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舟,好久不见。”


    为什么还是这么空灵温柔,不带怨怼?


    她的记忆走马灯里里竟如此可耻地妄想祝余还会对自己如此温柔吗?


    柏舟这样自嘲地想,感受水流堵住呼吸道,那种可以说是熟悉的痛苦,令她对死亡这件事并不害怕。


    “我的白玉兰,你不愿意见我吗?”那声音竟是带着笑意的。


    她被托出水面,得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之前,免不了一通呛咳。


    但她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那个日夜思念的怀抱里。


    柏舟快速地睁开眼,当她只稍稍用目光碰触到那人的银白色长发时,她又很快闭上了眼。她怕这是一场幻想、一场即将消散的梦。


    可她的心脏不争气地鲜活跳动起来,跳得她死寂的灵魂重新活了过来。


    她们在铺天盖地的晚霞中,交换了时隔八年的第一个吻。


    温热的泪水顺着耳鬓的碎发滴进河水,柏舟终于舍得看看她的爱人。


    那双美丽空洞的眼睛也终于有了神采,柏舟这才发现,八年前她将祝余送入大海,一同送去的还有她的幸福、灵魂与生命。


    “你……”


    只说了一个字,柏舟就已经泣不成声。


    可祝余明白她想要问什么,那碧色的双眸盛了一个冷血生物所能拥有的几近燃烧生命的感情,她抱紧失而复得的爱人,带着她回到岸边,“因为我爱你,所以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只是我出现的太晚了,对不起。”


    这怎么会是祝余的错呢?


    柏舟抽泣着摇头,一双手狼狈地擦着抹不干净的眼泪,她的腿,她的神经突然很痛,遗失的感官又回到了身体内。


    那些不敢表露出来的委屈、疼痛、愤怒、悲伤,竟然一同从封闭的闸门里冲了出来,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柏舟仅剩的理智。


    她理智太久,背负太多,成熟太早,都要忘了自己不过才二十五岁,正应该享受阳光、爱情,正应该肆无忌惮地浪费生命。


    “是……我的、我的错,我自私、卑劣…我…我糟糕极了…”


    祝余捧起柏舟的脸,再次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从来都不是你的错,我从没有怪过你,你很好,你值得全世界的人来爱。”


    “可是神明不应该被亵渎!是我……是我让你畏手畏脚,承受了那么多,那么多……”


    “那是我的无能,不是你的。更何况,神明更不该滥杀无辜,我若当时让海啸降临,死去的亿万人类多有无辜,不只是因为你,还有我必须担起的责任。


    “没关系,伤害我们的灵魂将会被关押在深海,永世不得安宁……”


    祝余轻轻地笑了,她慢慢地安抚着怀里的人:“每一位神明都有要渡的劫,这就是我的劫,也是我的选择。


    “我选择你。”


    ……


    柏舟带着祝余回到自己住宅的时候,还有着深切的不真实感。


    她躺在沙发上——准确说是躺在躺进沙发的祝余的怀里,一动不动地垂眸盯着祝余的双腿。


    “早就好了。”祝余注意到她的目光,淡笑着开口。


    她的尾巴的确是可以再生,但她不可能会忘记断尾的痛楚,那重新长好的交界处,还残留着淡淡不明显的浅色痕迹。


    她要花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修复断尾带来的伤害,久到她害怕自己再次醒来时,发现一切都沧海桑田,人类这一种族都会化为泡沫,于是她不顾海洋里祂的劝告,强行唤醒自己,于是也只来得及回复到当初的十分之一。


    但来见柏舟,倒是足够了,余下的,她可以慢慢消化。


    见柏舟还是不相信,祝余索性变出鱼尾来,将尾巴尖放进柏舟的手里。


    “啊……”


    手里多出的滑腻触感让柏舟小心翼翼,她珍重地捧着那有着优美弧度的尾巴尖,目光仔细逡巡着。


    泪水又滚了下来,柏舟将自己冰凉的唇贴了上去,虔诚的。


    “嘶……”祝余突然浑身一抖,“舟舟,你…”


    “你想去浴室吗?我有一个很大的浴缸,那里有水,会让你舒服点的。”柏舟眼睛红红的,她用手指轻刮着鱼尾上的脉络,似乎是在检查有没有伤痕。


    祝余的眼睫不堪地抖了抖,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很大的鱼缸?“


    “浴缸。”


    “有多大?够躺下一个人和一条鱼吗?”祝余的声音沙哑了,她的手指之间的蹼若隐若现,耳朵也显示出异样来。


    柏舟觉得自己的脸烧了起来,八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紧张。


    “也许……啊!”


    她一阵天旋地转,祝余的鱼尾已从她的手里抽出,蛇一样立在了地面上。


    柏舟的家里本算不上整洁,但恰好今天日子特殊,她特意将房子收拾的整齐了些,甚至将仅有的现金摆在了桌面上,也是方便后来人的查收——就当是给来调查的人一点关照的礼物了。


    也幸而房子里还算干净,不会有什么阻挡祝余的滑行。


    于是祝余很快找到了浴室,她先忍着自己翻江倒海的欲望,将那过凉的隔夜水放掉,向其中添置了温度正好的热水。


    “亲爱的,你是自己躺进去,还是我来帮你?”祝余边说着,边褪去柏舟带她回来时给她找的蔽体衣物。


    柏舟几乎不敢听她说了什么,柔软的手哆哆嗦嗦地想要脱去风衣,只扣子解了半天也没解下来。


    明明经历的大风大浪已经足够多,她在这件事上还是羞涩如小儿。


    “没关系…”祝余贴近她,唇齿已覆了上去,替柏舟三下五除二地剥去碍事的风衣。


    浴室中只余下愈来愈明显的喘息声和声声嘤咛。


    ……


    昨夜荒唐太久,今早柏舟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她正对上祝余的眼睛。


    她不知已经看了多久,碧色流转的瞳孔,满含专注温柔。


    “……我真的以为这是我死后升入天堂之后才会有的生活。


    “可是我真的还没死,这太好了,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柏舟伸出双臂,又和祝余缠在了一起,她亲吻祝余的眼睛,亲吻她的额头、她的长发。


    吻得真诚而急切。


    她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生出活着是一件好事的想法。


    祝余笑了,声音温和缱绻,她问出了当时很想知道的问题,“舟舟,当初他们都告诉你我不存在,你是怎么想的?”


    柏舟将脸埋在祝余的心口,轻啄一下,温软但坚定:“不管真相如何,倘若现实无你,我宁愿重回虚妄——不管是死亡的虚妄,还是癫狂的虚妄。”


    末了,又补上一句“但我一定要先亲眼见证事实。”


    祝余安抚地抱紧柏舟,抚摸着她柔顺的发,她能够听见柏舟内心的动摇与怀疑,但她深爱她尽管动摇,仍然选择相信。


    她们温存了许久,那些情侣之间濡沫相依的话倒是不怎么多说,她们只是重复着“天气真好”,尽管今天继承了昨日的阴云密布。


    “你们人类是不是有着领结婚证的习俗?”祝余摆着鱼尾,勾起水杯喂给柏舟。


    她终于见到了这朵白玉兰完全盛开的美丽,于是偏执的基因也一并被激发了出来。


    她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们是一对儿,那就不仅要让海里所有的生灵都知道,还要让陆地上所有见到他们的人知道。


    “有,可是……你没有身份证啊。”柏舟说着说着,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没有身份证就结不了婚吗?”


    “嗯,但是我们可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那个倒是不需要身份证。”


    “可以告诉所有人吗?”祝余已经开始不满了。


    “哈哈哈,就算是有了结婚证,还是不会被所有人知道呀。”柏舟快被祝余的发问给难到了,又觉得这样的祝余实在好笑,她下了床,伸出了脚刚一落地,就被祝余卷着又抱回了床上。


    “那怎么样才能让所有人知道?”祝余双手撑在柏舟身上,银白的长发弄得柏舟痒痒的。


    柏舟被她弄的脸红,旋即偷笑着道:“除非我成了大国首领,说不定才会被关注成这样……”


    “现在的大国首领是谁?我可以把他赶下来,让你做首领。”


    柏舟赶忙给自己找补,生怕这一下让祝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好啦好啦亲爱的,我们只用在一起,好好地在一起,就会解释给所有人的。”


    “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祝余眯起了眼,赌气道。


    柏舟实在被她弄的无可奈何,只得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相信相信,怎么会不信呢?其实只要我死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是一对。”


    作为伟大的可载史册的学者,她的墓碑上一定会刻上祝余的名字。


    “那还是算了,你要好好活着。”祝余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


    “好,我们都会好好活着。”


    柏舟又笑了。


    多年兜兜转转,她和祝余已经绑定了灵魂,她明白,这一段感情多磨多折,现在终于走上了正轨。


    窗外云霞满天,而她们风华正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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