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一更)
张元修素来喜洁, 但这几日着急赶路,一切便只能从简。如今既回了府里,便好生沐浴一番, 换了身干爽的衣袍。
待张元修出来时,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外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张元修走到门口, 就见先前沐浴过的祁明乐,正趴在院中的石桌上, 同宁宁一起玩儿推枣磨。
张元修:“……”
那明明是小孩儿才玩儿的东西,但祁明乐却玩儿的不亦乐乎。
“好了,该我了,该我了。”祁明乐撸着袖子, 半个身子趴在桌上, 伸手转了起来。
张元修无奈摇摇头, 刚掀帘出来,便有小厮跑进来道:“二公子,贺公子来了。”
几乎是小厮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头戴金冠,身着紫衣的公子,摇着折扇兴冲冲从外面进来:“元修兄,你忒不够意思了啊!”
话落,那人快步走到张元修面前, 抬手捶了张元修一拳,笑骂道:“你这难得回来, 都不通知我, 还当我是兄弟么你?”
来人语气虽带着埋怨,但神色却很高兴。
宁宁小声道:“这是二叔的好朋友贺叔叔, 听我爹爹说,贺叔叔和二叔从小就认识。”
看见昔日旧友,张元修眼底也浮现出了笑意。
他不答反问:“不是你自己说,这临江城就算是爬过一只蚂蚁,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么?难不成我离开临江一载的功夫,你便做不到了?”
“怎么可能!本公子可是……”话说到一半,贺子铭这才注意到,旁侧一大一小的两个人。
宁宁他熟,但宁宁身边这人他没见过。
“唰——”贺子铭甩开扇子,挡住了自己的脸,偏头小声问:“这就是你刚娶的夫人?”
张元修轻轻颔首。
贺子铭顿时一改先前的吊儿郎当,立刻斯斯文文,执扇冲祁明乐行了个拱手礼:“弟妹好,我是元修的义兄。”
张元修:“???”
祁明乐:“……”
侍女过来将宁宁带去玩儿了,张元修他们三人便在院中的石桌旁落座。见祁明乐面带疑惑,贺子铭便同祁明乐解释:“我之前跟元修结拜过,我比他年长数日,所以便忝居做了兄长。”
张元修与贺子铭自幼便相识,贺子铭一心想当大哥,便时常对外说,他是他义弟,张元修也懒得再拆穿他。
“去岁你们成婚,原本我也是要去上京恭贺的,但临出发前,我因犯事被我爹赏了一顿家法,半个月都起不来身的那种,所以最后就十分的遗憾没能去观礼,也没能看见我这义弟穿喜袍的模样。嗐,真是此生最大的一件遗事啊!”
“咳咳咳咳……”正在喝茶的祁明乐瞬间被呛的直咳嗽。
张元修一面替祁明乐抬手抚着后背,一面凉凉扫了贺子铭一眼,警告道:“贺子铭,适可而止!”
“嗐,我这不是在合理的表达我的遗憾嘛。”话是这么说,但贺子铭到底收敛了。
想着他们俩昔日旧友重逢,应当有很多话要说,祁明乐便以去看宁宁为借口离开了,只剩下张元修与贺子铭两个人坐在石桌旁闲聊。
“你不是留在上京做官了么?怎么这个时间突然回临江了?”
张元修将煮好的茶递给贺子铭:“回临江来处理一桩公事,顺便带明乐来临江看看。”
一听这话,贺子铭的表情瞬间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祁明乐是将门千金一事,贺子铭也听说了。张元修非攀附权势之人,可却在高中不久,就娶了祁明乐,贺子铭本以为,张元修娶她,不过是迫于权威。可瞧他如今这样,似乎是甘之如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子铭摇着折扇,不由感叹:“你对你夫人倒是挺不错的。”
如今的女子虽不像前朝那般,只能困在深深的庭院里。但所行之处也极为有限,像张元修这种,外出公干还带着夫人,却是凤毛麟角。
“她是我夫人,我待她好,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么?”张元修侧眸看向贺子铭。
贺子铭一时不知道是该说张元修深情,还是该说他无情。
柳如絮心悦他多年,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一直在竭力避着她。而如今,他娶了夫人,便恨不得日日将夫人带在身侧。
“你如何了?”张元修问。
贺子铭回过神来,长长叹了一口气:“老样子。我爹天天催我读书,可我天生就不是读书那块儿料子,我爹何苦为难我,也为难他自己。”
他们两人自幼相识,贺子铭这人十分聪明,但心思却不在读书上。再加上贺家生了六个姑娘之后,才生出了他这一个独苗。是以从小到大,贺老夫人与贺夫人,都将他当宝贝一般疼着护着。等到贺通判想管教他时,却发现这个儿子已经长歪了大半,再纠正起来就十分艰难了。
张元修沉默须臾,问:“若不走仕途,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事可多了。”贺子铭开始掰着指头给张元修算,“比如吃遍各地美食,见遍各地美人,再比如腰缠三万贯,骑鹤下扬州……”
贺子铭如数家珍报了许多,基本都是与吃喝玩乐相关的。
他与张元修不同,他是家中年龄最小的,又有个通判爹,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兜着,除了读书不行之外,吃喝赌玩样样精通。
见张元修不说话,贺子铭打住了那些吃喝玩乐,问:“是不是听起来,挺不务正业的?”
从前他们一个是官员之子,一个是商人之子,两人兴趣相投,才成了好友。如今张元修已是京官了,而他仍旧还是老样子,再加上两人已有一年未见了,贺子铭不知道,如今张元修待他是不是还如从前那般。
“是。”张元修颔首。
贺子铭眼底滑过一抹失落,旋即他又强撑着笑了笑,正要说话时,就听张元修又淡淡补了一句:“但我认识你时,你便是这个样子,若现在你说,你有什么宏图大志,我反倒不信。”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小子怎么还用老眼光看我啊?”贺子铭面色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但旋即又不服气道。
张元修轻轻啜了口茶,撩起眼皮看向他:“那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一次。”
贺子铭:“……”
他们正说着话,张伯步履蹒跚从外面进来jsg,瞧着似是有话要说,但见贺子铭还在,便又默然退了出去。
却被张元修叫住:“张伯,怎么了?”
“晚膳好了,请二公子和二夫人移步去花厅。”
张元修偏头看向贺子铭:“不如留在府中一起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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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子铭与张元修一贯交好,从前张元修尚在临江时,他也常常跑来张家蹭饭。但今日张元修他们刚回来,显然今夜是顿团圆饭,他这个外人留下不合适。
“不了。”贺子铭摆手起身,“改日我做东,在临江阁摆一桌,给你们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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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贺子铭便要告辞,张元修本欲去送他,却被贺子铭拒绝了:“你们府里的府门槛都被快被我踩烂了,还送什么送!忒矫情了啊!行了,我走了,回见。”
见贺子铭坚持,张元修只得作罢,站在院中目送着贺子铭大摇大摆离开之后,张元修才去寻祁明乐与宁宁。
等他们三人到前厅时,张家大爷一家也到了。
张家大爷膝下有三子,长子张元煦如今随张家大爷做生意,二子与三子皆在书院读书,如今没到旬假,是以皆不在府里。
今夜柳如絮也来了,她换了身浅绿色的衣裙,坐在张家大夫人身侧,眉眼低垂,一副温婉娴雅之态。
“这是我们临江独有的江雪鱼,弟妹,你尝尝看。”话落,一片鱼肉落在了祁明乐的骨碟里。
祁明乐转头,就对上了张元煦夫人那和善的笑容。
“好,谢谢大嫂。”祁明乐收回目光,专心吃起饭来。这一路上,他们忙着赶路,风餐露宿的也没吃上几顿热乎饭,今夜张家的晚饭很是丰盛,但吃了几口之后,祁明乐举筷的动作便慢了下来。
临江的吃食偏淡,且以海鲜居多,祁明乐十分吃不惯。
但这里不比上京,祁明乐也不好表现出来,便强忍着不适,慢吞吞吃了起来。直到后面,不知张元煦的夫人,给她盛了一碗什么汤,祁明乐只喝了一口,先前被压抑的不适,悉数被勾了起来,祁明乐一个没忍住,当即就转头干呕起来了。
原本在同张家大爷说话的张元修,立刻转身,扶住祁明乐,迅速将自己面前的清茶递过去。
祁明乐突然这样,席上众人顿时都被吓了一跳。
张大夫人忙道:“怎么了这是?来人,快去请大夫。”
“没,没事。”祁明乐摆摆手,喝过茶之后,她才觉那股恶心慢慢淡了下去。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宁宁突然从凳子上下来,走到她面前,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糯糯道:“婶娘,你也有宝宝啦。”
祁明乐:“???”
张元修:“……”
张家众人:“!!!”
旧账(二更)
前段时间, 张元煦的夫人又诊出了喜脉。
宁宁望着祁明乐,脆生生道:“我娘之前也像婶娘你这样想吐,那个白胡子老伯伯为我娘诊过脉之后, 就说我娘有宝宝了。婶娘你现在这样,肯定也是要有宝宝啦。真好,我又要当姐姐啦。”说到最后, 宁宁高兴的拍起手来。
“不,不是……”祁明乐试图想解释, 但那股子恶心劲儿又上来,她只得赶紧捂住嘴。
张元煦的夫人见状,忙道:“快去把我房中的酸杏果脯拿些过来,让二夫人压一压。”
有下人在外面应了一声, 立马就去了。
厅堂里的众人, 齐齐围到了祁明乐这边, 全都是一脸开心。只有柳如絮脸色苍白站在张大夫人身后,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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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大爷抚掌大笑:“前几日,老大媳妇儿刚诊出了喜脉,现在老二媳妇儿也有了,咱们家可是双喜临门啊!”
眼见误会越来越大了,祁明乐瞬间急了。
可偏偏她现在恶心想吐,压根就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拽着张元修的袖子, 示意张元修解释。他们俩连房都没圆,她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张元修只当她是不舒服, 便问:“再喝盏茶压一压?”
祁明乐:“……”
他娘的她不想要茶, 她想要她的清白!
正在众人激动时,外面传来老管家急促的声音:“老爷, 夫人,胡大夫来了。”
原本围着祁明乐的众人迅速散开,张家大爷激动道:“胡大夫,快给老二媳妇儿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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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夫应了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才上前去为祁明乐诊脉。
张家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其中尤以张家大爷神色最为激动。虽说张元修如今已经做了京官,也娶了将军府的千金为妻,如今唯独只剩下子嗣了。若祁明乐有了身孕,那所有的一切就很圆满了。
好一会儿,胡大夫才收回手。
张家大爷急急问:“胡大夫,老二媳妇儿如何了?”
“张老爷不必担忧,想必二夫人是初来此地,不适应这里的水土吃食,脾胃失调才会这般,待老朽开几副药,调理一番便无碍了。”
张家大爷神色一怔:脾胃失调?!所以祁明乐并未有身孕?!
“好,有劳胡大夫了。”张元修温润向胡大夫致谢。
“二公子您客气了。”胡大夫说完,便辞别众人,去外面写方子了。
站在张夫人身后的柳如絮,听大夫说,祁明乐是水土不服,外加脾胃失调所致,并非是有身孕,顿时轻舒了一口气。但转瞬,她的眼底又浮现出一抹哀色。
张元修与祁明乐是夫妻,他们有孩子是早晚的事,自己能庆幸得了一时,如何能庆幸一世呢?
宁宁见众人的表情,跟上次她娘被把完脉之后的表情不同,不禁张嘴便要问:“娘,你们……”但刚说了话头,就被她娘捂住了嘴。
宁宁不解看向她娘,就见她娘冲她摇了摇头,旋即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宁宁瞬间不说话了。
而张家大爷是个见惯风浪的人,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他绝口不提刚才误会祁明乐有孕一事,只道:“是你大伯母疏忽了,忘了你可能吃不惯这些东西。”
张元煦的夫人见状,便将话接了过去:“这样吧,弟妹,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吩咐厨房重新做一些吃食。”
“不用了,不用了。”祁明乐连连摆手,“我刚才已经吃饱了。”
张元修知道祁明乐是不好意思,便同张元煦的夫人道:“大嫂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眼下明乐这个样子,想必也没胃口,待她有胃口了,我再吩咐厨房做便是了。”
眼下张元煦的夫人有孕在身,张元修也不想过多麻烦她。
祁明乐一闻到桌上的海鲜味,便觉胃里难受得紧,而且眼下这样,她强行留下也没太大的必要。祁明乐正要说,她先回去歇息,让他们继续用饭,但张元修却先一步开了口。
“大伯父,大伯母,大哥,大嫂,明乐身子不适,我就先带她回去了。今夜辜负了大伯母为我们准备的这些菜肴,明日我们再过来赔罪。”
“你这孩子,一家人这么生分做什么。”张家大爷接话,“你媳妇儿的身子要紧,你先带她回去歇息,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厨房做。”
张元修应了,扶着祁明乐起身,辞别众人,往他们的院子回。
路上时,祁明乐还在同张元修道:“今夜大伯母为我们准备了这么丰盛的菜肴,咱们俩中途突然都走了,这多对不起大伯母?而且你不用陪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眼下我出都出来了,再回去也不大好,走吧。”
听到张元修这么说,祁明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此时正值季春,夜里微风徐徐,并未有半分冷意,反倒风中还带着不知名的花香。
祁明乐与张元修慢悠悠走回西苑时,祁明乐胃里的难受已经平息了。侍女捧了茶来,祁明乐接过之后,又开始翻起旧账来:“刚才你怎么不替我澄清?”
先前那会儿她难受的说不出话来,而张元修也不帮忙解释,最后他们才会闹那么大一个乌龙。
张元修在净手,闻言转头看了祁明乐一眼,淡淡道:“没顾上。”那时候他一颗心都在她身上,哪还有空解释这些事。
“再说了,你既不舒服,便该请大夫瞧一瞧。”
祁明乐:“……”
他们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奉墨的声音。张元修擦干手,去了门口。等他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漆红描花的三层食盒。
张元修将食盒刚提起来,祁明乐便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她立刻放下茶盏,快步过去:“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食盒打开之后,张元修将里面的饭菜全取了出来jsg。
“咦,怎么全是荤菜?”祁明乐有些奇怪,但她早就饿了,当即便拿着筷子夹了一个肉丸子。结果咬了一口之后才发现,这肉丸子竟然是面做的。
祁明乐又夹了一筷子烧鸡,仍旧是素的。
祁明乐不信邪,将几样菜挨个儿尝了一遍,小脸顿时跨了下来:“怎么全是素的啊?”
这些菜看着是荤菜,但吃起来却是素斋。
张元修在祁明乐对面落座,解释:“刚才大夫说了,你脾胃失调,暂时不能食荤腥。而且这家素斋在临江很出名,我随娘去吃过几次,应该会合你的口味,”
说着,张元修舀了一勺子红梅虾仁给祁明乐:“今夜你先将就吃,明日待你好些了,我再带你去吃你喜欢的。”
这素斋除了外型做的以假乱真外,味道做的也极好,祁明乐便没再挑剔了。
用过饭后,侍女便将药端来了。祁明乐豪气的一饮而尽,等她漱完口再出来时,就见张元修已经换了寝衣,正坐在灯下等她。
“你先上床,我熄灯。”
祁明乐哦了声,走到床边,将鞋一蹬,便爬上床躺下了。张元修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将屋内的灯熄的只剩下一盏之后,这才朝床边走过来。
坐下之后,他先是将祁明乐那两只凌乱的鞋放好之后,才在最外侧躺下。
平常祁明乐几乎都是倒头就睡,但今夜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床的缘故,祁明乐在床上翻腾了好几下,仍旧没睡着。她索性直接面朝张元修:“要不我们来聊会儿天吧?”
“嗯,你想聊什么。”张元修转过身来,面向祁明乐。
祁明乐想了想,道:“说说你和柳如絮吧。”
祁明乐这个话题说的流畅自然,又猝不及防,张元修怔了怔。他与柳如絮之间并没有什么,但祁明乐既问起这事了,他却并未第一时间同祁明乐说,而是答非所问:“好端端的,为何提起她?”
自然是离京的时候,云葶跟我说,你们俩是青梅竹马啊!
但祁明乐向来是个讲义气的人,张云葶既嘱咐了她这事,她自是不会转头就将她卖了。所以祁明乐只道:“我瞧她今日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儿。”
“如何不对了?”张元修问追问。
“双目噙泪,眼里带着化不开的哀伤,还有……”话说到一半,祁明乐骤然回过神来,当即没好气轻踹了张元修一脚,“到底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
知道张元修身子骨弱,祁明乐这一脚没敢用太大的力气,但这动作到底有几分不雅观。
不过张元修看见她恼羞成怒的模样,非但没生气,反倒还轻轻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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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明乐瞪着张元修:“?!”
这有什么好笑的?!
旁的女子遇见这种事,要么会吃味,要么会紧张,但祁明乐提起这事,语气却十分平淡,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一般。见自己的妻子这般不在在乎,张元修心里到底有几分不舒服。
直到祁明乐恼怒踹了他一脚之后,这点不舒服才慢慢淡了下去。
见自己再逗下去,祁明乐就真要生气了,张元修便适可而止:“先前说过了,她是大伯母的侄女,自幼父母双亡,被大伯母接进来养在膝下,名义上唤我一声表哥。”
“没啦?!”祁明乐问。
张元修盯着祁明乐,反问:“夫人还想有什么?!”
祁明乐下意识想说,她喜欢你。但转念一想,自己这话纯粹就是废话。柳如絮喜欢张元修,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但张元修对她却并无半分僭越。
无论是他们回府时的见面,还是夜里在饭桌上,张元修对柳如絮都很冷淡,连眼神都极少往柳如絮身上落。
而且张元修与柳如絮青梅竹马长大,若张元修对柳如絮有意,他早就娶柳如絮了,怎么可能会娶自己?!
在张元修期待祁明乐问下去时,祁明乐却自己把自己劝好了。
“没什么。”他们都已经成婚了,再翻这些旧账也没意思。祁明乐用手背掩着唇角,打了哈欠,“我困了,睡觉吧。”
话落,祁明乐转过身,正要睡时,就听身后传来张元修幽幽的声音:“你这就要睡了?”
“不然干啥?跟你聊人生啊!”说话间,祁明乐又打了哈欠。
张元修沉默须臾,聊人生就不必了。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他这次没有退缩,而是望着祁明乐的后背,斟酌道:“你与卫恕……”
祁明乐原本闭上眼睛,已经打算要睡了,却没想到,张元修竟然冷不丁提起了卫恕,祁明乐唰的一下睁开眼睛,重新翻身面朝张元修那边。
她甫一转过去,就见张元修望着她,平日温润的眸子里,此刻却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说开
祁明乐没想到, 张元修会突然提起卫恕。
关于她和卫恕的种种,在上京并不是秘密。而且对祁明乐而言,那不过是她嫁给张元修之前, 人生的一段经历罢了。
祁明乐并不避讳这段经历。
如今张元修既然问了,她便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同他说:“我从前心仪过卫恕, 但他不喜欢我。在嫁给你之前,我们之间就翻篇了。”
祁明乐答的这般干脆利落, 倒让张元修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还有其他什么要问的吗?”祁明乐问。
张元修下意识摇头。
祁明乐又打了个哈欠,听见这话,她直接转过身, 便朝里继续睡了, 只留下张元修还在消化, 刚才祁明乐说的话——
我从前心仪过卫恕,但他不喜欢我。在嫁给你之前,我们之间就翻篇了。
所以这便意味着,祁明乐心里早就已经放下卫恕了?!是自己一直误会了这么久?!一念至此,张元修瞬间有种拨云见月的喜悦。
而且这一瞬间,张元修突然明白,为何祁明乐之前,误会他不行了。
那时候他以为, 祁明乐心里有卫恕,他不想强迫她, 亦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所以迟迟未与她圆房。再加上各种误会,祁明乐便误以为他不行。
如今误会既解开了, 再加上祁明乐刚才那番话,是不是意味着,祁明乐心里也是把他当丈夫的,在嫁给他时,她便想同他好好过日子的。
“明乐,对不起。”张元修眼底滑过一抹歉意,低声向祁明乐道歉。若非自己的游思妄想,他们之间也不会浪费这么久。
“明乐,那我们……”张元修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
祁明乐对他的道歉毫无反应。待他再抬眸看去时,就见祁明乐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张元修:“……”
祁明乐既睡着了,接下来的话,张元修只得咽了回去。不过今夜既然已知道了祁明乐的想法,那也不急于在这一时,毕竟他们之间来日方长。
张元修长舒了一口气,将祁明乐揽入怀中,这才心满意足睡了过去。
因着昨日大夫说,祁明乐是初来水土不服,外加脾胃失调,是以第二日的早膳,张家给祁明乐准备的是清粥小菜。
“我也不知道,弟妹你吃不吃得惯,若吃不惯,你就跟我说,我让厨房给你重新准备。”张元煦的夫人,冲着祁明乐娴雅笑着道。
今日桌上的早膳很丰盛,一看便知张元煦的夫用了心,祁明乐忙道:“有劳大嫂张罗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家人干嘛说这么见外的话。”张元煦的夫人拉着祁明乐落座。
张家上下都来齐全了,唯独柳如絮没来。祁明乐顺耳听了一下,下人说柳如絮病了,就不来前厅用饭了。
听到这话时,祁明乐没忍住看了张元修一眼,张元修正在同张元煦说话,似是察觉到了祁明乐的目光,他转头看向祁明乐,眼神带着询问。
祁明乐默默将目光移开了。
“二弟,弟妹久居边关,如今既来了临江,你便带她四处去看看。”张元煦同张元修交代。
张元修轻轻颔首:“不瞒大哥,我正有此意。”
阖家用过饭之后,张元修便带着祁明乐出门了。几乎是他们前脚刚出门,后脚柳如絮就听说了此事。
柳如絮昨夜回来之后,心下难受的睡不着,后来又不慎吹了风,今晨便觉得头晕脑胀,四肢乏力,是以没能去前厅用饭。
如今听到张元修带祁明乐出门去逛这个消息时,她愈发觉得心下难受了,不禁喃喃道:“不是说,二表哥此行回临江,是来办办公事的么?”
婢女是知道柳如絮对张jsg元修心思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
“二表哥向来是公事为重,如今他既肯放下公事,陪她出门游玩,想必心里是极爱重这个夫人了。”说话间,柳如絮又落了泪。
而柳如絮正伤心时,祁明乐与张元修已经坐上马车,往城外的方向去了。
临江街上的热闹时不时飘进来,祁明乐不解问:“你此行不是来查案的么?”怎么他不去衙门,反倒当真带她出来逛了?!
张元修轻笑了一下,答:“查案与带你出门逛并不冲突。”
祁明乐怔了一下,陛下不是派张元修来查,去岁赈灾粮银贪墨一案的么?按照姜国的律法,一般县上赈灾的册子,都会交到州上府衙封存,以备查验。若张元修要查此事,按说直接去临江的府衙就行了。可瞧他的样子,似乎是要带她出城?
出城?!电光石火间,祁明乐突然想通了其中的缘由:“我们去恒远县还是弘安县?”
去岁的查赈官李文秀,似乎就是死在这两个县中的其一。
张元修答:“弘安。”
若去弘安县,祁明乐便明白,张元修的打算了。
张元修此行,一为彻查李文秀的死因;二为调查赈灾粮银的贪墨情况。如今赈灾粮银一事,已过去小半年了,若张元修直接从这上面调查,不亚于大海捞针。
既然李文秀是死在查赈过程中,若他是死于他杀,那便意味着,他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从他之死去调查,或许会事半功倍。只是——
祁明乐还是有些担忧:“就我们几个人,行么?”
“无碍,我们从上京动身时,大理寺的人,也已动身去李文秀老家重新验尸了,待他们验完之后,便会赶来这里与我们汇合。”而且除此之外,张元修临行前谢沉霜给过他一道手令,若有异动,凭借那道手令,他可调动附近的驻军。
听张元修这般说,祁明乐便没了后顾之忧,却不想,刚出城没一会儿,马车却突然停下了。
张元修起身撩开帘子,同祁明乐道:“接下来,我们换马吧。”
祁明乐骑射本就了得,再加上他们今日去弘安县,要做的便是打临江府衙官员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越快越好。
从临江到弘安并不远,祁明乐与张元修一路疾行,用了小两个时辰,终于赶到了弘安县城。
同临江的繁华锦绣不同,弘安县城门矮小,街上行走的百姓,大多都穿着粗布麻衣,许多衣衫上还打有补丁。
而且街道两侧,卖的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基本都是自家种的蔬菜瓜果。
祁明乐问:“先去弘安县衙,还是先四处转转?”
“先四处转转吧。”张元修与祁明乐将马交给奉墨,两人慢悠悠步行进城。许是瞧他们二人衣着不凡,卖自家瓜果的农户都无人敢招揽他们,唯独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丈,见有人从他摊前经过,便急忙吆喝他们。
祁明乐与张元修便蹲下来,与这老丈人攀谈了好一会儿,侧面打听了许多去岁灾情一事。
老丈一一都说了。作为回报,临走前,祁明乐与张元修买光了老丈面前所有的菜。那老丈得了碎银之后,不住向他们二人作揖:“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这老丈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看着都能做他们二人祖辈了。张元修亲自扶住他的胳膊:“刚才听您老说,您家的田去年也被淹了,不知您老可否带我们二人去瞧瞧。”
张元修他们阔气买下了他所有的东西,给的碎银也有多的,老丈焉有不应之理:“好,公子、夫人请随我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老丈颤巍巍收拾好空背篓,便带着张元修与祁明乐,一同出城往他家地里行去。
弘安恒远两县遭灾是去年七月的事,如今洪水退去,地里已种了春苗。但这老丈是土生土长的弘安县人,去岁弘安遭灾时,他曾亲眼目睹了各处的灾情。是以即便如今地里全都种了春苗,他也能指着地方,同张元修说出去岁不同地方,遭受的不同灾情。
祁明乐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便独自一人在田陇上溜达。如今正是阳春三月中旬,田陇两侧麦苗青青,油菜花也渐次开出了嫩黄的花。不远处,有牧童顽劣的骑在牛背上,赶着牛往前走,牛哞哞的叫声不断传来。
原本正在同张元修说话的老丈,听到牛叫声,一转头,就认出牛背上那是他的小孙子,当即便叱骂了一声。
那牧童见状,忙从牛背上下来,兴高采烈跑过来:“爷爷,你今儿咋回来这么早?菜都卖完了吗?给我买的饴糖呢!”
“去去去,咱们家里都穷的揭不开锅了,哪有闲钱给你买饴糖吃。”那老丈挥手催促,“快去找你娘去,就说来贵客了,让她赶紧烧水。”
听说没有饴糖,那小孩眉眼里的欢喜,一瞬间便落了下来,闷闷应了声,正要走人时,一只手猛地探过来。
“我没有饴糖,但是有果脯,可以么?”话落,那只手摊开,一枚金黄色的杏脯躺在祁明乐掌中。
这还是今晨宁宁塞给祁明乐的。
小姑娘不知道祁明乐没怀孕,她只知道,她娘恶心想吐的时候,吃块杏脯就会好很多。所以她便偷偷装了一荷包,今晨塞给了祁明乐。
祁明乐哭笑不得,但好歹是那丫头的一片心意,她便象征性的收了一颗,却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那小孩看见杏脯时,眼睛瞬间亮了,当即一把抓过,说了声“谢谢姐姐”,便小跑着往家的方向跑,一面跑还一面扯着嗓子喊,“娘,来贵客了,爷爷让你烧水。”
老丈人将祁明乐与张元修带回家中。
甫一穿过篱笆院,看见里面破败不堪的房子时,祁明乐还愣了愣。这里的房子,跟她在栎棠关看见的都有的一拼了。
这临江好歹也算是富庶之地,怎么底下县城的百姓,住的房子竟然这么破败?!
那老丈一面将他们往里引,一面解释:“原本我家这房子还好,但去岁水患时被淹了一回,就成眼下这个样子了。两位贵人里面请。”
老丈的儿媳妇提前得了消息,待祁明乐他们倒时,她已将水烧好了,用三只大海碗盛了大半碗,放在祁明乐他们面前,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小老儿家贫,没什么好招待的,还请两位贵人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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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修忙道:“您老人家能给我们夫妻二人一碗水喝,我们夫妻二人已经很感激了。”
祁明乐从前待在栎棠关,什么苦没吃过,眼下看见大海碗盛清水,丝毫没有半分惊讶。正好她也口渴了,便捧着大海碗喝了起来,而张元修则继续同老伯聊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张元修并未再问灾田的情况,而是问起了这座村子里有多少人,如今还剩多少等等。
等张元修与老伯聊的差不多时,日头已经升的很高了,老伯原本要留他们吃饭,却被张元修拒绝了。
这老丈人家贫,他们若留下用饭,对他们可就不是多加一副碗筷那么简单的事了。
离开老丈家之后,祁明乐问张元修:“现在我们要回临江么?”
“不回,带你去吃饭。”
祁明乐本以为,张元修说的吃饭是去饭馆,却不想,张元修竟然直接将她带去了弘安县衙。
而且他们去时,县衙门口,有两个穿着官袍的人,正面如菜色,一左一右抱着县衙门口的石狮子在狂吐。
祁明乐:“……”
甫一看见张元修,那两个官员像是见了救命恩人一般,其中一个忙整理好衣冠,上前同张元修见礼:“下官见过张大人。”
来人是临江的同知赵中泉。
“赵大人。”张元修刚应了声,弘安县的县令闻讯,也步履匆匆赶了出来,行过礼之后,便将他们一行人请进了县衙。
几人交谈几句,得知张元修还没用午饭,弘安县的县令当即便要去命人置办,却被张元修拦了下来:“不必麻烦,我先前进城时,见街上的卖的瓜果蔬菜十分新鲜,便买了一些,劳烦李大人让人替我们烹饪一番。”
“好,下官这就去。”弘安县令正要走时,又听张元修道,“我夫人初来临江水土不服,大夫叮嘱了不得沾荤腥,李大人不必费心加菜,只让人烹饪我们jsg带来的食材便好。”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
祁明乐听到这话,幽幽看了张元修一眼。
结果下一刻,张元修就转头看了过来。
祁明乐:“……”
张元修眼底浮现过一抹笑意,旋即道:“我与赵大人还有事要谈,夫人若无事,不妨出去走走?”
反正他们聊的是公事,祁明乐对这些事也不感兴趣,应了声之后,便朝外面去了。
待祁明乐离开后,同知赵永泉这才用帕子擦了擦汗,旁敲侧击问:“张大人,您昨日刚回临江,怎么今日就来了弘安县啊!”
“我夫人听说,弘安的油菜花很出名,恰好今日天气好,我便带她过来看一看。”说话间,张元修轻抿了一口茶,旋即撩起眼皮,看向赵永泉,“赵大人这么急匆匆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来寻我的?”
“不是不是。”赵永泉一面擦汗,一面笑着道,“下官是为差事而来,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见张大人,真是巧了。”
张元修知道,赵永泉是在撒谎,但却还是应了他的话:“确实是巧。”
之后,他们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打着官腔,弘安县令吩咐完厨下的事,刚回到厅堂里坐下,正要开口说话时,一个衙役连滚带爬进来,高声道:“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没看见本官有贵客在此吗?吵吵嚷嚷的,成什么样子!”弘安县令当即便高声叱骂,“还不赶紧给本官退下!”再大的事,能比得上,眼下他厅堂里坐着的两位大么!
那衙役知道这事耽搁不得,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禀报:“是刚才那位夫人出事了!”
刚才那位夫人出事了?!
弘安县令愣了愣,他还没来得及细问,只觉一阵劲风拂过,等他再看过去时,就见张元修人已经到了廊下。
刚才那位夫人出事了,那不就是张元修的夫人么?!
张元修昨日刚到临江,今日便陪着夫人来他们弘安赏花,可见是个疼夫人的。而且据他所知,张元修的夫人是将军府的千金。
抛开张元修这个,将她视作眼珠子的夫君之外,就她那两个镇守边关的父兄,都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若她在他的县衙里出事了,别说他头上的乌纱帽,只怕他这颗脑袋也保不住了!
“来人,快,快扶我过去。”弘安县令当即颤巍巍起身,也忙赶了过去。
溺水
祁明乐从厅堂出来, 刚走到月拱门旁时,弘安县的师爷立刻迎上来:“张夫人,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就好了。”
“没什么吩咐, 我家郎君与几位大人有事要谈,我不便在里面,便出来走走。”
祁明乐正说着话, 一个小孩子猝不及防从拐角处冲出来,一下子撞进了她怀里。祁明乐被撞的趔趄了两步时, 还不忘抬手扶住怀中的小孩子:“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当心摔了!”
那师爷一见到那孩子,脸色唰的一下变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孩子非但不领祁明乐的情,反倒还恶狠狠推了祁明乐一把, 然后扭过头, 迅速又跑了。
“这谁家的孩子啊?”祁明乐愣了愣,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没教养的小孩子。
那师爷正要答话时,祁明乐神色突然一变,她腰上的香囊不见了!那香囊是苏沁兰绣亲手给她的。
是刚才那个孩子!
“他是……”师爷正要答话时,就听祁明乐厉喝了一声,“站住!”
然后师爷还没反应过来时,祁明乐已径自朝那小孩离去的方向追去了。师爷一个脑袋有两个大,一面提袍去追, 一面高声道:“张夫人留步!后面是我家大人的内宅。”
但祁明乐现在哪里还听得进这个,她现在只想拿回她的香囊, 再教训一下, 那个没教养的小孩子。
她好心扶他,他竟然恩将仇报, 还拿了她的香囊。看她抓住他之后,不狠狠教训他一顿!
那小孩不过六七岁,自然跑不过祁明乐,没一会儿,祁明乐就在后院的木桥栈道上抓住他了:“你这个小家伙,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你?”
祁明乐抓住那个小孩,正要训斥他时,那个小孩非但没挣扎,反倒立刻转过身,将她的香囊还给她:“姐姐,对不起,我错了。”
祁明乐:“……”
她没想到,这个小孩竟然这么快就道歉了。
这小孩长得又瘦又白,不同于先前的没教养,此时他黑葡萄仁一般的眼里,全是诚挚的歉意。
祁明乐见状,原本训斥的话,只得咽下去,改口问:“错在哪里了?”
“姐姐刚才扶住我,我非但没向姐姐道歉,还顺走了姐姐的香囊。对不起,姐姐,我也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但是我忍不住。”说到这里时,那个小孩垂下脑袋,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忍不住?为什么忍不住?”祁明乐觉得奇怪。
那小孩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开向祁明乐,似是正要开口解释时,他脸上骤然闪过一抹惊恐之色:“姐姐!你身后!”
祁明乐下意识扭头,然后下一瞬间,一股力道狠狠朝她撞来。
祁明乐本就蹲在木栈道上,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撞,身子当即便朝下面的水塘倒去。而在她身后,响起一道稚嫩,但却带着恶毒的声音:“你也去死吧!”
“噗通——”
祁明乐跌进水塘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师爷赶过来看见这一幕,吓的呼吸都要骤疼了。
“来人!快来人!快救人!快去禀报县令大人!!!”那师爷连滚带爬往这边来的同时,扯着嗓子高声喊着。
而那小孩站在岸边,目光落在水面上。
祁明乐是个旱鸭子,甫一跌进水里,水便从四面八方向她涌过来。她挣扎着想自救,可却不懂得如何换气,稍微一吸气,水便从口鼻灌了进来。
祁明乐被呛的十分难受,她拼命想往水面上浮,奈何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因为憋气太久的缘故,祁明乐眼前开始阵阵发黑,意识也逐渐开始涣散时,她突然看见了祁老爹。
寒霜簌簌里,一身银铠甲红披风的祁老爹,迎着光大步朝她走过来,大掌覆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向来严肃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
祁明乐下意识想叫爹,可甫一开口,就被灌了一口水。
被水这么一呛,祁明乐原本昏沉的意识,有短暂的清明,她下意识睁开眼,就见不远处,有人破水朝她游过来。
祁明乐下意识想向那人伸手,可奈何胳膊上像是悬了千斤顶一般,她的意识又开始陆续涣散了,整个人也不受控的往河底沉去。
祁明乐闭上眼睛,手臂正要不受控的往下耷拉时,蓦的有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祁明乐意识有短暂的清明,下一瞬,一只大掌揽在了她的腰上。
祁明乐唰的一下睁开眼睛时,张元修恰好将她揽至身侧,继而俯身吻了下来。
祁明乐:“……”
水塘旁,弘安县令直接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而他身边站的赵同知,脸色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去岁的查赈官因急症死在他们这里,还情有可原。若这次张元修这个钦差,在抵达弘安县的第二日,便溺死在县衙的水塘里,那到时候,就不单是他乌纱帽保不住的问题了,只怕他们整个弘安县都会被翻个底朝天。
“赵赵赵大人,眼眼眼下该怎么办?”弘安县令六神无主,仰头请赵同知示下。
赵同知看着幽深的水塘,也是一脸的怒气:“你问本官,本官去问谁?!”这个弘安县令,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这弘安县衙就是个鸟大的地方,竟然也能出事!
一听这话,弘安县令原本伸长的身子,瞬间就瘫到地上了,他的手下意识摸上了脖颈,面如菜色的想:他这颗脑袋,也不知还能在脖子上架多久!
就在这时,骤然传来哗啦的水声。
赵同知和弘安县令立刻扭头,就见张元修托着祁明乐,浮到了水面上。赵同知当即大喜过望,急忙吩咐:“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帮忙?”
原本候在水塘旁的衙役,纷纷到水边,去扶张元修上岸。
“张大人,您与尊夫人没事吧?”赵同知快步过去关心。而弘安县令见状,便知自己的脑袋保住了,他松了一口气,试图站起来,可奈何腿脚都软,压根使不上劲儿。
“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扶老爷我一把!”弘安县令叱骂一声,被吓傻的师爷这才如梦初醒,忙搀扶着弘安县令,颤巍巍朝张元修他们走过去。
张元修将祁明乐放在地上,他喊了jsg祁明乐好几声,祁明乐都没反应,便双手交叠在一起,不住按压着祁明乐的胸口。
原本以为自己的项上人头终于能保住了的弘安县令,看见这一幕,顿觉腿又软了。
“东翁!东翁!您可要撑住啊!”师爷立刻在身后托着弘安县令,压低声音交代,“眼下张夫人生死未卜,您这个弘安县令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晕过去了,那这事可就不好办了啊!”
弘安县令觉得师爷这话说的有理,他哆哆嗦嗦强迫自己重新站直身子。
张元修一身衣衫全湿了,可他什么也顾不上,只不断按压着祁明乐的胸口,想让祁明乐将呛进去的水吐出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没一会儿,原本昏迷不醒的祁明乐,突然吐了两口水出来,然后开始咳嗽起来。
“没事了,别怕,没事了。”张元修见状,立刻将祁明乐抱在怀中,大掌抚着她的背心,不住安抚着。
见祁明乐也醒来了之后,弘安县令这才放心下来了。他忙擦着汗,弓腰上前道:“张大人,不若先将张夫人带去后堂,下官让人请大夫来,为张夫人瞧瞧?”
眼下祁明乐这样,确实需要大夫瞧瞧。张元修将祁明乐抱起来,冷冷道:“带路。”
“您这边请,这边请。”弘安县令点头哈腰,亲自在前面带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县衙的三堂内,是县令的内宅。弘安县令亲自将张元修与祁明乐带过去,便又是吩咐请大夫,又是让人熬姜汤来,整个人忙的像陀螺一样。
没一会儿,大夫便过来了。
见众人都簇拥着张元修,那大夫下意识便欲来给张元修把脉,张元修道:“我无碍,烦请看我夫人。”
那大夫为祁明乐诊过脉之后,同张元修道:“夫人无事,只是呛了些水,吐出来就没事了。”
听到大夫这话,张元修这才安心,他同大夫道过谢之后,大夫便出去了。
弘安县令与赵同知守在外面,一见到大夫出来,两人立刻快步过来,得知祁明乐没有大碍之后,两人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弘安县令挥挥手,示意大夫下去。
赵同知调整了一下呼吸,继而乜了正如释重负的弘安县令一眼:“青山兄,我奉劝你一句,你这口气别松的太早。张元修的夫人在你的府衙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眼下她人虽然没有大碍,但你觉得张元修能当这事没发生过么?”
一听赵同知这话,弘安县令顿时如丧考妣。
赵同知见状,抬手拍了拍弘安县令的肩膀,适时‘提醒’:“青山兄,张元修此次来临江,是来接替李文秀,核查去岁赈灾粮银的。他今日刚来,他夫人就在你府衙出了这事,你说他会不会公报私仇啊?”
“不不不会吧?”弘安县令结结巴巴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就要看张元修的心情,以及你请罪的决心了。”说到这里时,赵同知意味深长的看了弘安县令一眼,“青山兄,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了。但是你要知道,当断不断恐受其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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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安县令脸上涌出了挣扎,赵同知也不逼他,就那么负手站在他身侧。
弘安县令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狠下心来,吩咐道:“来人!将那逆子给我带过来!”
端倪
张元修换过衣袍出来时, 赵同知与弘安县令等在外堂,旁侧还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
看见张元修出来,赵同知与弘安县令齐齐向他见礼:“张大人!”
张元修冷漠嗯了声, 继而在圈椅上落座,直接开门见山道:“李大人,我夫人在你府衙里被人推下水, 这件事,你是不是得给我一个说法?”
“是是是。”弘安县令一叠声应着, 转头一把将那小孩推搡上前,“逆子!还不快向张大人赔罪!”
那小孩被推的一个趔趄,他脚下没站稳,直直摔到了地上。
弘安县令犹似不解气一般, 又一把提着他的衣领让他跪好, 继而呵斥让他向张元修赔罪。
而那孩子像一只精致的木偶, 他对弘安县令的话置若罔闻,只面无表情呆呆跪着。
张元修的目光落在那小孩身上,眉头微微轻蹙。
先前经过找同知那一番‘点拨’之后,弘安县令深知,今日这事若不能让张元修满意,来日恐会后患无穷。
想到自己眨眼的功夫,这小子就给他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眼下他还死活不开口请罪, 弘安县令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对着那孩子就是狠狠一巴掌:“说话!你哑巴了是不是?”
弘安县令并未收力道, 是以他这一巴掌下去, 那小孩直接被扇倒在地上,唇角也渗出了血珠。但那小孩仍木着脸, 依旧一言不发。
“逆子,你——!”
眼见弘安县令又要动手时,张元修淡淡开口:“这便是李大人的交代?”
弘安县令顿时将手放下,立刻转身,换了副恭谦的态度:“张大人,真是对不住,犬子顽劣,是下官没教好他,才致他犯下了这般弥天的大罪。要打要罚,张大人你开口,下官绝无二话!”
祁明乐过来时,恰好听见了这番话。她面色一沉,从外面进来,语气嘲讽:“平时不好生管教,闯祸了便将孩子推出来,再轻飘飘说一句,要打要罚,你开口便是。李大人这父亲,做的可真是轻松啊!”
祁明乐这话一出,弘安县令顿时像被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同知一时摸不透张元修想做什么,但这件事,弘安县令顶多担个教子无方的罪名,主要的责任还在他儿子身上。
略微思量片刻,赵同知便拱拱手,为弘安县令说情:“张夫人,您与张大人初到此有所不知,下官听说,弘安县的事务无论大小,李大人皆是亲自处理的,想必平日也无暇教养小公子。”
“是啊是啊。”弘安县令的师爷听到赵同知这话,立刻便接话道,“我们大人自来了弘安县之后,日日伏案劳累,一心为民办事,平日便疏于教养了小公子。”
“哦,是吗?”张元修不咸不淡道,“既然赵大人要靠夙兴夜寐,疏于管教子嗣,才能将弘安县管理好。那看来,李大人这个县令做的也太勉力了些。”
张元修这话一出,弘安县令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都察院主管监察、弹劾及建议,而张元修又是监察院的佥都御史。若此番回上京,张元修在陛下面前说他这个县令做的十分勉力,那他头上的乌纱帽只怕就保不住了。
“张大人!是下官教子无方!”弘安县令急声道,“下官不惑之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便对他溺爱有加,以至于他长成如今这般娇纵蛮横的模样。都是下官的错,下官……”
“你为什么要推我下去?”祁明乐打断弘安县令的话,她的目光落在那小孩身上。
人之初,性本善。这个小孩不过六七岁,按说应该是天真无邪的年纪。祁明乐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想法?
从进堂之后,便一直一脸木然的小孩,听到祁明乐这话,便抬眸盯着祁明乐,但却不说话。
弘安县令想着女子心肠软,见祁明乐问,他当即便推搡他儿子:“张夫人问你话呢,你还不赶紧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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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肯说句软话,说不定这事就过去了。可那孩子仍置若罔闻,只直勾勾盯着祁明乐,一句话也不说。
弘安县令急了,正要冲那孩子再动手时,胳膊刚举起来,就被人一把捏住:“你这个当爹的,除了打之外,就不会教孩子了吗?”说完,祁明乐重重一推,弘安县令跌进了圈椅里,胳膊肘撞在椅背上,疼的他五官都扭曲了一下。
见这孩子始终不开口,而弘安县令又一副,‘只有您能消气,要杀要剐随您’的模样,张元修也懒得再浪费时间,他直接道:“三十鞭。”
弘安县令听到这话,先是愣了愣,旋即大喜过望。张元修肯罚,这事就能了了。
而祁明乐倏忽转头,看向张元修。这三十鞭下去,这小孩还有命在么?!祁明乐正要说话,张元修却握住了她的手,接着淡淡道:“只是依我看,这三十鞭,三鞭由他自行受领,作为他推我夫人下水的惩罚。至于剩余这二十七鞭,先前李大人不是说教子无方么?”
后面的话,张元修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但弘安县令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让他受的意思。
虽说李青山只jsg是个七品县令,但在弘安县,他就是天王老子,全县上下的人,莫不端着他捧着他。如今张元修要让他挨二十七鞭,李青山心里其实是不大愿意的。
但想到他头上的乌纱帽,他只得赔笑着答:“是下官教子无方,让犬子伤了张夫人,这剩余的二十七鞭,下官愿替犬子受。”
从进弘安县衙后,这弘安县令就一副谄媚的模样,祁明乐看不惯他这种做派。而且他这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作风,更让祁明乐鄙夷。
如今听到张元修说,三鞭让他那个小孩受,剩余二十七鞭让这县令自己受,祁明乐瞬间不再多说什么了,她的目光又落在那个小孩的身上。
听到自己和父亲要受罚,那小孩仍旧面无表情。
很快,县衙的衙役便将刑具准备好了。原本弘安县令是打算独自受刑的,这样底下人也能放放水,可谁曾想,张元修竟然在一旁监刑。
弘安县令面如死灰上前,正欲受刑时,张元修适时提醒:“李大人要穿官服为子受过?”
“啊,下官疏忽了。”弘安县令回过神来,这才将官服褪下,只穿着中衣上前。
负责行刑的衙役偷偷用眼神询问弘安县令,得到的却是照实打的回复。结果第一鞭子下来时,弘安县令瞬间叫的像杀猪一般。
可都察院常与大理寺及刑部打交道,若他们在张元修眼皮子底下放水,被张元修看穿了,那这件事,就不是二十七鞭子就能解决的了。
所以弘安县令咬着牙,实打实挨了二十七鞭子。等到最后一鞭打完时,弘安县令整个人已经趴在凳子上起不来了。可即便如此,他还不忘挤出笑,向张元修道谢:“多谢张大人宽宥。”
张元修不置可否,让人抬着弘安县令下去上药了。
而在弘安县令受鞭刑时,他的儿子就跪在他身边,眼睁睁看着弘安县令替他受了二十七鞭。可即便如此,那小孩脸上仍没有半分动容。
而且他也被打了三鞭,弘安县令前脚被人抬走,后脚便有人也来将他带去上药了。
“张大人,瞧着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我们一同回临江?”赵同知走过来,请示张元修的意思。
张元修颔首应了。
弘安县令刚受过鞭刑,眼下人起不来,是弘安县的师爷亲自送他们三人的。
祁明乐与张元修是骑马来的,但祁明乐先前落了水,眼下再骑马容易吹风染风寒,赵同知当即便将自己的马车让给他们,他改乘骑马。
因为赶车的是奉墨,是以甫一出弘安县,祁明乐便立刻道:“那李青山怎么说都是七品官员,你这直接打了他二十七鞭,你就不怕回头他上折子参你以权谋私啊!”
“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打了他二十七鞭?明明是李大人爱子心切,不顾我的劝阻,执意要替他儿子受的,而且执刑的也是他县衙的衙役,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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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张元修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番话,祁明乐呆了呆。要不是刚才她也在场,她都要信相信张元修这一番话了。
祁明乐调整了一下坐姿:“哎,张元修,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会说话呢?”
“夫人谬赞,若夫人肯对我上心些,自然能发现我更多的优点。”张元修含笑望着祁明乐,眼里的情意一览无余。
奈何他此举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祁明乐无语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呢!”
张元修:“……”
“别贫了,说正事。”说到这里时,祁明乐往张元修身边凑了凑,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觉得,李青山的儿子有问题。”
前来(一更)
外面有奉墨在, 他们的谈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见,但见祁明乐谨慎小心的模样,张元修还是笑着配合她了, 也压低声音问:“哪里有问题?”
“那孩子让我觉得很奇怪。”
祁明乐说了她落水前后的种种。末了又道:“街上的乞儿,一言不发抢人东西就跑,这事我能理解。但他是县令之子衣食无忧的, 怎么会做这种行径?”
“你怀疑,他是故意引你去水塘那边的?”张元修问。
“我不确定。”若说这小孩性子乖张, 但在她抓住他的时候,他非但没有挣扎,反倒还从善如流向她道了歉,并将香囊还给她。
“而且拿到香囊后, 我也并没有叱骂他, 他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呢?”祁明乐想不明白, 他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是出于什么心理,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就痛下杀手?
“对了!”祁明乐突然又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我记得,那小孩在推我下水前,曾说了一句,你也去死吧!”
张元修皱眉。也?那意味着,在祁明乐之前, 还有别人?
“不行!我得再回县衙看看。”说着,祁明乐正要喊奉墨回县衙时, 却被张元修握住手腕, “明乐,先稍安勿躁。”
祁明乐扭头看向张元修。
张元修耐心解释:“我们目前尚无证据, 现在就这么回去,容易打草惊蛇。”
好像也是。而且强龙不压地头蛇,对付地头蛇,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击即中,不然后患无穷。祁明乐只得坐回去,问:“那依你之见,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元修略微思考了一番:“赵同知就在外面,我们先随他一起回临江。至于弘安县这边,回头我让洗砚来暗查。”虽然他们在弘安县走访了大半日,但张元修已经隐约察觉到,这弘安县令手上绝对不干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且左右如今李青山父子都有伤在身,一时半会儿想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祁明乐觉得张元修说的在理,便应了:“行,那回头我跟洗砚一起来。”
“今日县衙中的人都见过你了。”张元修提醒道。
祁明乐浑不在意:“见就见过了呗,到时候我乔装来,保管他们谁都认不出来。”
张元修:“……”
他们午后从弘安县出发,回到临江已是日暮时分了。
甫一入临江城,赵同知便下马过来,隔着窗子同张元修道:“张大人,知府大人今夜在临江阁上,为您备了接风宴,还请大人赏光。”
原本这接风宴应该是昨晚就办的,但临江知府想着,张元修直接回了张家住,便没打扰他与亲人团聚,故才推迟到了今夜。
张元修此行是来核查去岁赈灾粮银的,后面要时常与临江的官员多打交道,所以张元修思忖片刻便应了:“既然知府大人盛情相邀,那张某便不推辞了。只是还请赵同知先行一步,待我先将夫人送回府里后,再自行去临江阁赴宴。”
“你不用送我,我记得回去的路,我自己回去。”说着,祁明乐便要去掀帘子下马车,张元修只得一脸无奈拦住她,“一起,我想回府沐浴。”
知道张元修喜洁,祁明乐便没再说什么了。
他们两人回了张家后,张元修换了身衣袍,便去临江阁赴宴了。临走前,他同祁明乐道:“你若一个人嫌闷,就让人去找宁宁过来陪你,或者你可以去隔壁书房,那里面有很多游记。”
“行,我知道了,你赶紧去吧。”
张元修离开没一会儿,张元煦的夫人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当时恰好宁宁也在,宁宁便道:“娘亲,二叔不在,婶娘一定很无聊,我们去陪陪婶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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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看啊,你不是想去陪你婶娘,你是又想去玩儿了。”张元煦嗔怪着敲了敲宁宁的眉心。从前宁宁喜欢粘着张元修,如今爱屋及乌的也粘祁明乐。
宁宁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娘,去嘛去嘛。婶娘昨天刚回来,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眼下二叔也不在,她一个人多无聊啊!”
张元煦的夫人拿宁宁没办法,只得无奈道:“好好好,去去去,你别晃了,你再晃娘都要被你晃晕了。”
“好,宁宁不晃了,宁宁不晃了。”祁明乐立刻停下来,等她娘坐着缓了一会儿,这才伸出胖嘟嘟的手,扶着她娘的胳膊,“娘亲,您慢点,宁宁扶你。”
从东苑到西苑要穿过一个花园,她们母女俩刚走到花园时,正好在花园里,遇见了坐在廊下,望着花出神的柳如絮。
张元煦的夫人同柳如絮打过招呼,便带着宁宁要离开。宁宁跟着她走了几步,一回头,就见柳如絮仍独身一人坐在廊下,在暮色下瞧着好不孤单。
宁宁脚下一顿,便扭头好心jsg问:“姑姑,我跟娘亲要去看婶娘,你要一起去么?”
听到这话,张元煦的夫人立刻攥了攥宁宁的手,宁宁不明所以看向她:“娘,怎么了?”
柳如絮对张元修的心思,张家上下人尽皆知。但眼下宁宁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张元煦的夫人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冲着柳如絮温婉笑了笑。
昨日张元修带祁明乐回来之后,大夫人便私下下令,让府中的仆从都把嘴巴闭紧了,若谁敢乱嚼舌根子,立刻便拉出去发卖。这便是摆明想让张元修与柳如絮避嫌,同时也不想让祁明乐知道,柳如絮与张元修从前是青梅竹马这事。
而柳如絮又是在大夫人膝下养大的,行事向来知道分寸,张元煦的夫人以为,柳如絮会婉拒。却不想,柳如絮犹豫片刻,却站起来道:“左右我也无事,那就一道过去吧。”
张元煦的夫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是宁宁相邀在前,如今柳如絮说要去,张元煦的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娘亲,你和姑姑快点呀。”宁宁蹦蹦跳跳走在前面,而她身后的两人却是各怀心思。
而此时的祁明乐,正在张元修的书房里。
祁明乐对书不感兴趣,她主要是嫌待在卧房太无聊了,便来张元修的书房转一转。可进来之后,祁明乐才发现,这里的书房同上京的书房,布置的一模一样。
整个书房简单整洁,除了桌案书架之外,便只剩下角落里摆着一张案几,案几上放着一把琴,琴旁放着一个香炉。
祁明乐走过去,去拿琴案上的书时,指尖不小心在琴上滑了一下,顿时响起几声凌乱艰涩的琴音,祁明乐像被烫到了一样,立刻将手收回来,还迅速朝后退了好几步。
琴对祁明乐来说,就是她的噩梦。
栎棠关条件艰苦,祁明乐能读书识字已是极为不易了,更别说琴棋书画了。但她回上京后,因听说卫恕喜欢文雅的姑娘,她便学起了调香烹茶,琴棋书画等雅事。
调香烹茶,与下棋书画都还说,唯独学琴这一项,对祁明乐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祁明乐最开始学琴,手上掌握不好力道的轻重,是以弹出来的琴声难听也就罢了,她的指尖还被磨了好几个血泡。
而当时教她的师傅,只一味说学琴需要勤练,是以每练一次琴,祁明乐指尖就钻心的疼一次。
如今再看见琴时,指尖的疼意还让祁明乐记忆犹新,所以她便对琴避如蛇蝎。
祁明乐刚后退几步站定,外面就响起侍女的声音:“二夫人,大夫人,孙小姐,柳姑娘来了。”
祁明乐一愣:柳如絮怎么也来了?!
醉酒
时隔一年, 柳如絮终于又看见西苑亮灯了。
四处悬挂的灯盏,将西苑照的一片暖融。柳如絮站在院中,目光落在亮着灯的书房上时, 眼底滑过一抹追忆。
从前每逢书院旬休时,张元修便会待在书房里看书。
小时候,她可以光明正大来找张元修玩儿。但渐渐大了之后, 她每次过来时,都是打着来找苏沁兰讨教花样或者做糕点, 亦或者是借来找张云葶的由头,从院子里经过时,隔着敞开的窗子,远远的看张元修一眼, 她就觉得满心欢喜。
柳如絮刚想到这里时, 书房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一身石榴红折枝裙的祁明乐,从里面走出来。
祁明乐一出来,先是看见了院中的三人,接着就对上了柳如絮情意绵绵的双眸。
祁明乐:“……”
柳如絮也没想到,会以这般狼狈的模样,撞见祁明乐。在看见祁明乐那一瞬,她只能迅速扭过头,掩耳盗铃般将自己的难堪藏起来。
“婶娘, 我和娘还有姑姑来找你玩儿啦。”宁宁提裙小跑到祁明乐面前,然后嗳了声, 仰着头问, “婶娘,原来你也和二叔一样喜欢看书啊!”
祁明乐正要说不是, 她只是无聊过来转转而已,但宁宁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所以一直不愿成亲的二叔,才会娶婶娘的么?”宁宁仰着小脸,一脸窥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秘密的表情。
祁明乐:“???”
柳如絮:“!!!!”
张元煦夫人:“……”
原本已经消弭的尴尬,因为宁宁这有口无心的一句话,瞬间又弥漫起来了
柳如絮脸色倏忽苍白,整个人身子也突然晃了晃。她的侍女吓了一跳,忙扶住她:“姑娘,您怎么了?”
祁明乐与张元煦的夫人闻声,也齐齐关切看了过来。
“我没事。”柳如絮勉力笑了笑,她抿了抿发白的唇角,“我今日身上不大舒服,原本想着出来走动走动或许会好些,但现在还是觉得有些疲累。我就不叨扰……不叨扰表嫂了,如絮先行一步了。”
说完,柳如絮强撑着行了个万福礼,便带着侍女就走了,只是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
明明她答应了大夫人,要放下张元修的。可那会儿宁宁邀她来西苑时,她却还是鬼使神差的应了。
但甫一踏进这院中,看着满院灯火融融,祁明乐从张元修从不让外人进入的书房出来时,柳如絮顿时突然就生出一种羞愧感。
虽然她与张元修认识的时间,比祁明乐与张元修认识的时间长,但祁明乐却是张元修的妻子,是如今站在张元修身边的人。
尤其宁宁那句,所以一直不愿成亲的二叔,才会娶婶娘你的么?更让柳如絮瞬间溃不成军。
见柳如絮步履凌乱,好几次都踩到了裙摆,险险要跌倒的模样,祁明乐心里为她捏了一把汗。她有些不放心看向张元煦的夫人:“大嫂,如絮她……”
张元煦的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柳如絮到底是张夫人疼爱的侄女,张元煦的夫人只好道:“罢了,我去瞧瞧她。”
她们这三人来的快,离开的也快,院子霎时又安静下来了。
祁明乐回房中沐浴过后,有侍女欲上前来替她绞干头发,却被她拒绝了:“不必了,我自己来。”
那侍女只得退下了,祁明乐将头发擦至半干,便让侍女们都退下了,左右时辰还早,她睡不着,索性便抱着刀去了外面。
今夜月华如水,星子漫天,将西苑的一草一木,全笼在乳白的月光里。
张元修他们母子四人,虽已离开这里一载,但因有几个老仆在照看,院中时花鲜草绿树皆茂盛葱郁,并没有半分颓废破败之态。
祁明乐抱着刀在廊柱上刚坐下,便嗅到了一股清雅的花香。
她探头,借着清亮的月色,才发现,廊下有几株栀子花。嫩绿的枝叶里,零星藏着几朵素白的小花,在暗夜里发出清幽的香气。
左右这会儿也没人,祁明乐索性盘膝而坐,背靠在廊柱上,擦着手中的刀,心里还在想今天弘安县衙发生的事。
李青山他们父子俩,父亲谄媚阿谀奉承,儿子却是一脸冷漠,简直像是两个极端。
时值暮春初夏,正是不冷不热的好时节。
祁明乐擦完了刀之后,又倚靠在廊柱上,仰头去看天上的月亮。今夜的月亮又白又圆,像一个白玉盘,同栎棠关的月亮有得一拼了。
“也不知道阿爹和哥哥怎么样了?”祁明乐望着月亮,小声呢喃。
祁明照自从送姜曦歌和亲之后,便留在了两国边境。只是偶尔会给祁明乐来一封信。他总在信里简短说他一切都好,让祁明乐在上京照顾好自己,若有谁敢欺负她,可以写信告诉他。
祁明乐收到他那封信时,当时都被气笑了。她故意在回信中,同祁明照道,他远在边境,若有谁欺负她,他能隔空帮她揍人家不成?
结果过了小一个月,祁明乐才收到回信,信中只有简洁果断的一句话:我回上京叙职时帮你揍。
而原本蠢蠢欲动的戎狄人,在祁昌弘领兵重回栎棠关坐镇后,似乎也消停下来了。
廊下花香袭来,天地间万籁寂静,柔和的月光像温柔的大掌,落在人身上,祁明乐望着月亮,心里想着祁老爹与祁明照,竟不知不觉就靠着廊柱睡了过去。
等张元修回来时,已是月上中天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卧房里也并未燃灯。祁明乐这是已经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这个念头,只从张元修的脑海里打了个转儿,就被张元修否定了:祁明乐平日睡觉时,总是习惯了留了一盏灯,若她睡着了,卧房内不可能是漆黑一片。
张元修抬脚上了台阶,正要往屋内行jsg去时,脚下蓦的一顿。
他心有所感朝左边望去,就见绯红的灯晕落在廊庑上,一片裙角从廊柱后垂到地上。
张元修转过身走过去,就见祁明乐正抱着刀,靠在廊柱上睡的正沉。
张元修:“……”
好好的,她怎么睡在这里?
如今天气虽然暖和了,但夜深的时候,还是会有寒气。张元修放下手中的食盒,正打算将祁明乐抱进屋中睡时,他一转头,脖子上就架着一把刀。
再然后,他就对上了祁明乐睡意朦胧,但充满警惕的眼睛。
“是你啊,你怎么不叫醒我。”祁明乐嘟囔着,这才收回刀,重新又倚靠在廊柱上,用手背掩着唇角打了个哈欠。
张元修见状,便道:“你既困了,便回房去睡吧。”
祁明乐应了声,刚将脚踩在地上欲起身时,腿脚却突然又酸又麻,她立刻又坐了回去:“不行,腿麻了,你让我再坐会儿。”
张元修见状,无奈笑了笑,在祁明乐身侧落座的同时,将带回来的食盒打开。
里面是一壶酒,外加两荤两素的菜。
祁明乐一看见酒,眼睛瞬间亮了。她拔掉酒塞,凑过去闻了闻,不确定问:“上京的清竹酿?”
“不是,是临江阁的折枝酒,你可以尝尝看。”
今晚他们在临江阁用饭时,喝的便是这酒。张元修虽然没喝,但觉得这酒的香气,与上京的清竹酿有几分相似,他觉得祁明乐会喜欢,便私下让奉墨去打了一壶。
果不其然,祁明乐尝了一口后,立刻道:“这酒闻着与清竹酿有几分相似,但喝起来口感却完全不同。青竹酿偏淡,而这个口感更香浓一点。”
说着,祁明乐又喝了一口。张元修见状,便将筷子递给她:“尝尝看,这是临江阁的招牌菜。”
见有她喜欢吃的肉,祁明乐便接过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临江的菜口感都偏甜,但张元修给她带回来的这几道,祁明乐吃着觉得还不错。她便知这是张元修特意选的,遂道:“看在你给我带酒和吃的那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什么?”张元修一时没明白祁明乐话中的意思。
祁明乐觉得这样坐着吃东西不方便,索性便直接滑下来盘膝坐在地上:“今晚你去赴宴之后,柳如絮过来了。”
“她过来做什么?”张元修蹙眉。
他大伯母那人素来严厉,自从之前他让苏沁兰婉拒了婚事之后,他大伯母平日里便鲜少让柳如絮过来了。这次他携祁明乐回来之后,他大伯母便也时刻将柳如絮带在身侧。
“不知道。”祁明乐如实道,“我出来时,就见她站在院子里,眼眶泛红。见到我之后,她也没多待,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走了。”
说完之后,祁明乐便继续低头去啃糟鹅掌了。
今夜柳如絮来西苑这件事,对她来说,就好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她现在向他说这件事,语气里没有半分吃味的意思,反倒像是单纯告诉他,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样。
虽然他与柳如絮之间清清白白的,但祁明乐作为他的妻子,她这个反应,还是让张元修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然后呢?”他问。
祁明乐以为张元修问的是柳如絮,便道:“然后她就走了。我瞧她摇摇欲坠的模样,有些不放心,本想过去看看她的,但又觉得我去不大好,大嫂便带着宁宁去了。”
张元修:“……”
“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么?”张元修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
祁明乐不明所以:“我要问你什么?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了,你跟柳如絮之间的事了么?难不成,你之前在骗我啊?”
对上祁明乐带着疑惑的双眸,张元修瞬间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他说什么祁明乐都信,还是该难过,他想要祁明乐表现出在乎他,但祁明乐总能完美的偏离这一点。
有那么一瞬间,张元修想说假话,让祁明乐表现出在乎他。但那一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便被张元修打消了。
“没有。”纵然他想让祁明乐表现出在乎他,但他也不会同祁明乐说假话。
“那不就得了。”祁明乐将酒壶举起来,“你要喝么?”
其实祁明乐这话完全就是意思意思,因为她知道,张元修向来是滴酒不沾的。所以问完之后,她便等着张元修拒绝,却不想,手中的酒壶却被人拿走了。
“嗯?!”祁明乐一抬眸,就见张元修拧眉,仰头喝了一个大口酒。
祁明乐:“???”
今晚张元修的情绪明显不对,祁明乐下意识以为,是跟他去临江阁赴宴有关,便试探问:“你们今晚在临江阁的接风宴吃的不顺啊?”
“没有。”张元修一只手攥着酒壶,另外一只手撑着膝头,素来平和温润的眉眼间,似乎带了点急躁和无可奈何。
张元修这人性子一贯沉稳,这还是祁明乐第一次看他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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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么?”祁明乐问,“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没有。”张元修看了一眼罪魁祸首,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祁明乐:“……”
这酒虽然喝着香醇,但后劲儿应该挺大的。而且这是张元修第一次喝酒,祁明乐怕他不知深浅,便想将酒壶抢回来。
可甫一靠近,她却突然嗅到,张元修身上有股淡淡的脂粉味。
“你身上怎么会有脂粉味?”祁明乐从来不用脂粉,所以她对这个味道格外敏锐。
今晚的接风宴上有歌姬献舞,张元修素来便不喜欢这种,那些歌姬跳到一半,便被他叫停让退下了,他身上的脂粉味应该是当时染上的。
但张元修还没来得及解释,祁明乐已经满脸嫌弃道:“你赶快沐浴去,难闻死了。”
说着,祁明乐便去拿张元修手中的酒壶。她拿的第一下,没拿出来,又试着拿了第二下,这才终于将酒壶拿回来。
可正当祁明乐要退回去时,她腰上骤然一紧,然后她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张元修单手揽腰提起来,抱在怀中了。
祁明乐:“???”
廊下灯笼轻晃,暖红的灯晕扑下来,兜头落了张元修一身。而此时的张元修,垂眸目光幽深望着她。
“你干什么?”祁明乐瞪着他,挣扎便要下来。
下一瞬,覆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倏忽间收紧。然后,张元修便垂首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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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祁明乐手中的酒壶落在地上,被摔的四分五裂。里面的酒水溢出来,廊下顿时散发出馥雅浓郁的酒香。
祁明乐双目撑圆,呆呆坐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拉扯
深夜寂寂, 月亮也害羞的躲进了云层里。
同上次在客栈里,不小心碰到的那个吻不同,这一次, 张元修的吻里,明显带着炙热与掠夺。
最开始的时候,祁明乐整个人都是懵的。
直到张元修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 越收越紧时,祁明乐才反应过来, 她当即抬手去拍张元修的后背。
“张……唔……”祁明乐的愤怒,被张元修悉数堵在了唇舌间。
祁明乐又气又怒,奈何此时她人被张元修抱在怀中,腿也使不上劲儿, 她不住用手拍着 张元修的后背, 张元修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最后, 祁明乐直接狠狠在张元修嘴上咬了一口。
张元修吃痛,这才放开她。
“张元修,你是属狗的吗?!”甫一得了自由,祁明乐立刻愤愤跳起来,怒目瞪着张元修骂道。
而此时的张元修肤色冷白,眼神迷离坐在廊下,闻言仰头看向她时,头顶的光晕正好落在他脸上。
那一瞬间, 张元修仿若是误入凡尘,金相玉质神色懵懂的谪仙。
只是这谪仙的嘴角破了一块, 此时上面正挂着血珠。但这血珠非但没有半分损坏他的容貌, 反倒为他平添了几分靡艳。
祁明乐有一瞬的失神。
那厢,张元修突然站起来, 身子前倾,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亲昵缱绻的用脑袋在她的脖颈蹭了蹭:“明乐,你是我的。”
祁明乐差点又蹦起来。
“你干什么?!你快停下来!!!”祁明乐最怕别人碰她的脖子,她当即便想将张元修推开。
奈何喝醉的张元修,简直跟狗皮膏药一样,不管她怎么使劲儿推,张元修都纹丝不动的贴在她身上。
这一刻,祁明乐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我为什么要嘴欠让你喝酒呢!jsg我为什么要嘴欠!!!”
祁明乐用了好几种办法,都没能把贴在她身上的张元修撕下来,反倒把她累的都出汗了。最后,祁明乐只好压着脾气哄他:“张元修,咱们商量一下,你不要再乱动了,我扶你回卧房歇息,行不行?”
张元修大半个身子都靠在祁明乐身上,闻言,他醉眼惺忪看向祁明乐,似是在考虑要不要同意。
祁明乐指着寂静的庭院,试图同他讲道理:“你看,夜已经很深了,大家都睡了,我也困了,所以我们也回卧房睡觉吧。”
“好,睡觉。”张元修应了。
“那你先把你的脑袋撑住,不然我们这样走不了。”张元修比祁明乐高半个脑袋,此刻他头枕在西明乐肩上,一转头,呼吸就会喷在了祁明乐的脖颈上。
而祁明乐的脖颈素来极为敏感,她实在受不了张元修这样,便不住闪躲着。可这样站着不动还行,若要走路是万万不行的。
张元修歪头看了祁明乐一会儿,然后道:“好,但是你得亲我一下。”
祁明乐:“……”
“你亲我一下,我们就回去睡觉。”张元修醉眼惺忪望着祁明乐。
左右今天一天,她已经被张元修亲两回了,再多一回,也多不到哪儿去。祁明乐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在张元修的脸上亲了一口。
可谁曾想,张元修却道:“不是这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祁明乐磨牙嚯嚯,双瞳都要喷出火来了。
但想到自己去岁中秋,在张元修面前醉酒,张元修不但好脾气,满足了她所有匪夷所思的要求,还将她送回府里之后,祁明乐只得极不情愿亲了张元修一口。
张元修这才心满意足挽住祁明乐的胳膊:“好,我们回去睡觉。”
祁明乐将张元修带回卧房,原本是打算将张元修丢在床上,让他自己睡的。奈何她刚要转身走人,张元修当即便也跟着起来了。
“你干什么?!”祁明乐立刻折返回去,拦住张元修,却被张元修一把攥住手腕,“你要去哪里?我也去。”
祁明乐没想到,醉酒后的张元修竟然这么粘人。没办法,祁明乐只得留下来陪他。但她实在受不了张元修身上的脂粉味,便只得动手替张元修脱衣服。
“胳膊抬起来。”祁明乐道。
张元修乖乖将胳膊抬起来。不同于在外面时的胡搅蛮缠,回到房中的张元修很听话,祁明乐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唯独让祁明乐受不了的是,她给他脱衣裳的时候,张元修也伸手在扯她的衣带。
“你做什么?”祁明乐一把拍开张元修的手,怒目瞪着张元修。
张元修一双被酒气浸泡过的眸子格外清润,他一本正经道:“帮你脱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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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先生说,我们做人要礼尚往来。”张元修说着,又将手落在了祁明乐的衣带上。
祁明乐忍了半晚上,这会儿终于彻底忍不住了。在张元修靠近她时,她直接一手刀劈在张元修的后颈上。
张元修瞬间头一歪,栽到她身上不动了。
这一瞬间,祁明乐觉得整个世界都清静了。真是的!这一晚上,差点没把她累死!她怎么都没想到,平日斯文温和的张元修,醉酒后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祁明乐躺在床上,歇息了片刻,才将被她劈晕过去的张元修扶着躺好,替他将被子盖好。做完这一切之后,祁明乐这才去榻上睡了。
夜愈发深了,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廊庑下的花香混着酒香,在夜色里悄然弥漫着。
张元修平日习惯了早起,到了时辰,人便会自动苏醒过来。
平日他醒来时,第一个动作,便是转头去看身侧的祁明乐。今日也不例外,但他转过头时,祁明乐却不在。
张元修立刻坐起来,眼前顿时一黑,紧接着晕眩感也迅速袭来。
张元修下意识晃了晃脖颈,后脖颈却突然传来尖锐的疼意。张元修抬手摸后脖颈的同时,看见了躺在榻上,睡的四仰八叉的祁明乐。
张元修愣了愣,躺在榻上的祁明乐,隐约听见了动静,她翻了个身,困倦睁开眼睛,随意朝床的方向瞥了一眼,就见张元修抚着脖颈,愣愣坐在床上。
祁明乐顿时一脸怨念坐起来。
“明乐,你怎么睡在那儿?”张元修见状,轻声问。
祁明乐直接趿拉着鞋,径自走到床边,看也没看张元修一眼,便径自掀开被子,躺到了她平日睡的地方,打了个绵长的哈欠,恶狠狠同张元修道:“你以后要是再喝酒,我就拿个绳子把你绑起来!!!”
张元修:“???”
但祁明乐却不给他发问的机会,她直接翻了个身,面朝里继续睡了。
张元修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将祁明乐乱丢的鞋摆好,然后起身往外走,途径过祁明乐的妆奁镜时,张元修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脚下顿时一顿。
他唇上有个血痂。
张元修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正睡回笼觉的祁明乐,最终什么都没说,只轻手轻脚去隔壁沐浴更衣了。
昨夜他们回来的路上,张元修便说,他今日要去府衙核查去岁赈灾粮银的册子。是以一大早,奉墨就在院里候着了。
此时晨光熹微,侍女小厮们已在院中开始洒扫了。
张元修沐浴更衣出来时,下意识朝紧闭的卧房门望了一眼,便低声同院中的人交代:“夫人还没醒,洒扫一事,待夫人醒来再做。”
侍女小厮们应了声,便纷纷又退下了。
奉墨见张元修出来,跟上去时,无意见看见了张元修唇上的血痂。他先是愣了愣,昨夜他们回来时,他们公子唇上好像没有血痂啊!
但这话,奉墨是万万不敢问出口的。
张元修带着奉墨往府门口走时,在庭院里遇见了正要出门的张元煦。
“元修,你这么早就出门?”张元煦说话间,目光也不着痕迹在张元修唇上的血痂顿了顿。
张元修察觉到了,但他也只当没察觉,轻轻应了声:“嗯,今日要去府衙查账,大哥这是要去铺子里?”
“嗯,今天有一批新货到了,爹让我去瞧瞧。”
他们兄弟俩一同出了张家,最后在府门前分开。张元修弯腰进马车时,没忍住用手抚了抚后脖颈,奉墨见这架势,心里顿时产生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该不是昨晚他们公子回去之后,又跟他们夫人‘打架’了吧?
不然这一大早的,他们公子怎么又是唇上添了血痂,又是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唰啦——”
原本落下的帘子,突然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撩起来。帘子后面,是张元修凉凉的目光。
奉墨立刻收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忙一甩鞭子,将马车往临江府衙的方向赶去。
昨天他们一路奔波去了弘安县,夜里张元修又闹了那么一出,祁明乐躺下时都已经是丑时了。是以今早她这个回笼觉就睡的格外久,等祁明乐醒来时,屋内已是十分亮堂了,但外面却静悄悄的。
祁明乐穿好衣裙,刚推门出去,便有侍女立刻过来请安:“少夫人,您醒啦,奴婢这就让人来服侍您梳洗。”
很快,便有侍女端了水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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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明乐梳洗过后,问那侍女:“郎君人呢?”
“公子一大早就带着奉墨出门了。”
一大早就带着奉墨出门了?!昨夜他们几乎是前后脚睡的,张元修竟然能这么早就起来,祁明乐也是佩服他的毅力。
“行了,没事了,你下去吧。”
那侍女应了声,正要退下去时,又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忙道:“夫人,这是公子离开前交给奴婢的,说待夫人您醒来之后,让奴婢将这个交给您。”
说着,那侍女将一封信呈给祁明乐。
朋友
祁明乐戴好耳环, 从侍女手中接过信。
张元修在信中说了昨夜他去临江阁赴宴一事,末了又说,除了弘安县之外, 如今临江府衙想必也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让祁明乐暂时先不要去弘安县。
原本祁明乐是打算, 今日与洗砚再去暗中探个究竟的,但如今张元修既然专程给她留信说了这事, 她只得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用过早饭过后,祁明乐正要去找张元煦的夫人,却不想,张元煦的夫人却先带着宁宁来她这里了。
两人闲聊几句之后, 张元煦的夫人道:“母亲今日去外祖家了, 临行前, 母亲特意叮嘱让我好好照顾弟妹你。弟妹你既jsg是初次来临江,不若我带你出门逛逛吧?”
祁明乐确实在府里待不住,可眼下张元煦的夫人有孕在身,虽然她极力隐藏着,但眉眼不经意间还是流露出倦怠来。
祁明乐自是不能让她怀着身孕,陪自己出门逛,便粲然一笑:“不用了,我听郎君说, 临江城夜里很热闹。待他从府衙忙完公事,夜里让他带我出门逛便是。”
夫妻二人夜游, 确实比她们妯娌俩出门有情趣的多, 张元煦的夫人便没再坚持。
左右在府里无聊,祁明乐同张元煦的夫人闲聊几句后, 便问:“大嫂,咱们府可里有擅凫水的仆妇么?”
“有,弟妹寻她们做什么?”
“我想学凫水。”
张元煦的夫人:“……”
昨日差点溺死在弘安县县衙一事,让祁明乐心有余悸。但睡了一觉之后,祁明乐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瞬间又蹿了起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多学一门技能傍身。
临江的水路四通八达,城中的老少妇孺,大半都会凫水。但官家的姑娘夫人们,却鲜少有学这个的。是以听到祁明乐要学时,张元煦的夫人脸上滑过一抹惊诧。
祁明乐看出来了:“怎么?不能学么?”
“没。”张元煦的夫人回过神来,面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临江虽然不比上京,但这里的小姐姑娘们,自幼也是要学闺训女红的。但据张元煦的夫人所知,张元修并未让张云葶学那些,而是张元昱学什么,他便让张云葶也学什么。
知道别人家对姑娘妇人严苛的那一套,张元修向来不会用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张元煦的夫人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让人叫了东苑几个擅凫水的仆妇过来。
那几个仆妇听说,是要教祁明乐学凫水,顿时都打起了退堂鼓来:“二夫人您金尊玉贵的,奴婢们笨手笨脚,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若在凫水过程中,祁明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们搭上这条老命都不够赔的。过来了五个仆妇,但其中四个都摇头婉拒了。
祁明乐的目光,落在站在最边上,那个身形瘦弱的妇人身上:“你愿意教我么?”
“二夫人若当真想学,奴婢愿意教,只是奴婢有个条件。”那仆妇看向祁明乐,“下水之后,二夫人您一切都要听奴婢的,二夫人您能做到么?”
“这是自然。”祁明乐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在凫水上,你是我师傅,自然是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师傅谈不上,但既然二夫人您不嫌奴婢,奴婢愿意一试。”
临江水路七通八达,城中权贵之家,基本皆修有水榭莲池。张家也不例外,而且他们这里的水,还是与外面相通的活水。
他们一行人到了西苑的水榭里,祁明乐看着水榭里的水,不禁问:“这水会不会有点浅?”
她记得,昨天在弘安县衙里,那里的水好像比这儿深。
那仆妇解释:“二夫人,您如今初学,在浅水里安全些。”
祁明乐点点头,开始在水边褪鞋袜。张元煦的夫人带着宁宁坐在水榭里,宁宁一脸跃跃欲试的也想下去,最后张元煦的夫人拗不过她,只得让一个擅凫水的仆妇带着宁宁,在岸边用脚拍水花玩儿。
祁明乐与那仆妇已经下水了。因为祁明乐是初学,那仆妇便只让她待在浅水的地方。
待祁明乐的身体熟悉了水中的环境之后,那仆妇才道:“二夫人,您先尝试着憋气。等到快憋不住的时候,再慢慢的将气吐出来,记得一定要慢。”
祁明乐应了声,按照那仆妇教的,开始学着在水中憋气。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水里也没有那么冷了。祁明乐在水中练习了一会儿,一扭头,就发现张元煦的夫人还在水榭里坐着,便同她道:“大嫂,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再练一会儿。”
“左右我回去也没事,就在这儿陪你吧。”
祁明乐知道,她是不放心她,遂一脸愁苦道:“大嫂,那我跟你说实话吧,你和宁宁在这儿,我其实有点放不开,你们回去吧。放心,这水浅得很,而且有这么多人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有身孕的人本就容易疲累,祁明乐不想累到张元煦的夫人。
听祁明乐这么说,张元煦的夫人只得应了。她带着宁宁临走前,特意嘱咐道:“凫水这事,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学得会的,你也不要在水里泡太久了,学一会儿就出来吧。”
祁明乐乖巧应了,目送着张元煦夫人与宁宁离开之后,祁明乐又立刻将头扎进了水里。
***
临江府衙。
早上张元修到府衙之后,与临江府衙的官员寒暄几句过后,那官员便将他带到了一间厢房里,指着里面的册子账簿道:“张大人,去岁弘安、恒远两县,赈灾粮银相关记录,悉数都在这里了,请大人您查阅。”
张元修点头应了,那官员又让人给张元修上了茶来,末了又道:“下官先回值房办公了,张大人您若有事,可随时遣人过来寻下官。”
说完之后,那官员行过拱手礼之后,便离开了。
奉墨陪在一旁,看着桌案上那一堆账簿,转头看向张元修:“公子,咱们当真要一一核查么?”
“陛下派我来,便是来核查赈灾粮银的,自是要一一核查。”话落,张元修在桌案后落座。
“可……”奉墨想说,可这临江府衙的官员,既然敢将这账簿拿过来让他们查,便足以说明他们笃定,这账簿上查不出什么来的。但见张元修已经垂首,开始翻看账簿了,他便默默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张元修在府衙待了大半日,才揉了揉酸痛的脖颈从厢房出来。他刚在廊下站定,赵同知便迎了上来,奉承道:“张大人,您今儿辛苦了。”
“为陛下办查,谈不上辛苦。”张元修放下手,询问道,“赵同知有事?”
“近日临江又开了一间茶坊,大人若等会儿无事,下官想请大人一同去品茗。”
站在一旁的奉墨听到这话,在心里默然腹诽:昨夜的接风宴上,他们公子酒色皆未沾染,只饮了茶,今日这赵同知便投其所好,来约他们公子去品茗了。
“实属不巧,今日我有约了。”张元修婉拒了。
赵同知听到这话,当即便道:“无妨无妨,那大人您先忙,改日再约也成。”
两人寒暄几句之后,张元修便带着奉墨离开府衙了。赵同知亲自将张元修送出府衙,看了一眼天色,小声嘟囔道:“这才刚到申时,这位张大人就迫不及待回家陪夫人了,这瞧着不像是个干大事的人,倒像是个沉溺于温柔乡里的啊!”
而离开府衙后,张元修便直接回了张家西苑。
他回去时,祁明乐并未在院子里,问过侍女才知道,祁明乐去了后面的水榭。张元修只当祁明乐是去水榭那边散步去了,他在院中等了一会儿,见祁明乐还没回来,便径自寻了过去。
时值午后,周遭花木繁盛,水榭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张元修不禁拧眉,难不成祁明乐是又去了别处?!张元修将目光从水榭亭中收回来,正要转身离开时,眸光无意间扫过水面时,顿时呼吸一滞。
祁明乐在水中已经待了小一个时辰了,最开始她是活力满满,但到后面她就有些累了,但她也懒得上岸休息,刚好她刚学完俯漂,索性便用这个姿势,一面放松,一面练习憋气。
正练习到一半时,身后突然传来扑通一声跳水声。
祁明乐被吓了一跳,一时不防就被呛了一口水,她当即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将自己浮在水面上。结果再一扭头,就见脸色煞白的张元修,游到了她身后。
祁明乐:“……”
直到祁明乐这一转头,张元修才看见,还有两个仆妇在旁边守着。只是她们的身影被水榭的亭子挡住了,以至于刚才他眸光无意扫到水面上时,只看见了漂在水面上的祁明乐。
张元修一贯神色平和,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这般急切的神色。那两个仆妇见状,忙喊了声:“见过二公子。”
见祁明乐咳个不停,张元修一言不发,游到了祁明乐身侧,他的手握住祁明乐手腕的那一瞬,祁明乐瞬间被冻的打了个哆嗦。
这春末夏初的,张元修的手怎么冷成这个样子!
张元修扶着祁明乐上了岸。祁明乐咳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才缓过来。她扭头去瞪张元修:“这青天白日的,你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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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话,在看见张元修垂着眼睛,脸色微微泛白的模样,顿时又被祁明乐咽了回去。
这两个仆妇,jsg在张家多年了,平日见惯了张元修温和的模样,此番见张元修冷着脸,忙屈膝跪下,惶惶然不敢开口。
“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让她们教我凫水的。”
这会儿祁明乐才意识到,应该是自己刚才俯漂的模样,让张元修误以为她又溺水了,所以张元修的脸色才这么难看。
祁明乐的语气缓和了几分,伸手攥住张元修的袖子,向他解释:“反正我闲着也无事,便想着多学一门技能傍身。比如下次再遇见昨日那样的事,我就能自救了。”
“昨日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张元修声音冷硬开口。
世事无常,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子呢!这话已涌至唇畔了,但看见张元修坚定的眼神,以及他握在她手腕上,那只冰冷如玄铁的手,祁明乐只得默默改了口:“行吧。”
说着,祁明乐又冲那两个仆妇道:“今日多谢你们了,你们先下去吧。”
那两个仆妇偷偷看了张元修一眼,见张元修没有再惩处她们的意思,便起身行过礼之后,便匆匆退下了。
张元修与祁明乐的衣裳全都湿透了,两人回到院中时,侍女已备好了热水。
祁明乐一只脚都已经跨进屋内了,但想了想,又扭头看向张元修:“要不你先洗?”她常年都很少生病,但张元修就不一样了。
“不用,我去隔壁洗。”张元修道。
待祁明乐沐浴更衣过后再出来时,张元修已经在廊下坐着了。此时已时值黄昏,夕阳的余晖细碎落下来,撒在了院中的花木上。
张元修一身雨过天青色圆领宽袖软袍,正坐在廊下,手中捧着一只腾着袅袅热气的汤碗出神。
走近了,祁明乐闻到了浓浓的姜味。
“你在想什么?”祁明乐走过去,发梢末端的水渍,在她后背上逶迤出一道水痕。
张元修将手中的姜汤递给祁明乐,然后起身,拿了一块干帕子,只默然替祁明乐擦着头发。
祁明乐则捧着汤碗,坐在廊庑里,看着天边的太阳一点一点下坠。
等到她一碗姜汤快喝完时,身后的张元修才突然说了句:“你当真想学凫水?”
“想。”祁明乐不假思索答。
张元修沉默须臾,才道:“那改日我教你。”
“你?!”祁明乐转头,不可置信看着张元修。他成日都很忙,哪里有空闲时间教她凫水?!而且田姑姑教的也挺好的。
但对上张元修认真的眼神,祁明乐想了想,没直接拒绝他,只道:“等你有空了再说。”
反正张元修成天都很忙,等他有空的时候,说不定她都已经学会了,到时候可以偷偷让他惊艳一下。
张元修不知祁明乐心里的小算盘,只是昨日他潜入水下,瞧着祁明乐往水下沉的模样,直到今日仍旧让他心有余悸。
心底的恐惧让他不想让祁明乐靠近水边,可偏偏祁明乐想学凫水。所以思索再三,张元修决定退一步,他亲自教祁明乐凫水。
有他在,他绝对不会让她有事。
如今这事敲定之后,祁明乐的头发也已经擦干了,张元修才道:“贺子铭约我们今夜去临江阁用饭,让人替你梳完发,我们就出发吧。”
一听要出门,祁明乐立刻站起来,正要提裙往屋内走时,但因临江阁三个字,蓦的又停了下来。
祁明乐没忍住回头:“你……”
张元修抬眸看过来。祁明乐后面的话,在看见张元修唇上的血痂时,顿时又卡住了。
其实打心底里,祁明乐十分想同张元修说,他昨夜醉酒后干的那些混账事。但是在看见张元修唇上的血痂时,她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而今日张元修全程没提昨晚的事,想必他应该也同自己一样,第二天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他们成亲前,她当着张元修的面醉过一次酒,干了一回匪夷所思的事。昨夜就权当是一报还一报了吧。
“没事,我回去梳头了。”祁明乐丢下这么一句,直接便进屋去了。
等到廊庑下只剩下张元修一个人时,张元修才抬手摸了摸唇上的血痂。晚风拂过长廊,在紫藤花串簌簌作响里,晚风似是窥探到了什么不该窥探到的秘密。
很快,侍女便替祁明乐将发髻梳好了。祁明乐与张元修收拾妥当后,便出门往临江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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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祁明乐问起了张元修今日在府衙的事:“你今日在府衙账册查的如何?”
“账册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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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既然敢把账册给你看,那便说明拿账册被他们篡改过了。”祁明乐跃跃欲试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据临江知府上报的奏折中说,李文秀是死在弘安县的。他既是死在弘安县的,想必他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
“所以你打算,还是从弘安县着手?”
张元修颔首:“但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如今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临江官员盯着。”
“那还不简单,咱们给他们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呗!”
张元修看向祁明乐,祁明乐向他解释:“你上次不是说,你们都察院已经封锁了,李文秀侄子去都察院伸冤告状的消息了么?而且咱们这次来临江,明面上就是来接替李文秀,核查去岁赈灾粮银的使用情况的。那你就天天待在临江府衙里查,至于弘安县的事,私下暗查不就好了。待找到证据了,再将他们一锅全端了。”
祁明乐洋洋洒洒说完之后,就见张元修望着她,眼里带着笑意,却没说话。
“怎么?我说的不对啊?”
“不是,是夫人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听到张元修这话,祁明乐瞬间又高兴起来了,她一扬下巴,傲娇道:“那是,不是有句话叫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么?”
“夫人,那叫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张元修无奈纠正。
“管它是夫妻还是兄弟,反正只要同心便能断金。”
祁明乐对这些向来都不在意,但张元修却坚持纠正道:“夫人,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行吧行吧。”祁明乐懒得掰扯这些。
等他们到临江阁时,已是掌灯时分了。
临江阁倚江而建,祁明乐下马车时,正好看见阁中灯笼依次亮起的场景。守在门外的小二见状,立刻小跑着过来迎接。
张元修报了贺子铭的名字,那小二当即便带着他们上了三楼的雅间。
贺子铭已在雅间里候着了,看见他们进来,当即便吩咐小二:“人到齐了,可以开始上菜了。”
那小二应了声,便下去准备了。
待他们二人落座后,贺子铭才摇着折扇打趣:“张大人,你这一回来就忙的脚不沾地啊!我这为你和弟妹置办接风宴,都还得往后排。早知道我就单独请弟妹,不请你了。”
贺子铭这话,半是抱怨,半是调侃。张元修与他相识多年,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们说话间,临江阁的掌柜亲自带着人来为他们上菜了。
贺子铭嘴上调侃张元修,但今日点的却皆是临江阁的招牌菜,其中有几道,还是按照张元修口味点的。待菜上齐全之后,贺子铭又同祁明乐道:“弟妹,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点了些,你尝尝看,若不合口味,就让厨子重新做。”
祁明乐应了。
菜上齐全之后,临江阁的掌柜,亲自将两壶酒放在桌上。贺子铭是临江城有名的风流公子,临江谁人不知,而张元修昨夜刚在临江阁用过饭,祁明乐这掌柜的虽然不认识,但瞧她与张元修坐在一起,便也猜到她是张元修的夫人。
“张大人,张夫人,贺公子,酒菜上齐了,您三位慢用。”掌柜说完之后,便退下去了,顺带将门也带上了。
贺子铭立刻提起酒壶,先斟了一盅酒:“我为你办接风宴,你还要让我等,这一盅,你得干了啊!”
说着,贺子铭将手中的酒盅递给张元修。
张元修刚抬手,祁明乐却先他一步,一把将酒盅抢了过去:“郎君不擅饮酒,我替他喝。”说完,祁明乐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提着酒壶的贺子铭,愣愣看向张元修:“我跟你认识了十几年,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擅饮酒?”
往事
刚替张元修喝完酒的祁明乐, 闻言看向张元修。
张元修将抬起的手放下,撩起眼睫,看向贺子铭:“我们认识十几年, 你何时见过我喝酒了?”
贺子铭抬眸,与张元修对视片刻,顿时满脸不满道:“元修啊, 你这人忒不厚道了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祁明乐又看向贺子铭。
而张元修放在桌上的手,也不着痕迹握了握, 但他看向贺子铭的目光,却并未移开。
他们jsg两人从小相识,是十几年的朋友,只需一个眼神, 便能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虽然贺子铭不知道, 张元修为什么要在祁明乐面前, 装他不擅饮酒。但作为好友,他自然不会拆张元修的台。
“一盅倒的量就说一盅倒的量,你还搞什么你不擅饮酒,咱们俩认识十几年了,我还能不知道你了。”
张元修:“……”
祁明乐:“……”
“我今日在此设宴,为你和弟妹接风洗尘,你这若滴酒不沾,这也太说不过去了。”说着, 贺子铭提起酒壶,斟了半盅, 满脸促狭推到张元修面前, “这半盅酒,你总不至于, 让弟妹一个女流之辈,替你喝吧?”
贺子铭话说到这儿了,祁明乐也不好再替张元修挡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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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既然贺子铭说张元修有一盅的量,那想来喝半盅应该不打紧。
而张元修见贺子铭替他圆了这个谎,便接了酒盅,在贺子铭的酒盅上碰了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爽快!”贺子铭见状,也满饮了此杯。
饮过酒之后,他们三人坐在桌边,一边用饭,一边闲聊。贺子铭道:“弟妹,我听说,昨日元修带你去弘安县了啊!那地方穷山恶水的,有什么好逛的?”
张元修闻言,为祁明乐夹菜的手一顿。
“还好啊,我们昨天过去时,那边山清水秀,放眼望去,全是绿油油的麦苗,和金灿灿的油菜花。”
“麦苗和油菜花有什么好看的。”见祁明乐酒量不错,贺子铭便又替她斟了一盅,“我跟你说,元修虽然是临江人,但他从前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你们这次回来,应该还要在临江待一段时间吧,到时候我带你在临江逛,保管比他带你去的地方好玩儿多了。”
贺子铭这人,别的不行,但在吃喝玩乐上却十分在行。而且他言语诙谐幽默,没一会儿就与祁明乐聊的十分投机了,坐在旁边的张元修,反倒显的十分多余了。
见贺子铭又要提酒壶为祁明乐斟酒时,张元修抬手挡了:“待会儿我还要带她去街上逛逛。”
“嗐,你这人真扫兴。”贺子铭嘴上这么说,但却没再替祁明乐斟酒了,而是道,“既然这样,那改日咱们再喝个痛快。”
祁明乐点头应了。末了,又问出了她疑惑已久的问题:“你们两个性格这么南辕北辙的人,怎么会成为好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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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如故,志趣相投。”
“年少无知,交友不慎。”
贺子铭与张元修同时开口,答案却是天壤之别。祁明乐:“?!”
“我们十一载的交情啊,你竟然用‘年少无知,交友不慎’这八个字总结。张元修,你好狠的心啊!”贺子铭一脸痛心疾首捂着胸口,一副被伤到了的模样。
他们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张元修见状,直接忽略掉贺子铭,同祁明乐道:“眼下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我带你出去走走。”
祁明乐目光迟疑落在贺子铭身上。
“好啊张元修,既然你这般无情,那就休怪我无义了。”贺子铭一副控诉负心汉的模样,扭头看向祁明乐,“弟妹,我实话跟你说,你别看他现在温润如君子,其实他小时候可野了,我跟他就是在赌坊认识的。”
祁明乐原本已经起身了,但听到贺潇这话,她立刻不假思索又坐了回去。
张元修:“……”
贺子铭挑衅看了张元修一眼,将张元修的从前,在祁明乐面前全抖了个干净。
张元修十一岁丧父,在丧父之前,他虽是家中长子,但张父与苏沁兰对他并不严苛,是以小时候的张元修,便与同龄的孩童一样顽劣。
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这种事,他都干过。其中最出格的,便是去赌坊。
如今贺子铭旧事重提,张元修不禁无语扶额。原本他想出声制止的,但见祁明乐听的津津有味,便又将话都咽了回去,只捧着茶盏坐在一旁。
祁明乐听完贺子铭说的之后,整个人顿时瞠目结舌,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张元修。张元修向来温和持重,她没想到,他小时候竟然这般皮。
贺子铭一眼就看出了祁明乐在想什么,他晃着折扇,感叹道:“要不是这小子长了颗聪明的脑袋,以及他打定主意入仕,只怕我们俩现在就是临江双雄了!”
祁明乐:“!!!”
张元修:“……”
从临江阁出来,祁明乐还在想贺子铭刚才说的那些事,那些事完全颠覆了她对张元修的认知。
“张伯父在世时,曾是临江首富,他们西苑一直都是被人恭维奉承。后来张伯父突然离世,他们西苑顿时只剩下了寡母幼子,元修那小子,当年很是受了一番人情冷暖。”趁着张元修去买消食水的空当,贺子铭站在祁明乐身侧,似闲聊一般同祁明乐说着。
祁明乐转头看向贺子铭,正要说话时,张元修已经捧着消食水过来了。
贺子铭便晃着折扇,贱兮兮的去同张元修说话去了。临江夜里也没有宵禁,此时也不算晚,街上的小贩们都还在,祁明乐和张元修打算再逛逛,便问贺子铭。
“你们夫妻俩逛,我形单影只跟着多没意思,我要去万花楼找我的香香,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贺子铭既然不愿跟他们一起逛,祁明乐与张元修也没强求,他们三人道过别之后便分开了。
刚才晚膳用的有点多,祁明乐捧着消食水,慢吞吞在街上走着。
夜里的临江城也是热闹的,只是它的热闹跟白天的不同。白天的热闹是喧嚣烟火气,夜里却是火树银花的太平盛世之景。
祁明乐正看的目不暇接时,身侧的张元修突然开口:“我那次去赌坊,是跟着随从去的。”
“嗯?”祁明乐愣了愣,偏头看向张元修。
张元修解释:“当时我身边有个随从,私下常去赌坊里赌钱。一次我无聊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这事。当时我年纪小,见他这么痴迷赌钱,便想去赌坊看看瞧瞧热闹。”
所以他才会在赌坊遇见贺子铭?!
张元修很少主动提他过去的事,这是第一次,祁明乐好奇问:“那后来呢?”
“后来这件事被我父亲知道了。我父亲生平第一次对我用了家法。”
当时的张元修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谁家十一岁的孩子去赌坊,做父母的都得家法伺候。只是还没等祁明乐开口时,就听张元修又道:“那是我第一次惹父亲动怒,但也成了最后一次。”
祁明乐心里咯噔一声,然后她就见张元修垂下眼睫,声色也一瞬落了下去。
“我父亲对我动了家法的第二日,他便出门谈生意去了。在他离家那段时间,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本打算待他回来之后向他请罪的,但后来我等到的,却是他身亡的消息。”
之前在雅间的时候,贺子铭曾提到过,是因为张父突然离世,张元修才突然性格大变的。但祁明乐怎么都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而张元修说完之后,突然抬眸望着祁明乐,眼里涌动着祁明乐看不懂的情绪。
祁明乐下意识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默须臾,她想到了腰间挂着的荷包。
有了!祁明乐低头,从里面拿出一颗饴糖,递给了张元修。
“嘭——”
天上骤然绽开一朵绚烂的烟花。
一时街上所有的人,全都扭头去看烟花去了,而张元修的目光仍落在祁明乐的脸上。
祁明乐站在烟花下,启唇正要开口说话时,张元修突然张开怀抱,倾身将她抱在怀中。祁明乐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听张元修贴着她的耳廓,一字一句轻声道:“我娘说,每次我想她的时候,就让我吃颗糖,那样她就会知道我在想她了。”
祁明乐眼睛瞬间撑圆。
张元修怎么会知道这话?!
“嘭——”
“嘭嘭——”
“嘭嘭嘭——”
绚丽灿烂的烟花,很快就放完了,街上又重归了热闹。
张元修松开祁明乐,垂眸望着怔愣的祁明乐,声音里染了笑意:“夫人,你安慰人的方式,还是同十年前如出一辙。”
祁明乐猛地抬眸,惊愕望向张元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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