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姨身躯佝偻地走在临海的公路上。
联系不到柏先生,这里又没有合适的返程车辆,自己硬生生耽搁了十几天才动身回去。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小姐和先夫人,但…但那也是为了小姐好啊……她也是真心地希望小姐能过上好日子,才不得不……
“……小姐得了这样见不得光的病,还怎么嫁个好人家?”
还是要让柏先生在背后给她撑腰……
小姐毕竟还是太小了,她不明白大人的良苦用心,这次回去,一定要让柏先生帮助小姐才行啊……
她专心致志地想着,丝毫没有留意身边的异样。
海浪慢慢、慢慢地涨了起来,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俯冲向公路上行走的女人。
“什么……啊!”
被海浪冲击,程姨来不及求救,便淹没在了腥咸的水中,浇了个狗血淋头。
更可怕的是,她挣扎着要从退潮的间隙中爬起来时,那海水就像是有生命的一样,竟然卷住了她的脚踝,要把她向海洋拉去。
“啊!……”程姨吓得连连惊叫,但声音很快就被海水堵住,这里人迹罕至,整条公路就只有几辆车匆匆驶过,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她。
被海水反复戏弄至精疲力尽,她发现这海浪邪乎的很,每次都不会发狠真的将她拖进海里,但又会让她感受窒息,弄得她恨不得求爷爷告姥姥,只差跪下来乞求海里的龙王爷放过自己。
感觉差不多了,这边的祝余轻轻挥了挥手,那边的海浪就立刻停下了折磨,快速退去之前,还神经兮兮地左翻翻右起起,好像在观察周围有没有人偷窥似的。
程姨见海浪退下,忙不迭地跪在湿透的沙滩上,也不管此刻自己有多狼狈,直直地向大海磕了几个头,嘴里念着:“谢妈祖大人救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短短路段的海浪突然涨起,只觉得是自己的阴德不够。
“妈祖”祝余正削着苹果,将它们削成海龟、海马、深海鱼等各种形状。
柏舟左手塞着海星、章鱼、水母,右手捏着纸巾,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她珍惜这些苹果,甚至为不能长久保存而感到惋惜。
看了半天,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开了口:“祝余,不让奶奶起来一起吃吗?”
“睡着呢……让她再休息一会吧。”祝余话到口头,硬生生把“管她干什么,又醒不了”换成了更加温柔的语言。
祝余在躲藏一些东西。柏舟早就有所察觉。
但为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身份,柏舟偷偷潜到互联网上,修改了粗制滥造的祝余的个人信息。
顺带着把那个“查无此人”的奶奶也给安排了一个合理身份。
不知道是谁给小鱼伪造的,真是太过分了,连个奖项都不能好好罗列吗?
那照片拍的,就算不是真的模特,也不能这么敷衍呀。
被喜爱之情冲昏了头脑的柏舟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反而给自己的行为竖了一个大拇指。
管她是什么身份,什么目的,她柏舟就是喜欢她。
喜欢,就要不顾一切地维护。
“你这几天怎么样?之前和我提到的耳鸣有好一点吗?”祝余问,把嘟着嘴的“海马”放到蓝色小盘子里。
这盘子不易碎,不伤人,祝余很满意。
“我…我好多了,早上的症状减轻了一些,下午…下午也没想那么多了。”柏舟脸红红的,生动又可爱,看着苹果,但其实是在借着苹果偷看祝余。
她已经不想再自杀了,她只是想让别人死而已。
“柏舟姐姐,我可以进来吗?”门外传来怯怯的声音。
“是晓晓啊,进来吧。”柏舟笑着说。
门被推开了,露出一个黑色的小脑袋,然后是瓷娃娃一样的面孔,但总是透着苍白。
她紧张兮兮地看了一下里面,快速溜进来,悄无声息地关上门,然后一下子扑到柏舟的怀里,把小脸埋在柏舟的胸口。
祝余见状,手顿了顿,一刀差点削掉海龟的头。
还好她最后稳住了,可怜的海龟只被削掉了半个头。
这小刀是她用海里的材料特制的,原本只能用它削点皮。
“柏舟姐姐,我好害怕,周围有好多眼睛,一直在看着我……”晓晓浑身发起抖来,“有好多人监视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柏舟缓缓拍着晓晓的背,温声软语地说了许多宽慰的话,她在沙盘游戏室里遇见的晓晓,那时她站在角落里,紧绷绷地站着,一直环顾四周,但不肯靠近沙盘一步。
“好多眼睛……”柏舟听到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她凑近一看,再伸手拨一拨沙子,什么也没有。
被迫害妄想症患者,柏舟对她下了定义,想去叫这个小姑娘的护士来。
却没想到,小姑娘的护士正是那个趾高气昂的丹凤眼女护士。
她瞬间歇了心思,叹了口气,蹲在小姑娘面前。
“没有眼睛。”柏舟坚定地说。
“你骗人!那里有好多!还有这个角落,总…总是冒出来!”小姑娘固执地说,紧紧闭上眼,“镜子里也有、盘子里也有、还有床上……”
“那是什么样的眼睛?”柏舟转换策略。
“血红色的,没有、没有眼珠子,在流血……”
“它们为什么看你?”
“他们想害我,妈妈说有好多人都想害我……”
……
没成想一句一句的,还聊出了感情。
现在这小姑娘动不动就跑过来,说眼睛眼睛。
祝余看着,差点没控制好力道,再捏碎一个苹果。
是的,再。
还有一个躁郁的大姐,没事就过来说媒,她的孙子多可爱,她的二姨家的小伙子月薪百万,她的邻居家的儿子刚刚考上b大,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可爱的有几岁啊,就来肖想舟舟。
月薪百万很了不起吗?
他买得起深海夜明珠吗?
b大很厉害吗?
“是呀,b大很厉害。”柏舟点了点晓晓的鼻子,“晓晓可以加加油,以后考过去。”
祝余莫名不爽,丢下了手里的苹果,坐到窗边生闷气。
柏舟提到了这里,不禁怅惘,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时候,她也曾经被视为天才,那些高不可攀的大学,对那时的她而言考上就宛探囊取物一样简单。
现在?
现在她是个一翻开书本就会两眼发黑、泪流不止的废物。
“姐姐,姐姐。”晓晓摇了摇她的胳膊,圆圆的杏眼满是崇拜和笃定,“姐姐是个超厉害的人,姐姐一定可以考上的吧!”
柏舟没说话,笑了笑。
都是过去的事了,想起来只会徒增烦恼。
“呜呜,想回学校上课,考大学……”
“省省吧,还考大学,你现在能看下去书啊?”
“可是之前都被盛芳华……”
“盛芳华会让让咱们考大学?她可巴不得咱们考不上,好继续躲在暗处帮她干坏事。”
“嘁,坏女人,坏黑曼巴,一肚子坏水。”
祝余听到这些声音,感受到了柏舟的焦虑与不甘,她将自己的醋意收了收,认真想着怎么才能帮柏舟克服阅读障碍。
“嗯嗯,晓晓再见。”柏舟见那个女护士来找晓晓,就和晓晓挥了挥手,露出温柔的笑意。
女护士是刺猬,希望不要伤害到晓晓那只垂耳兔。
距今为止,柏舟已经在这里待了二十天零十七个小时。
因为治疗的十分积极,她的症状已得到了些许缓解,但真正的健康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她只是要用高超的演技骗过所有人,包括自己。
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一点杀回去的机会。
柏毅不死,心结难除。逝者不安,生者有愧。
今天窗外的云霞分外壮观,世界就像是误入了一个瑰奇的梦境,无声的音乐在天地间缓慢地流淌,微风裹挟着远处大海的气息,抚慰着每一个迷途之人。
“真是‘襟前林壑敛瞑色,袖上云霞生夕霏’。”柏舟望着窗外,舒服地眯起眼睛,“不对,应该是‘云霞草木相辉光’更符合情景。”
“什么?”祝余好奇,这种奇怪的句子,她一时没有听懂。
柏舟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是古诗啦,我特别喜欢的文体……可惜我现在都不能再多读一读。”
听到这一句,祝余像是想到了什么,碧蓝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阵流畅的钢琴声传来,那声音时而空灵哀婉,时而喜悦欢脱,时而悲恸不已,时而洒脱激昂。
如此矛盾的特点,竟然被融合得十分完美。
顺着歌声看去,柏舟看到一个清隽却消瘦的背影,很年轻,身穿病号服,多了忧郁的气质,他坐在小型广场一架钢琴的琴凳上,心无旁骛地弹奏乐章。
他的身后,是一只身形巨大夜莺,在纵情地歌唱。
在主人兴奋时,这些灵魂动物总会不由自主地变大。
柏舟看着那个坐在云蒸霞蔚里弹奏的少年,这个少年和自己一样的年纪,名唤肖维。
祝余也注意到了他,事实上,任何人都很难忽略这样一个唯美的画面。
花丛中、晚霞里,旁若无人的钢琴少年。
被照耀的金色的发,浮动的光晕,翻飞如蝴蝶般灵巧的手指,与他清瘦孤傲飒沓如劲竹的身姿。
多么美好的生命与年华,可他确实是个精神分裂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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