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陷入了一个昏沉的梦境。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梦,但她醒不过来。
“人鱼也会做梦吗?”柏舟还是那么漂亮,浅笑吟吟地看着她。
与现实不同的是,柏舟那双纤细得仿佛能被她的鱼尾拗断的腿,变成了一条与她一样的银白色鱼尾。
祝余一时间好像看痴了,忘记了回答她。
柏舟轻笑了声,摇曳着尾巴翩跹至她身边,在深海黑色的映衬之下,宛如一个不该出现在世界上的精灵。
“谢谢你,我的爱人。”祝余听见她清透的音色,在海水的簇拥下竟是清亮的,这样的声音她渴求到贪婪,只在当年岸上的时光中可以小心享用。
只是……柏舟的眼睛分外温柔。
她突然感受到一阵阵的心慌,有一个猜测令她光是想一想就要心碎了。
仿佛要印证她的猜测一样,柏舟珍重地贴上她的唇,而后黑色耀眼的长发就如海藻也如雾一样地散开了。
祝余想要伸手触碰柏舟轻柔的发丝,柏舟却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朝着黑暗的、没有丝毫阳光的深处游去。
海里的生物都消失了,舟舟也消失了。
祝余徒劳地伸出手,却不能动弹分毫。
不、不要!
她费尽所有才堪堪守护的女孩,怎能就这样毫无留恋地离开。
然而,比恐慌感更强的,却是萦绕在心头的心疼。
舟舟,经历了什么才要这样离开?她还好吗?
……
柏舟被仪器的“滴滴”声惊醒了。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面色冷肃的白衣护士和拿着病例单,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的医生。
被束缚带捆绑了近两天,她每顿饭甚至都是盛芳华亲自来喂的。
她吃的少的可怜,盛芳华看得出她的不情愿,但并不挑破,只命人给她注射营养液。
盛芳华不会白费口舌。
很渴。
柏舟张了张口,声带嘶哑,但好歹能够发出一点声音了。
“……杰特莱……”
她的杰特莱,她的祝余。
没有人理会她。
他们当着她的面,讨论着她的因为痛苦与恐慌日益消瘦的脸颊与越发明显的黑眼圈,像是在看待一个毫无生命力的标本。
盛芳华伸出食指点了点左侧的脸颊,倒是颇为体贴似的弯下腰,仔细听了听她的话。
“你在说什么呢,我的孩子……”盛芳华笑了,“是个人名吗?不要叫别人的名字,这可不利于你康复。”
盛芳华怎么可能不知道杰特莱!
柏舟却已经无力与她抗争什么,也不想听她在这里虚与委蛇,便厌恶地闭上了眼。
“吃完药,就要早些睡了,孩子。”盛芳华垂下眼眸看着她,“你不如昨日精神了,可是还是那么漂亮,有一种病态的美感呢。”
柏舟听了这样的话只想冷嗤。
她因为这些该死的药物不知道被迫昏睡了多少次,若不是因为一直睡下去的后果不堪设想,她怎么还会有清醒的时间?
她快要失去时间的观念了。
紧闭的窗帘,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房间里除了盛芳华没有人会与她说话,深蓝的壁纸和深灰的瓷砖。
她有时分不清这里是医院还是地狱。
就这样昏沉地不知过了几日。
“我要见杰特莱。”这是柏舟睁眼看见盛芳华时说的第一句话。
“你不让我见她,我的病不可能好。”
这是第二句。
她的声音还是嘶哑的,却尽力让声音发得准确些。
盛芳华却表现得很奇怪,“杰特莱?那是谁?”
柏舟只当她是不愿意告诉自己,“我要见肖维。”
“可以。”也许是柏舟这时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些,盛芳华难得松了口,但那双眼睛里的奇怪意味又令人不适,“在我的陪同之下可以给你三分钟,另外,你今天必须吃饭了。”
一直打营养针,和盛芳华的预期并不一样,她低估了柏舟的倔强程度,虽然这样的倔强也很有味道,但这着实不利于柏舟的身体,她便索性借着这个机会让柏舟不再糟蹋自己。
“……好。”柏舟见好就收,又极快道,“立刻就要见到他。”
她害怕盛芳华反悔。
“当然,我的孩子,只要你听话。”
肖维是裹着重露进来的。
这边的天气很怪,明明刚刚入秋,温度却一夜便降了下来,竟也没有反弹过,大街上秋风扫落叶,已经是一片荒凉萧索。
“还好吗?”他一早便担心着柏舟的下落,一直联络不上,对柏舟的情况自然也一无所知。
肖家留在大洋彼岸的孤苗,又是艺术圈里洁白不染的人物,怎么能斗得过这群人精呢?
瞧着柏舟虚弱而备受侮辱的样子,肖维心中歉疚而愤怒,他对弟弟的誓言,还是没能实现。
“我没事,杰特莱,你有杰特莱的消息吗?”柏舟也顾不得一旁抱胸挑眉的盛芳华,焦急已经焚毁了她的理智,柏毅哪怕快死了她估计也分不出精力再捅最后一刀了。
可是肖维的话让她彻底如坠冰窖。
“杰特莱,是谁?”
“什……”
“别说那些,你在泳池里突然昏厥绝对和柏毅脱不了干系。”肖维斩钉截铁,眉宇间淡淡的怒气与庆幸不似作假,“还好盛夫人早有准备。”
柏舟浑身都轻微地颤抖了起来,刚刚恢复一些元气的身体又开始衰颓,原本是青春的花一般的娇嫩,此刻却像是被雨水摧残了的海棠,落了一地。
她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但是她不信,不信自己找不到一点祝余的消息,也不信近一年的悸动与悲恸是只有自己记住的一场梦。
“……你在骗我。”柏舟轻轻呢喃,眼睛里是某种坚定,尽管在深处也许蕴含着恐惧。
“三分钟到了,肖少爷,”盛芳华冷淡道,她仍然双手环胸,对柏舟的崩塌无动于衷,“感谢你今天能来看望舟舟,但是她的状况还需要静养,不宜打扰。”
“……好。”肖维似是对盛芳华很是恭敬,他身上的那股傲气在她的面前竟是可以收敛的,“我还会来看柏舟的,夫人。”
病房的门在柏舟失神的眼睛中合上,房间内再次陷入了黑暗。
人在黑暗中待久了,不论愿不愿意,都会对给自己带来光明的人产生不可救药的依赖。
盛芳华真的熟谙此道。
多么难熬的时间,她只能睁着眼睛,想着祝余的一切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要熬过时间,熬过怀疑。
柏舟闭上了眼。
她需要她的设备。
柏舟肉眼可见地显出了柔顺。
“吃不下了。”柏舟对着盛芳华再次递过来的勺子直蹙眉,尽管那是十分可口的昂贵的食物。
“再吃一些,你需要营养。”
盛芳华将勺子向前送了一些,不容置喙。
柏舟罕见地没有沉默地拒绝,而是乖顺地张开了嘴。
“最近你很乖。”盛芳华挑了挑眉,“我是满意的,我的孩子。不过,如果这是因为你想要做些什么的话,还是不够呢。”
柏舟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待到细细地嚼完了后,才慢悠悠地张口,“我会更乖的,我认了,母亲。”
她忍住了恶心。
“或许你可以换种称呼?”
“您不就喜欢这样吗?”
盛芳华轻轻笑了,“如果这样你觉得舒服。”
“您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了吧,母亲?”柏舟切入正题,“您累得都不来看我了。”
“我会多来看看你的,我的孩子。”
很难想象,但是盛芳华确实觉得,自己因为柏舟这一句虚伪得不加掩饰的话感到愉悦,“只要你再乖一些。”
爱不由人啊。
使人愚昧的感情就是这种无法抗拒的味道么?
傲慢的血液里隐藏了多少奔涌的爱意,竟然能够让她生出无论付出什么,她都想满足柏舟一切需求的愿望来。
尽管她已经为了柏毅的事情精疲力竭了,但是她仍然无可救药地想要挤出所有时间来,见一见这个对她全是厌恶的人。
尽管隐藏着陷阱。
她也愿意自投罗网。
不过……现在还是要再理智一些,她还没有完全驯服这只警惕而诡计多端的兔子。
“要是无聊的话,我让盛楼给你带上几本书,消磨一下时间。”
但鉴于兔子学会了顺服,今天她又着实愉快,她也不是不可以稍微松开一点点枷锁。
“谢谢母亲。”柏舟低下眉眼,掩去了眸中的冷意。
还是不能操之过急,能让她多一点自由,就证明这个策略是有用的。
不能急。
当门再次关上时,盛芳华甚至允许柏舟房间里的灯,再多亮一个小时。
望着天花板上冰冷的光,柏舟陷入了沉思。
她很担忧祝余,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来证明这不是一场臆想。
她必须相信祝余,也必须相信自己。
焦躁的感受又压了上来,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指甲陷入了手心,疼痛感由清晰到麻木。
许久,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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