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肖维被护士叫停,他却像听不见一般,继续忘我地编织音乐。
神情虔诚,宛如祈祷的信徒。
少年清冷的面庞被乐曲柔和,静谧得像一幅油画。
护士们无可奈何,她们虽然被乐声吸引,但职责却不可耽搁。
于是柏舟便看到她们上前打断了肖维的演奏,捉着肖维的胳膊将他拉了回来。
肖维没有再挣扎,但柏舟看到了他的眼泪顺着脸颊静静滑落,他的眼神一直盯着那架钢琴,没有移动分毫。
没有惊心动魄的场面,却让人感受到了深深的悲伤。
柏舟看着他被拉走,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肖维和钢琴,让她想起自己和祝余。
…………
“这几天有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和我分享?”白梓依然坐在柏舟左侧斜四十五度角的位置,音色温和。
“关于您的,或者说阿德勒的创伤说,我有很多感慨。”柏舟谦逊地说,摆出虚心求教的态度,“我为此震惊并有些认同。
“但这个世界上的厄运太多,我无法认为个人的力量可以造成那么深切的悲哀。”
“嗯……”白梓认真地听着,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那么你今天是想要和我探讨关于阿德勒学说的问题了?”
“不是的,老师。”柏舟说,“我心里有一个解不开的结,或者说是夙愿。
“我愿意赌上所有完成它,哪怕付出我的生命,但这与阿德勒的思想完全背离。”
“你很坚定地要完成,但是阿德勒的思想给你带来了困扰?”白梓一语中的。
“是的,因为它……有关到一个人。”
“你能告诉我这个夙愿的一点……内容吗?”
“……有关我的创伤,”柏舟晃了一下神,顿了一会才开口,她的思绪好像被带到了久远的过去,“如果不去做这件事的话,我无法活下去;但如果去做,无法完成的话我会加倍凄惨地结束,就算完成了,我的伤口也无法治愈,甚至还不如……”
她如今已有一个相对成熟的计划了,可心中还存有一点顾虑。
这个顾虑,单凭她的力量,解不开。
白梓静静听着,这是柏舟第一次对她揭开一点点心理图景,她心里有一种隐隐的预感,暗示她接下来自己的话很重要,必须慎重考量。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很清楚一个心理医生的道德判断对于一个患者而言是多么重要,多么具有权威意义。”
“柏舟啊,”白梓轻轻唤了一声,“在事情还没有结果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妄下定论,你赞成吗?”
柏舟应了声。
“‘过去无法挽回,未来可以改变’,你所说的结局,并非是定局,如果你觉得不去做只有…的话,”白梓笑了笑,“还不如试一试呢,不是吗?
“至于治愈,很多时候,我们都活在病中,本就没有完全的健康,只求还能看一看太阳。
“更何况,很多时候结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差。”
…………
柏舟合上了咨询室的大门,她最后一点点犹豫,也在这次谈话中消解了。
“没有完全的健康”吗?
祝余难道也会这样吗?她会嫌弃露出獠牙的自己吗?
祝余,祝余,祝余,祝余。
不过只有一个月,为什么自己却对她有了不可分割的深刻羁绊感呢?
以至于担心到几欲断绝关系,以防她发现自己的狠厉一面,宁愿让她的记忆,停留在仍然善良的自己身上。
“回来了?”祝余极其熟稔地放下手里的书本,将一杯水温刚好的玉蝴蝶花茶端给她,再将切好的甜橙递给她,“刚才那个……晓晓是吧?来找你,你不在,她就让我把这个给你。”
看着碗状的、被切成九宫格的甜橙,柏舟心里一软,什么哲学、阿德勒、生与死都化成灰飘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和眼前这个人诉说爱意的冲动。
祝余,祝余,我的小鱼。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不,甚至不求在一起,只要能看着她,远远地看着她,就是心满意足的福气了。
可是,最多两个月,我就必须和你分别,我不能把你卷到那里,那里污秽腌臜,你那么神圣,那么温柔,你不能被那里玷污。
展开祝余递来的那张纸,柏舟不禁被蓦然温暖了下。
纸上是三个女孩,两高一低,穿着护士服的女孩牵着穿着病号服的小姑娘,另一边是穿着连衣裙的女孩,站在医院的门口,朝这两个女孩挥手。
显然,这是晓晓在祝愿自己尽早出院。
“这孩子让我告诉你,她很喜欢你,不想离开你,但是还是希望你可以快点出院。”
祝余清晰而温和的声音透露出对晓晓的称赞,“倒是个好孩子。”
之前她还为晓晓霸占柏舟的时间而暗暗吃醋,虽然她暂时还没有独占柏舟的资格,但人鱼的天性就是如此——善妒。
这甚至是海族的美德。
不管柏舟有没有答应,她已经单方面认为这是她的伴侣了。
但这孩子既然这么懂事,又那么小,不构成什么威胁,那么她勉强还可以接受。
“嗯。”柏舟的内心荡开了一点甜意,“真可爱呀。”
是个很好的小朋友。
没想到在这个“异类”的地方,反而遇到的都是可爱的人。
今天下午五点左右,钢琴声照常响起,柏舟与祝余坐在窗边享受着音乐聊着天。
“舟舟,有件事可以拜托你吗?”祝余单手支着脸颊,清冷到锋利的容颜此刻无比柔和,盛着幽兰星海的眼眸带笑。
“当然可以!”柏舟转头看向祝余,纯美的脸蛋被晚霞映照得多了几分妩媚,红晕爬上了她的耳朵。
这个毛病总也改不了,不会因为和她待的久了就可以缓解。
一靠近祝余,酥麻的电流就从她的心脏出发,经过躯干四肢到头顶、手指、脚尖。
一切烦恼都会从身躯里消失,头脑中竟然会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只有看着她,离她更近一点。
无论是什么愿望,你只要说出来,我都会为你满足。
只要你说。
只要你还看着我。
我就不会犹豫、不会推脱。
祝余从宽松的衣摆后面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本书,“我的奶奶出身书香世家,今天下午她醒的时候,告诉我如果有时间,就在她的病床前给她读几首诗,说不定会有助于她病情缓解。
舟舟你知道,我对中国古诗可是一窍不通,但我实在不好拒绝奶奶这一点小小的请求。”
祝余没有再说,只是笑着看着柏舟。
“我也可以给奶奶读诗,你想问的……找我就好。”柏舟强压下心里的不安,答应了。
“哎呀怎么答应了,咱们现在可看不下去书啊?”
“你能不能有点骨气?那是小鱼啊!读几首诗怎么了?”
“读不下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硬读。要回柏家去,学习迟早都要面对。”
要是我的舟舟没有生病该有多好?
她只需要继续爱她所爱,那些无奈痛苦,只需由我承担。
我很强大,可以庇护舟舟一辈子。
不过,“柏家”是哪里?舟舟为什么要回去?
治好了病,不应该和我一起回亚特兰蒂斯去吗?
不管了,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再说。
祝余翻看了不少相关书籍,疑问积累的也不少,她决定趁着一个月黑风高夜,找找人类的专家“咨询”一下。
太平洋的海龟虽然厉害,但对这个不太懂,这几天还生病要回家,说这里水质不适合生存,再待就要死。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矫情。
想好了计划,祝余的心情也不由得愉悦起来。
连带着对那个一直让舟舟凝神观看的人类雄性也多了几分宽容。
“你好像很开心?”柏舟歪着头,脸颊微红地看着她。
“因为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好,方便交流学习。”祝余随口一扯。
柏舟不明所以,祝余却不多做解释。
月明星稀,海岸静谧,微风习习,花香浓郁。
“啊啊啊,累死老娘了!”白梓身着一袭v领露背真丝红裙,丰满曼妙的身体曲线令人血脉喷张,散下来的卷发少了中规中矩的学术范,多了几分妩媚张扬,金丝眼镜下的眼神不再是智慧而温柔的,变得成熟放浪,那“哒哒”作响的恨天高使她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风情万种。
刚刚从院里出来,在确保不会被患者们看到自己之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说实在,对她这样的单身开放女人而言,下班的时间总是要有点成年人的娱乐放松一下才行。
“切,破地方连个像点样的酒吧都难找……”一边抱怨,她一边坐上自己的雷克萨斯rx,伸手拨出了一个号码,“喂……
“啧,你又去哪鬼混了?……行啊臭婆娘,这地方你都能找到弟弟?
“见色忘义啊混蛋?我不管,你必须滚过来陪我……
“对,老地方……带上可以吧?才几天啊,这么腻歪……
“这么烈?要不要姐妹给你创造点负距离机会?……”
她一手握着手柄,一手抓着iphone13,正准备启动汽车,一时间恣意张扬,不知道什么叫做对手。
这使得站在车外几次打招呼都被忽视的祝余十分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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