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悠悠转醒时,病床周围只有祝余和肖维。
祝余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发现她醒了之后,就是熟悉的、无微不至的关怀。
先是一杯水温刚好的蜂蜜水挨着她的唇,在润了润口舌之后,柏舟艰难地想要起身,祝余立刻察觉了柏舟的意图,看上去相当熟练地调节病床的靠背,并且毫不费力地将柏舟捞了起来坐好,小心地在她腰后垫了厚枕。
柏舟舔了舔唇,对上祝余的眼睛。
那一瞬间,柏舟看到了祝余不加掩饰的杀意。
浓烈的像是万里长堤将溃于一刹,万钧雷霆将泄于一瞬,那道用世俗伦理维系的理智绳索早就不堪重负,只有那道名为“舟舟”的枷锁可以勉强束缚破笼而出的兽性。
柏舟艰难地抬起手,握住了祝余的手腕,而后摇了摇头。
祝余倏然将一口气深吸到肩膀与背部,身体紧绷,眉头紧皱,那张漂亮异域风情的脸庞顿时变得让柏舟无比心疼。
那是竭力忍耐的表现,是在扼制不住的愤怒与煎熬之中选择一条清晰冷静的表达,以防止伤害任何人。
那只被柏舟握住的手腕泄了力,另一只手却在柏舟看不到的视线之下将坚硬的床栏生生掰的扭曲。
此时是深夜,万籁俱寂,只有仪器“嘀嘀”地响着。
肖维拗不过祝余,将她带了进来,这时候扛不住困,在柏舟被确认脱离危险之后趴在一旁睡着了,身上还盖着管家送来的薄毯。
“为什么?”祝余的声音听上去有颤抖而嘶哑,“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我带你去亚特兰蒂斯,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这是海洋的法则,但不是人类的。”柏舟轻轻开口,眼神细致温柔,她虚弱却坚定地笑了,“他们应该得到人类的惩罚。”
“即使你会因为这个遍体鳞伤?”祝余低下头,黑色卷曲的长发掩盖了她的神情,白炽灯落下的阴影在她脸上形成了莫测的剪影,充满落寞与悲伤。
“……对不起。”柏舟声音更轻了。
“人类这个种族到底带给了你什么?他们背叛你,伤害你,污蔑你,打压你,没有人爱你。”祝余突然止住了话。
“有人爱过我,有你现在爱着我,我不要更多的爱了。”柏舟笑着。
是的,无人爱我,就连肖维,也只是爱的迁移,不是爱她本身。
可是我的小鱼,我正是因为曾经那样无私地被人类爱过,现在我才能完整地爱上不是人类的你。
曾经的爱,足以给我坚守和勇气。
祝余听到了柏舟内心回荡的这句话,她痛苦不堪地闭上眼,疲惫地喃喃:“可是我要疯了。”
舟舟,十三年前的西蝶海岸,第一个爱你的,明明是我。
被你救赎,被你吸引,为你抛弃一切,为你献上一个漫长生命的、永不背弃的爱。
抱着独吞千年孤寂的决心,义无反顾地游向你。
是最后的塞壬,甚至不能自私地自杀。
“我有几百年上千年的寿命,可你只有几十年,如果有一丝意外,你可以在享用完我的爱意之后安详地死去,我会珍藏你的灵魂与遗骸,可是我呢……我怎么办?你随意放弃生命健康丢下我,我怎么办?”
一滴冰凉的水珠砸在柏舟的手背上,柏舟被这股凉意惊了一惊,那颗晶莹已经化成了水滴形的宝石,坠落在柔软的肤色锦缎上。
一瞬间,祝余的头发从发根处变得银光闪烁,侵袭了那黑夜一般的长发。
柏舟的心蓦然纠痛起来,好似岩浆泼洒在她的心间,滚烫燎原灼痛了她的神经,她不可抑制地抬起头,亲吻祝余的脖颈与下颌,最后来到她的舌尖。
她松开手抚摸祝余的发丝,又捧起祝余的脸颊,在亲吻的间隙一声一声呓语着“我爱你”,这句魔咒似乎安抚了祝余痛苦的心脏,在发麻的灵魂震颤中祝余的呼吸紧促了起来,她拥抱柏舟,又害怕弄痛她。
“我爱你,你可以把我用你的牢笼囚禁。”柏舟连呼吸都在欣享着身体的疼痛,她无比肯定地发现,在那一滴泪水之后,她愿意为了祝余放弃自己,“求你了,求你别哭,祝余。”
祝余已经为了她放弃够多了。
她想要为了海洋中那个纯净的神灵献祭肮脏罪恶的自己,只愿意光明塞壬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类流下一滴眼泪。
那是渎神。
“这是最后一次,好吗?”祝余的指腹停留在柏舟的眼尾,那里泛着红,“至少你要给我待在你身边,给你挡住伤害的权利。”
“……好。”柏舟尽力起身拥抱她,在那一刹,她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什么。
“坐标……”柏舟喃喃,她的眼睛里迸射出希望的光。
她似乎,找到了打开秘密的“钥匙”!
……
天亮后,肖维率先醒来,一抬头便看见柏舟苍白无辜的睡颜,一低头就是祝余跪坐在床边,手与柏舟严丝合缝地抓握着。
“你看,我就说是亲姐妹吧!”肖藏兴冲冲地开口,“看人家感情多好!睡觉都要拉着手!”
“别那么吵。”肖维回了肖藏一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非常微妙。
“你在看什么?”凉飕飕的声音从身前传来,原是祝余睁着眼,不善地盯着他。
“……看看你们醒了没。”肖维被这奇怪的眼神盯得发毛。
“舟舟昨天半夜醒了。”祝余简单回了一句,就站起来朝病房外走,“你不用盯着了。”
“你去哪儿?”
祝余根本没回头,淡淡撂下一句“弄点早餐”就关上了门。
肖维于是不再关注,只想着拿出手机将这消息告诉柏霄贤。
“不用告诉他了。”柏舟兴许是被刚才的动静闹醒了,此时正松弛感十足地打了一个哈欠,看见肖维,先露出了三分笑意,“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盛芳华来过了吗?”
“来过了,待了几分钟。”
“辛苦你了肖哥。”柏舟微笑着,心情很好地望着窗外。
“这件事,还是柏毅……”
“嗯。”柏舟点了点头,有时候真相就是很残酷,她不打算把这件事多半是柏霄贤做的告诉肖维。
当初和柏霄贤各取所需的时候柏舟就明白,这个人不是真心想要和自己合作的。
如果她是柏霄贤,她就不会和“柏舟”结盟,原因也很简单,她会下意识觉得“柏舟”是斗不过“柏毅”的,但是的肖维卷了进来,根据她侵入的柏霄贤的电子信息来看,肖维在他心中所占的比重远远高过自己和她。
柏霄贤是一个别扭的人。
明明很爱他的母亲,却非要说的那么绝情,让柏舟当时差点气得吐血,好在柏舟在交给柏霄贤那份投标书的电子版时就已经入侵了柏霄贤的所有系统,在一堆密密麻麻的悔过信中看清了柏霄贤的心迹。
而后就是对肖维的各种吹嘘夸耀,要说是一点心思没有,柏舟是不信的。
就像她不信柏霄贤不知道肖维一开始接近他就是有目的的一样。
可即使是这样,柏霄贤竟也像个傻子一般,假装看不见。
不为逝者,也为生人。
既然母亲已经失去,那么这个友人,能够抓住就不能再失去了。
那么为了救往昔的朋友早日脱离苦海,他就要加快整件事的进程——比如让柏舟感受到紧迫感。
可以说,在这件事之后,只要柏舟向他透露了一点自己找到了证据的消息,柏霄贤反手就会将这个消息渠道卖给柏毅,他可以换取永久的继承人身份,不在但有私生子之争,可以换取肖维以及肖家的和平,柏毅可以得到销毁所有以绝后患,顺便可以欣赏她的垂死挣扎。
真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啊。
柏霄贤,如果不是知道了这些,她也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去。
这时候知道了,也不知是不是该感谢一下他的不杀之恩,至少没有让毫无准备的她死在车轮之下,好歹还念及一点先夫人的情分,打算给她一个活的机会?
深情时可以毫不犹豫为了一个人做到这种背信弃义的地步,无情时却又可以全然不顾他人死活,仿佛这些一出生就站在顶端的人们真的没有生出双眼心肝,无法共情世上那么多为了生存而为他们卖命却被他们贪欲葬送的无辜之人。
资本将大多数资源集中在少数人手上,并且强力镇压人们的反抗。
他柏霄贤不过也是个害怕失去金钱地位和一时新鲜的懦夫,哪里真正肯实现那个深埋在柏舟心底未曾宣之于口的梦想?
——她要在这群所谓上层人士的利益链条中划开一道口子,让不明真相的群众看到被洗脑之后的真相。
只愿天下再无如她和先夫人一般被百般玩弄、被当作商品和实验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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