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夫人,那个在自己失去母亲后第一个对自己释放善意的人。
自己的第二个母亲。
一场重病和一次意外,那样温暖美丽的身躯就仓促地消失在冬天。
自己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怀疑有什么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柏毅害了她。
她在咽气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告诉自己:别怕。
然后,对这一结局早有预料一样,惋惜地看着自己,手,就停留在自己的发间。
柏舟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白净,柔软,养尊处优。
程姨的话,可以让她几乎确定是柏毅下的死手。
她突然生出了一种冲动,想用这双手扼住柏毅的脖子,将他勒得青筋暴起,眼球暴突,让他双目充血,在无人救援的绝望中死去。
凭什么自己爱的人就要在受尽痛苦,被榨干利用价值后死去?
凭什么什么都没做错的自己就要忍受精神的疾苦,面对自杀的命运?
她曾经因为那一句“别怕”就不再恐惧死亡,现在她再品味那一句“别怕”,却更像是告诉自己,别怕付出代价,挣回你的尊严、清白与守卫爱的权力。
一心求死有什么用?不如舍了这条本就了无生机的命,搏一个真相大白。
死亡,颓丧,亲者痛,仇者快。
柏舟不再抗拒吃药,也开始积极地参加康复的训练。
祝余遵守诺言,每天都会在她起床之后给她送来带着海水清甜味道的花束。
有时是满天星,有时是薄荷叶,又是又变成了刺玫,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全都是蓝色系的、玻璃外观、软软触感的花朵,且都会加上几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吸取了教训,提前送到房间里,和护士们一起进来。
柏舟总是笑着接过花,有疑问,但不问。
谁没有一些秘密?她知道祝余不是一般人,但她愿意以对待普通人的态度对待她。她总是很有分寸感。
柏舟还是会在早上品尝抑郁带来的痛苦,在大汗淋漓时惊醒,在耳鸣时毫无意义地流泪,并一遍遍痛恨咒骂软弱的自己。
然后在别人发现之前收拾好破碎的自己。
……
“柏舟啊,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心理咨询师白梓侧坐在她的身边,温声说道。
“是吗?”柏舟笑笑,并没有认同白梓的话。
“是的。”白梓指着她画的简笔画,“你看,你心中的房子很坚硬,你说这是用黑曜石建的,那可是种‘浪漫’却‘顽固’的金属。
“你的房子没有画窗户,甚至连门都没有,但足足占了空间的三分之二,外型也很讲究。
“空白的地方是雪地吧?看来生存环境很恶劣呢。
“是不愿意再画了吗?最后几笔收得有些潦草。”
她指着那房子的第二层露台,那是进入这个房子的唯一通道。
柏舟沉默了,看着那个露台,紧紧皱着眉,咬紧牙,险些落下泪来。
露台,她的亲生母亲的……安身之地。
不听话时,就会像狗一样,被栓在哪里。
不论是下雨、下雪、还是寒潮。
受尽侮辱,神志不清。
露台,也是先夫人、她第二个母亲的亡身之地。
她没有注意,就这样画了出来,等回过神来时,蜡笔在纸上的轨迹已经不能更改,她只能敷衍收尾。
“柏舟,你有很多秘密,很多心结,不愿意说出来,对不对?”白梓收回了手指,递给她一张纸巾。
“在这里,你是可以哭的。”
意思是,你是可以宣泄的。
不,我不哭。
柏舟没有接那纸巾,努力呼吸了一会儿,白梓就体贴地不做声,静静地等着她。
“谢谢你,老师。”柏舟固执地称这位三十余岁的咨询师为“老师”,“我知道您签了保密协议,但有很多事情,我无法宣之于口。”
白梓随即表示理解,这个精神病院里的病人,本就牵涉到各种利益,让他们敞开心扉比登天还难。
“老师,心理学上怎么看待精神疾病?”柏舟踌躇许久,问了一个很久就想问的问题。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许久,让她一度为自己的病感到耻辱。
尽管面对程姨时她骄傲而自信,但实际上,她的内心早已被怀疑啃噬的体无完肤。
“呵呵,你的这个问题可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白梓笑了两声,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睛,“再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要先问一问你,你知道弗洛伊德吗?”
“性行为心理学的奠基人吗?”
“不完全是。”白梓说,“他是最被大众所熟知的心理学家,他认为,创伤是心理疾病产生的原因。”
柏舟点点头,细嫩的脖颈弯出了天鹅恋栈的弧度。
这个解释最让她安心,是柏毅一手造就了她的悲剧,这绝对没错。
“不过心理学有三巨头,弗洛伊德只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位,名气较大的是荣格,你应该也听过他的大名。”
柏舟疑惑地看着白梓,不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我们不说荣格,因为他崇拜弗洛伊德,观点上很像。”白梓笑着说,打趣道:“我怎么有一种在给学生上课的错觉?”
“没关系,我很感兴趣。”柏舟觉得白梓有点卖关子。
“柏舟,我不是故意东扯西拉,我是想确定一下,你真的希望知道答案吗?”白梓的眼睛似乎有看穿人内心想法的能力,尤其是微微眯起眼时,总有种成熟的智慧,“你要知道,真相总是会带来痛苦,以你现在的状态,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接受。”
“我想知道。”柏舟充满坚定。
“他叫阿德勒,第三大巨头。”白梓看了她一眼,不再犹豫,轻声说,“他的观点,我是最认同的。
“他认为,创伤根本不存在。”
“什么意思?!”柏舟心头被这句话震出了一道裂缝,她已经被这句话蜇了一下,“那疾病,我的病…都是怎么来的?”
“别急,柏舟。”白梓安抚,继续说,“他认为,精神疾病是人为制造的,人们不是因为创伤才有了疾病,而是因为需要疾病而制造创伤。
“一个人不愿意走出家门,不是因为他曾经在街上看到有人出了家门后,被车撞死了,从而得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而是因为他不想走出家门,刻意制造的一个伤痕。”
“什么意思?”柏舟有点难以置信,“那么他到底为什么会不愿意走出家门?”
“因为什么呢?”白梓作沉思状,慢慢说道“有可能是为了父母的关怀,社会的同情,弱者的身份,自我的尊严,不做某事的特权……
“理由是很多的,但都绕不开两个字:关系。”
从咨询室中走出来,柏舟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宗教宣讲一样,整个人既精神抖擞又神神叨叨。
惹得祝余差点想去绑了那个“□□头子”,好好问问在这短短的五十分钟里那个女人都给柏舟灌输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舟舟?舟舟?”祝余将一杯蜂蜜柠檬水塞到了她手上,关怀备至地帮她在身后垫了一个软枕,不知道的推门进来,还以为柏舟才是她奶奶,“不介意的话,你要不要告诉我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现在祝余大有进步,已经熟用礼貌用语,行为端正体贴,上至九十岁老太太,下至几岁孩童,没有一个见祝余不夸一句“彬彬有礼,吾辈楷模”。
柏舟从沉思当中惊醒,感受到水杯的温度与全身的舒适,再看看面前这张本来漂亮得有点冷清如高岭之花的脸,莹白的小脸“唰”得一下就红了。
天啊,祝余就是天使吧!
为什么这么会照顾人?她不是模特吗?
自己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养废的吧?
“我…我们聊了点心理学,我觉得她说的很有意思,就,就想得入神了一点。”
“哦……”祝余狭长有神的眼睛眯起,没再说什么,只跟她聊了一些别的东西。
现在的舟舟对自己还没能完全倾吐,难道那个叫白梓的女人率先一步取得了舟舟的信任?竟然可以让舟舟这么魂不守舍?
想到这里,祝余不禁泛酸,但这个女人是舟舟的心理医生,对舟舟的病有好处,她不动。
那么就只能拿程姨出点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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