干什么,没得叫人生分了一样,你得去做主桌,好好照料你哥夫一家子吃好才对啊。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都是一家人,做哪里都一样,在者那边也做不下呀。”

    “什么坐不下,你拿条凳子过去挤一挤,不得陪你姐夫好好喝两杯啊?你姐夫做过官儿,人脉广,以后也好给你牵线介绍媳妇儿嘛。”

    纪文良一时语塞,看了金柯鹿一眼,道:“用不着。”

    见金柯鹿并不理睬他,他深凝了口气:“爹娘大哥,伯父他们会照料的,我跟着他们一路过来已经照料过了,今天晚上就不跟他们挤了。”

    说着,纪文良就要坐:“三姑,你把凳子给我。”

    纪望菊见此,闭着眼睛说道:“这里已经有人坐了。”

    “哪里来的人?”

    “阿良回来了啊!”

    话音刚落,袁飞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纪望菊看见儿子来了,微微嗔怪了一句:“怎么才过来。”

    “收拾了一下,耽搁了一点。”

    袁飞转头又冲金柯鹿笑了笑:“金哥儿。”

    “好了,来了就快坐下吧。”

    纪文良看着他三姑把看守住的凳子一转手就给了表哥,母子俩一左一右把金柯鹿夹在中间,嘘寒问暖的好不亲切。

    他表哥至今未娶,他三姑今日百般殷切,就是个傻子,纪文良此时也看出了他们是什么意思。

    纪文良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出去了不过十余日,不想事情竟然变成了这样。

    “你瞧什么呢?眼睛一直往那边瞥,那头有什么稀罕不成?”

    纪杏蔗正在给小福喂羊奶羹,见着抱着小崽子的桃榆心不在焉的,忍不住问了一句。

    顺着桃榆的视线望过去,瞧见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那小哥是谁呀,看着怪眼生的?莫不是袁飞表哥总算是有着落了?阿良在那边凑什么热闹。”

    桃榆回过神来,听闻纪杏蔗全然不知情的样子,他凑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啊!”

    纪杏蔗大为意外:“我就说那傻小子来接我们的时候怎么一直在打听之前我跟他牵的线,还以为是在想成家了。那户人家最后突然就一改头脸同别人定了亲,阿良那么问起来,我还挺有些觉得对不住他的。”

    “不想这臭小子竟然打的是这主意,到底是长大了。”

    桃榆打断道:“你瞧着金哥儿怎么样?”

    纪杏蔗暗暗打量了金柯鹿几眼,中肯道:“五官端正,比寻常小哥儿倒是要高大很多,不过好在是阿良体格也大。”

    “那你的意思是赞成咯。”

    纪杏蔗道:“他自己喜欢的,我有什么不赞成。我虽是还不太了解,不过光看三姑那殷勤的样子,就知道是个不错的。”

    桃榆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倒是会借风评判。”

    “不过三姑什么意思啊,以前爱蹭菜蹭饭占小便宜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兄弟的儿媳妇也抢!就阿良那个怂样子,保管是要吃亏,不行,我得……”

    纪杏蔗话还没有说完,桃榆赶紧拉住人,却是还没来得及争辩,就见着纪文良吃了闭门羹以后,竟然没有焉儿吧唧的走开,反倒是从一边拿了根凳子,挨着袁飞一屁股坐了过去。

    纪杏蔗脸上浮起些笑容来:“这小子,总算是有点男人样了。”

    桃榆也松了口气:“我都怕他见着三姑他们如此就给退缩了,否则可活该寻不到媳妇儿。”

    “我也就坐在这儿吧,好久都没见着袁表哥了,正好咱们哥俩叙叙旧。”

    纪文良厚着脸皮贴着袁飞。

    袁飞求助的看向他娘。

    纪望菊又不好直接开骂,只能阴阳怪气:“哎呀,都这么大的小子了,还贴在一起不热啊。”

    “热什么啊,山里风大。”

    纪望菊胸口起伏了一下,拿纪文良也没办法,转而朝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

    袁飞会意,连忙拿了桌上的橘子剥开,正想献宝似的拿给金柯鹿,橘子刚刚剥好却被纪文良给顺了过去:“谢谢表哥,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疼我。”

    “诶,我这是要给……”

    袁飞看见纪文良已经把橘子吃了,也只好作罢。

    夜里一顿席面儿,袁飞和纪文良两人跟打仗似的,一个劲儿地给金柯鹿夹菜,倒水,就是仆人都没这样殷勤的。

    好在八人桌上除了他们四个,还有一个是袁飞他只晓得闷头吃饭的爹,另外三个年纪不大的小辈。

    金柯鹿看着碗碟里堆起来的菜,以及还在暗中较近的两个人,他不动声色,只默默的把碗里的菜肉全都吃了个干净,一点也不糟蹋。

    “金哥儿,夜路不安全,阿良不知道还要忙活到什么时候,让袁飞先送你回去吧。”

    夜饭吃了一个时辰有多,吃了饭时候也不早了,院子里还有一桌子男人在喝酒,纪文良被纪扬诚叫去给他姐夫敬一杯。

    纪文良怕他三姑又出什么妖蛾子,本是不想去,但又与礼不和,于是先跟金柯鹿说了一声,让他先别急着走,自己一会儿过来送他。

    纪望菊见此,连忙趁着机会撺掇着袁飞送金柯鹿。

    然而让袁飞夹菜,剥橘子这等小事他还肯干,更麻烦的事情他就不太乐意了。

    白天倒是还没什么,却偏偏是晚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天色,本就胆儿怵,又懒,这朝哪里肯,于是支支吾吾道:“今晚怎么看不见月亮啊,星子也没两颗,不会是要下雨吧。”

    “拿把伞就是了,哪里那么容易下雨。”

    纪望菊瞪了袁飞一眼。

    “可、可……这月黑风高的,要是有匪徒怎么办。”

    金柯鹿道:“不用麻烦,袁飞又不会骑马,来去不便,我骑马回去很快就到了,用不着谁送。”

    袁飞松了口气:“那我下次送你啊。”

    金柯鹿应了一声,翻身上了马。

    看着出了院子的人,纪望菊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没出息的的。”

    “眼瞅着文良也回来了,要是他把金哥儿抢走了,那海量的马匹还能有你的么,一点都不会盘算。而下不狠心吃点苦,怎么换得来后头的好日子。”

    “林村这边人家本来就不多,好不容易看见个好的,你看人家也愿意和咱们相与,要是再不行,我可就不管你了。你打一辈子单身汉算了!”

    “三姑,你可真会盘算。”

    身后冷涔涔的响起一道声音,纪望菊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回头,见着纪文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身后,她瘪了瘪嘴:“婚姻大事,谁不是盘算来盘算去的,你小子懂什么。”

    “我是不懂,但你们也别想把坏心思打在他身上。”

    “ 欸,人家要嫁谁就嫁谁,你小子管的着吗!”

    纪文良未曾理睬,他扯了马翻身上去,追着金柯鹿的方向快马而去。

    “你看,叫你去你不去,让那小子钻空子了吧。”

    纪望菊气恼的拍了袁飞几下。

    夜色昏昏,旷野林间的风比平时还要大些,隐隐约约能听见山里野兽的叫声。

    金柯鹿骑着马,他背后有弓箭一点也不害怕。

    常年待在北域,他是游族,警惕性格外的高。

    即便是风声很大,他还是听见了隐藏在风声底下的马蹄声。

    簌的一声响,一支箭飞了出去。

    “是我!”

    纪文良看见擦身而过的箭,眉心一紧,原本还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这下也不由得连忙出声道。

    “跟着我干什么,不去招呼你姐夫一家。”

    金柯鹿调转马头,看着身后的人:“这么有闲情雅致。”

    纪文良看着夜风中的金柯鹿,风吹的他额头前的头发飘动,一别十多日他就想了十多日。

    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见着他和三姑表哥打得火热,他抿了抿嘴,心里不免有些委屈。

    但是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过错,于是小声说道:“那个,之前没让你和我一起出去,是我不对。”

    金柯鹿慢腾腾地把弓箭放下,他轻笑了一声:“你以为我多想去啊,辛苦差事儿又不讨好。不过也幸好我没去成,要是去了的话还就和你三姑表哥不会那么亲近了。”

    “你三姑还挺喜欢我的,还想我给他做儿媳妇呢。我就说,我也并不是人人都嫌弃不喜欢的。”

    纪文良一听这茬便急了:“三姑有那意思,你也真的就愿意吗?”

    金柯鹿立刻道:“为什么不愿意?你三姑对我可好了,你表哥虽然什么都不会,不过好在是相貌清俊,我正好好这口。”

    “可三姑那是看中你的家业才如此的!表哥他也并不是什么有主意的人,他什么都听三姑的。”

    金柯鹿无所谓的耸耸间:“她看中就看中呗,反正这些东西我有。”

    “即便他们是有所图,但要娶我的心思总是真的。”

    说完,金柯鹿扯着缰绳转过身去:“你回去吧,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你自由了,再也不必因我的事情而烦恼。”

    “阿鹿! ”

    纪文良看着要走的人,赶紧拍马追了上去。

    金柯鹿挑眸看着眼前的人:“你又怎么了,我不是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吗?”

    纪文良直视对上金柯鹿那双清澈的眸子,他脸便发红。

    “我、我………”

    嘴边的话好像太多,又好像都很要紧,一时间都争抢着要说出口,他看着金柯鹿的眼睛又紧张,反倒是不知道先说什么了。

    他结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急得冒汗,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把贴身放在胸口前的那根簪子取了出来:“这个送给你。”

    金柯鹿瞧见纪文良手里的东西,他接了过来,左右看了看:“干嘛给我这个?”

    “这个,这个……听说是有情人方才相送的,用作定情之物。我,我见着就想买来送给你。”

    纪文良脸红做一片:“你别答应三姑和表哥,行不行。”

    金柯鹿捏着还带着点体温的簪子,眉心微动:“我为什么不答应,你不是不喜欢我吗?现在看我好了,又不行了是吧。”

    “没有!”

    纪文良立马反驳:“没有的事!”

    “我是喜欢你的,只是先前家里有安排亲事,我不能同你承诺什么。”

    纪文良急忙说道:“不过现在已经处理好了。我、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金柯鹿见脸红到了脖子根儿的人,有些好笑,不过他忍了下来,未置可否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纪文良见他这个样子,心里急的不行:“你要是不相信这件事的话,可以去问我爹娘,也可以去问桃子哥。”

    “总之之前对不起,如果你生气了,要我道歉,要打要骂都可以,但你千万不要答应……”

    纪文良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嘴角微微一热,一切话语都突然被斩断了一样,他没了声儿,眸子倏然睁了个大。

    像是四月春风拂过,不过一瞬间,心中的涟漪已然漫开了。

    “还楞着干什么,不赶紧给我带上!”

    金柯鹿看着像是傻了一样的人,他抬脚轻轻踹了纪文良一下。

    纪文良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赶忙接过簪子,小心翼翼地给金柯鹿戴上,心还如擂鼓一样,久久平息不下来。

    “我可以不答应你表哥,但是我可也没说要答应你。至于答不答应,后面看你的表现喽。”

    话毕,金柯鹿扯着马,心情大好慢悠悠地往前去。

    发觉后面的人半天没有跟上来,金柯鹿又回头看了一眼:“你要是不肯就算了,我也不想勉强你。”

    “我肯,你说什么都好!”

    “那还不快走,想淋雨啊。”

    纪文良笑了一声,赶紧跟了上去。

    天边夸嚓一声响,明亮的闪电把黑沉沉的天空撕开了一条口子。

    不过须臾,刷刷刷的雨点便从屋顶上跑过。

    夏时的雨总是很急促,且又声势浩大,村子四面环山,呼啸的风刮扯着树木,动静就更大了。

    桃榆赶紧把窗户关上,夜里本就有点凉,这雨落下来,风又大,就更有一些冷了。

    “不知道阿良回来了没有,这么大的雨,又在打雷,若是在路上可就危险了。”

    霍戍把灯罩罩在了油灯上:“你就别忧心了,他今天晚上回不回来都不一定。”

    “瞎说,阿良脸皮薄,你以为像你一样啊。”

    桃榆眯起眼睛,瞪了霍戍一眼。

    “脸皮再薄那也是男人。”

    霍戍上前把坐在桌边上的桃榆抱了起来:“再者金柯鹿也不一定会让他走。”

    桃榆想了想,倒也是。

    若是阿良能把事情解释清楚,两人都有意思,又说明白了,初始之时肯定一刻也不想分开。

    他躺在床上,听着外头可怖的风雨声,顿时又觉得这场雨来的可真及时,倒是颇有些成人之美。

    桃榆窝进霍戍的怀里,道:“来了这边还没吃过喜酒,就看着他们俩了。”

    翌日,外头湿漉漉的,好事儿的桃榆想出门也不敢出去,只好指使着霍戍去了一趟他七叔家里,说是去看邓家的住所规在哪里,实则是去看纪文良昨晚有没有回来。

    果然不出霍戍所料。

    纪文良回来的时候先去家里打了一趟,这才到大院儿这边来,不想一过来,桃榆和他二哥已经等候多时。

    “行啊,你这小子,竟然都还学会夜不归宿了。”

    “哎呀,打小的时候家里人就夸这男孩子里呀,就属阿良懂事儿,啧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

    两人都没问纪文良怎么样了,不过看着那小子满面春风的样子,就知道事情坏不了。

    纪文良红着耳根,掩饰一般倒了一杯茶喝:“你们俩就别笑话我了,昨晚上我刚刚到草场那边,大风大雨的就来了,本想等着雨小了赶回来的,没想到下了大半夜。”

    “你怎么知道下了大半夜?我昨儿晚上都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的。”

    桃榆不怀好意道:“咱们阿良昨晚上看样子睡得还挺晚的哈。”

    纪文良想到昨晚上,脸就烧得慌,金柯鹿实在是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想到他,嘴角便不由得要往上。

    “你们再这样,我可就不跟你们多说了,我上山砍树帮姐夫建房子去。”

    “诶诶诶,别着急啊,还没给我们说说你们俩怎么样了呢。”

    纪杏蔗连忙叫住人:“咱家今年能不能办场喜事啊?”

    “嗯。”

    纪文良只这么应了一声,神色十分笃定。

    桃榆和纪杏蔗相视一笑,那可就放心了:“那要不要我去和爹娘说?”

    “不用,我自己去同他们说。”

    纪文良笑着跑了出去。

    第104章

    纪文良和金柯鹿的婚事定在了年底,纪扬开一家对此都很满意。

    且不说金柯鹿家业好,他们在林村确实不如以前同州的人家多,无论是男子女子还是小哥儿,可供匹配挑选的人家也不多,能成一桩婚事已经是很难得了。

    他们倒是很高兴,纪望菊却是生了大气,话里话外的觉得是老七一家不厚道,抢了他们的儿媳妇。

    又说金柯鹿吊着这家想那家,接受了他们家的好,这朝却又不肯跟他们家相与了。

    金柯鹿倒是没什么,他本来就有利用纪望菊母子俩,让他们说说也不会掉一块肉,不过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贪得无厌,自己贴上来献殷勤。

    再者他跟纪文良成了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去听别人的酸话。

    纪文良却受不了他三姑这么说金柯鹿,于是拿了一篮子的鸡蛋去还纪望菊。

    拢共也没给金柯鹿什么,她却说的像是掏空了一半家业似的。

    说到底还是心疼金柯鹿哥家业,眼看是要到手了,转眼却又成了别人的,心里头放不下。

    心里虽然是有怨愁,可纪望菊到底还是不敢怎么样,毕竟夫家不行,她还得是依靠娘家,哪里真敢把兄弟们都给得罪了。

    晃眼到了七月末,霍戍地里的粮食能收了,几亩地的高粱收了十余石。

    家里不太吃的惯高粱米,霍戍留下了两石做牲口饲料,剩下的准备用来酿酒。

    村里有酿酒师傅,以前在明浔村就是以此手艺谋生。

    纪扬宗酒量算不得好,但也总爱吃饭的时候弄点儿。

    黄蔓菁本就不喜他喝酒,来了林村以后,采买什么都要登记,他也便没好意思折腾,除了家里有事喝点儿,平素都紧着没喝。

    这朝高粱收了起来,听霍戍说要弄来酿酒,他比谁都高兴。

    用不着霍戍费半点心,他巴巴儿就去把酿酒师傅请了过来。

    村里的人听说大院儿要酿酒,都跑过来看热闹。

    粮食浸泡,入水,上锅蒸熟。

    这些步骤村里喜欢吃酒的汉子几乎都晓得,但是还得要师傅酿出来的酒才好,毕竟是门手艺活儿。

    高粱米蒸好以后,酒曲丸子磨粉洒在缸底,再把高粱米挪进去发酵。

    两个来月以后,煮酒糟,这时候便能出酒了。

    酒糟在火上沸腾,发酵了以后已然带有了酒香味,这一煮简直香飘十里了。

    这朝村里是忙活没忙活的嗅着酒香味都飘了过来。

    “高粱米酿出来的还是香,等开了年,我也种两亩地的高粱用来酿酒算了。”

    “那还不是张师傅的手艺好,寻常人酿酒哪里酿得出这个味道来。”

    大家伙儿围着酒甄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忙前忙后的张师傅笑道:“我这点子手艺也就大家卖我脸面,在同州简直拿不出手。”

    纪扬宗帮着忙:“乡亲们这是好久都没有吃到酒了,嘴里馋着呢。”

    大伙儿笑做一团。

    “里正,您用这么多粮食酿的酒怕是一时半会儿喝不完噢,要不要乡亲们给分担分担啊?”

    纪扬宗道:“要想打酒的就来,但是丑话先说在前头,可别偷拿媳妇儿的钱过来打酒,到时候闹起来,我可不好断公道。”

    院子里又是一阵笑声。

    黄蔓菁和桃榆正在折菜,预备着要烧午饭了。

    “你瞧瞧你爹,平日里这也不痛快那也不痛快,一说要酿酒以后,这不哪哪都痛快了。”

    黄蔓菁骂了一句:“就是个酒蒙子。”

    桃榆笑了笑,他本来也想去凑凑热闹的,但是现在月份大了,身体格外的笨重,他也尽可能的不去凑热闹,自己忧心也就罢了,家里人更为忧心。

    过了些时候,酒酿好,纪扬宗大方的打了不少出来叫来看热闹的村民们尝尝。

    院子里也就更热闹了。

    “好喝,不过我这张嘴还是米酒喝得更惯些。”

    “有的吃都不错了,你还挑的起来。”

    桃榆看着院子里的村户都在咂着酒,才煮出来的酒还是热的,带着粮食的香味,倒是不吃酒的都闻着香。

    “阿戍又去哪儿,一上午不见人。”

    他瞧了几眼院子都没见到那道高大的身影。

    黄蔓菁道:“村里各家分的地差不多都开了出来,手脚快的都已经把菜给种上了,年底肯定能吃上冬菜。冬日里挖不得野菜吃,不过现在有地种菜吃菜上就不必愁了,但大伙儿还是惦记着想要农田,想赶在明年春播前开上几块。”

    地开出来好种菜,可一日三餐离开不得主食,还得要有水田种稻。

    高粱倒是也种得,还不必水田,就是大伙儿吃不惯,就是种了明年也只有收了拿去县城倒卖成米。

    如此麻烦,倒是不如开水田出来,左右早开晚开都得开。

    “阿戍一早就去地里看开水田去了。”

    黄蔓菁放低了些声音说道:“这入秋以后山里最是好打山货的季节,今年大家没有种地寻下空闲去往山里跑,由阿戍带着村里的汉子操练,汉子的身手都起来了,秋猎可收获不小。”

    “听你爹说,乡亲们大小事都依仗着阿戍,现在又实打实的尝到了甜头,觉着总这么叫他费心费力心里头过意不去,说是商定下明年秋收要给阿戍拿两成的粮食。”

    桃榆眉心一动,他倒是听霍戍提了一嘴这事儿。

    乡亲们到底还是有良心,没觉着他们家阿戍所做的一切都是应当的。

    论起来不管是逃难搬迁,建设,防守以及教他们骑马射箭防身手段等等,这些都不是他们义务当做的。

    自来林村起,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们家可一点好处也不曾收过乡民的,反倒是还一应照料贴补。

    他们记念恩情,愿意拿几成粮食作为供奉,桃榆也没意见,毕竟他们家也不是开设的什么慈善。

    往后要想还那么费心下去,自然也得有来有往才行。

    霍戍大抵想的也跟他不差,接受了村户自发的提议。

    为此村里想要开设水田,这也关系到后头他们的收支,他才又抽出时间前去看看。

    正说着,霍戍就回来了。

    “外头水田开的怎么样?”

    霍戍走过去,同桃榆道:“快的已经开始平整土地做池了,慢的还在规划大小。”

    “可是一场力气活儿。”

    霍戍应了一声。

    “还有多久吃饭?”

    纪扬宗提着几坛子酒跑了过来,不晓得刚才喝了多少,身上已然一股酒味。他看见霍戍回来了,笑盈盈的说道:“酒酿出来了,味道好得很,你快去尝尝。”

    “你这吃了一肚子的酒未必还没有吃饱不成。”

    黄蔓菁忍不住炝了纪扬宗一句。

    “我是想去给大哥二哥他们一家送一些过去。这不是怕耽搁了吃饭么,问你一声,瞧你说的。”

    “你倒是急性子,这酒刚出来就忙着给他们送过去,一屋子的酒鬼。”

    桃榆看着他爹提了不少坛子,一脉上好些户的人家,不知道要跑多久。

    他看着霍戍道:“你去帮爹跑两户吧,这酒酿出来总是要给几个叔伯都送点的。”

    霍戍应了一声。

    他提了几坛子酒帮着跑了两户。

    霍戍先去了邓家,也就是纪杏蔗夫家。

    邓家的住所上个月月底的时候给建造完毕了,原本一大家子是住在大院里的,但是住所建好以后,一家人马不停蹄地就搬过去了。

    邓老先生是个读书人,妻子也是读书人家出生,老两口十分的知书达礼。

    他们在大院里住着心里头很是过意不去,住所建造好了,霍戍他们也便没留,帮着他们搬了过去。

    “高粱酿的一点酒,家里人一户分点尝尝。”

    霍戍过去的时候,邓沉珩正在院子里劈柴。

    “多谢,霍兄弟在这边饭吃了再回去吧。”

    邓沉珩连忙放下斧头接过酒坛子。

    “家里也做了,我还得去下家。”

    霍戍把手里的坛子提高了些。

    “那你下回一定过来。”

    邓沉珩看着人出了院子,这才提着酒坛子准备拿进屋去。

    “正说要喊你吃饭了。”

    邓老先生瞧见儿子手里提着的坛子:“这是哪里来的?”

    “六伯家里送的。”

    邓沉珩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

    邓老先生眉头紧了紧,他看着洗手的儿子,微微叹了口气:“承蒙杏哥儿娘家这边人的照顾,我们这一家子方才在这里有吃有住。”

    他环顾四周:“这住宿是人家帮着咱们建的,吃用也是这家送了那家又送,大家都是逃难过来的,日子也都过得不容易,还这么关照咱们家。”

    “我们这光是拿人家的,受人家的恩惠,却是半点回馈也不曾,真是叫我这心头过意不去。”

    邓沉珩擦了擦手,道:“爹,您这人就是爱多思多虑。”

    “杏哥儿娘家一脉本就一条心和睦,人家有心照顾也是看在杏哥儿和他爹的面子上。”

    邓沉珩看他爹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笑了笑,道:“好了,我知道您就是觉得咱们什么力都没有出,害怕白拿别人的。”

    “这些日子,我在外头听村里的人说想要开水田,我看了看村里的地势,光是靠个人之力开田有些麻烦。我寻思着去帮大伙儿通水渠,建水车去,如此,咱们也就不是闲人了。”

    邓老先生听儿子这么一说,喜上眉梢:“好好好,你这想法很好。原本你便是做这些事情的,今朝仍继续做,也算是物尽其用。”

    邓沉珩点了点头:“下午我就去找霍兄弟商量。”

    午后,吃了饭桃榆有些食困,九月气爽天高,不冷也不热,不论是走走,还是午睡都很舒适。

    霍戍等桃榆睡下了以后,他便又去了地里。

    村户们也早忙碌起来了,开水田比开地要麻烦得多,荒地只要去除杂草根须,抛开石子余下土壤即可。

    水田却还得平整土地做池。

    先去覆土,规划出水田的大小,起田坎拦水,再还得把底部硬整以后重新将覆土铺回去。

    田归理出来后,要紧的还得是水,水田没水也就跟土地没什么差别了。

    但要蓄上水也甚是不易,雨水多还好直接借天蓄水,若雨水不够就只能用笨法子,去河里挑水进水田之中。

    村里就一条河,临近河边要开水田的地再用水上倒是方便很多,不过夏天靠近河流的农田和菜地,都容易被水淹没,届时收成就完了。

    最好的水田还是距离河流稍微有些距离才好,可初始开田用水,以及往后夏天干旱的时候灌溉都有些麻烦。

    “村里的牲口多,到时候用牲口来运水的话,比全全靠人力要省事儿些。”

    蒋裕后站在霍戍身侧,两人正在说着开设水田的事情。

    “即便是用牲口,可凡是要运水都会有些费力。”

    两人回头,看见了朝这边走过来的邓家珩。

    “要是信得过我,不妨把开设水田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第105章

    “要是有邓典史帮忙规计料整水田的事情,那我们可就省心省力了。”

    蒋裕后见着来者,笑着招呼了一声。

    邓沉珩与霍戍点头致意以后,见到蒋裕后年长便同他行了个礼。

    村里的人认识他倒是并不意外,毕竟他们一家子搬过来也有两个多月了。

    他们是纪家的亲戚,凭借纪家在林村的威望,家里来了投奔的亲戚,村里肯定很快就把他们认熟了。

    不过让邓沉珩意外的是蒋裕后居然晓得他曾经任过典史一职。

    “晚辈失礼,不知阁下是……”

    霍戍见此便同邓沉珩介绍了蒋裕后。

    得知是州府户房典史,邓沉珩更为客气了些:“当真失礼,竟不知是蒋典史。”

    蒋裕后摆摆手,笑道:“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也就霍兄弟给脸面还与人如此介绍。”

    邓沉珩道:“晚辈又何曾不是如此,蒋典史抬爱。”

    两人说谈了几句,颇有些相见恨晚。

    当初蒋裕后在州府户房任职时,与管理人吏调动的吏房典史关系不错,曾听闻地方上有个叫邓沉珩的工房典史很出色。

    便是从那时他就晓得有这号人物了。

    邓家所在的千河县昔年常闹洪灾,州府每年催收地方上缴纳赋税的册子上保管都有千河县三个字。

    每年催缴之时,户房一见着千河县便头疼的厉害。

    但蒋裕后清晰的记得有一年秋收以后,地方上缴,千河县竟然一改往昔吊车尾冲在了最前头。

    他主理这些事情多年,千河县的情况他是晓得的,为此不免感到惊诧。

    后经打听才晓得县衙里换了个新工房典史,带着人通沟挖淤泥,固堤修水渠,当年的河水这才未曾泛滥淹没庄稼。

    此后千河县连年按时按量的缴纳了赋税,不仅洪灾止住了,工房得力建造水车,加大灌溉,粮产一翻再翻。

    一年年积攒下来,千河县俨然从贫县成了鱼米之乡。

    千河县的县令考绩漂亮,听说提去了旁的州府。

    上头的人自然只看领头的官员,他们这些小吏方才晓得究竟是谁在一线上出了大力。

    吏房打听到千河县的典史是邓沉珩,原本是有意想提到州府上来做事的,蒋裕后也一力的保举。

    “当时连调令都已经拟定好了的,结果不想邵恭德新任,他拉拢地方官员,排除异己,我同吏房典史都被剥了职,事情便没办成。”

    蒋裕后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了你这么好的工行人才。”

    “不过倒是缘分一场,虽未曾在州府上共职,今却成为同乡,焉知不是上天刻意安排。”

    邓沉珩不想自己在地方上的作为原来州府上也是门儿清的,虽然他原本就是喜好这些事情才全身心的投入,但今朝知道上头对他也是赏识的,即便已经离开了职位,心中还是格外的有成就感。

    “蒋先生还记得晚辈,晚辈心中当真感慨万千。”

    霍戍抱着手听两人叙了半天的旧,他倒是听桃榆提起过邓沉珩是在工房做事的,年纪轻轻就混上了典史不是有门路就是确实有才能。

    今朝听两人的谈话,总结为后者。

    既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

    眼看着两个文人客气着就又要再来一番惺惺相惜的话来,他直接出言打断了两人:“你可看过村里的地形地势了,有没有什么计划,我也好去通知村里人过来按安排办事。”

    邓沉珩闻言止住了要继续和蒋裕后相谈的心思,立马就比划起来:“这边地靠山林,取木容易,做水车不怕没有材料;再者溪流离庄稼地也不远,抽水灌溉易可取。”

    “另外还有高处山涧,只要引水过来就不怕地势高的水田无法抽水灌溉,一高一低两处取水地,地势高地势低的水田皆可顾忌。”

    霍戍闻言眉心一展。

    果然有才干的人就是好使。

    既然已经把事情定下,便也没什么好拖沓的。

    霍戍回去同纪扬宗说了这件事,他立即召集了村里的人听从邓沉珩的安排开设农田。

    听闻有人帮着建设农田水利,村民自是一万个乐意。

    农桑为生计大事,再没什么比这更能牵扯农户的心的事了。

    依照邓沉珩的安排,先规划了水车灌溉路线,选出最便于灌溉的土地再进行旱地改田。

    各家劳力分为两批,一批负责按照原计划平地挖池,一批负责伐木建造水车和通水渠。

    如此两厢一并进行,彼时旱地改为田后,统一放水灌溉,如此就省得了村里人再挑水进田,会省下很多力。

    听从邓沉珩的计划,村民们都很有信心,虽初始看有些麻烦,似乎还增多了手头的活儿。

    但水车建起来并不是只用那么一回,往后每年夏时干旱少雨的时候都能用水车进行灌溉,不知能省多少力气。

    秋日里,大家风风火火干劲儿十足,一别于同州十月间农忙转闲,反倒是更春播似的热闹。

    山里的秋意总是格外的浓些,常青树总归是不多,大抵还是春生秋落的树木。

    四面的山头不是红就是黄,一阵秋风过来,刷刷的落叶声,地面上的枯树叶能积上厚厚的一层。

    桃榆在院子里围着炉子煮茶,霍戍从山里给他带回来了些栗子。

    这头林深僻静,栗子都四溢生长的大颗,放上一日沉淀后炒熟的栗子又甜又糯,他就着茶一口气能吃上好多,不过忌惮吃多了上火,还是不敢太过放肆。

    “你们俩要上哪儿去?”

    桃榆吃了会儿茶便靠在放了软垫的椅子上,现在他坐得稍微久一点腰就受不了了。

    看见从外头路过,不断朝对方扔东西的纪文良和金柯鹿,简直孩子气。

    金柯鹿听见桃榆的声音,转便窜进了院子,他自来熟的拿起栗子就吃:“听说二哥夫在这边开设水田,过来看看热闹,草场那边也想开水田呢。”

    桃榆应声道:“我听说了,阿戍说会一并规整。”

    “我听说你们俩成婚以后要住林村那边,是要重新建住所么?”

    纪文良也一屁股坐下:“用不着,现在阿鹿住的那屋子也挺好的,虽以前是土匪住过的,但改装一二就行了,不必那么费事再重建。”

    “我这身子重,也帮你们费心不了什么。”

    桃榆道:“左右缺什么就跟我说,我去让阿戍想办法。”

    “桃子哥你就好好养胎吧,我们的事儿不要紧,现在大家就等着小桃核儿出生了。”

    “欸,二哥今天怎么没过来?”

    桃榆道:“小福有点咳嗽,我让他别把小家伙带出来兜风了。”

    三人在院子里说了好一会儿才散去。

    入秋以后的日子白昼一日比一日短,日子也好似比夏月要快了很多。

    转眼就立了冬,山里天气阴寒,不过立冬以后遇上小阳春,总的渝昌的天气要比同州暖和些,天气倒是还挺疏朗。

    桃榆睡了个大早,滤去了燥气的冬阳落在屋里,还怪有些晃眼的。

    他扶着肚子慢腾腾的从床上下来,临产期快到了,他阿祖日日都过来给他看脉,家里人也把他看得紧,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出过门了。

    家里待久了难免闷,他这两日的情绪总不太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崽子快要出生了的原因。

    怀胎十月,日盼夜盼总算是快要临盆,心里却没来由得有些紧张和害怕。

    倒是纪杏蔗常有跟他说生小福的事情,小福年岁尚小,距离他出生的日子并不远,多少有些参照性。

    听杏哥儿说没什么好怕的,到了那头上疼疼也就过去了,而且又有阿祖在,就更不必忧心了。

    桃榆听着开导,晕晕乎乎的,心里倒确实要宽敞许多。

    他半眯着眼睛,见着窗前夏月的时候种植的几颗桃树苗竟然开花了。

    夏日天气燥热,不过好在林间夜里水汽大,几颗桃花树还是顽强的活下来了三棵。

    他披了件厚袍子走过去,小阳春暖和,给这些树木造成了春日前来的假象,便像春天一样开了花。

    “起来了。”

    霍戍从外头进来,就见着趴在窗边上的人。

    桃榆应了一声,他回过头看着霍戍:“从外头回来?”

    “嗯。”

    霍戍一边从衣架上取下桃榆常穿的衣服,一边道:“水车建好了,今天准备要放水进田,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桃榆挑起眉:“这么快么。”

    霍戍点点头,水田得赶在春前水浸过否则底部的土壤还是干旱,且越早用水养着,也能长些鳝鱼泥鳅等水生物,对土壤松肥越有好处。

    大家干劲足,两个月也足够把田池平出来了。

    桃榆把衣服穿上:“我见外头今天天气也好,就在河边上看看开闸水车运转就回来。”

    霍戍应道:“好。”

    村里的溪河上已然矗起了个硕大的圆形水车,周围架起了许多的竹筒管,分别引向水田。

    地势高些的地方由山涧那边的水车引水灌溉。

    现在地里站了许多人,都是来看水车头次灌溉的。

    大伙儿指着说着,热闹得很。

    “开闸通水!”

    一声吆喝,站在上流的人把临时搭的一个拦水的小堤给捣毁,被阻拦的水流顿时往水车冲去。

    水车受到水流的冲击,底部捆的圆竹筒蓄水后随着水车旋转往上转去,竹筒中的水倾泻倒尽了竹管里,溪水由此顺着竹管一路流进田里。

    守在水田边的村户看见溪水哗哗流进土壤干散的新田里,忍不住欢呼出声:“成了!”

    伴随着流水声,村野之间一派欢呼之声。

    桃榆裹得厚厚的,他垫脚看着地间安了竹管的田都已经引了水去,有些呈阶梯状的水田便给最上头的那块田安置了竹管,再与之开个缺口,水就那么一块田流向另一块田。

    到处的是流水的声音,倒像是夏时大雨初停后村里的样子。

    阳光晒在身上暖乎乎的。

    桃榆缓慢走上几步脚底生热,这些日子在屋里待着走动的少,离了热水脚总是冰凉,外在又有些浮肿,怪是不舒坦。

    这出来吹点风,吸两口气人都精神了。

    他心情不错,拉住霍戍的衣角摇了摇,正想说去上头看看,话还没说出口,忽然觉得小腹一阵闷痛,他随之眉头一紧。

    “怎么了?”

    霍戍回过头,看见桃榆脸色有些不对,连忙扶住人:“是不是不舒服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桃榆仔细感受着肚子的感受,但那么痛了一下,好像又没有感觉了。

    正当他有些疑惑是不是小桃核儿又踢他了,但不过片刻,他却又清晰地感受到了刚才的那种痛感。

    “回、回去。”

    桃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腰开始酸痛,还有一种坠胀感。

    “感觉像是要生了。”

    霍戍脸色一变,他二话不说赶紧拦腰把桃榆抱了起来,一边往家里的方向跑,一边安抚着怀里的人:“别怕,没事的,马上就到家了。”

    “阿祖没有上山采药,大家都在。”

    “一应都准备了,不会出岔子。”

    桃榆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和疼痛,耳边不断传来霍戍的声音,从来没见他的话这么多,像个唠叨的老夫子一样,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宽慰他,还是在宽慰他自己。

    村里的人见着霍戍抱着桃榆匆匆忙忙往家里跑,大抵是猜出了桃榆不对,连忙奔走去通知纪家人,又前去叫出产婆往大院儿去。

    纪家原本平静的院子,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忽然就乱作一团。

    忙着烧水的煮药的,进去看顾桃榆的,又后得到消息迟来的……

    霍戍把桃榆放进了产房的床上,人还没回神就被黄蔓菁他们叫了出来。

    他只能守在门口。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桃哥儿有没有……”

    纪杏蔗疯跑着进大院儿里来,看见门口像根梁柱一样的霍戍冲上去就突突的想问话。

    一眼见着素日里那个总是肃着一张脸的男人时下眉头紧的似乎能夹死苍蝇,脸上的阴郁之色前所未有,他张了张嘴,又把话给咽了下去。

    只怕是他多嘴几句,这人就能什么都不顾的拔刀了。

    屋里不断的传出桃榆痛苦的□□声,沉闷的院子里好似被乌云笼罩上了一样。

    声声落在霍戍的耳朵里,他拳头紧攥,像是细密的针一根根的往他心口上扎。

    他心绪尚且恍惚,虽已经一次又一次的去跟黄引生问了桃榆的身体状况,确保他身体无恙,又去把村里接过生的人都打了招呼。

    为确保桃榆的安生,做了很多安排,可真到了这一天,听见桃榆的呜咽痛楚,他还是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

    恍然好像回到了他年少箭术尚不纯熟,第一次独身离家去荒原上猎捕的那天夜里,看着漫天的星光,渺小的火堆,他内心满是迷茫与对未知的恐慌一般。

    可他今日却觉得,年少时的恐惧也不足与此时匹敌,昔日因弱小而恐惧,弱小归弱小,可至少他还有反击的能力,但现在他却没有,他听见桃榆的痛苦声音,却全无办法,好像最在意最要紧的只能由着旁人的主宰,浑身都是无力感。

    “阿戍,别担心,没事的,会没事的。”

    元慧茹端着水出来,看见被喊出来什么样站着,现在就还是什么样的霍戍,她看得心疼,温声宽慰道:“产婆说桃哥儿的胎位正,当好生产,黄大夫也开了助产的药,会顺利的。”

    霍戍眉头跳了跳,他看着元慧茹,嘴里早已是干乏无味,他声音发哑:“可是……可是他很痛。”

    元慧茹听到霍戍的话,言语神色之间好像是他做错了事一样,不由得鼻腔发酸:“你别怕,干娘进去给你好好看着桃哥儿好不好。”

    霍戍麻木的点了点头。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去,守在院子里的人个个神情都不太乐观,桃榆身体什么情况大家都晓得,即便是身体健康的人生产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宜,更何况桃榆。

    纪扬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眼睛几乎长在了产房那头。

    他几次想过去跟霍戍说话,可见他气压低得吓人,又只好作罢。

    村里人也隔三差五的就过来看桃榆有没有把孩子生下来。

    谁心里都毛焦火辣的,午饭也没吃,又到了夜饭的时辰,却也没人喊上一句饿。

    心里的那根弦足足从天色晴明,紧绷到了星子落天,一声婴孩儿的啼哭让院子里的人下意识的往产房一望。

    随之嘭的一声响,门像是都要被撞断了一般,霍戍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了屋里。

    第106章

    桃榆自小就知道,他的身体不好。

    他缠绵病榻过很多次,也不省人事过很多回。

    即便病弱已成了家常便饭,可他知道自己大病没有,只是小病不断。

    为此每次生病的时候,虽然难受,但也从来没有很害怕过,因为知道自己总是会好起来。

    可无数次的生病,无数次的卧榻,他自以为已经有了许多旁人没有的对待伤病的经验,也有了足够应对伤痛的毅力。

    但是这一次,他的经验好像都不能派上用场,毅力几乎几次被击溃。

    困难与搓磨远远的超出了他的想象。

    好像用汗水通身洗了个澡。

    身体疲乏至极,用干了所有的力气。

    甚至连呼吸,都好像忘了怎么做。

    他像是一条遗落在大漠上的鱼,头顶是灼伤身体的烈日,地上是晒滚了的沙子。他越是挣扎,身上的水分越稀少,身体愈加的沉重和疼痛,最后口干舌燥,濒临晒死在沙漠里。

    桃榆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在鬼门关前不停的徘徊游走着。

    只是他有些茫然,竟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这次因何会那么难受,为什么会用尽力气?

    对了,他好像是被人推进了河里。

    河水深深,他拼命的挣扎,周遭是鼎沸的人声,但却没有人留意到在濒死挣扎的他。

    胸腔里能喘出得气却越来越少,河水不断的往他口鼻中蹿,他的身体也变得格外的沉重,拖着他不停的往下坠……

    他感到很害怕。

    往事却像是想消减一些他的痛苦一样,如过眼云烟,一一从脑海之中闪过。

    “桃榆,这次的文章写得很好,要继续用功啊。”

    幼年的私塾里,个子不高的老夫子捋着长须笑眯眯的赞扬。

    “小桃子,快来。”

    私塾外头巡完地的纪扬宗,背着手已经等候下学多时了,远远的就朝他招手。

    他拉着父亲宽厚的手掌,走进了熟悉的院落里,院子口是温柔的女声:“你俩快点洗洗手进屋吃饭了,小桃子,你进屋看看谁来了,阿祖可给你带了好多城里的点心。”

    像是四月天色一样,这些回忆让浑身僵冷的桃榆发暖。

    他想,若是人死能有选择的话,就在这样春光融融的季节里怀着最好的回忆死去。

    如此,便也圆满,不会孤单吧。

    于是他笑着,抬腿向着屋里走去。

    虽然,这和满的生活里好像少了点什么,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但他还是笑着决定去吃这最后的一顿饭。

    “阿祖……”

    桃榆推开门,开心的喊了一声。

    然则屋里的人却并没有应答,屋里站着的是个高大伟岸的男人。

    他的声音好像惊扰了他,随之一双凶恶的三白眼直直看了过来。

    桃榆觉得自己应该害怕的,可是他未曾瑟缩半分,那双眼睛他竟觉得无比的熟悉,凶相之下,是难掩的恐惧和悲伤。

    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如此硬冷甚至凶恶的男人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得惊讶的张了张嘴,正想问他是谁。

    乍然间阳光却好像有些晃眼,隐隐约约之中,他好似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一些记忆猛然的窜进了脑海,桃榆猛然想起,那个生着一双三白眼的男人把他从河里捞了起来。

    他说他喜欢他。

    他们成了亲。

    他随着他走商做生意。

    后来同州战乱,他们去了渝昌。

    最要紧的是……他们还有了孩子。

    桃榆忽然挣脱回忆和幻境,乍然睁开了眼睛。

    入目便对上了一张沧桑硬朗的脸,他张了张嘴,梦里张不开的嘴此时终于自由,只是他的声音沙哑的有些连自己也辨认不出来。

    他胸口起伏着,吐出了两个字:“阿戍。”

    话音刚落,他便被圈进了个怀抱中。

    抱着他的人勒得很紧,让本就心悸的微微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他也没把人推开,因为他感受到了抱着他的人在发抖。

    “小桃子醒了,小桃子醒了!”

    一声惊呼,紧接着屋里便是一阵吵嚷,陆陆续续进来了好多人。

    桃榆这才轻轻的推了推霍戍。

    抱着他的人这才把他松开了些,只是却也未曾全然放下。

    霍戍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下眼睑青黑一片,满嘴的胡茬,嘴唇也干起了皮。

    人何止是沧桑,简直像是逼近于疯癫的模样。

    他一言未发,只是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品一般,仔细的端详着桃榆。

    桃榆眉头不由得叠起。

    他轻轻的摸了摸霍戍的侧脸:“怎么这样了。”

    “你都昏迷两天了,阿戍在这里守着一刻也没离过。”

    黄蔓菁说着就捂着嘴呜咽了起来。

    “滴水不进,劝也劝说不动。”

    桃榆看着围在床边的亲人,个个眼睛或红或闪动着泪光,就连一向镇定的黄引生也重重的吐了口浊气。

    他拍了拍桃榆的手背:“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阿祖也不知如何交待了。”

    元慧茹,吴怜荷乃至赵盼,一个大院儿里得到消息立马跑来的诸人皆然是一副忧心之至的憔悴模样。

    纪文良纪杏蔗金柯鹿他们一日也要往这边跑七八回,这朝才走没多久。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总归醒了就不怕了,没事了。”

    “我去把粥热热,阿戍这些日子一口东西都没进过嘴,待会儿跟桃哥儿一起也都吃点东西。”

    “是是,就让他们两人好好说说话。都担心坏了,我去跟大家伙儿说一声去。”

    黄蔓菁和元慧茹擦着眼睛,招呼着人出去。

    大家都长舒了口气,悬着的心都进了肚子里,应声先出去,给两人留些空间。

    屋里恢复宁静,桃榆把自己虚软的像两根面条一样的手覆到了霍戍的手背上,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冷,不免心疼。

    他从来没见到霍戍如此潦倒颓丧过,醒来对上的眼神和在梦里的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在梦里看见了他,或许……他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两人就如此沉默了好一会儿,桃榆才道:“害你担心,我没事了。”

    霍戍合了合干涩的像是流血了的眸子,轻轻的把桃榆扶起来了些,让他靠在枕头上。

    “我去把桃核儿抱过来给你看看。”

    他的声音不比桃榆的清朗,步履虚浮的快速走向一侧,去把小人床上才闹觉哭了一阵儿方才睡着的小崽儿抱了起来。

    桃榆见着霍戍抱着被小被子包得严实整齐的一小团过来,心里竟然莫名的紧张起来。

    分明日盼夜盼这个小崽子许久了,可正当是要瞧见时却不知所措起来。

    他记得痛了整整大半日的时间,这小家伙才生出来。他很想看一眼,只是彼时已经用尽了力气,浑身疲乏的很快就合上了眼睛。

    本以为自己只是昏睡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日。

    霍戍小心的把孩子放在桃榆的身侧,看到小崽子恬静的睡颜时,近乎已经麻木的脸,这才浮现出了一点慈爱之色。

    他温声告诉什么都还不知道就昏迷了的桃榆:“是个男孩儿。阿祖看过了,身体很健康。”

    桃榆垂眸定定的看着微微张着嘴,小脸儿肉嘟嘟,缩在襁褓里睡的很舒服的小崽儿。

    他的皮肤还透着新生的红,胎发又软又浅,没有任何的一点攻击力,无害的让人没有条件的想要护着。

    桃榆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小家伙攥的紧紧的小拳头,那么一点点,就连城里最黑心的包子铺应当都做不出这么点尺寸的小包子。

    软软乎乎的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忍不住眉眼的笑意,不枉他费力生一场。

    不知是感受到了小爹,还是因为触摸而被闹醒,小家伙忽然睁开了眼睛,睡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桃榆。

    一双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清澈的超越山涧。

    桃榆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只是小家伙眨了眨眼睛,又睡意泛滥,竟安然的再度睡了过去。

    “又睡了。”

    桃榆偏头看向霍戍,眼睛还弯着,顿时便忘记了在梦中的挣扎与恐惧,全然是看见小崽子的新奇和喜悦。

    霍戍潜意识轻扯起嘴角回应,但事实上他却尚且还未完全确信桃榆醒了并且已无大碍。

    两日前他好不易守着孩子出生,慌忙冲进产房,桃榆却已经昏迷了过去,连一眼也不曾让他看到,那一刻当是至暗的一刻。

    四肢躯骸生出僵冷刺骨的寒意,即便黄引生说桃榆只是力竭而昏迷,却也还是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半分冷。

    昏迷而再醒不来的例子,他见的不是一桩两桩。

    为此这两个字于他而言从来不是什么安全可靠的字眼。

    万幸,万幸的是小桃核儿没有刚刚出生就失去了小爹。

    桃榆看出身前的人还有些恍惚,他拍了拍他的手,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想喝点水。”

    霍戍闻言连忙倒了一杯过来,桃榆喝了一半,润了润肺腹,整个人也更轻松了一点。

    他转把被子给霍戍:“你也喝一点,看看都快变成晒干的木头了,多干瘪啊。”

    霍戍看着桃榆,依言把剩下的水倒进了嘴里。

    桃榆笑了笑:“给小桃核儿取名字了么?”

    “还没有。”

    桃榆眨了眨眼睛:“你取么?”

    “我不太会取名。”

    霍戍放下杯子在床边坐下,也靠在了枕头上。

    他伸手把桃榆圈住,让他枕在自己胸口前。两人中间是还在睡觉的小桃核儿,一大一小都被他护着,都紧贴着他,温热的温度总算是让他踏实了一些。

    “想着等你醒了再取。”

    桃榆看着小桃核儿:“那让我慢慢想想。”

    “好。”

    霍戍应声:“都听你的。”

    “这小家伙儿你抱着就那么一小团,在这儿躺着倒是壮实,我还以为我生下来会很下一只。”

    桃榆靠着霍戍,忍不住又要去捏捏小崽子。

    先前在肚子里,他只能靠抚摸自己的肚子想象摸摸小家伙。

    一夕之间,倒像是睡了一觉肚子里的小家伙就变到了肚子外一样。

    想到这茬,他连忙想掀开被子看看自己的肚子,但手脚上没有什么力气,连拉开被子都有些费力。

    “怎么了,热吗?”

    霍戍赶紧帮着把被子掀开了些。

    桃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抬头看向霍戍:“怎么肚子还是这样,竟然没有焉儿下去。”

    霍戍道:“阿祖说小桃核儿生出来七斤多,体格比一般孩子都大,生的也便格外费力些。肚子应该撑大了,得要些时间恢复。”

    桃榆挑起眸子看向霍戍:“怀着小崽子的时候,阿祖说了怕胎大难产要我多走动,不可以吃太多东西。”

    霍戍点点头:“嗯,是说过。”

    桃榆戳了霍戍一下:“怎么小桃核儿生出来还这么壮实。”

    霍戍恍然:“是因为随了我么?”

    “那我个子有那么大么。”

    “是我不好。”

    桃榆又戳了霍戍一下:“又不是要怪你的意思。”

    “小桃核儿是男孩子体格像你,那很好。不过长得倒是跟我更像些,不凶的。”

    “是,我也觉着。”

    霍戍看着襁褓里的小崽子,这两天他一直守着桃榆,都没怎么仔细看过这个险些要了他爹半条命的小家伙。

    软乎乎的他隔着襁褓抱着都觉得像要融了一样。

    在他的认知里,桃榆就已经软的不像话了,果然小崽儿只会青出于蓝。

    他仔细的端详着肉乎乎的小家伙,确实跟桃榆说的一样。

    “抱过来些。”

    桃榆想够到,奈何身体使不上力气,只能指使霍戍。

    “嗯?”

    霍戍不明所以把小崽子抱到了身前。

    “让我亲亲啊。”

    桃榆凑上去在小桃核儿的脸上贴了贴,软软的触感叫他不想移开嘴。

    “快点,你也亲一下。”

    霍戍眉头微凝,他张了张嘴,有些不知该如何。

    毕竟除了桃榆,他还什么都没亲过。

    看见桃榆眉头一叠,好似再不依就要生气了一般。

    他只好试探着像桃榆一样凑上前,正要亲亲小崽子,不想自己满嘴青茬,刚刚碰到小桃核儿的脸蛋儿,小家伙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霍戍愣在了原地,桃榆连忙拍了拍小家伙的后背,摇了摇小崽子才再睡过去。

    桃榆看见小崽子白皙的脸蛋儿上出现了一团明显的红印,有些哭笑不得。

    “待会儿可去把你的胡子好好刮刮。”

    ……

    桃榆生了小核桃以后,身体虚弱了好长一段时间。

    家里整日是变着方儿的做些滋补的吃食给他养身子。

    纵然如此,产后身体慢慢恢复,却依然还是像以前那样单薄。

    打小就养不起肉来,也不指着这当能养出些,只要身体恢复康健,家里人也就放心了。

    这日是人来看桃榆,那日也是人来看桃榆。

    说着生产那日就要抹上一回眼睛。

    这次的事情确实让桃榆吃了大苦,想着都当是后怕的,但在亲眷一次次的诉说之中,回忆的多了,反倒是慢慢的觉得没那么怕了。

    纪家七房人丁单薄,这朝有了个大孙子,一家人都高兴的不行。

    纪扬宗欢喜的很,日日里抱着小崽子从这屋扭到那屋去,一时半刻的没见着都不行。

    以前还是个板正里正的模样,这朝抱着大外孙夹着声音哄小崽儿跟个老小孩儿似的。

    黄蔓菁听了都直摇头说浑身的鸡皮疙瘩。

    桃榆才生完小崽子身体虚弱不好带孩子,怕小桃核儿闹着他休息,夫妇俩说让他们先看顾着,等他身体好些了再让他照顾。

    索性是把原本放置在小两口屋里的小床也直接搬去了他们屋里。

    也只有午睡的时候小桃核儿跟桃榆一起睡。

    事实上小桃核儿并不是个闹腾的小家伙,哭闹的少,能吃能睡的。

    小家伙刚出生的时候有点发黄,养些日子退去了黄疸便白皙了起来。

    眉眼相貌上长得像桃榆,不过到底是男孩子,不似小哥儿的长相那么弱气,还是随了几分霍戍的英武。

    瞧见小崽子的都要说一句这小家伙长得好。

    跨过了这个坎儿,新添了丁,日子好似也更好了起来。

    但霍戍却在那场惊心动魄之中尚且心有余悸。

    自从生了孩子以后,他反倒是看桃榆看得比以前更紧了些。

    以前还四处奔走,上山打猎,进城采集,现在却全然寸步不离的守在桃榆的左右。

    谁都看出来了不对,但也不敢去劝说什么,手底下的人知道他现在心思都在桃榆的身上,大小事都尽可能的不去打扰。

    “阿戍,过来过来。”

    进了腊月以后天气寒冷了起来,山里总是呼呼的吹风。

    夜里桃榆都离不开一点炭盆儿和汤婆子。

    他现在比以前还畏寒些。

    今儿再是冷,他也忍着没快速蹿被窝里去。

    “看看我给小桃核儿取的名字,你觉得成不成。”

    桃榆看着走过来的人,连忙拉他在自己身侧坐下。

    “又取了新的了?”霍戍一边说一边看向了桌上被镇尺压着的纸业,上头落了两个字,他不由得随之念了出来:“安定?”

    桃榆点点头:“嗯。”

    “霍安定。”

    这些日子桃榆都在想给他的小桃核儿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才好。

    他遍翻古籍书典,倒是也选出来了些,让霍戍定,他是跟选布匹一样,这个觉得好,那个瞧着也行。

    晓得他是依自己的,这倒是叫他更定不下来,先前看着好的多看看又觉不顺眼了。

    桃榆见霍戍迟迟未有应答,忍不住强调道:“真的,这次定下就不换了!”

    “好~”

    霍戍难得没有短促的说应一句话,有些宠溺的应了一声,又道:“便是再没有比天下安定更好的了。”

    桃榆贴到霍戍身上:“我总希望小桃核儿能长在太平之中,像我小时候一样。”

    霍戍揉了揉桃榆的头发:“嗯,我也想他长成你这样的性子。有我在,必不会让他如我年少时一般。”

    桃榆开心的蹭了蹭霍戍。

    给小桃核儿取好了名字,可算是去了一件大事儿。

    霍戍把桃榆抱进了已经被汤婆子烫暖和的被窝里,摸了摸他的脚确保不是凉的,这才放心的塞进被窝。

    桃榆看着仔细掖着被子的人,他试探道:“明天我们去草场那边看看吧,阿良和金哥儿成亲的日子没两日了。”

    “嗯,你想过去我陪你去就是了。怀小核桃的时候确实让你憋闷了许久。”

    桃榆认真道:“我不全是为着这个。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我身边,什么也都无心前去查问,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阿戍,一切都好起来了,别再为我担心了好么。”

    霍戍看着眼前的人,眸光闪动。

    桃榆握住霍戍的手:“我知道生小桃核儿让你害怕了,不过好在有惊无险,我跟小桃核儿不都好生生的么。”

    霍戍回握住桃榆的手,将人拉到怀里抱紧,他缓缓开口道:

    “小桃子,只此一次吧。”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些日子沉郁积压在心里的话:“我们就小桃核儿一个孩子就够了。若再要经此一次,我怕我真的会疯。”

    桃榆看着霍戍的眸子: “好,我听你的。”

    他又凑上前吻了吻他的脸:

    “我也不想再让你担惊受怕了。”

    第107章

    腊月十二。

    纪文良和金柯鹿成亲大喜的日子。

    这是战乱后大家来渝昌的头一件喜事,开设田地的事情已然进入了尾声,各家各户闲散着在等过年,自都要去吃酒,不说也是格外的热闹。

    纪文良小两口也把席面儿办的很热闹,自几个月前逢十纪文良便必去城里采办些东西,一回采办一点,慢慢把婚宴的东西都置办了齐全。

    这月里桃榆也正好出了月子,一大早他便起了身,今天他要过去草场村那边给金柯鹿梳洗换嫁衣。

    这朝他是既当娘家人又当婆家人。

    “草场这边是没有水不成,怎的一大早就吃起酒来了。”

    桃榆踏进金柯鹿的房间还没见着人,就先闻到了一股酒味。

    “桃榆你可算来了,快进来!”

    话音刚落,一道穿着亵衣的身影便闪了过来,一把拉住桃榆往里走。

    “我们北域游族成亲都简单,两个人穿一身新衣在尊长的见证下拜个堂就完事了,哪里像南边这么多礼节。”

    “阿良送来了大箱小箱的东西,成亲又不让见面,我手底下的仆族都不会弄这许多的东西。我都快急死了,所以喝了两口酒压压惊。”

    桃榆笑了出来:“我还当是你紧张喝酒壮行呢。”

    “那不能够!好不易能名正言顺睡在一个被窝,我才不紧张。”

    桃榆笑的更盛了些:“来吧,我给你梳妆。”

    “成,你们几个都先出去吧,桃榆会帮我收拾花”

    大大咧咧的金柯鹿难得的配合,由着桃榆给他梳头发,在脸上捣弄。

    其实金柯鹿五官端正,已然是好相貌,只不过生活在常年风沙的北域,脸上难免粗糙些,来南边养了半年,已然有转好迹象,简单涂点膏也就好了。

    他仰躺在椅子上,由着桃榆在他脸上捣弄。

    不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身上有了一股药香味儿。

    “好了。”

    “这么快!?”

    金柯鹿慌忙拿了铜镜来照自己,束好头发,又做了简单的装点,已然是精神了许多。

    他左右的看着自己:“和我想象中涂红脸腮帮子也差太多了。”

    “你要是喜欢那种,我也可以给你弄。”

    桃榆合上妆奁。

    “别别,我要是弄成那副模样,不得被笑话多久啊。”

    金柯鹿有些迫不及待道:“我要换喜服了!吴姐送来的喜服好看的不得了,我都巴不得能抱着睡。”

    “吴三姐姐可是同州有名的织造娘,她做的衣服好看也是寻常。”

    桃榆去把喜服取了出来,一眼便可见是吴怜荷的手艺,当初他的媳喜服也是她做的。

    倒是叫他也想起,当初他和霍戍成亲也是这样一个冬天,晃眼竟然就是两三年的光景。

    只道是时光匆匆,岁月不饶人。

    “好看。”

    金柯鹿身形高挑,一身衣服穿着反倒是比寻常哥儿板正很多。

    桃榆由衷的赞扬了一句。

    金柯鹿听此,喜滋滋地正要去照镜子,忽得却止住了步子警惕道:“外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今天办席面儿,当是有人过来看热闹了吧。”

    桃榆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往门口望了一眼,静下来倒还真是听到外面的声音更大了些。

    不过今天大喜的日子,人多本就吵嚷,也并不奇怪。

    “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金柯鹿说着却提起衣摆就要出去。

    桃榆连忙拦住人:“你这样子怎么能出去,你别急,就在这里面待着。我出去先看看,有事就进来通知你行吧?”

    金柯鹿看自己一身喜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好吧,我在这里等着你,快去快回。”

    桃榆无奈跑出去,当头就见着几个人扣着两张生面孔去了柴房的方向。

    “老实点儿!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那是什么人!?”

    桃榆吃惊于金柯鹿的耳力,竟这样也能听出外头的不对劲。

    “村里的值守队伍发现有人好像在暗中窥探,合力去扣了下来。”

    好在是有了之前的经验和教训,这样欢喜的日子里,值守队伍的人反倒是比平时还要更加警惕。否则还真要叫这些人趁乱钻了空子。

    霍戍看见桃榆出来,上前同他解释了一声。

    今早上他送桃榆过来,就还没有回去。

    “是什么人啊,瞧样子也看不出来。”

    桃榆有些担心,毕竟也是几经周折吓怕了,而且今天又是大喜的日子,要是出点事情可就不好了。

    “我让先给关着,葛亮已经过去审问了。”

    霍戍拍了拍桃榆的手:“我在带人去附近巡查一圈,另外给林村那边打声招呼,看看还有没有同党。”

    “好,那你小心。”

    桃榆去给金柯鹿说了一声,金柯鹿那小暴脾气几乎炸起来。

    “敢在我大喜的日子里来闹事,看我不抽死他!”

    桃榆拉着人,给他倒了杯茶降降火:“今天你大喜,就别在打打杀杀的了,让他们去处理吧。”

    好在是霍戍带人巡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同党。

    他回来问葛亮审问的如何。

    “嘴硬得很,一口咬死说是前乌江村里的人,是打柴才走到这边来的。说听见这边很热闹,荒郊野岭的还以为撞见了鬼,看着是大白天壮着胆子过来瞧了瞧。”

    葛亮道:“一问村里的情况全都答的上来。”

    霍戍道:“有没有看他们带了什么武器。”

    “看了,就是两把砍柴刀。倒是有些像防身武器,不过这一代的村民家里有点条件的都是用这样的砍柴刀,也是为了预防遇见土匪。”

    霍戍默了默,道:“一会儿把人放了。”

    葛亮闻言眉心一动,正想说这样放了是不是有点大意,就见着霍戍的神色有异。

    他立马会意:“我这就去办。”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东南部这一带土匪多,我们就是一些逃难来的,老百姓,也是被匪徒给闹怕了。看见有人来也是吓到了。”

    “还望两位兄弟莫要见气,以后村子之间常来常往才是。”

    两个被抓的人很快就被放了出来。

    葛亮送着两人,不断告歉。

    “你们也不容易,我们住在这一带也是晓得这边的情况,现在既然晓得了,这边是良民,往后我们也就都不怕了。”

    “是是是。”

    两个男子大方的打量着草场村,道:“你们这边还挺热闹的,住了不少人吧。”

    “也就几十号人,老弱妇孺多,你瞧这这不是才开垦了田地嘛,想着能够踏实的过日子。我们一行逃难来到这里,天无绝人之路瞧见这里有空置的屋舍,也就住了进来,别的都不怕,就怕有匪徒。”

    “今天村子里有喜事,哥两个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妨在这边吃个薄酒再走吧。”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随后道:“好啊。”

    “好好好!快请。”

    两人半推半就地在这边吃了午饭,说晚饭正席面要是吃了回去就该天黑了,路上不安全,于是这头也没有强留,由着两人走。

    大伙儿见此只是闹了个误会,也都松了口气。

    草场村还是该热闹热闹,婚宴照常进行。

    大家观礼拜堂吃喜酒,一直闹腾到了天黑。

    桃榆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了,散席以后,纪家一大家子才一起结伴回去。

    回去的路上,桃榆发现他三姑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也来了,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早知道先前两人说要成亲的时候,他三姑是日也骂夜也骂,他还以为他是绝对不可能过来吃喜酒的,倒是不想还真是舍得下脸皮。

    她权当没有之前那一茬一般,自顾自地说:“今儿这边还办得挺热闹的,要是什么时候袁飞也这么热闹一场就好。大哥二哥,小六小七,你们这些做叔伯的可也给你们的侄儿留些心吧。”

    一家人倒也不想揭她的短,想当初她想安排袁飞和桃榆,事情没成阴阳怪气了许久,最后还不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好好好,现在日子平顺好起来了,能给袁飞物色到一定给他物色。”

    高兴的日子,大家也没驳她的面子。

    一起盘算着纪家小辈里还没有成亲的孩子什么时候能有个着落。

    桃榆现在已经不是大家担心的对象了,他自不必去参加这些话题。

    大家一起步行回去,霍戍抱着小桃核儿走在前头,他就跟在后头逗襁褓里的小家伙。

    许是白天睡够了,小睡虫难得没有在睡觉。

    霍戍把他竖抱着,他就搭在他爹宽阔的肩头上,一双滴溜圆的大眼睛懵懵的看着后头的桃榆。

    桃榆走两步便忍不住伸手过去戳戳小桃核儿的脸,这小崽子现在一个月多点了,比刚刚出生的时候明显的又大了一圈。

    起码长了有两斤,得亏是他爹给抱着,要是换他抱的话,保不齐没有半个时辰胳膊就酸软得很了。

    “你小舅的羊奶可真好,看把你养的,要是再胖一点,小爹可就抱不动了。”

    “喔哦~”

    小桃核儿好像看明白了桃榆是在跟他说话一样,也张了张嘴吧,但发现自己好像只能说出这两个音来。

    喔喔了半天,眉头竟然蹙了起来。

    桃榆见此笑得不行。

    霍戍感觉怀里的小家伙欢实得很,手脚都在乱动,力气可比在他小爹的肚子里时大多了。

    桃榆凑上去小声道:“要不然今晚上我们把小桃核儿带回屋睡吧。”

    霍戍点了点头。

    桃榆见状欢快的步子都快了些。

    回到家里,桃榆直接便把小桃核儿的小床搬回了房间,他把小崽子放了进去。

    小床上有许多缝制的布偶玩具,小桃核儿在这张小床上睡了一个多月,俨然很习惯,放进去没有一点不适,安安静静地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的小老虎布偶。

    霍戍提着热水进来的时候,小家伙眼睛忽眨忽眨,又快要睡着了。

    桃榆托着腮看着霍戍,不免苦恼:“小宝宝怎么那么多觉要睡啊?”

    “应当是随了有些人吧。”

    桃榆闻言微微眯起眼睛,狠狠地拧了霍戍一把。

    霍戍却笑了一声。

    两人一起在水盆中绞干了帕子,给胖乎乎的小桃核儿擦洗了屁屁和脚丫子。

    本来应该洗澡的,但这腊月里太冷了,不敢轻易给小奶娃洗澡,怕是感染了风寒。

    要洗也只能寻天气好的白日里洗。

    孩子一个多月了,都是黄蔓菁和元慧茹带着的。

    两人还是头一次给小奶娃擦洗,怕轻了又怕重了,手忙脚乱的,好在是小桃核儿睡眠好,不然还得叫这俩人给弄哭。

    给奶娃擦洗好后,桃榆感觉背心还给折腾出了汗来:“不行,我也去冲个澡,你先看着小桃核儿。”

    霍戍看着人去了净房,自把给小崽子洗澡,剩下的水用来泡了个脚。

    他一边泡脚,一边看着小床里的小奶娃,先前他们总说这小崽子眉毛像谁,鼻子像谁,嘴巴又像谁。

    寻思着那么一点儿的崽儿,不知道怎么就能瞧出来哪里像谁来了。

    不过今儿仔细瞧着,倒是还真能看出些模样来了,眼睛像桃榆的桃花眼,眉骨有些高,更像他一点。

    个把月见就长了点起来,还真挺快。

    霍戍瞧着瞧着,忽而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

    这小崽子出身没两日的时候,桃榆让他亲一下来着,就是说还没亲到这崽子就哭了。

    也不晓得这又是不是什么风俗,他后头也没问桃榆。

    不过看着安然睡着的小奶娃,又白又胖,确是越看越觉得挺招人喜欢。

    霍戍不知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确信今天是没有新长的青茬后,他犹豫着站起身,试探着凑近了小桃核儿的小木床。

    唇的触觉远比手脚要灵敏的多,小奶娃的柔软细腻全然超乎了霍戍的想象。

    分明是自己的崽,但他却像是做贼一样,亲了一下崽儿连忙就想退开。

    只是在他退开以前门嘎的先响了一声,桃榆看着撅着凑在小床前的高大身影,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霍戍:“……”

    翌日,村里雾蒙蒙的,有些下雨的趋势,山里本就视野不多开阔,这朝有了雨雾以后就更是看不远了。

    冷空气罩在村子里,冷得人都不想出门去。

    好在四面靠山,今年大家建设住所水渠水车的自收了不少柴火。

    山里什么都可以去缺,唯独是不缺柴火烧。

    天气冷了,这都在家里用炭盆儿烧火取暖。

    “霍哥。”

    大院儿外头传来马蹄声,不过须臾,葛亮便大跨着步子进了大院儿里来。

    “出去的人回来了!”

    说话间白雾一股一股的,葛亮踏霜跑马过来,耳朵冻得通红。

    看着院子里烧的有火堆,他连忙过去烤了烤手,搓着自己僵冷的耳朵。

    “如何?”

    霍戍当即问了一句。

    他们哪里会信昨天那两人的话,既然问不出什么来,也就放他们走,派人尾随前去,看他们最后去了哪里,是什么货色也就不必争辩了。

    “压根就不是什么农户,两人倒是还挺警惕,先朝着乌江村的方向去,只是他们不敢轻易进村,在那边打了一趟就走了。我们的人一路跟着过去,看着两人东转西窜,最后进了个寨子。”

    “那寨子距离咱们村子得有四五十里地的模样。叫野虎寨,李顺说原来是苍狼寨的对家,两个寨子针锋相对挺久了,不过因为战力差不多,谁也奈何不了谁,为此也就一直还算相安无事。”

    这朝过来探寻,八成是许久没有得到苍狼寨的消息了,所以让人过来打探一二。

    估摸着也是没有想到这边早已经易主。

    “我仔细问了李顺,这野虎寨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打家劫舍是寻常。那边既然和以前的苍狼寨不相上下,那壮丁能力也就三十来个。霍哥,咱们怎么做?”

    霍戍眸光微凝:“这朝放虎归山,野虎寨的人势必都已经知道了这边有新的村落,只是不知他们是否会忌惮这里易主的缘由。不过让他们看到了这头有这么多的田地,牲口,他们肯定是舍不下的。”

    “后续必然会摸过来,有点脑子的话应当会提前试探一二武力,没脑子的话估计倾巢出动。”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也都躲不了这一场争斗。

    既然如此,与其让他们打过来,不如他们先过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霍戍的决定正中葛亮的心思,他闻言忍不住兴奋道:“正好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把大家操练了这么久,正好前去练练手。”

    于是霍戍召集了人手,草场村和林村这边各自出了二十个能手。

    四十个人已经足够敌野虎寨的人,哪怕那边的人手更多,但是他们的能手也不是闹着玩儿的,北域的人二十多个,还有十几个是以前本就有些能耐在身上的骑射师和猎户。

    以一敌三绝非吹嘘。

    四十个人带着精良的武器弓箭,霍戍亲自领队出去剿匪。

    “这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

    纪扬宗抱着孩子站在院子的石墩儿上,看着一身精武打扮的汉子们骑马出村去,心里不上不下的。

    “你甭站那么高,当心摔下来跌着孩子。”

    黄蔓菁嘀咕了两句,赶着过去把小桃核儿抱到了自己怀里来。

    “眼看着这都快要过年了,现在出去剿匪,我心里也没着落得很。”

    “那两个贼东西都摸到草场那边去了,我们不去弄他们,他们迟早也得过来,早点完事反倒是还能过个踏实年。”

    金柯鹿今天一早就过来了,听说要去剿匪,他兴致大得很想跟着去,结果他们却让他留在村子里护卫村庄的安全。

    想想也是,一下子去了那么多人,村里总还是要人守着才行,要是叫人偷了老巢,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为此他只能过来给大伙儿送行眼馋眼馋。

    见着桃榆一直没有说话,他摇了摇他的胳膊:“怎么了?”

    桃榆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看你那一脸心事的样子,别怕,霍哥不是都去了么,他本来就厉害,又带兵打了十年仗,战场上多凶险啊,这捣个土匪窝子还不是顺手的事儿么。”

    桃榆笑了笑:“我不是担心他有事。”

    他微微叹了口气,看向他娘抱着的小安定,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给小桃核儿取的这个名字让霍戍有了更多的使命和负担。

    一路而来,他觉得霍戍实在是做了太多,他不想他那么辛苦的。

    第108章

    “妈的,这帮狗娘养的!趁人不备偷袭,你们都不得好死!”

    霍戍带着人马冲进野虎寨,杀了这些土匪一个措手不及。

    野虎寨才从官道上抢了一户经行商,其间有几个年轻的姑娘小哥儿,这帮子人有得糟践,正在庆贺。

    人冲杀进寨子时,寨子里的人喝得半醉,还没来得及操家伙就先吃了几箭。

    林村和草场村的人操练了大半年,训练有素,身手可见提升,又在山里猎捕见过了血,几经波折,也是经历过了大风大浪,早已不是昔时纯埋在土地上的农家人,与人交手上早没了生疏与畏惧。

    霍戍直入大营,拿下了寨主。

    “他娘的,你可真会骂,偷袭还得要你有防备的时候来偷袭,那要不要先给你捎个口信儿过来。”

    捆着大寨里土匪的汉子们被这些人嚷的生烦,索性扯了块乌漆嘛黑的麻葛烂布塞进了人嘴里。

    霍戍把人一一清理了出来,寨子里有三十几个武力,打斗的时候死了一半。被掳掠的农户反倒是不多,也就十来个。

    “寨子周边竟就十来亩开垦出来的田地,全数种植的都是些菜蔬。”

    霍戍听手底下的人前来汇报,眉心微动,看这寨子建造起来也不是才三五月,竟然没有耕种田地。

    这么长的时间没有自产粮食,那便是都靠抢夺为生了。

    但霍戍刚才把整个寨子都转了一遍,只在灶屋里找到了百十来斤粮食,按照村里的人数,全然是吃不了几日。

    “这帮子人心境倒是好,就那点子余粮还好意思大吃大喝,当真是有一顿饱一餐。”

    霍戍也不免奇怪,按道理来说不当如此。

    入冬以后外出的人不多,官道上鲜少会有商队大户经行,即便是把主意打在村庄上也并不明智。

    临近年关村子里外出谋生的壮力几乎都回来了,人力比平时都要强;且秋后所收的粮食都已经缴纳朝廷或换做了钱,手头上的余粮并不多。

    正当霍戍诧异时,一道颤巍巍的声音响起:“粮仓,粮仓在后山,那边,那边………”

    霍戍闻声看了过去,一个半百头发的老汉在投诚,不过老汉接触到霍戍的目光,立马瑟缩的又闭上了嘴。

    “你可知道位置?”

    霍戍问了一声,那老汉却低着头不敢再发言了。

    见此,他想或许他比这里的寨主还长得像穷凶极恶的人,便耐着性子放缓了些声音道:“我们并不是什么山匪,等清剿完了这边就送你们离开。”

    老汉闻声,犹豫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

    一行人跟着老汉从山寨后门出去,左拐右弯,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后钻进了一处有做掩盖的地盘。

    这边竟然还另行建了些住所。

    “霍哥,这里是粮仓!”

    霍戍闻声过去,一道小门进去,里头宽阔的屋子未有旁的陈设,全是大木桶和麻袋。

    木桶里显而易见的是稻谷,他一刀戳开麻袋,里头顿时哗哗滑出了许多稻谷,他伸手接了一把,从成色和味道可以看出当是今年秋才收的粮食。

    “这些可晓得哪里来的?”

    老汉道:“抢、抢的。秋收后官道上的粮队多,他们每回出去都能带不少粮食回来。”

    “这次,这次抢了一个粮行,又,又还抢了官府的税粮……”

    霍戍看着这不下百石的粮食,怪不得能够安然的在寨子里醉生梦死。

    “他们胆子倒大,敢抢粮行也就罢了,连官府的税粮也敢动。”

    说起这茬,老汉一脸失望之色:“匪患猖獗,若是官府作为一些,老百姓也不会过得那么苦。”

    渝昌匪患是老难题了,但凡是朝廷作为一些也不至于此。

    只是这些年边关动乱,外忧不断,内患自是空不出手来料理,要不然起义兵怎么会成气候。

    “霍哥,这边,这边还关着人!”

    霍戍听见声音,抬眸过去。

    手底下的人在清查这边的屋子时发现一间尤为牢固,不仅上了两把门锁,且窗户都封上了。

    他们试图打开,方才撞响门就听见了里面传来声音,且不止一道两道。

    霍戍行至门前,看向老汉:“关的什么人?”

    老汉悲愤道:“是他们抓来的姑娘小哥儿!”

    霍戍眉头一紧,门锁着,钥匙不晓得在何处。

    他眸色一沉,直接一刀砍在了锁链上,几脚过去,直接踹落了锁扣。

    门嘎吱一开,屋里立即便传出了一阵惊恐慌乱的声音。

    诸人原本前来看热闹,待瞧见屋中情景时,连忙都故作镇定的看向了别处。

    屋中关着的十几个年轻姑娘小哥儿,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蜷缩在一处,宛若是关押的牲口一样。

    看见有人来下意识的便是躲避。

    见此必然是遭受了非人待遇,简直惨不忍睹。

    “葛亮,你带人去寨子里搜些衣物过来。”

    葛亮二话不说,立马带了几个人走。

    这野虎寨的人比苍狼寨的一比当真更是下流,那边的尚且还是掳人做苦力,这头的不开田地不行生产,全然靠抢夺为生,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姑娘小哥儿。

    他们来的都是一群汉子,大家也不便进去,只能等着人回去拿了衣物过来先给他们将就着。

    霍戍按照老规矩,问询了寨子里被扣押的良民是何处人士,是否要回去。

    想回去的一人分上足够吃到年秋的粮食遣送走。

    这边本就没多少良民,除却要走的,就只剩下伶仃几人,自是不可能把他们留在此处,如此只能带回村子里去。

    而那些被掳掠来的姑娘哥儿的少有肯走的,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已经没有了脸面回去。

    落在了这样的土匪窝子里,回去也是受人指指点点。

    这些人实在是比寻常被掳来的人代价还要大很多。

    归根结底,还是好手好脚却不正经营生的匪徒所害。

    “那剩下的匪徒如何处置,还是老规矩送官府?”

    霍戍眸色一暗:“这般奸淫掳掠之人多活一分都是祸害。”

    “就把他们都留在寨子里吧,省得大家再多费心力了。”

    诸人心领神会,这匪与匪也是当有所区分的,有些实在不配为人,也便不必多留生路。

    清理完寨子,霍戍一把火将此烧了,省得给别的匪徒留下窝点。

    一行人等着大火把山寨烧完后,方才带着剿到的粮食浩浩荡荡的回去。

    大家回到村子已经是半夜了。

    这声势浩大的回来,少不得把村里已经歇息下的人给吵醒。

    大家本就担心着出去剿匪了的人,这朝听见动静肯定是要起来看的。

    桃榆夜里一个人睡有些不太踏实,他怕自己胡思乱想,就把小桃核儿从小床上抱到了大床上睡。

    父子俩睡一块儿,小崽子还是第一次睡大床,虽然那么小一点,但是好奇心重得很,看着躺在身旁的桃榆,与他大眼看小眼,他高兴得很,一反占床即睡的常态,咿咿呀呀的跟桃榆玩了好些时候才睡。

    桃榆贴着胖乎乎的小崽子,感觉可暖和。

    他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但是头一次和小崽子一起睡觉,难免有些不习惯。

    一会怕自己翻身压到崽儿,一会儿又怕崽儿没有盖着被子受了凉。

    折腾了半晌夜都已经深了,好不容易困意浮现,合着眼睛还没完全睡着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吵嚷声。

    桃榆披着衣裳把小桃核儿盖好就跑出去了,看见打着火把回来的大队伍,他长松了口气。

    等着人进了大院儿才发现竟还带回来了许多的粮食。

    霍戍看见披着件衣服站在屋檐下的桃榆,他翻身下马走过去:“回来了。”

    桃榆抿了抿嘴,没说话。

    回来了好,半夜回来比明早回来更好,早回来一刻便能少担心一刻。

    闹腾了大半夜,天快亮的大家规整完毕回了家。

    野虎寨里的人霍戍给安置在了草场村那边。

    那头多是北域人,有些观念没那么强,而且那边本也有不少在土匪窝子里吃过苦的人,当是更能与新来的人和睦共处。

    他们林村这边,说到底多还是同州一带过来的,即便是迫于霍戍的威严不敢多说什么,私底下难免又会有些闲言碎语。

    “那这些粮食打算怎么处理?”

    桃榆趴到粮仓里瞧着突然多出来的上百石粮食,再加上他们之前囤积的得有两百石了。

    “不晓得他们具体抢得谁的,交公官府不可能。我们费的力剿的匪,没必要让官府占尽便宜。”

    霍戍道:“马上过年了,一户人家给分上一些,剩下的就先留在手上,这东西没有人会嫌弃占地方。”

    桃榆应了一声:“也好。”

    经剿野虎寨一事,东南一带的匪徒几乎都老实了下来,那一把火烧得土匪人尽皆知。

    东南部一带能耐大的其实也就是当初的苍狼寨和被烧的野虎寨,一举都被霍戍荡平,那些散匪原连这两个寨子都轻易不敢惹,哪里敢去惹霍戍。

    说到底还是匪徒,一个寨子上人数不会太多,否则野心不会让其甘于只做匪徒。

    既已打出了名声,霍戍反倒是乘胜追击,把东南部的散匪能清的清,能收的收。

    次年春时,已然把东南部给平定了下来。

    至于东北部,那是段赤的地盘,用不着他操心。

    开春后,村里忙碌了起来,头年种植,大伙儿都想赶着时间播种,已然断了一年春耕秋播,这朝总算是能再种植,怎么能不急切赶着。

    村里又挖通了水渠,设了水车,一应便捷的很。

    “里正,俺家想再买点豆种来播。”

    “我家里也想再添点菜种。”

    一大早上,纪扬宗刚吃了早食准备去地里转转,瞧瞧今年的春播。

    他们家有不少霍戍买来的人,自也不必他亲自下田耕种了。

    村里却来了几个妇人夫郎,嚷着又要买这买那。

    纪扬宗道:“初一的时候才去了县城采买,说了好多回了嘛,让要什么来说清楚好采买。今儿个才初三,瞧瞧才过去几天嘛!”

    农户也有些不好意思道:“以前村里什么都有,什么菜种瓜种的自家前一年都收得有些,就是自家没有的、不够的,乡邻间或借或买都有。可来了这边以后自家啥都没有,一颗菜种子都得再买,想着要种的时候,这才想起来没有种子。”

    “我们也不好意思总麻烦采买队伍,可以前十天半月得出去一趟采买东西也无妨,但是现在春耕时节,咱等得了那么久,可时节等不了啊。”

    农户商量道:“听闻霍兄弟把东南部一带的匪徒清理的差不多了,定然比以前安生,要不然就让我们自己去买吧。”

    纪扬宗倒是也谅解农户的难处,不过他有些犹豫,先把人遣了回去,转找霍戍商量。

    “现在这一带确实安生了很多,只不过到县城路途遥远,寻常农户又不会骑马,若是单靠步行,一去一回一日只怕难以往返。”

    他们这边隐蔽成效好,好就好在他看起来是荒郊野岭,自也就没有宽敞可以让马车通行的路。

    当初来的时候费了大力,货物全转到牲口身上,板车都是拆卸了带过来的。

    马车全然靠人推着拉着走。

    若是开路接通官道的话,即便现在没有了土匪扰民,官府却会由着新开的路前来排查,到时候也就都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他们是逃难过来的,并没有在当地的官府落户籍,官府知道了以后少不得打压。

    说好听点他们是难民,不好听的话就和那些山贼匪徒是一样的。

    并且他们的子孙后代都不能读书参与科考。

    纪扬宗叹了口气:“我也晓得咱们过来的这批人心里多多少少其实都还惦记着同州,若是把户籍落在了这边,往后只怕是也就难回去了。只是同州现在还被起义兵把持着,朝廷现在连外敌都还不曾打下,谁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收复同州。”

    “可若是不落户籍,大伙儿出去终归又是不便,总也不能一直都靠着采集队伍。”

    霍戍以前倒也没想那么多,乱世之中能得一日安生日子过也就算一日。

    或许是有了小桃核儿以后,他也开始有了更长远的打算。

    他把东南部平定下来以后,也想过这个问题。

    若想要真正的安定下来,是迟早都要户籍的。

    他倒不是老早就寄希望于孩子以后能够读书科考有名堂,只是做父母的总也不能让孩子一来就短了别人能走的路。

    擅不擅长读书科考和能不能那是两码事。

    自然,这是以最长远的目光来看,以最近的需求来看的话,现在生活的农户们也需要光明正大才能更好的活着。

    “这样吧,我先去探探县城这边的口风,看看县城现在是怎么看待难民的,顺便也给大家采集东西回来。”

    纪扬宗点头:“行,到时候我再给大家说说。”

    “我也去!”

    桃榆见霍戍要前去县城,连忙也表示了自己的想法。

    怕霍戍不答应,他连忙道:“给小桃核儿买些东西。”

    霍戍想着桃榆过来了那么久还没有出过门,现在身体也好了很多,带他出去一趟也没什么。

    但听到他说是要给小桃核儿买东西,他不由得来了兴致,挑起眉问道:“买什么?他还有缺的东西?”

    桃榆干咳了一声,仔细想想的话,吃的小家伙目前还只能喝奶,草场那边许多头的羊,只有喝不完的,就没有不够喝的。

    穿的的话,先前怀着的时候祖母外祖母,婶娘姨娘小姨父的做的衣服已经够他穿到两岁了。

    要说玩具的话,那小床都快要堆不下了,舅舅叔父拿回出去不给带些小玩意儿回来。

    桃榆自知找错了借口,他摸了摸鼻尖:“嗯…一时想不起来了,去城里看看,总能看到要买的~”

    霍戍未置可否,只是伸手将人抱到了马上。

    几个人出了山,在临近官道的小路上,没等霍戍先去官府,倒是瞧见了官府的人。

    “诶,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老远就见着一行穿着蓝制兵服的衙差朝着这边来,远远的就出声唤住了他们。

    “官爷,可是出了什么事吗?我们是前头乌江村的村民,正准备去城里买些春种肥料。”

    桃榆在几个人中最是人畜无害,他率先同衙役回了话。

    “你们是乌江村的人?”

    为首的衙差打量了几人,颇有些怀疑:“竟是不晓得乌江村如此富裕,个个都有马骑。”

    “官爷见笑了,平素我们也跑点小生意,总也得要有点牲畜代力。”

    为首的衙役看了霍戍几眼,要不是看他搂着个小哥儿,且小哥儿未曾有胁迫之相,他都要以为撞见了匪徒。

    倒是也没有再继续盘问,转而问道:“既然是乌江村的,那你们可晓得附近新增了村子?”

    桃榆闻言神色微微一变,看向了霍戍。

    “过年的时候回来倒是有听村里人说,只不过没有见着人。”

    霍戍淡淡道:“不知官爷找他们是做什么。”

    “听人报,东南这边迁来了不少难民,人数不少自成了村落,却不曾来官府报备。既来了我们渝昌的地界儿上,官府定然是要管的。”

    霍戍给身侧的蒋裕后递了个眼神,他心领神会,立刻拿出了些散碎银子:“巧在路上遇见几位官爷,这还才开春儿天寒地冻的就出来办差事儿,当真是辛劳。一点子心意请诸位爷喝个茶水。”

    官差没想到来这样的穷乡僻壤竟然也能收到孝敬,脸上也便多了些笑意,一边收下银子,一边道:“怎的是?”

    “就是说这新村,也不晓得官府是个什么态度,我们能不能捞着点儿小生意做。他们不是逃难来的么,铁定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们拿点货过去说不定还挣点小钱。”

    官差闻言笑了一声:“你们倒是会做买卖。”

    “不过那村落官府也还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他们这些人在同州连平府那样的福窝子里过来,竟然是一点儿规矩都不懂,来了咱们的底盘起了村落,用了咱们的地,竟然还不给官服报备。”

    “县太爷,知道了这事儿可动了大气,等找到了他们的窝藏地点,非得叫他们今年一次性缴纳上六成的粮食!”

    蒋裕后附和道:“他们来了咱们的地盘,确实该缴纳赋税。只不过他们到底是过来躲难的,官府不行抚恤?到时候可别闹起来啊!”

    衙差嗤笑了一声:“抚恤,呸!能给他一个避难的地方已经好得很了,还给他们抚恤,想得倒是美!还闹,他们敢!难不成他们也想造反?正好朝廷给一锅端了!”

    另一个衙差接茬道:

    “我看你们是还不晓得,六皇子带兵攻打海贼,接连得胜,现在已经只是一些清扫之务,当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把海关平定,到时候转头就会打同州的起义兵。他们敢跟官府闹,那就是跟同州的起义兵是一个路子。”

    “你们要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可尽快来禀告,届时有赏!”

    “他们都是同州那样的福窝里来的,就是普通老百姓也都富得流油,他们能跑出来,绝对不是什么穷寒之家,你们要是去做生意,使劲儿地捞点吧。”

    蒋裕后陪了个笑:“多谢官爷提点。”

    别了一行官差,大家的脸色都十分难看:“欺人太甚!这县城的县令当真不是人!他们既是不与难民行方便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借此压榨,实在是可恨。”

    “不过他们是怎么得到风声,晓得我们在这边起了村落的?”

    霍戍冷声道:“你觉着我们在那儿谁倒了霉。”

    “那些被驱逐的匪徒?”

    霍戍未言。

    附近的村户只有感激他们的份儿,断不会如此不知感恩,唯独只有那些匪徒看着他们是只大肥羊,不仅无法下嘴,还受到了攻击,心里怎么能平,必然是往官府那边下了眼药。

    现在就官府那态度,明显是看他们每有根基想借机拿捏,他们想要落户只怕是困难,总不能接纳他们此般刻意刁难的条件而落户。

    若是缴纳出六成的粮食,岂不是给人做了佃户。

    第109章

    霍戍为确保不是底下人胡作非为,去了县城,他还特地派人再探了县令的口风,的确是没有冤枉他的。

    一派的上行下效。

    虽早有一些预料乱世之中的官未必比匪要好多少,却也没想到竟恶劣至此。

    一行人的气压都有些低。

    另外,霍戍在城中打听了南边局势,今日衙差所言不假,六皇子大挫海关敌贼,促使海贼节节败退。

    蒋裕后又收到了京城来信,京中局势亦有变动,老皇帝龙颜大悦,对六皇子此行大为赞许,虽未曾多言许诺,不过京中的三位皇子动作不少,反倒是可见老皇帝对六皇子的器重。

    “若是海临府收复,大军必会直指同州。”

    霍戍冷声道:“我听卖消息的说同州的起义兵已然把手伸向了连平府,意图往北扩张。”

    蒋裕后应声:“起义兵也不傻,他们不敢往南进犯,也不敢使绊子,若是我朝军队镇压不了海关,彼时海贼冲进我朝疆土,过了海临下一个必然举犯同州,毕竟谁不知道那是一片沃土,到时候他们也讨不了好。”

    “起义兵也不想我朝疆土沦陷,但也不能坐以待毙,最好的自是趁着兵力在海临时尽快的扩张自己的版图。”

    霍戍未予置评。

    收罗了消息采买了村里人要的东西后便又赶着回去。

    方才回村,村里的人见着他们便丢下锄头围了上来:“咋样嘛,官府可许我们落户?”

    “以前地方上受灾,难民迁移到新的地方只要有壮丁都很受官府喜爱的,可以增添人口为他们提升考绩。咱们这么多壮丁,当能谈个好条件吧。”

    纪扬宗动作倒是快,已经给村里人说了霍戍会前去问落户籍的事情。

    以前是等着纪扬宗回村来同大家宣布秋收赋税的事情,现在换做了他们。

    桃榆看着村里人一道道殷切的目光,总算是理解他爹以前为什么每回要去城里集会时心情都格外的沉重。

    若是好消息,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若是像今天这样的坏消息,确实也叫人失望。

    霍戍只道了一句:“大院儿说。”

    村里人见此立马奔走相告,不多时大院儿里就聚集了一堆村户。

    霍戍也没瞒着大家,将官府的态度说了个明白,若不事先说清楚,村里人不晓得官府的态度,到时候稀里糊涂受官府衙差蒙蔽将人带了过来泄露了位置就不好了。

    “官府既不护我们安生,又不曾给予过救济,凭什么我们靠自己把日子过起来的反倒是还要给他们六成的粮税!”

    “不求给难民减免,但求个公正,按照正常的四成赋税上缴倒还有个说法,如此全然是存心欺压剥削了。”

    村里人晓得当地县令如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虽贪官污吏常可寻见,即便在同州也时时受到连年增长的赋税压迫,可落难之时官府尚且意图剥削,难免也是心中生寒。

    这朝无疑是群愤激昂:“说是为着一个良民身份落户,往后子孙走仕途不受阻碍,可如今外忧内乱这朝廷可保还未知,科举也暂做了停缓,这王朝是否能长存还是个未知,官府现既然拿我们当羊,不给草吃还想着喝咱的血,这户籍不要也罢。”

    “说的是,现在四处还乱着,不妨先静观其变,耗他一耗,左右现下咱这里有吃有住,也不是活不起。要真应承了他们的,还真是活不起了。”

    大院儿里诸人说的脸红脖子粗,霍戍见此神色反倒是可见平和。

    他把官府的条件摆出来,要不要落户,主要还得看大多数人的意思。

    好在是经逢这诸多起落后,这些人总算是有了些血性,见不公知道了反抗。乱世之中还遵循以前太平日子里官府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套的话,即便是侥幸活着,那也不过为人肆意拿捏的对象。

    不怕他们激愤,怕只怕分明晓得官府明摆着欺压剥削,纵然是心中不情不愿,却又还唯唯诺诺的应承了官府的条件,把辛辛苦苦开来的田地给未有半点作为的官府产粮,那还真当能把人气死。

    “事已至此,就先这样,待着南边的局势有所变动的时候再说。”

    霍戍交待道:“近来官府的人可能会进山搜寻,大家注意着些。”

    春耕除却需要些种子外,大多时间都忙着农耕,村里人倒是也没时间四处乱跑,不过就还是要像以前一样不便些。

    如此,村里需要些什么,采集队伍尽可能的满足,从以前十天出去一次,到现在五天出去一次差不多。

    不过不出霍戍所料,天气暖和些以后,三四月里,官府的人果然陆续带着人往东南部进来搜寻村子的位置。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扎起了营帐,显然是要做场长期斗争。

    “他们先前怎么不敢进来?附近的村子不少村民被匪徒抢掠掳走,前去报官他们也不予理会,都是尽可能地敷衍。现在倒是胆子大,又能进来搜寻,还敢扎营了。”

    桃榆听到值守队伍来同霍戍报告的时候,不由得也骂了一句。

    霍戍见桃榆气鼓鼓的,叫值守队伍的人继续去看着,小心行事。

    “官府无非都是欺软怕硬的主,他们税粮被山匪所抢,如今有新村落正好填补空缺,自然肯多费些心力。”

    再来,八成是得到了消息称东南部的匪徒被他们所剿,而今东南荒林一带已然安生了,尽可去寻到他们的落脚地,这才敢大张旗鼓地进来。

    到时候把他们这边的村子收户,说不定对外还称是官府把东南部这边的匪徒给清剿了干净。

    如此,名声也好,功绩也罢,岂不是一举双收。

    不过他们未免也把算盘打得太响了,哪里能让他们事事如意的。

    先时那些匪徒也确是狡猾,他们不得好过,如今是想他们也不得好过了。

    “官府的人既要来,那就叫他们知道这边不是什么福地洞天。匪窝子就是匪窝子,谁说匪徒就一定干净了,由得畏缩了多时的官府如此胆大的进来。”

    桃榆见霍戍这么说,扬起眉:“你有什么打算?”

    霍戍未曾明言。

    过了两日带,他带着一行小队伍出了村。

    “这山里的路都齐人高了,这帮子南边来的竟还会寻地方,能在这里头安住下,没叫野兽给吃了还真是稀奇。”

    “附近村子的人也问尽了,嘴还严实一水儿的说不晓得,真他娘的一群刁民!大家伙儿精神着些,当心有瘴气毒虫。”

    霍戍一行人埋伏在隐蔽处,看着半山坡上骂骂咧咧挥刀砍着草摸路的衙役。

    这都快要日晒三竿了,一群人才开始出来干活儿,官府倒是会养人,养了一群脾气还不小的饭桶。

    “一把火给他燎了,劳得费些力气出来找。这东南部地势宽广,人烟又少,一来一回累得够呛,咋好找嘛。”

    “县太爷也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还叫我们在这头扎营干,不晓得啥时候才能交功。”

    “等真要逮住了那帮子贱民,不好生收拾一顿对不起这些日子的折腾!”

    霍戍见此,朝着身侧的人使了个眼色,诸人做了山匪打扮,蒙上了半张脸,提着麻袋窜了出去。

    “有动静!”

    半山坡的人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刻警惕了起来。

    “诶嘿,爷爷在这儿呢!”

    十一沉了个粗犷的声音,站在高处把手里的麻袋朝着衙役用力一甩,衙役下意识的横刀给劈了开。

    “他娘的,是毒蜂!”

    嗡嗡的声音直接笼罩而来,一群衙役顿时又跑又跳的,往上跑得太慢,只能朝下头冲去。

    抓耳挠腮不时得发出惨叫来,哭天喊娘的滑稽至极,活像一群下山的猴子。

    桃榆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此后每次这些衙役要去寻村落,霍戍便派了人去捉弄,且还专门让以前做过山匪的人去。

    这些人昔时便没少与官府的人对冲过,现在有的是法子弄他们。

    桃榆还做了些草药粉,让人去撒在了官府衙役的营地里,专引蛇鼠毒虫。

    这些衙差白日吃瘪,回去营地受苦,没坚持多少日子便丧头耷脸的跑了回去向官府禀告哭诉这边匪徒未清,依然猖獗得很,求请县太爷加大兵力前去剿匪,顺道把村子找出来。

    这些衙役倒是深晓得县太爷的秉性,且不论东南部的究竟真是还有匪徒作乱,还是村落里的人伪装阻挠,总之他们吃瘪受挫不假。

    若不说东南部匪徒依然成患,彼时县太爷不但会怪罪他们办事不利,必然恼羞成怒还叫他们继续去把村落找出来落户将功赎罪。

    但反其道行之,与县太爷禀告铲除匪徒,他反倒是不加追责了。

    毕竟县城兵力有限,又有同州前车之鉴,他如何敢公然加大兵力前去剿匪,只怕是动身前往东南部,东北部的匪徒又跳了起来。

    县太爷大骂与他递了消息的人,想要欺压收编村落的攻势又只得放上一放。

    后过了得有个把月,官府那边放了消息出来,说是迁来的难民愿意自行老实落户归属,前三年只收五成的粮食即可,后续还是同渝昌普通良民一般,缴纳四成产粮,先前未曾禀告自成村落的事情就不予追究了。

    霍戍觉得好笑,官府自以为的让步未免也太没诚意了些。

    他未曾理睬,由着官府惺惺作态。

    四月末里,天气已然暖和起来了。

    村子里的田地下了种子,秧苗在这边向阳土壤肥厚的地里生长的很好。

    村户们日日望着这欣欣向荣的景象,恍惚间倒也有些觉得又太平了似的。

    一大早,桃榆给家里的胖崽子喂早食。

    天气暖和了以后小桃核儿穿得单薄了许多,现在五个月大已经不用裹着襁褓睡了。

    身上就给穿了两件单衣,穿的是少了,但却比之前更肉了些。

    小崽子胃口不错,一点点大大时候喂羊奶就大口大口的喝,月份大了以后能吃一些别的食物了。

    三个月大的时候试着喂了些菜汁和果子汁,上个月慢慢又试着开始给吃些米糊糊,面条和肉羹。

    虽然什么都肯吃,不会喂进去了不喜欢就给吐出来,但比起瓜果菜蔬,还是更喜欢吃肉一些。

    “啊,嘴巴张大一点,多多吃饭长高高。”

    桃榆在嘴巴吃的水亮亮的小崽子脸上亲了一口,看见小家伙嘴巴咕叽咕叽的动了几下把蛋羹咽了下去,连忙又给喂了一口。

    霍戍单手搂着小崽子,低头看也了一眼吃的香的小家伙。

    “跌,跌……”

    小崽子看见霍戍,眨巴着一双滴溜儿圆的眼睛,有些兴奋。

    霍戍眸间可见柔和,把小家伙抱高了一些。

    日日教,这小家伙从除了啊噢以外会发些其余的音以后,就跟着大人的口型偶尔会含糊的说上两声爹,说他无意识吧,却又只会在看见霍戍和桃榆的时候才会叫,说他有意识,却又不会总喊。

    不过即便如此,也足够了。

    看着小家伙一口一口吃饭,身体一天天壮实起来,家里人都很高兴。

    小桃核儿好胃口吃饭长肉力气大,说明没有承袭桃榆的病症,是个健康的孩子,光是这点就已经很好了。

    若是承袭了桃榆的病症,是个小哥儿尚且还能精心养着,可是个男孩儿的话,那就不如小哥儿一样能总养在家里,男孩儿总是更活泼好动些。

    “吃饱了没,一碗蛋羹可都吃完了噢。”

    桃榆喂完了最后一勺子,试着把空碗放在一边桌子上。

    小桃核儿眼睛顺着蛋羹碗,眼巴巴的看着那枚画着桃子的瓷碗放到了桌子上,这枚碗还是霍戍去县城采集的时候看见花了大价钱特意给他买的。

    虽然看见碗拿开了一直看着,但却没有蹬腿啊啊叫,桃榆估摸是还能吃,但也已经是不怎么饿了,于是放心给他擦了擦嘴巴。

    “差不多就行了,待会儿又要吃东西,早食不必喂的太多。”

    霍戍把小家伙抱紧了些,省得吃了饭精力旺盛不老实的动来动去,他现在已经能自由的曲展胳膊腿儿,虽然他的腿长已经够他扑腾,但软趴趴的小崽儿他还是怕给掉地上去。

    “让我来抱抱。”

    桃榆把沉甸甸的小家伙抱了过去:“哎哟,当真是没有一口饭是白吃的。”

    现在都得二十斤了。

    要是让桃榆抱着转上几圈这天气可得让他后背起一层汗,不过光是坐着抱会儿倒还轻松。

    霍戍看见父子俩其乐融融,他也没赶着出去,转把昨天没弄完的一截木头又拿了过来。

    “小桃核儿是不是要长牙啦,这才换的口水垫就又湿了。”

    桃榆捏了捏小桃核脖子前圈的一块圆圆的跟大红花一样的布,还是干净的没弄脏,就是已经湿透了。

    他先给小崽崽喂了点水,再把口水垫给取下来。

    “递一块干净的口水垫给我。”

    桃榆抬头看向霍戍,见着他又在捣弄木片,手里巴掌长些的木头已经雕出了一把小木刀的样子。

    他伸手就拍了霍戍的手背一下:“又给做这些小刀小剑的了,前儿小桃核儿就拿着木剑玩儿,爹去床上抱他的时候这家伙拿木剑把爹的鼻子给戳了,现在都还有些肿。”

    “嗯?”

    霍戍眉毛一挑,有些想笑。

    桃榆微眯起眼睛:“还笑!”

    “好了,不做了。”

    桃榆道:“先收着,叫他能走路了再给他玩儿,当心现在把自己给戳了。”

    霍戍应道:“好。”

    他把木剑放在一边,拿了块口水垫给小桃核儿戴上。

    “阿戍!”

    忽然黄蔓菁的声音急匆匆的传来。

    “值守的人说巡见隧洞外头来了一行眼生的队伍,六七个人的模样,都骑着马,模样凶悍,像是悍匪!”

    霍戍闻言眉心一动。

    桃榆也神色一变,微有些紧张,不过又道:“不过六七个人,再厉害我们也不怕。”

    黄蔓菁点点头,她换了口气道:“值守的队伍发现人就让人回来传消息警戒了,不过那悍匪发现咱们剩下放哨的值守人,直说了要见阿戍!”

    “这、这是见还是不见啊。”

    霍戍站起身:“既是有名有姓的问来,自没有不见的道理。”

    第110章

    霍戍骑马出去,才出隧洞不远,就见着不远处几道凶神恶煞的身影。

    几人身形粗大魁梧,气势凌人,一看便不是好惹的主儿。

    值守队伍的人谨慎的盯着几个人的一举一动,两厢静默的对峙着。

    似是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要把战火引燃似的。

    “霍哥!”

    见到霍戍来了,值守的人都暗暗松了口气,一时间好像撑腰的来了一样,连忙像是要去告状似得跑过去唤了一声。

    即便他们也斗过恶剿过匪,现在也不是什么胆小怕事的,可见到这几人却也不免还是有些犯嘀咕。

    要紧也不明身份和来意。

    只怕动恶到时候又是一场凶战。

    却见霍戍扯着缰绳,看着为首的人道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怎的,这是不欢迎?”

    霍戍轻笑:“哪里的话。”

    值守的人听闻两人之间的谈话,言语间的熟稔可见一斑。

    不免有些意外,但顿时也都把提着的心落了回去。

    “早听说东南部来了些南方的人,训练有素,十分厉害。一举拿了苍狼寨和野虎寨,又还驱赶了散匪,可叫东南的匪徒人人自危。”

    “手底下的人不止一回两回来报信儿,让引起警惕重视,问当怎么做。”

    霍戍道:“段兄消息灵通。”

    “再灵通不也没收到你的信?”

    段赤穿过隧洞,看着一派祥和的田园村落,微眯起了眼。

    他晓得霍戍绝非池中之物,可亲眼见着这头的完善,还是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原本我还想同州动乱,你既过来了渝昌,许是回心转意,心下一喜。我有意不动声色,想着坐等你主动前来投诚。不想左等右等得到的消息却是你在东南部一步步扎稳了根。”

    段赤笑出了声来:“果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又怎会轻易依附于人。”

    “段兄见笑,不过是夹缝求生罢了。许久不见,此番当好生痛饮。”

    段赤笑道:“这次我来找你可不单是为了叙旧,你可知道现在南方的局势?”

    “听说六皇子领兵抗击海贼,局势大好。”

    “不错。但如今不单是局势大好,而是大获全胜。陛下龙颜大悦,下令六皇子收复同州,若是得胜……”

    段赤话没说完,他看向了霍戍。

    后头的话即便是他不说,霍戍也明白。

    前些年北域边关之战,持续多年却落得个战败的下场,老皇帝难免灰心,而六皇子此次击溃海贼无疑重振了国威,老皇帝心中高兴,心中的那把秤有所偏动也是情理之中。

    “但大军与海贼一战虽得胜,却也损失不小,六皇子现在要收复同州也并非易事,他需要人。”

    霍戍明白段赤的意思,若是此时能够助六皇子一臂之力,他时若六皇子成事,在他危难之时所出力的人,自然能得厚待。

    段赤是个匪徒,虽然手握一方势力,但名声上总归不好听,要想黑变白,这确实是一个能够洗白板正的机会。

    但霍戍还是好心提醒道:“我虽不甚了解朝中局势,但也知六皇子出生并不高,且自小养在宫外,宫中的三位皇子也各怀野心,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他们有人,六皇子又怎会没人。所谓弱势也不过是给该看的人看的罢了。”

    段赤道:“我既然来找你,那便信得过你。我不做隐瞒,六皇子于我有恩,他是我的主子。”

    昔年六皇子被养在宫外,少时四处游历,曾来过渝昌机缘巧合救过段赤的命,段赤立誓效忠六皇子。

    “这些时月我一直在连平府与同州的起义兵过招,拖着他们不能把手伸进连平府,现在大军虽然打了胜仗,可毕竟损耗不少,朝廷是再难派出更多的兵力支援,六皇子恐收复同州不顺,要我前去协助。”

    段赤看着霍戍:“我希望你能同我一道前去,届时定然更为稳妥。”

    霍戍听他说了一半,大抵也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

    他未置可否,只是深深的看了段赤一眼。

    ……

    “是段大哥!你怎么也没叫他进来坐坐!”

    桃榆在院子里等了半晌,几番张望,终于见着霍戍去而复反。

    只是回来却还是独只一个人不免诧异,问事情可是解决了,却得知竟然是段赤来了。

    霍戍道:“他准备去打仗,海关战事平了,朝廷军队要收复同州。走前,顺道过来一趟,没什么时间多留。”

    桃榆听到这茬,神色可见微微凝滞,他想过来的人可能是什么找茬的匪徒,也可能是官府的人,却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段赤。

    虽也早晓得段赤在东北部,可他们来了这边将近一年的时间了,也没见段赤的消息,自就没往那头上想。

    他心中顿生异样,这关头上来,当也不会是寻寻常常窜个门子那么简单。

    先时他就知道了段赤有给霍戍抛过橄榄枝的。

    “是……”

    桃榆抬眸看向霍戍,到底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猜想:“段大哥是想让你襄助么?”

    霍戍察觉了桃榆脸上的不安,确是许多事情都瞒不了他一点。

    他伸手握住桃榆的手,将他拉到了自己怀里,他直言:“是。”

    “段赤是六皇子安排在地方上的人,现在六皇子要打关键一仗,是时候要用他了。他希望我能一并帮他打这一场仗,这或许关乎改朝换代。”

    桃榆疏忽了然,当时就看出段赤一行人不简单,并非单单只是悍匪那么简单。

    他们猜测过段赤或许是一方政权下的人,也猜测过他或许野心勃勃。

    而今也算是印证了想法,只是没想到他背后的人竟是六皇子。

    桃榆抿了抿嘴,有些话他不免艰涩难开去问:“那你……”

    霍戍轻轻抚了抚桃榆的后背:“我回绝他了。”

    桃榆疏忽扬起眸子定定看向霍戍。

    霍戍也看着他:“小桃核儿还小,你身体也不好,比之建功立业,要紧的还是守在你和孩子身边。”

    桃榆闻言眼睛微红。

    霍戍拥着他:“段赤未曾勉强,不过还是有所托付。他希望在他走后,我能替他看着渝昌,以防变动。若有不测,施以援手。”

    “作为回报,彼时战事结束以后,会让林村和草场村都安然落籍,到时候待遇和他们瓦阳寨的村户一样。我答应了。”

    他其实猜测段赤从知道他带着人来了渝昌,这么长的时间却都不曾让他出手帮扶过一回,便估摸着他不会答应前去打仗。

    之所以依然提议,不过是为了抛出后面的请求罢了。

    看着渝昌和前去打仗,两厢对比,确实前者更容易接受,拒了一项,总也不好开口再拒,毕竟他也承过段赤的情,若他们他的势,当初走商也不会那么容易。

    桃榆眸光一亮:“那太好了!”

    “若是同州战乱可平,届时想回去的可回去,也并非一定留在这边。而那些本就是渝昌这边从匪窝子里解救出来的人也可以重新有良民户籍,尽可在这里生活。”

    霍戍应声:“嗯,只待同州能够顺利平乱。”

    五月初霍戍带人去了一趟瓦阳寨。

    既答应了他,总要有一二的交接。

    段赤此番正在整顿人手准备到日子便出发。

    壮士将行,寨子里的氛围怪是凝重的。

    不过未凝重片刻,便被一阵聒噪声给生生打断了。

    “段赤,你儿子又给找不着了!”

    “你寻出来干脆带着跟你一起去打仗算了。”

    “我的命可真是苦,年纪轻轻丈夫死在外头当了个小寡妇,儿子又还给丢了~”

    “这活着还有些什么个趣味,不如早点死了还踏实些。”

    段赤正在察检着武器,听到寨子里又是哭天抢地的声音,本还想先把这头料理完再说,多听两句实在是又给听不下去了。

    他穿着厚重的盔甲人更威武了好些,大跨着步子往聒噪的发源地走去。

    “三五个婆子看着孩子呢,哪里那么容易丢,是不是抱去睡了?”

    “我还没死,天天嚷着当什么小寡妇!”

    桃榆骑在霍戍的马上,听到寨子里的声音,深深抿了抿唇,天因还真是老样子。

    放哨的人去通报了一声,段赤匆匆迎了出来,见到他们来未有什么客套,他既烦燥又无可奈何着一张脸:“纪小大夫来的正是时候,赶紧去给天因扎两针,整日犯病!”

    桃榆笑道:“医术不精,可不敢动手。”

    天因没想到桃榆也会来,兴奋的暂止住了聒噪。

    霍戍刚下马把桃榆抱了下去,天因便一把拉着桃榆往大寨那边去:“可是好久没见你,过来累不累,快快,走屋里去吃好吃的去,这天儿要热了,才让厨房里做了梅子汤和烤肉串儿。”

    看着两人走远,段赤道:“得,能安生一会儿算一会儿。”

    他拍了霍戍的肩膀一把:“走,去看看操练的人可还能用。”

    霍戍随着段赤去了校场。

    这些年段赤以匪为名头养了不少人手,又早做了准备,自有强兵利器。

    现在已然有几百人,手配武器,训练有素,身手可见精悍,这俨然便是一行精兵。

    虽人数算不得多,可比之匆匆招募又并非是全然自愿而临时编起的队伍可要强悍的多。

    彼时以一敌数,威力不会小。

    六皇子带兵南下二十万大军,加之同州的屯兵,兵力已然够大。

    可抗击海贼于海上作战,京兵不善水战,损失惨重,六皇子能领兵得胜,确实是有才能在身上的。

    但现在所剩兵力大减,打了将近一年的仗士兵也难免身心疲倦,且伤兵也多。

    老皇帝让其继续收复同州,昔日沃土钱粮丰足,且他们大肆征兵,也训练了得小一年了。

    虽所征的大抵上都是些农户壮丁,可这么久的训练,别的不说,再怎么也能应敌了。

    同州也没那么好打。

    不过段赤这些人手却不止操练一两年,精兵强将是大助力。

    六皇子既连段赤都给唤至支援,收复同州的决心可见之大。

    “段兄训练的人,自是不会差。”

    段赤笑了一声:“有你这么说,我心里的成算也就多了两分了。”

    段赤是五月上旬走的,寨子里除了普通的农户之外,还留下了些强手看守寨子,为保万一。

    不过瓦阳寨这些年威名在外,倒也不怕有人敢来冒犯。

    仗在同州打,中间还隔着个连平府,渝昌这边对战争的感受其实并不大。

    霍戍除却常去县城收集消息以外,日子和从前倒也无甚差别。

    只是天因和桃榆会上了,倒是常带着段赤那两岁多的儿子来村子这头,又与金柯鹿纪杏蔗两个混着,整日事多。

    连桃榆也跟着学坏了不少,以前只看治病救人的书,现在是连什么歪门邪道的都看起来了。

    很快入了夏,同州战事如火如荼,打得火热,一时不见高低。

    战事是八月里才出现了些转机,起义军一支倒戈,大挫了军心。

    起义军人数之大,很大一部分却也是强行抓的壮丁,这些人并不想反朝廷,真打起仗来方知残酷,本就在太平窝子里的人最想的还是和平,为此不少人也效仿投降止战。

    得到消息的时候,林村和草场村正在欢喜收庄稼。

    今年是头一年收粮,大家料理了大半年的土地肥沃,夏时又有充足的水及时灌溉,时年的庄稼产量不小,大伙儿都欢欣鼓舞。

    校场大坝上全晒着收起来的稻子,饱满大颗,不枉费力的诸多忙活。

    “咱家的粮食足足有八十石!可比在同州的还多!”

    他们有仆农,开的地多,所收自也不会少。

    桃榆记着账,喜滋滋道:“真可谓是喜上加喜。”

    “乡亲们说自要供奉两成,我今儿也一并合计算了一算,两个村子能有两百来石了。”

    霍戍应声,道:“先前段赤便来信说大军粮草不足,已然向朝廷递请了支援,不知如何。”

    桃榆道:“两军交战,粮草先行,朝廷晓得军粮的重要,同州战况不错,秋收粮草丰足,没有道理不支援大军的。”

    霍戍虽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心中总隐隐有些不安,许是在军营多年,见了太多在粮草上做文章的事情,为此格外的敏感些。

    他倒希望自己多想了,不愿战况有变,再横生枝节。

    然则,终究还是印证了他不好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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