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命
被祁明乐叫醒时, 柳如絮整个人还是懵的。
她之前只想靠在墙上歇息一会儿,压根没想到,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 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差不多到看守的人进来的时辰了,等会儿我装病,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你站在暗色里,用匕首挟持住后面那个人, 你能做到么?”说话间,祁明乐将匕首递给她。
柳如絮连连摇头,声音里都是惧意:“我,我没做过这种事, 我…我不行。”
“眼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不行也得行!”祁明乐态度强硬打断柳如絮的话, “除非你想死在这里,或者让张元修为我们妥协?”
柳如絮立刻摇头,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祁明乐也知道,这样太难为她这个养在深闺的娇娇女了。可进来的是两个人,她没把握同时让两个人不发出声音,只要柳如絮能帮她拖延片刻,她就能将这两个人都解决掉。
祁明乐道:“我不要你真的杀人,你只需用匕首帮我劫持住后面那个人, 帮我拖延一会儿时间,其余的都交给我, 你什么都不用做。”
“可是我、我……”
“没有可是!”祁明乐握住柳如絮的手, “我是一定要逃出去的,你能不能做得到?”
祁明乐坐在月光里, 一双眼睛笃定的渗人。柳如絮怕被她抛下,只得点头。祁明乐道:“你用匕首挟持住对方之后,就说要想活命,就别发出任何声音,语气要狠一点,来,你先在我身上试试。”
说着,祁明乐转过身,毫不设防将后背暴露给柳如絮。
柳如絮掌心攥了攥匕首,颤颤巍巍的将匕首抵在祁明乐的脖子上,结结巴巴道:“要想活命,就别发出任何声音。”
“柳小姐,咱们是在挟持人,不是在向对方撒娇!你的动作得快准狠,语气也得冰冷无情。”祁明乐气的直接转过身,“来,你看我怎么做。”
祁明乐拿过匕首,眼睛骤然一沉,猛地欺身过来,一把将匕首抵在柳如絮脖颈上。
柳如絮惊恐抬眸,就对上了祁明乐冰冷无情的一双眼睛。而抵在她脖颈上的那把匕首,就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舌,寒意瞬间蔓延至柳如絮的四肢百骸。
“要想活命,就别发出任何声音。”祁明乐语气低沉冰冷,有那么一瞬间,柳如絮甚至怀疑,祁明乐会真的杀了她。所以在听到祁明乐这话时,她眸光含泪下意识点头。
祁明乐见状,这才敛了脸上的凶狠,将匕首塞到柳如絮手中:“来,你照做一遍。”
柳如絮深吸一口气,颤巍巍握着匕首,在祁明乐转过身之后,她将祁明乐刚才的又学着做了一遍。
这次她的动作比上次利落了不少,但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绵软。
祁明乐:“……”
教闺阁小姐挟持人,比她自己杀人都还累!
见面前的月光又移了移,祁明乐知道,巡查的人很快就会过来了,她也没时间再教柳如絮,便道:“算了,你不用说话,只用匕首抵着对方就好了。这个你能做到吗?”
“能……能的。”柳如絮攥紧手中的匕首,结结巴巴答。
祁明乐点点头,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她便蜷缩在月光里,装出四肢抽搐的模样。柳如絮隐隐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她咽了咽唾沫,按照祁明乐先前教的,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啊!!!”
前来照例巡视的人听到声音,立刻快步奔过来。
见祁明乐四肢抽搐躺在地上,当即便将牢门打开,两人一起跑过来,欲来检查祁明乐的情况。
祁明乐猛地睁眼,立刻喊了声:“就是现在!”
说话间,祁明乐一把攥住,欲来探她鼻息的那人胳膊,直接将他拽扑到地上,一手刀砍在那人的后颈上。那人闷哼一声,便软软趴在地上了。
而站在旁边的柳如絮,在听到祁明乐那话之后,立刻欺身上前,一把将藏在袖中的匕首,架在蹲地那人的脖子上。
原本正在起身的那人先是一愣,旋即似是察觉到,握住匕首的人手在抖。他眼底当即掠过一抹凶光,反手便要去攻击柳如絮。
柳如絮见他这般不怕死,顿时吓的脸色煞白,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她这一退,便彻底暴露了她的恐惧。那人当即便要扯着嗓子喊,只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祁明乐打晕了。
看见站起来的祁明乐,柳如絮顿时抖若筛糠:“对……对不起。”
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祁明乐没有苛责她:“没事,你已经为我争取到时间了。快,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穿上。”
柳如絮被吓坏了,现在基本是祁明乐怎么说,她便怎么做。按照祁明乐说的,将那些人的外衣扒下来,哆哆嗦嗦给自己穿上。
待两人迅速收拾好之后,祁明乐才捡起掉在地上的灯笼,带着柳如絮朝外走,还不忘压低声音嘱咐:“等会儿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只用跟着我走就行了。”
柳如絮当即点头如捣蒜。
祁明乐提着灯笼,带着柳如絮往外走。她从月光移动的方位,判断出眼下正是丑时末寅时初。这个时辰,正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间。
果不其然,她们二人出去时,就见守在外面的人,都睡的横七竖八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此时,祁明乐才发现,她们在山里。这可真是天助她们也!祁明乐将灯笼放在一旁,低着头拉着柳如絮,穿过睡的横七竖八的人朝外走。
“里面那俩还好着没有?”有人突然问。
柳如絮身子一僵,下意识往祁明乐身边靠了靠,祁明乐粗着声答:“jsg好着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就行。你们俩不睡觉,干嘛去?”那人嘟囔说了声,一副困意正浓的模样。
祁明乐答:“放水,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便拉着柳如絮往前走。问话的人听到这话,骂骂咧咧说了句什么,复又靠回石头上,正打算继续睡时,却蓦的反应过来:不对!
刚才进去之前,王麻子他们刚和他一起放过水的!他们怎么这么快又要去放水了!
那人唰的一下睁开眼睛,顿时发现,前面那两个人的身形不对!那根本就不是王麻子和李六!
“站住!”那人立刻大吼一声,便去抓兵刃。
祁明乐见对方察觉到了,当即便拉着柳如絮,在山林里狂奔起来。原本守在山洞门口的人瞬间全醒了。
祁明乐和柳如絮可是邵秉文点名要的人,若让她们俩跑了,那他们到手的两千两银子可就没了。
“追!”那帮人当即拿着武器,前赴后继朝祁明乐他们追过来。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祁明乐完全有把握,能甩开这些人,可偏偏,她还带着柳如絮这样一个体力娇弱的小姐。
柳如絮没跑一会儿,整个人便喘了起来,步子也越来越慢。
眼看身后那帮人快追上她们了,柳如絮上气不接下气道:“带着我,你也跑不掉。你……你先走,不用管我。”
祁明乐听到这话,往身后看了一眼没说话,而是拉着柳如絮,继续闷头朝前跑。
但柳如絮的体力实在是太弱了,没跑几步之后,她脚下一个打滑,直接跌在了地上。要不是祁明乐下盘稳,只怕也被她带的摔下去了。
“站住!”后面那帮人已经马上快追上来了。
祁明乐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柳如絮,犹豫片刻,她一把甩开柳如絮,一面头也不回的朝前跑,一面高声道:“柳小姐,你别怪我!谁让你是我夫君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呢!你若活着,我虽得到了他的人,却始终得不到他的心,所以对不住了!明年的今天,我会记得替你烧纸钱的。”
柳如絮跌坐在地上,眼里蓄满了眼泪,不可置信望着祁明乐远去的背影。
所以今晚的一切,祁明乐都是在骗她?!
柳如絮挣扎着想爬起来跑,但绑她们的那帮人已经追上来。其中一个骂骂咧咧道:“臭娘们,你还挺能跑啊!”
说着,那人便欲上前来对柳如絮动手,却被打头的那人拦住了。
“你没听祁明乐说么?这女人可是张元修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若她有个好歹,我们大人还怎么同张元修谈条件?!”打头之人将那小喽啰推开,吩咐道,“你们两个,将这个女人先带回去。其他人跟我去追祁明乐!”
虽然祁明乐说,柳如絮是张元修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但邵秉文让他们看的是两个人,他们不敢掉以轻心,只得想办法,将祁明乐也抓回来。
那两人应了一声,便粗鲁的将柳如絮拽起来。柳如絮顿时泪流满面,眼里全是绝望。
而打头那人朝着祁明乐离开的方向追了两步,又转过头,满脸凶狠交代:“都给老子管好你们的爪子,这个女人不是你们能碰到的。谁要是管不住自己,就休怪老子手上的刀无情!”
负责押送柳如絮的那两个小喽啰忙不迭称是。
那个老大带着一帮人,朝祁明乐离开的方向追去。而柳如絮则被这两个小喽啰押着,往先前关押他们的山洞里走。
柳如絮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眼泪吧嗒吧嗒不停往下掉。
柳如絮本就生的极美,眼下她哭的梨花带雨的,顿时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美感。其中一个小喽啰看的心猿意马,可他们却没忘柳如絮的身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得见却摸不着,真他娘的憋屈!”那个小喽啰啐了一口,恼羞成怒推了柳如絮一把,“磨磨唧唧的,走快点!”
柳如絮被推的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到地上时,一双手突然扶住她。
“你们两个对美人也太粗鲁了!”略带调侃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柳如絮霍然抬首,便见先前抛下自己独自跑了的祁明乐,眼下正站在她面前。
那两个喽啰看见祁明乐也被惊到了。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祁明乐竟然又折返回来了,当即便要扯着嗓子去喊人,但祁明乐却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三两下便将那两个人打晕了。
解决完这里之后,祁明乐拍了拍手,一转头,就见柳如絮望着她,眼泪噼里啪啦不停往下掉。
“哎哎哎,你别哭啊!”祁明乐一看见柳如絮哭,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刚才人太多了,我带着你压根跑不了,所以只能这么做。我这不是又回来接你了么?你……你别哭啊!”
祁明乐跟男人相处的时间,比跟女子相处的时间多,所以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女孩子。
而柳如絮也知道,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她哽咽着擦干眼泪,看向祁明乐,用眼神询问她,接下来她们该怎么办。
“那些人应该很快就发现他们中计了,继而会折返回来,我们得赶紧走。”
说完,祁明乐便拉着柳如絮要走。可走了几步之后,祁明乐就发现了不对劲儿。她转头去看柳如絮:“你脚受伤了?”
“没、没有啊!”柳如絮眸光不自然闪烁着,偷偷将右脚往裙底缩了缩。
祁明乐见状,便知柳如絮的右脚伤到了。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认命一般蹲下来,道:“上来,我背你走。”
刚被抛下一次的柳如絮攥着裙摆,不可置信看着祁明乐。
“那帮人很快就会折返回来的,我们得赶紧走。你这样强撑着走不了多久的,别磨蹭,快上来。”祁明乐蹲下身,示意柳如絮上来。
找到
祁明乐背着柳如絮在林间快步穿梭着。
柳如絮心下过意不去, 便伸手替祁明乐去拨开前面的树枝。柳如絮虽然看着清瘦,但背着走久了,祁明乐还是有些吃不消。
柳如絮察觉到了, 便小声道:“我自己下来走吧。”
祁明乐确实也走不动了,她将柳如絮放下,自己扶在树干上喘气, 同时查看四周的环境。
柳如絮心下愧疚,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你擦擦汗。”
祁明乐毫不客气的接过用了。眼下那帮人还没追上来, 但这个季节蛇虫鼠蚁都出来了,他们没有火把,继续走也很危险。
祁明乐朝四周看了看,最终选了一棵树身粗壮, 树冠茂盛的树, 冲柳如絮招手:“过来。”
柳如絮立刻一瘸一拐走过去。
祁明乐先捏了捏柳如絮的脚腕, 确定她没伤到骨头之后,祁明乐这才站起来,指着树问:“会爬树么?”
柳如絮立刻摇头。
祁明乐:“……”
她就不该问这个蠢问题。
一刻钟后,祁明乐连推带拽,将柳如絮弄上树顶。
柳如絮自幼被教导女子要娴静文雅,这算是她人生第一次爬树。甫一上了树顶,她便紧紧抱着树干,不敢低头朝下看。
祁明乐抬手抹了一把汗, 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将柳如絮与树绑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之后, 祁明乐才道:“你就在这儿待着, 记得,待会儿不管看见什么, 都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知道么?”
经过这一晚上的逃跑,如今柳如絮已经是祁明乐说什么,她便应什么了。
但应过之后,柳如絮又有些不安:“那你呢?你不留在这里么?”
“我先去把他们引开,然后再回来。”祁明乐交代完之后,正要下树时,一抬头,无意看见了柳如絮头上的珠花。
她二话没说,便将柳如絮头上的珠钗耳环等全取了下来:“等回去之后,我再赔给你。”
说完,不等柳如絮答话,祁明乐便麻溜下了树。她站在树下,仰头又往上看了看,确认茂密的树冠已经遮住了柳如絮的身影之后,这才将树下的痕迹抹去,握着匕首,转身往密林深处走去。
柳如絮独自坐在树上,看着这无边的夜色。
祁明乐走了没一会儿,柳如絮便见不远处亮起了火把。她一颗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立刻紧紧抱住树干。
很快,先前绑她们的那帮人已走到了树下,柳如絮当即脸色煞白,忙将身子又往树冠里藏。
“奶奶个熊的,你们两个怂包货!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老子要你们有什jsg么用!”领头那人狠狠踹了旁边的小喽啰一脚。
借着火把的亮光,柳如絮看见,被踹的那个小喽啰,就是先前押送她的之一。
“老大,这事也不能全怪我啊!谁能想到,祁明乐那个女人,竟然会杀了个回马枪!”那小喽啰躺在地上,一边呻/吟,一边小声辩解。
眼下祁明乐和柳如絮跑了,那个老大正在气头上,听见这话,当即又泄愤踹了那小喽啰好几脚:“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老子说你几句,你竟然还给老子犟嘴!老子最近让你吃太饱了是不是?”
“哎,大哥,您消消气!消消气!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那俩娘们!”有人拉着那老大劝道,“夜里山路不好走,她们两个女人肯定跑不远……”
他们正说着时,前面探路的一个小喽啰高声道:“大哥,这里有女人戴的珠花。”
原本在树下争执的几人,立刻齐齐朝前奔去。距离有些远,柳如絮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很快,那些人便往祁明乐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柳如絮抱着树干,神色顿时变得担忧起来。
祁明乐一个人,能应付那么多人么?!看着那道火光越来越远,柳如絮心里本该是庆幸的,可现在她却一点都庆幸不起来。
如今虽已入了夏,但夜里山里还是有些冷,柳如絮却似浑然不觉,只抱着树干,目光紧紧追随着火光移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蓦的,火光在一个地方停下了。
柳如絮瞬间伸长脖子,试图想看清楚那边发生什么事了。但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远了,她只隐隐约约看见,那边似乎是一条河。
而追过去的那些人,似乎拿着火把,正在河边走动。但是距离太远,她压根就看不清谁是谁,更别说确定祁明乐有没有被他们捉住了。
柳如絮抱着树干,惴惴不安的想:祁明乐的身手那么好,没有自己这个累赘,她应该不会被那些人捉住吧!
柳如絮一面在心里不住祈祷,一面时刻盯着那边的动静。
那些人在河边找了一圈之后,便陆续下河的下河,沿着河岸寻找的沿着河岸寻找。
她记得,祁明乐不擅凫水。显然是祁明乐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些人误以为,她们从水里逃走了,这样她这里就安全了。
柳如絮松了一口气,但旋即目光又四处张望着,想找到祁明乐的身影。
奈何中树木茂盛,她此刻虽然坐在树冠上,但目之所及,却只有沐浴在月夜下的山林。
天地间一片静谧,柳如絮坐在树干上,心里没来由涌起一抹惧意。她下意识抱紧面前的树干,期盼着祁明乐快点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树下传来树枝被踩断的清脆声。
柳如絮下意识低头,借着已经不甚明亮的月光,就见祁明乐站在树下,正扶着树干喘着粗气。
甫一见到祁明乐,柳如絮顿觉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她颤声问:“你,你还好么?”
“嗯,回来的路上掩盖踪迹费了点时间。”说完,祁明乐手脚并用,很快就爬上了柳如絮旁边的树上,选了一棵粗壮的树干坐下之后,祁明乐才长舒了一口气。
柳如絮抱着旁边的树干,一脸欲言又止的望着她。
祁明乐看见了,但一晚上的奔波,已经让她筋疲力尽了。而且她和柳如絮,也不是那种能一起谈心的关系。
“那些人暂时不会回来,你先抱着树干睡一会儿,等天亮了我再想办法带你下山。”说完之后,祁明乐便选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眼歇息了。
柳如絮也知道,祁明乐今晚累坏了。见状,她便将话又咽了回去,乖乖抱着树干闭上了眼睛。
月明星稀,山林葱郁,她们各自占着一棵树歇息。
祁明乐是真的很累了,那些人给她下的迷药很重,自醒来之后,她便一直觉得手脚发软,今夜能跑这么远,一半是因为她骨子里不愿人为刀俎她为鱼肉的韧劲儿,一半则是靠痛保持清醒——
祁明乐右手的掌心上,胡乱包着一块帕子,上面能看见斑驳的血迹。
掌心的伤口很疼,但祁明乐却浑不在意。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她得抓紧时间眯一会儿,天亮之后估计还有一场硬仗。
祁明乐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在树干上,这才闭眸睡着了。
山里的夜里实在是太冷了,柳如絮睡不着,但她不想影响祁明乐睡觉,便乖乖抱着树干,去看月亮一点一点往下沉。
斗转星移,一个时辰转瞬即逝,慢慢的,天际逐渐泛起了鱼肚白。
祁明乐还倚在树干上熟睡着,柳如絮已经自觉的开始放哨了。蓦的,不远处的山林里突然脚步声。
柳如絮瞬间慌了,她忙转头同祁明乐:“不好了,有人来了。”
“什么?”祁明乐睡眼惺忪,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如絮脸色煞白:“那边有人过来了,你说会不会是昨晚那帮人发现了什么,所以他们又折返回来了?”
祁明乐一听这话,下意识迅速扭头看过去时,身子却猛地晃了晃。幸亏她眼疾手快扶着树干,才没让自己摔下去。
祁明乐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顺着柳如絮指的方向看过去。
此时天色熹微,山中树木茂盛,他们依稀能看见人影在树林中穿行,但却看不清楚是谁。
而且那些人离她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以柳如絮下树的速度,只怕她们前脚刚下去,后脚就与那群人碰个正着。
须臾间,祁明乐便做了决定:“先静观其变,不要发出声音。”
柳如絮听到这话,立刻将身子往树冠里藏了藏。
祁明乐也将树叶拢到自己身前,屏着呼吸从树叶的间隙往下看。没一会儿,那群人便由远而近过来了。
打头的那人,一身皱巴巴的雨过天青色宽袖圆领锦袍,平日温润含笑的人,此时面容肃冷,冷白的手上提着一柄长剑,从弥漫着雾气的树林里走出来,仿若是山间刚化成人形的精怪。
祁明乐先是一愣,旋即如释重负笑了笑。她抬手揪了一个青果子,正欲砸下去给张元修一个惊喜时,身侧却有人先一步颤声唤了句:“表哥。”
原本正欲抛果子去砸张元修的祁明乐,见状只得将果子攥在掌心里。
张元修循声仰头望上来,就看见了坐在树上的柳如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元修立刻快步走到树下:“如絮,明乐呢?”
不知怎么的,听到张元修问这句话时,祁明乐心里莫名蹿起一股无名的怒火。柳如絮刚要开口答话,祁明乐便先一步将手中的青果,朝张元修砸下去:“你那俩眼睛是摆设么?我这么大个人,你都看不见?”
张元修被青果砸中了肩膀,他立刻转头看过来。就见祁明乐衣裙脏污坐在树枝上,脸上有几分不高兴。
柳如絮见状,便知自己刚才多嘴了。她咬了咬唇角,低头去解腰上的外衣。
这外衣是祁明乐昨晚临走前帮她系上的,外衣将她与树干绑在一起,以防止她不小心摔下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祁明乐说完那一句之后,突然又觉得自己这怒气着实有些无理取闹。她正欲下去时,不经意间扭头看了柳如絮一眼,顿时瞳孔猛地一缩。
“别动!”祁明乐惊叫一声,手中的匕首,随即朝柳如絮所在的方向掷去。
柳如絮闻声,下意识抬头,看见向自己飞过来的匕首,她条件反射性想躲开匕首,却忘了她现在坐在树上。
她刚朝后一仰,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便直直往树下掉去。
而旁边树上的祁明乐,此时也没比柳如絮好多少。刚才她目光无意扫过柳如絮那边时,就见柳如絮身侧趴着一条蛇,正在对柳如絮吐信子。
那蛇头大颈细,身上颜色鲜艳,打眼一看便知是有毒的。
所以祁明乐想都没想,便将手中的匕首朝那蛇掷去。可就在匕首扎进蛇的七寸时,柳如絮被吓的摔了下去。祁明乐下意识想去拉她,但一股晕眩感蓦的袭来,她没能拉住柳如絮不说,自己也从树上摔了下去。
祁明乐在心里骂了一句,已经做好要摔的缺胳膊断腿的准备了。却不想,最后她没摔在地上,而是摔在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祁明乐下意识睁眼,就对上了张元修那张焦急的脸:“明乐,你怎么样?”
祁明乐没答话,而是下意识转头,朝柳如絮摔下来的方向看去。
“表小姐,你没事吧?”洗砚一面说,一面将柳如絮放下去。柳如絮脸色煞白,不住摇头,眼泪不受控的往下掉。
虽然jsg她知道,祁明乐是张元修明媒正娶的妻子,张元修选择接住她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他们之间好歹有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刚才她们同时摔下来时,张元修毫不犹豫选择去接祁明乐这一举动,还是刺痛了柳如絮的心。
“明乐?”张元修的声音还在耳畔响起,祁明乐这才回过神来,“我没事,放我下来。”
张元修将祁明乐放下时,发现祁明乐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儿,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祁明乐的额头。
祁明乐一把拍开张元修的手,扭头正要说话时,张元修突然又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朝下山的方向走:“你在发热,我带你下山去找大夫。”
祁明乐:“……”
跟在后面的贺子铭看见这一幕,无奈摇摇头,焦灼一夜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他们一行人下了山之后,官道上的士兵,已经将昨夜绑她们那群人抓起来了。张元修带着祁明乐甫一上马车,便急声吩咐:“回府。”
奉墨亲自赶着马车进城。
马车内,张元修揽住祁明乐,神色担忧问:“明乐,你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就是有些困。”如今甫一见到张元修,祁明乐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她在张元修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我先睡一会儿,到了你再叫我。”
可等到张家府门口时,祁明乐整个人已经烧成一个火炉了。
祁明乐与柳如絮被掳之后,宁宁病了,大夫人也跟着病了,如今张家便有现成的大夫在。张元修前脚刚将祁明乐抱回西苑,后脚大夫便来了。
而此时的祁明乐并不知道这些,她长长的睡了一觉。
待她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四周一片漆黑。祁明乐向来怕黑,她当即想起身去点灯,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动不了。
“来人!来人啊!!!”她高声喊着,却无人应声。
祁明乐不愿坐以待毙,她试图想推开面前的东西,奈何她整个人怎么都动不了。无边的黑色在她面前蔓延开来。
那些她曾经恐惧的记忆,顿时如潮水般朝她涌来。
“来人!救命!有没有人,救命啊!”祁明乐躺在床上,突然无意识呢喃起来,眼泪也大颗大颗往下掉。
张元修原本正在替祁明乐拭汗,冷不丁见祁明乐似乎很害怕,他立刻试图唤醒她:“明乐,醒醒,明乐。”
但祁明乐却陷在那段痛苦里无法自拔。
醒来
四周死一般的安静, 只有无边的暗色蔓延。
祁明乐又梦见去岁地动时,她被困在佛寺的场景。她知道这是一场梦,醒来之后一切就都好了, 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她就是醒不来。
黑暗的恐惧犹如潮水般朝她袭来,紧随其后的是佛寺坍塌前, 卫恕毫不犹豫护住他的心上人,头也不回的朝外奔去的场景。
那些事, 对嫁给张元修的祁明乐来说,早已经翻篇了。但对当时还因此被困在佛寺的祁明乐来说,却像是狠狠一巴掌,将那个满心喜欢卫恕的祁明乐打醒了。
但偏偏她醒悟的太迟了。
祁明乐向来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 短暂的伤心难过之后, 她便开始自救。她才不要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就这么狼狈的死在废墟里呢!
身体被压着动弹不了,祁明乐便高声呼救。
卫恕是指望不住了,但银穗知道她今日来佛寺,佛寺坍塌的消息传出来之后,银穗定然会第一时间,就告诉祁老爹和祁明照她在这里。
卫恕不会救她,但她的父兄会。
可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祁明乐声音都喊哑了, 可仍没有人来。她饥寒交迫,身上忽冷忽热, 呼吸也愈发困难了。
祁明乐知道她要死了, 死的可怜而又可笑,她不甘又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睛。
可下一瞬间, 她的身体突然往下坠。
祁明乐霍然睁眼,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她抬眸,就对上了张元修焦灼关切的眼神。先前的黑暗,一瞬被黎明的曙光驱散。
“呼——”
祁明乐自那场噩梦中惊醒时,就见张元修坐在床边,正在为她换手上的伤。
祁明乐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坐起来,一下子倾身上前,抱住了张元修。
张元修先是一愣,他们成婚这么久,这还是祁明乐第一次主动抱他。短暂的失神过后,他用那只没沾药膏的手,抬手安抚顺着祁明乐的背心:“好了,没事了,别怕。”
自去栎棠关之后,祁明乐鲜少有失态的时候,这是第一次。
侍女听见动静,欲过来伺候,但刚进来,看见相拥在一起的两位主子,立刻便识趣低头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好一会儿,祁明乐才收拾好情绪放开张元修。
张元修什么都没问,只细心替她将掌心的布条绑好,转身去净了手之后,捧了盅温茶递给祁明乐:“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祁明乐摇摇头,连喝了两盅茶之后,才觉得整个人好些。
“厨房备有粥,我让她们端一些来吧?”张元修询问。
祁明乐刚醒来,没什么胃口,她恹恹道:“我不饿。”
“你已经昏睡两日了,多少也用一点。”
祁明乐:“???”
她以为,自己只是睡了大半日,却不想,竟然已经过去两天了!
很快,侍女便将粥并六样小菜端进来了。原本张元修想着,祁明乐身体未愈,便吩咐侍女拿小桌子,让祁明乐在床上吃的。
“我没那么弱,坐外面吃,顺便让我活动活动筋骨。”
侍女便将饭菜摆在外间,祁明乐披衣在桌边落座。张元修他们一家人原先吃饭讲究食不言,但自祁明乐嫁进来之后,这个规矩就被打破了。
用饭期间,祁明乐问张元修:“你是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们的?”
“此事多亏了子铭帮忙。”
贺子铭这人虽然是混不吝,但他混迹临江城多年,遇到个人他都能与人家称兄道弟说上几句话,是以临江城中的事,只有他不感兴趣,而没有他不知道的。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邵秉文与城外山匪勾结,时不时让那些土匪帮忙,替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祁明乐听完之后,道:“那等过几日,我们去临江楼摆上一桌答谢他。”
他们这边正说着时,院外突然响起了匆促的脚步声。很快,奉墨站在门外,禀报道:“公子,贺公子来了。”
“贺子铭?”祁明乐立刻扭头,“快请他进来。”
奉墨迟疑了一下,张元修接话:“他这个时辰来找我,应当是为公事,还是我去前厅见他吧。”
听他们是要谈公事,祁明乐便没再多说什么了。
张元修到花厅时,贺子铭正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在厅堂里四处乱转。甫一抬眸看见张元修过来了,贺子铭顿时如见到了救星一般狂奔过来。
“元修,你认识的那位谢少卿,今天一早突然带人到我们府上,将我爹押走了。他说我爹涉嫌贪污索贿,以及参与谋杀去岁查赈官李文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子铭昨晚同他那帮狐朋狗友喝酒去了,今晨他正睡的迷迷糊糊时,贺家的仆人面色慌张找到他,说贺敏之出事了。
贺子铭赶回府中时,恰好碰见谢灵岚要带走贺敏之。
谢灵岚知道他和张元修的关系,只简短说了贺敏之的罪行之后,便同贺子铭道:“贺公子若想知道详细的,可以去张家问张大人。”
说完,谢灵岚便将贺敏之带走了。贺子铭不敢耽搁,当即便朝张家赶过来。但在来的路上,他隐约听见百姓们议论,说不止是他爹,临江知府邵秉文与赵同知也悉数被抓了,罪名似乎也与赈灾粮银,以及李文秀之死有关。
“那个查赈官李文秀不是死在弘安县么?而且我听说,他是死于急症。仵作也检验过了,并没有什么问题的。为什么突然又说,他的死跟我爹他们有关?”贺子铭站在张元修面前,情绪激动问。
贺子铭今日来张家,是张元修意料之中的事。
此时贺子铭既问到这事,张元修便如实道:“子铭,李文秀是死于毒杀,而后被人伪装成死于急症的。”
关于案情的种种,按说不该随意透漏,但贺子铭与他相交多年,张元修便没瞒他。他将自己所调查到的种种,悉数全告诉了贺子铭。
贺敏之是严父,平日耳提命面要贺子铭好好读书。而贺子铭自觉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是以平日里基本都是躲着贺敏之走的,所以关于贺敏之在官场上的种种,他压根就不知情。
他只知道,他爹与邵秉文走得很近。但邵秉文是jsg临江的知府,他爹一个通判,跟上级走得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贺子铭怎么都没想到,他素来清正的父亲,竟然会牵扯到贪污赈灾粮银,与参与谋杀查赈官这种事里。
“我不信我爹会做这种事!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贺子铭坚定的站在贺敏之这边,他向张元修哀求,“元修,你让我见见我爹成不成?你让我见见我爹,让我亲口问问他,成不成?”
参与谋杀查赈官一事,贺敏之或许是被牵连的,但贪污赈灾粮银,与逼死李青山一事,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见贺子铭情绪十分激动,张元修直到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的,遂扭头吩咐:“备马车。”
李文秀是先帝派来临江的查赈官,名义上已经属于钦差了。但他被人毒杀在弘安县,而后以突发急症报上去。若非李文秀的家人发现端倪,此案便会就此结案。
所以在张元修与谢灵岚来临江之前,谢沉霜便猜此案牵扯甚广,为了避免他们过来因人手受牵制,谢沉霜直接给了张元修一道可以调动附近守军的手令。
如今临江府衙的人全被撤下,换成了谢灵岚的人。
临江诸事,本该由张元修裁决,谢灵岚从旁辅助。是以见张元修带贺子铭来见贺敏之,看守的人当即便放行了。
“谢少卿特地吩咐过了,要将犯官单独关押,就在前面。张大人,您随属下来。”大理寺的人亲自将张元修与贺子铭引过去。
贺敏之并未被上刑,只穿着一身囚衣坐在干草垛子上。
贺子铭一看见贺敏之,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过去,趴在栏杆上,急急叫了声:“爹。”
原本坐在草垛子上,正仰头看着墙壁的贺敏之,听到声音回头,看见贺子铭时,顿时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说完之后,贺敏之看见了贺子铭身后的张元修,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张元修瞧见了,他心知他们父子两人有话要说,便同贺子铭道:“我在外面等你”,说完之后,张元修将狱卒也带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到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人时,贺子铭立刻急不可耐的问:“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说,你牵扯贪污赈灾粮银,以及参与谋杀朝廷命官?爹,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在贺子铭的心里,贺敏之是严父,但同时也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他不信他爹会做这种事。只要他爹说一声,他是冤枉的,他愿倾尽所有帮他洗清冤屈。
但贺敏之却不说话。
贺子铭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他不安道:“爹!你说话啊!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爹,你说啊!”说到最后时,贺子铭的声音里已染了哭腔。
贺敏之被他这副模样弄的心烦,直接怒声道:“好!我跟你说,贪污赈灾粮银,谋杀朝廷命官,这些事都是我做的,你满意了吗?”
“爹!!!”贺子铭听到这话,一脸不可置信看着贺敏之。
贺敏之高中时已经是而立之年了,当时贺子铭也已经记事了,直到现在,贺子铭都记得,他爹高中被分配回临江下属的平安县当县令时,他爹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明明只是个七品的芝麻官,但他爹却是一脸的踌躇满志。他将他抱在膝头,满脸认真同他说:“子铭,爹一定会做一个为百姓办实事的好官。”
当初贺敏之的诺言,贺子铭至今都记得。但他不明白,说的人怎么就忘了呢?
别人怎么看他,贺敏之都无所谓,但他无法接受,自己的亲儿子用这般眼神看他。
贺敏之满脸戾气道:“别用这种无知的眼神看我!你当你爹我不想做个人人称赞的好官?可好官是那么好当的么?在这个人人都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官场里,你若不和光同尘,不上下打点孝敬不识时务,你爹我坟头上的草,只怕都长到一人高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子铭站在栏杆外,眼里的光,在贺敏之说这番话之后,瞬间全熄灭了,只剩下无边的死寂。
***
张元修等在外面。那日他将祁明乐从山上带回来之后,祁明乐先是高热不退,后来一直噩梦连连没醒来,他不放心便一直在守着祁明乐,只抽空让人将谢灵岚请去了西苑,将自己手中的账簿交给谢灵岚,让谢灵岚处理这些事。
今日他既过来了,便同看守的狱卒打听了一下。
他们正说着话,就见贺子铭摇摇晃晃从牢房的甬道中走出来。同来时的急切不同,此时的贺子铭脸色煞白,眼神死寂,看来他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只是那个答案,对贺子铭来说,似乎太残忍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元修挥手让狱卒下去,他朝贺子铭过去、刚走近,张元修还没来得及开口,贺子铭突然蹲下来,嚎啕大哭:“怎么会这样?我爹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张元修与贺子铭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贺子铭对贺敏之的感情,所以什么都没说,只默然站在贺子铭身侧,悄然抬手让周围的衙役全退下。
贺子铭这人向来爱面子,他最不愿让别人看见他这样。
贺子铭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一通之后,才撑着膝盖站起来,眼睛通红看向张元修:“所以邵秉文抓弟妹她们,目的是想换你手中可以给他们定罪的账簿?”
刚才见过贺敏之之后,贺子铭出来时,路过了邵秉文的监号。
邵秉文认出他之后,出声讥讽道:“贺贤侄,你拿张元修当兄弟,连你爹的仕途都不顾了,也要帮张元修找到祁明乐。可人家张元修拿你当兄弟了么?”
“你什么意思?”贺子铭看向邵秉文。
邵秉文冷笑道:“将我与你父亲定罪的账簿是张元修拿出来的。”
贺子铭除了在读书上没天分之外,在其他方面都很聪慧。邵秉文这么一说,他瞬间便明白邵秉文话里的意思。
张元修没看贺子铭的眼睛,但却颔首默认了。
“若张元修真拿你当兄弟,那交账簿的时候,他大可将跟你父亲有关的撕掉。反正李青山已死,账簿上的明细便只有他知道,可是张元修没有。贺贤侄,你交错朋友了。”
邵秉文的话,像恶毒的诅咒一般,一遍又一遍在贺子铭的脑中重现。逼的贺子铭不得不问:“元修,我们相识至今十一载,我拿你当兄弟,当至交好友看,你呢?你可曾拿我当兄弟,当至交好友看过?”
若搁在平日里,张元修向来不屑回答这种问题。
他这人做事的一贯风格是,说的永远都没有做来的真诚。但今日贺子铭既然问了,他便答:“有。”
“那你在将这些账簿交给谢灵岚时,可曾看在我的面子上,想过撕掉关于我爹的那部分?”纵然直到现在,贺子铭还是无法接受,贺敏之变成了现在这样。但贺敏之总归是他的父亲,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他父亲。
如今账簿已经在谢灵岚的手上了,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张元修大可说一句假话骗贺子铭。
可看着眼睛猩红望着他的贺子铭,张元修还是如实道:“没有。”
贺子铭倏忽间攥紧身侧的拳头。
“我撕与不撕都没什么意义。邵秉文与赵同知皆下狱了,他们供出贺伯父是迟早的事。而且贺伯父用李泓溯的长命锁,逼迫李青山自缢这件事,也已是人证物证俱在。”
张元修长身玉立站在贺子铭面前,面容冷静同贺子铭分析的十分清楚。从前因为张元修这一点,贺敏之没少说贺子铭。
说他们俩既是至交好友,为什么他不能学学张元修这般冷静处理事情。理智告诉贺子铭,张元修说的没错,可他过不去情感上的那一关。
他们十一载的感情,都不能让张元修生出一瞬动容徇私的念头么?
贺子铭当即怒气冲冲转身走人了。但只走了两步,他却又停下来了。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贺家少爷,可以一言不合就甩脸子走人。
但现在他不是了。
他爹如今是阶下囚,他唯一能寻求帮忙的人,只有张元修了。
贺子铭攥了攥放在身侧的拳头,转过身,话未说出口,膝盖却已跪了下去:“元修,我……”
在他膝盖挨地的前一瞬,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事到如今,贺子铭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救命的浮板,嗓音沙哑道:“元修,求求你,你jsg救救我爹。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该找谁了。”
说完,贺子铭还要继续下跪时,却被张元修托着胳膊动弹不得。
张元修脸色肃冷,沉默须臾,问:“你是以什么立场同我说这话的?我相识十一年的至交好友?还是单纯的贺家少爷贺子铭?”
他们相识十一载,张元修这神色和语气,一看就是在生气的边缘,贺子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张元修继续道:“若是与我相识十一载的至交好友,你便不该跪我。若只是单纯的贺家少爷贺子铭,即便你跪了,我也不会帮你。”
话音落下那一瞬,张元修松开了贺子铭的胳膊,他将选择权交到了贺子铭手上。
贺子铭怔了一瞬间,眼眶瞬间泛起热意,这才颤巍巍站了起来。张元修看了他一眼,这才抬脚朝外走。
***
张元修离开之后,祁明乐用过饭又喝了药,便坐在廊下看院中的灼灼的榴花。
昨日是端午节,但她昏睡着没醒,再加上张家还有三个病人,听说这个端午节过的十分潦草。
祁明乐用蒲扇挡住脸,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晃荡着,心里在想张元修那边。
刚才张元修去前厅没一会儿,便遣了下人来说,他要出门一趟,让祁明乐用过饭后记得喝药。刚才祁明乐已经从侍女口中知道了,临江外面已经变天了这事。
不消说,贺子铭刚才来找张元修,定然是为了他爹的事!
祁明乐正想的出神时,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隐约还夹杂着宁宁的说话声。祁明乐移开蒲扇,就见张元煦的夫人带着宁宁从外面进来了。
“婶娘。”宁宁小跑着过来,扑进了祁明乐的怀里。
张元煦的夫人摇着团扇,跟在后面笑着嗔道:“你慢些,你婶娘如今身子还没好全呢?”
“无碍的。”祁明乐笑笑,一面搂着宁宁,一面招呼侍女给她们母女上茶。
张元煦的夫人柔和笑道:“快别忙了,你这刚醒来,身子还虚着呢!赶紧先坐下歇一歇。”
“大嫂放心,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宁宁窝在祁明乐怀中吃果子,听到这话,她懵懂抬眸看向祁明乐:“婶娘,你明明看起来比姑姑严重多了,怎么你都好了,姑姑还出不了屋子呀?”
“宁宁。”张元煦的夫人轻声斥责。
宁宁茫然睁大眼睛,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祁明乐却不在意,她笑着同宁宁解释:“那是因为婶娘得的是风寒,睡一觉就好了。而你姑姑是扭伤了脚,得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好的。”
张元煦的夫人见状,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她们母女过来没一会儿,张大夫人那边也派人过来探望祁明乐了。祁明乐留那姑姑吃了碗茶之后,那姑姑便离开了。
想着祁明乐刚醒,身体尚未恢复,张元煦的夫人陪她说了会儿话之后,便带着宁宁离开了。她们离开之后,祁明乐又回房睡了一觉,等她醒来时,外面已是红霞漫天,恰好张元修也回来了。
一看见张元修,祁明乐便急急问贺家的事。
张元修同祁明乐说了,祁明乐听完也是唏嘘不已。她虽没见过贺敏之,但像贺子铭那样的性子,怎么会有个贪墨的父亲呢?
“贺伯父从前是一个很清正的人。后来大抵是在官场上待久了,便失了本心了吧。”说完这话之后,张元修便打算去净室沐浴了。
小皇帝与谢沉霜点张元修来调查临江赈灾银贪污案,前几日因着祁明乐昏睡未醒的缘故,谢灵岚才帮忙处理。在听说祁明乐醒了之后,第二天一早,谢灵岚便将所有的事全还给张元修了。
是以之后张元修便整日忙的脚不沾地。
这一日他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回府时天已经黑了。正欲穿过花园往西苑行去时,廊下走出来一个人,柔柔叫了声:“二表哥。”
是柳如絮。
她知道,张元修一般都这个时辰回府,是以今夜故意在这里等他。
张元修应了一声,神色寡淡道:“夜里风大,你身体未愈,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的好。”说完,张元修便欲抬步走人,却又被柳如絮叫住。
“二表哥,有一事如絮至今都不明白,还请二表哥给如絮一个答案。”
张元修只得转过身:“你说。”
“当年姑姑提及我们二人婚事时,二表哥婉拒的原因是什么?”这件事,柳如絮一直如鲠在喉。
她与张元修青梅竹马长大,小的时候,张元修一直对她照顾有加。那时候,长辈们打趣,说让等他们长大了,让张元修娶她做夫人,张元修也并未拒绝。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元修突然就对她疏远了。
柳如絮自省了许久,也没想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张元修突然就对自己疏远了。如今在放下张元修之前,她想要个答案。
明白
张元修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柳如絮要问的竟然是这件事。
但如今他已娶妻,他觉得, 此事已经没有什么再提的必要了,遂道:“如絮,时过境迁了, 何必执着?”
“于二表哥来说是执着,但于如絮来说, 如絮想为自己多年的痴念,求一个解脱。”
柳如絮在张元修面前,一贯都是娇娇怯怯的。这是她第一次,这般直视张元修的目光, 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他们自幼青梅竹马长大, 这些年, 她对张元修的倾慕,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不信张元修不知道她的心思。
既然柳如絮这般说了,张元修便也没再隐瞒,他道:“六年前的夏日,你与云葶在水塘旁玩耍时,突然蹿出来一条蛇。”
柳如絮记得这事。
那年她十岁,当时天气炎热, 张元修在水榭里看书,她与张云葶就坐在水塘旁, 边聊天边剥莲蓬吃。张云葶的注意力全在莲蓬上, 而她与张云葶说话的间隙,会时不时看向旁边正在温书的张元修。
在一次柳如絮偷看完张元修之后, 再转过身时,就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条蛇,此刻正盘踞在张云葶身后的假山上。
当时的柳如絮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骤然看见一条蛇,她惊叫一声,当即便头也不回的朝张元修所在的方向奔去。
而张云葶懵懵懂懂抬眸,就与垂下来的蛇对视了。
那蛇先前似乎没有伤人之意,可因柳如絮这一声尖叫,它蓦的同假山上摔下来,掉在了张云葶身上。
人受惊会条件反射性反击,蛇也一样。
那蛇当时便腾起来,张开嘴便朝张云葶咬去。幸亏张元修来的及时,一把将那蛇抓住。
但那蛇没咬到张云葶,却扭头在张元修的手背上咬了一口。张元修下意识松手,那蛇立刻仓惶逃走了。
后来,很快侍女小厮们便赶过来。
那蛇毒性不强,兼之府上一直有大夫在,所以张元修的身体没有大碍。但只有七岁的张云葶,被吓了这么一遭之后,却生了一场大病。
张云葶痴痴呆呆了大半年,张家上下寻医问药,求神拜佛所有法子都用遍了,才将张云葶医治好。
那事发生之后,柳如絮也十分懊悔,自己当时不该丢下张云葶,独自跑开的。
张云葶痴痴呆呆那半年里,她日日去看张云葶,变着花样给张云葶带好吃的。后来张云葶痊愈之后,也并未再怪罪她,仍亲亲热热喊她如絮姐姐。
所以柳如絮怎么都没想到,张元修竟然是因为这件事,才不愿娶她的。
她脸色煞白,踉跄着退后了两步,幸的身后的婢女扶住她,才没让她摔倒。那婢女从小就在柳如絮身边服侍,关于此事的种种,她亦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此刻听到张元修这般说,那侍女忍不住开口:“二公子,当年那事,云葶小姐早已经原谅我家小姐了。”
“绿茉,住嘴!”柳如絮颤声呵斥。
绿茉顿时不敢再说话了,但她先前那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张云葶这个当事人都已经原谅柳如絮了,张元修何苦还要揪着这件事不放。
是啊!按照张元修的性子,若张云葶原谅她了,那张元修不可能会再揪着此事不放。
电光火石间,柳如絮想到了一种可能。她蓦的抬首望着张元修,声色发颤问:“云葶,云葶不记得那件事了?”
后来张云葶然清醒了,但张元修特地嘱咐过,让所有人都不能再提此事,怕再刺激到张云葶。那时柳如絮信以为真了,再加上后来张云葶对她一如既往,她便以为张云葶真的原谅她了,就没往张云葶忘了这件事上想。
今日张元修这般说,柳如絮才jsg想起这般可能。
张元修轻轻颔首:“当时许多大夫都说,云葶是惊吓过度,以至于迷失了心窍。后来不知是喝了太多药的缘故,还是时间久了的缘故,云葶突然就恢复神智了。但很快,我就发现她已经不记得这事了,我不想让这件事再刺激到她,便下令让所有人都不得再提起此事。”
原来如此!难怪那件事发生之后,西苑上下都对她颇有微辞许久,但张云葶恢复神智后,却没有半分责怪她的意思,甚至如从前一般与她交好。
原来她不是原谅她了,而是她忘了那件让她害怕的事。
今夜若非柳如絮主动提起,张元修本已不打算让此事再见天日。但如今这事既说出来了,张元修索性便直接与柳如絮说开了。
“当时大伯母提到婚事后,我娘曾来问我过我的意见,我当时也很认真的考虑过这件事。你我自幼相识,皆熟悉彼此的秉性,我娘又是看着你长大的,云葶他们兄妹俩素来与你交好。我若娶了你,日后后宅定然会十分和睦。”
听到张云葶是因为忘记了那段记忆,才会对自己一如既往时,柳如絮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已是羞愤难当。她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正欲伤心离开时,却不想张元修竟然会说这一番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柳如絮遂又停下脚步,转过头泪眼婆娑等着张元修的下文。
“人遇见危险时逃开是本能,再加上那时你只有十岁,我不怪你。所以在我娘提到这桩婚事时,我当时原本是准备应允的。”
柳如絮倏忽攥紧帕子:“那后来,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了?”
“我在去我娘院子的路上遇见了一条蛇。”
接下来的话,张元修没有再说,但柳如絮却已经懂了。张元修不怪她,但在遇见蛇的那一瞬间,他却突然发现,这件事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不怪她,但心里会有个疙瘩。所以那一瞬间,张元修便决定婉拒这桩婚事了,他没办法在察觉到,自己对此事仍心存芥蒂的情况下,为图后宅和睦而娶柳如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样对他,对柳如絮都不公平。
“哗啦——”
夜风拂过树枝,发出一声轻响。
站在月色下的张元修突然扯唇笑了一下,他的神色也一瞬变得温柔起来,他望着树上的花枝,轻声道:“我这辈子只娶妻不纳妾,我的夫人是与我白首相携之人,我会敬她爱她护她,不会对心生任何芥蒂。”
而十岁那年的那条蛇,便已让柳如絮丧失了做他夫人的机会。
柳如絮记得,当年她来张家不久,张元修的父亲便突然亡故了。她亲眼看着从前那个骄纵恣意的二表哥,一瞬长成了能庇佑西苑的小大人。
这些年,张元修收敛心性,一心扑在读书上,除了苏沁兰母子三人之外,他对什么都看得很淡。
所以她便投其所好,与苏沁兰和张云葶兄妹俩打好关系,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却不想最终自己也败在了这个上面。
如今既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柳如絮便也没再多逗留,她冲张元修行了个万福礼,便带着侍女步履虚浮离开了。
待柳如絮的身影消失在长廊那头之后,张元修才侧头,淡淡道:“出来吧。”
奉墨与洗砚立刻转头,就见祁明乐从树后走出来。奉墨与洗砚顿时被吓了一大跳,奉墨口直心快便道:“少夫人,您怎么在哪里?”
所以刚才他们公子和柳小姐那些话,他们少夫人全都听见了?奉墨已经下意识开始为张元修紧张起来了。
但张元修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噙笑望着祁明乐。
祁明乐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见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她立刻解释:“是我先来的。”言下之意,不是她有意偷听的,而是他们送到她面前让她听的。
主子之间的事,不是他们下人该听的。洗砚见状,立刻识趣的将奉墨拉走。
张元修听到这话,轻轻哦了一声,然后不置可否笑了笑。
祁明乐顿时有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感觉,她心里莫名觉得憋屈的紧。他们两人一同往院子的方向走,祁明乐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她扭头,凶巴巴道:“喂,张元修,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夫人想听什么?”张元修唇畔噙笑,侧眸望向祁明乐。
祁明乐:“……”
该听到的,她刚才都已经听到了。但这个时候,她莫名的就想让张元修再说点什么。可张元修一句话瞬间让她无言以对。
祁明乐憋来憋去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来,索性直接没好气道:“没什么,回去睡觉。”
说完,祁明乐当即便要快步朝前走,却不想刚走了一步,张元修突然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你干什么?!”祁明乐立刻没好气瞪过去。她试图想甩开张元修,但张元修非但没松手,反倒又握紧了几分。
月夜下,张元修望着她,眸光含笑,但声色里却全是笃定:“明乐,你在吃醋。”
“哈?!”祁明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冷笑一声,“吃醋?!我这人什么都吃,唯独不喜欢吃酸的。”
说完,祁明乐再度试图甩开张元修。但张元修不松手。
“张元修,你……”祁明乐刚开口,却被张元修抢了先,“明乐,我们开诚布公谈一谈。”
祁明乐挣扎的动作一顿,她拧眉看向张元修,硬邦邦道:“谈什么?”
“谈谈我们之间。”临江的这边事,已经处理的七七八八了,他们不日便要返回上京。在回上京之前,张元修没忘记,这次他带祁明乐来临江的初衷。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祁明乐不觉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
“明乐,我们成婚已经有半年了,你觉得我这人如何?可能做你的夫君?”张元修直接单刀直入的问。
祁明乐听到这话,立刻扔给张元修一个‘你脑子坏掉了’的表情:“我要是说不能,你打算怎么办?”
正准备要诉说情意的张元修:“!!!”
“有话你就直说,别婆婆妈妈的。”祁明乐这人性子直,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说的性子,她最讨厌人跟她打哑谜了。
张元修见祁明乐的表情已经明显不耐烦了,只得道:“明乐,我想跟你做真夫妻。”
“合着我们现在是假夫妻?!”
张元修:“……”
祁明乐再度扔给张元修一个“你脑子坏掉了”的表情,她甩开张元修的手,没好气道:“时辰不早了,赶紧洗洗睡吧。真是的,我都不知道,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说完,祁明乐径自掀帘进房中去了,只留下张元修一个人站在廊下有口难言。
张元修觉得,他已经说的够直接了,但奈何祁明乐完全理解不到。到最后,他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反倒将祁明乐惹生气了。
张元修无语扶额:在祁明乐之前,他并无心仪之人,素日里也都是柳如絮追着他,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女子谈论男女之事。
可他们已经成婚半年了,这事不可能一直拖下去。
可偏偏祁明乐那边又是一副不开窍的模样,他一开口,她就能给他歪到爪哇国去。张元修十分头大: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说,祁明乐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张元修在廊下冷静了一会儿才进去。
内间只零星留了两盏灯,床边的纱幔放下了,床边凌乱扔着两只鞋,显然祁明乐已经躺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元修只得道:“我去沐浴。”
祁明乐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想搭理他,一直没出声。
待张元修沐浴过后再出来时,房中还是老样子。他将灯熄的只留了一盏之后,走到床边将祁明乐的鞋摆好,而后掀开床幔,就见祁明乐面朝里躺着。
不知祁明乐是睡着了,还是不想搭理他,但不论哪一种,显然今夜已经不是再说那些话的好时机了。张元修只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躺在祁明乐身侧,轻声道:“睡吧。”
祁明乐依旧没出声。
说来也是见鬼了,平日倒头就睡的人,今晚躺下之后,却莫名睡不着了。
祁明乐维持着一个姿势躺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睡不着的原因是张元修。再深究一下,她发现她睡不着是因为,张元修那番莫名其妙的话。
反正睡不着,祁明乐索性便将张元修那番话在脑子里捋了一遍。捋到最后,祁明乐像被人打通了任督jsg二脉一样,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张元修那番话想表达什么了。
祁明乐顿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然后伸手去推身边的张元修:“喂,张元修,别睡了,醒醒!醒醒!”
“嗯?”张元修睡眼惺忪睁开眼,朝祁明乐看过来,“怎么了?”
祁明乐披散着头发,目光幽幽望着他:“你是不是想跟我圆房?”
得偿
张元修刚醒来时, 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茫然啊了声。
“啊什么啊?你就说是不是!”祁明乐瞪着张元修,没好气的又推了他一把。
这下张元修是彻底清醒了, 虽然他不知道,祁明乐是怎么想明白的。但祁明乐既然好不容易想明白了,他便也不藏着掖着了, 张元修点头:“是。”
祁明乐立刻丢给他一个白眼:“你想圆房几个字是烫嘴吗?你还兜兜绕绕搞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张元修:“……”
这几个字倒是不烫嘴,但是他也不好直说吧。
张元修在某些时候极为含蓄。而祁明乐恰恰与他相反, 祁明乐向来都是简单粗暴——
她的想法很简单,他们既然是夫妻,那圆房也是夫妻的义务之一。
之前是张元修没表露那方面的意愿,她也不好说什么。如今张元修既然有这个意思, 而她也不抗拒, 那就圆吧。
张元修正要起身时, 却被祁明乐一把推下去:“你躺着。”
然后在张元修还没反应过来时,祁明乐突然坐到了他身上,就开始低头开始去解他的衣带。
张元修:“???”
“明乐,你等、等一下!”张元修忙摁住祁明乐乱动的手。
祁明乐居高临下看他:“怎么?你又不想圆房了?”
“不是。”只是圆房不是像他们这样。但见祁明乐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张元修只得松开手,深吸一口气重新躺下,然后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祁明乐这才丢给张元修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然后继续埋头去解张元修的衣带。但她一个不小心, 直接把衣带给打成死结了。
时刻注视着祁明乐一举一动的张元修:“……”
祁明乐沉默须臾之后,直接一把将衣带拽断了。但衣带拽断之后, 祁明乐突然又停下来了, 接下来该怎么来着?
从前在军中时,祁明乐没少听人讲荤段子。但听说跟实践起来, 却是两码事。而且将张元修的衣带解开之后,祁明乐突然想起来一个致命的问题——
军中那帮人说的,跟她成婚前夜,祁二夫人跟她说的完全是南辕北辙。
当时祁二夫人只含糊不清说,新婚当晚,新郎官无论对她做什么,她只要受着就好了,千万不能反击还手,过了那一遭就好了。
见祁明乐半天没动作,张元修抬眸,就见祁明乐皱眉坐着,似乎在思索什么。
张元修忍不住叫了声:“明乐?”
“干什么?”祁明乐没好气应了一声,脑子里却在飞速的想:接下来该干什么来着!
祁二夫人说完那番话之后,又悄悄塞给了她一本小册子,叮嘱道:“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看看这册子。”
但成婚那几天,祁明乐像个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一般,要学这个要弄那个,甫一得空她就只想摊着睡觉,哪里有空再去看那种东西。她当着祁二夫人的面答应的好好的,说自己等会儿就看,结果转头就将那本子压箱底了。
到现在,祁明乐终于理解到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了。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只有一盏孤灯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祁明乐皱眉坐了片刻,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但为维持住她的面子,她当即信口胡诌道:“今晚不是满月,不适合圆房,改天晚上再说吧。”这房还是等她看过小册子再圆吧。
张元修竭力克制着,才没去抢夺主动权。此刻见祁明乐萌生退意,正欲从他身上下来时,张元修立刻撑起身子,一把搂住祁明乐的腰,便反客为主的倾身吻了过来。
“你……”祁明乐后面的话,悉数被张元修吞了去。
之前他们之间已经有过好几次亲吻,祁明乐已经慢慢适应了,但这次祁明乐却察觉到,张元修的吻里带着明显的炙热和掠夺。
祁明乐被吻的昏昏沉沉时,手下意识往张元修的肩膀上搭时,不小心直接将张元修的寝衣扯开了。
祁明乐手一抖,条件反射性要收回时,张元修却蓦的搂紧了她的腰。然后还不等祁明乐反应过来,天旋地转间,她已跌进了锦被里。
张元修倾身下来,攥住她的手,强硬与她五指相扣的同时,比先前更炙热汹涌的吻也再度落了下来。
今晚祁明乐他们回来时,月色十分好。可不知什么时候,月亮躲进了乌云里,而后起了风又下了雨,整个人临江都笼在了一片烟雨濛濛里。
有风从未关严的窗子里吹进来,吹的床幔轻晃,却无法窥见里面分毫。
这个时节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但床幔里的那场风雨,却一直延续至快到天明方歇。
被调来西苑之前,管家便已经交代过了,说张元修喜静,他若没唤人,让他们这帮服侍的人都别往他面前凑。
是以今日见到张元修出门的时辰了,可卧房里仍旧毫无动静,侍女小厮们虽心里纳闷,但他们非但不敢去敲门询问,反倒干活时都将手脚放轻了不少。
奉墨与洗砚蹲在廊下吃包子,奉墨觑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小声道:“哥,昨日公子不是说,今日要去府衙处理剩下的事么?”
洗砚面无表情瞥了奉墨一眼,然后将剩下的包子塞到奉墨嘴里,简单粗暴用行动告诉他,吃你的包子别说话。
而房中的张元修此时刚醒来。
读书的时候,张元修习惯了早起,后来虽然入仕了,但他平日还是习惯了早起,今天是唯一一次睡过头。
张元修转头,就见祁明乐躺在他身侧,一只手还抓着他的寝衣,此刻正沉沉的睡着。
临江府衙这边的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今日他们再去交接完一些事情之后,不日便要返回上京了。
张元修垂眸看了祁明乐好一会儿,为了避免惊醒祁明乐,他便将自己的寝衣褪了,转过身穿靴正欲离开。
祁明乐睡的迷迷糊糊时,感觉身边有动静,她强撑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个赤/裸的后背。
祁明乐的睡意一瞬间全没了:“!!!”
“张元修,大清早的,你干什么?!”
祁明乐气冲冲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张元修下意识扭头,一件寝衣瞬间砸在了他身上。
“我……”
祁明乐打断张元修的话:“你什么你?你不睁开眼睛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今天不用去衙门的吗?”
“要去的。”
“要去你还在磨蹭什么?赶紧走!”祁明乐说完,直接裹着被子,转身面朝里躺了。
张元修一脸茫然在床边站了须臾,这才将寝衣穿好,起身往净室的方向走。
待张元修沐浴更衣过后,再出来时,祁明乐已经摊平着睡着了。张元修无奈笑了笑,转身轻手轻脚打开门出去了。
奉墨与洗砚都候在外面,一看见张元修,他们两人立刻迎上来。
张元修一面朝外走,一面同西苑如今的管事交代:“少夫人还没起,你们做事手脚都轻些,不要吵到她了。”
管事忙不迭应了,待张元修离开之后,他便又亲自嘱咐了侍女小厮们一遍。
张元修他们夫妻二人回临江已经月余了,张元修对祁明乐的感情,伺候的下人们皆是看在眼里的,听到管事这么说,他们手中的动作遂又放轻了不少。
是以宁宁过来时,偌大的庭院里有许多人,但却是鸦雀无声。
“哎,平日你们洒扫时不是都很热闹么?今日怎么都不说话了呀!”宁宁面带疑惑,脆生生问道。
管事正在旁侧交代事情,见宁宁过来了,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孙小姐,您小声些,二夫人还没起。”
“都这个时辰了,婶娘怎么还没起?”宁宁看了一眼天色,提裙笑眯眯道,“你们忙你们的去,我去看看婶娘。”
“哎,孙小姐,要不您等二夫人醒了再来?”管事一脸为难。毕竟张元修临走时,特意交代过,让他们不要吵到祁明乐的。
宁宁听到这话,便乖乖停了下来:“那好吧,那我……”
宁宁本想说,那等祁明乐醒了她再来。可还没等她说出口,就听屋内传来祁明乐的声音:“来人,备水,我要沐浴。”
“呀,婶娘醒啦。”宁宁立刻提裙往屋里跑,管事见状,只得随她去了。
祁明jsg乐原本只穿了件单衣坐在床上等沐浴,隐约听到脚步声不对,她扭头见进来的是宁宁,瞬间神色不自在的将衣领又紧了紧。
宁宁毫无察觉,她跑过来,娇俏着冲祁明乐笑道:“婶娘,太阳都升的老高了,你怎么才起床啊!”
祁明乐自是不好同宁宁说,那是因为她昨晚太累了,只囫囵说她身体还未痊愈,所以容易犯困。
很快,侍女们便将水备好了,祁明乐让人陪宁宁玩,她则去沐浴更衣。
待祁明乐收拾妥当再出来时,侍女带着宁宁在廊下翻花绳玩儿。看见祁明乐出来了,那侍女行过一礼后便退下了。
“婶娘,你还好么?”宁宁转过头,神色有些担忧的望着祁明乐。
平日祁明乐都是生龙活虎的模样,今天她整个人却恹恹的,宁宁有些不放心:“婶娘,要不让胡伯伯来给你瞧一瞧?”
“不用了,婶娘就是昨晚没睡好,没事的。”
昨夜他们回来的路上,张元修同祁明乐说,他们不日将离开临江了。祁明乐很喜欢宁宁,便想着在离开前,与她多待一会儿。
宁宁一直在西苑待到用了午饭才离开,祁明乐昨晚刚与张元修圆房,今天整个人骨头都是散架的。宁宁前脚刚走,后脚祁明乐便又躺回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到傍晚张元修回来时,祁明乐才被吵醒。她掀开眼皮子看了张元修一眼,准备翻过身继续睡时,却被张元修搂住了腰。
张元修笑着道:“仔细白天睡多了,夜里晃觉。别睡了,我有话跟你说。”
“不要!我没话跟你说!”祁明乐将被子拉过头顶,一副不想跟张元修说话的模样。
张元修不说话,就那么看着祁明乐孩子气的动作。此时天已经热了,而祁明乐向来又是个怕热的人。估摸着差不多到祁明乐忍受的极限时,张元修伸手去拉她被子:“临江这边的事,我们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后天我们便要返回上京了。”
一听这话,祁明乐立刻将头探出来:“那你们抓的这帮官员怎么处理?”
“陛下的圣旨今日刚到临江,命我和谢灵岚将他们一干人等押解回京,交由三司会审。”
此案牵扯甚广,押解回京交由三司会审,倒是祁明乐意料之中的事:“那贺子铭的父亲……”
“也在押解之列。”
听到这话,祁明乐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贺子铭这人热情仗义,当初邵秉文与山匪勾结掳走她贺柳如絮,还是贺子铭帮忙找到她们的。
可现在贺子铭的父亲,竟然却牵扯进了这桩贪污案中。沉默须臾,祁明乐问:“那贺子铭呢?”
“此案交由三司会审,涉案官员的家眷,暂时留在原籍由专人看管。”待三司查明之后,再行判决。
祁明乐轻轻点头,想了想,又同张元修道:“当初我和柳小姐被山匪掳走,是他帮忙找到我们的。我们既然后天要离开临江,那离开之前,我去见见他,向他道声谢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本祁明乐是打算请贺子铭喝酒道谢的,但眼下贺家那种情况,想必贺子铭也没心情,所以她便将喝酒改成去见贺子铭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元修轻轻颔首:“好,明日我陪你去。”
第二日一早,张元修又去了趟衙门,祁明乐则在院中收拾。她与张元修来临江时是轻装简行来的,临要走时,也没多少东西要收拾。
下午张元修在府衙交接完公务之后,回府接了祁明乐一道去了贺家。
如今贺敏之锒铛入狱,贺家已是树倒猢狲散。祁明乐他们过去时,贺家门口已经有人在看守了。
那看守之人认识张元修,他们简短说了几句之后,张元修便带着祁明乐进府了。
贺家内宅修建的很是气派典雅,到处雕梁画栋,三步一石五步一景的。但此刻院中却颇为冷清,落叶残红满地,平日奴仆成群的院中,此刻却是空无一人。
之前里基本都是贺子铭去张家找张元修,张元修鲜少来贺家。是以他对贺家的布局并不熟,不过临江城的府邸布局基本大同小异,张元修略微辨认了一下方向,便道:“走那边。”
他们两人刚上台阶,一个神色疲倦的老仆人,端着药碗从月拱门后出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见他们夫妻二人时,那老仆人先是一愣,旋即飞快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张大人好,张夫人好,您二位是来找我家少爷的吧?老奴带您二位过去。”
谈心
在去见贺子铭的路上, 张元修问起了贺家如今的情况。
“自从我家老爷下狱之后,府里的人心顿时也散了,少爷怕牵连底下的人, 便将他们全都遣散了。”那老仆一面说话,一面用袖子揩了揩眼睛,“而我家老夫人与夫人也因此事相继病倒了。”
这老仆是贺家的老人, 除了贺家之外,他也无处可去, 索性便留在贺家,帮衬着料理府中的杂事。
他们正说着话,远远就见两个妇人从前面的走廊上行来,张元修认识她们——是贺子铭的二姐和四姐。
她们早已出嫁了, 想必是因贺大人下狱, 贺夫人生病, 故才回府来探望的。
既遇见了,张元修本欲携祁明乐上前去打招呼,但前面两人并未看见他们,反倒像是起了争执。
贺家四小姐一面走,一面气的发抖:“从小到大,祖母都偏心小弟,我们姊妹几个也从未说过什么。如今爹爹下狱,娘亲生了病, 我们冒着被夫家厌弃的危险,来府中探望娘, 祖母怎么能这么对我们?”
贺敏之膝下六女一子, 长女幼年夭折,五女儿难产而亡, 如今膝下只剩四女一子了。
其中贺三小姐和贺六小姐皆远嫁了,只有贺二小姐与贺四小姐嫁在了临江城。听闻娘家出事之后,贺二小姐与贺四小姐结伴回来探望,却被贺老太太一通骂:“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了,你们不好好在婆家服侍婆母,成日往娘家跑做什么?赶紧回去!”
当时贺四小姐便被气的直哆嗦,还是贺二小姐拦着,她才没当面贺夫人的面,与贺老夫人起争执。
贺二小姐劝道:“四妹,你且消消气。如今父亲尚在狱中,想来祖母是怕我们频频回娘家,让夫家心生不喜,所以才会狠心赶我们走。而且祖母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她虽确实偏疼小弟一些,但对我们几个孙女也不差。当初你出嫁时,祖母还将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镯子给了你,你忘了么?”
“我没忘。”贺四小姐瓮声瓮气答了一句,转过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原本正欲携祁明乐上前打招呼的张元修,见状只得停下脚步。廊下的贺二小姐这才察觉到妹妹的情绪不对劲儿,她忙拉着贺四小姐的手,急声问:“小妹,可是郑家为难你了?”
贺四小姐的夫家姓郑。
今日回府之后,贺四小姐便在强忍着情绪,如今对上贺二小姐关切的目光,她瞬间绷不住了,顿时捂着帕子掩面啜泣:“我婆母要让相公休了我。”
“什么?!岂有此理!”贺二小姐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初父亲原本看不上他们郑家,是他们郑家再三腆着脸上门,说郑小公子在上元节上对你一见钟情,且非你不娶。父亲这才同意的这桩婚事,如今你们成婚不过一载有余,他们郑家便起了这种心思,他们当真觉得我们贺家是好欺负的不成?走!姐姐带你去郑家,为你讨回公道去!”
说着,贺二小姐拉着贺四小姐的手腕,便要去郑家为她讨回公道。
“二姐姐!不要!眼下父亲尚在狱中,若让母亲知道这事,母亲只怕就挺不住了。”贺四小姐紧紧攥着贺二小姐的手,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她的父亲如今已锒铛入狱了,贺子铭目前又撑不起贺家,在这个时候,她不能再让母亲因她难过了。
她们姊妹里,就属贺四小姐最任性了。如今听到昔日最任性的妹妹这般说,贺二小姐顿时心如刀割,可她又不得不承认,贺四小姐说的在理,姐妹俩遂在一起抱头痛哭。
张元修与祁明乐被迫听了一会儿墙角,待贺家姐妹俩哭过一场,整理情绪离开之后,他们一行人才从假山旁出来。
张元修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老仆。
那老仆垂眸,带着他们七拐八饶的,最后去了前厅jsg:“还请张大人和张夫人在这里稍后片刻,老奴去向我们少爷通禀。”
说完,那老仆冲他们夫妻二人行了一礼,便转身出去了。
待那老仆走远之后,祁明乐才撑着下巴,小声道:“这老伯真有意思,明明一开始说,要带我们去找贺子铭的。结果在府里兜转了一圈之后,竟然将我们又带回了花厅。”这摆明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张元修自然也察觉到了,但他并未说破此事。
他们夫妻二人在花厅里等了一会儿,外面响起匆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贺子铭便从外面步履匆促进来:“弟妹,元修,你们俩怎么来了?贺叔,快上茶。”
老仆应了声,便退出去了。
之前每次看见贺子铭时,贺子铭总是锦衣华服,一脸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贺敏之突然锒铛入狱,贺子铭整个人神色肉眼可见的颓废了不少。
很快,那老仆便给他们上了茶。
“府里现在有些乱,没什么能好招待你们的,弟妹,还请你和元修见谅。”
祁明乐摇摇头,试探问:“贺夫人的身子还好么?”
上次祁明乐装病时,贺夫人曾随知府夫人一道去张家探望过祁明乐。今日既来了贺家,祁明乐本想着去探望贺夫人的,但转念一想,只怕贺夫人此时并不想见到她,便只得作罢了。
“大夫看过了,说没有什么大碍,让好生将养一段时间。”
张元修听到这话,颔首道:“若缺什么,你可去张家找我大哥。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写信给我。”
“嗯,好。”贺子铭应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张元修话中的意思,他立刻追问,“你们要回上京了?什么时候动身?”
“应当是明日。”
早在临江官员陆续被下狱时,张元修私下便同贺子铭说过,此案十有八/九会交由三司会审。如今听到张元修说要回京,倒也是贺子铭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赶,明日便要走。
张元修道:“眼下还有些时间,你若有什么想给贺伯父带的,可以收拾好交给我。”
“好,你们且略坐坐,我这就让人去收拾。”贺子铭听到这话,也不敢再有半分耽搁,忙匆匆去后院收拾了。
如今贺敏之是阶下囚,张元修肯格外照顾已是十分不易了,贺子铭也没让张元修为难,便只拿了些贺敏之能用上的药。
可他临走时,贺夫人无意知道了张元修来了贺家的事,她不顾病体,挣扎要去前厅见张元修。
贺子铭拗不过贺夫人,只得扶着她过去了:“娘,您慢些,小心脚下。”
张元修和祁明乐原本是坐在花厅里等,见贺子铭扶了贺夫人过来,立刻齐齐起身,迎上前去:“贺伯母。”
贺夫人抬眸看了张元修一眼,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痛哭道:“张大人,您就看在我们子铭素来与您交好的份上,您就救救他爹吧。”
张元修和祁明乐都没想到,贺夫人一进来,会直接向他们跪下。
“娘!您这是做什么?”贺子铭也惊了一跳,忙去搀扶她,“娘,您快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夫人不但不起,反倒拉着贺子铭,让他也跟着一块儿跪:“子铭,你求求张大人。张大人,我给你磕头了,求你救救我家老爷。”
“贺伯母!”张元修立刻单膝跪地托住贺夫人的手腕,“贺伯母,贺伯父的事,回上京之后,我会尽力从中周旋,您快起来。”
“你当真肯帮忙?”贺夫人像溺水的人,抱着最后一块浮板一般,紧紧攥住张元修的手。
人情冷暖这四个字,在贺敏之入狱之后,贺夫人已是深切的体会到了。她一个深宅的妇人,对这种事一窍不通,她只知道张元修是钦差,是上京来的大官,只要张元修肯帮忙,她家老爷定然会没事的。
张元修轻轻颔首,与贺子铭一道扶着贺夫人起来。
自贺敏之入狱之后,贺夫人便病了,整个人此刻已是形销骨立。可偏偏她却拉着张元修不肯松手,不住确认着张元修真的会帮忙救贺敏之。
贺子铭见状,便同她道:“娘,元修他们明日便要启程回上京了,您先回去,我去送送元修他们,顺便再同他们说说我爹的事。”
张元修与祁明乐便顺势与贺夫人道别,然后与贺子铭一同往外走。
出去之后。贺子铭立刻冲他们道谢。
张元修看着贺子铭,淡声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
“而且若真要论谢,也该是我谢你才是。”祁明乐道,“我听郎君说了,上次若非你帮忙,他不可能这么快就能找到我们。原本我打算是请你喝酒道谢的,但后来想了想,这顿酒还是先欠着,待诸事尘埃落定后,我再同郎君一同请你喝。”
此案要去上京三司会审,他们谁都不知道,贺敏之最后会被怎么判。但祁明乐既然这么说了,贺子铭自然是应了。
祁明乐知道他们还有话要说,便道,“我刚才过来时,看你们前面的芍药开的很好,我去折几枝带回去给宁宁。”
说完之后,祁明乐便率先往前走了。待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张元修才开口问:“这段时间很难捱吧?”
一听张元修这话,贺子铭的眼泪差点下来了。
他是家中最小的,又是唯一的男丁,一直都是被娇纵着长大的,压根就没扛过事。如今贺敏之骤然下狱,贺老夫人与贺夫人又接连病倒,所有的事一下子全压到了贺子铭这里,贺子铭整个人差点都被压趴下了。
如今听张元修这么问,贺子铭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难捱,太他娘的难捱了。但我转念一想,当时你独自挑起西苑时才十岁,我如今比当时的你年长了十一岁,我若捱不过去,那不就成个笑话了么?放心!我捱得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虽是这么说,但张元修经过这种事,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一瞬间长成为亲人庇佑的支撑有多辛苦。
张元修拍了拍贺子铭的肩膀:“若需要银子或人手,你去东顺街的斗升米铺找钱掌柜,他自会帮你。若有其他事,可以写信给我。”
他们相识十一载,贺子铭比任何人都清楚,张元修这人平素话不多,但却永远都是做的比说的多。
“好,眼下我们府里是这种情况,我也就不同你客气了。”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张元修收回手,“至于贺伯父的事,若有消息,我随时给你来信。”
“好,多谢。”
张元修看向贺子铭:“我说过的,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当年他父亲骤然亡故之后,是贺子铭时常来张家找他,开解他的,若非贺子铭,当年他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撑起西苑。
从贺家离开之后,张元修并未陪祁明乐回府,而是道:“我还有些事要办,我让奉墨送你回府?”
祁明乐知道张元修要去办什么事便应了。待张元修离开之后,她则慢悠悠在街上逛着。
明日他们便要离开临江了,祁明乐一面逛,一面问奉墨:“娘和云葶元昱他们在临江时,平日喜欢去哪些铺子逛?”
“夫人喜欢桃花妆的胭脂水粉,三小姐喜欢金玉满堂的首饰,至于二公子,则喜欢临风阁的扇子。”这个时节吃食不好带,奉墨便说了些容易带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祁明乐此番是跟着张元修来公干的,她也不好带太多东西,便每个铺子都挑了三样,让苏沁兰并双生子兄妹解解乡愁。
等祁明乐逛完回府时,正好张元修也回来了。
祁明乐放下手中的茶盅,好奇问:“你是怎么解决郑家要休贺子铭四姐那事的?”
“郑家拜高踩低,无非是因为贺伯父入狱。若他们知道,除了贺伯父之外,还有人护着贺家,他们在想休贺子铭的四姐之前,便会先权衡一番利弊。”张元修说完,端着祁明乐用过的茶盅,自顾自倒了盅茶自己喝了。
祁明乐没注意到这一点,她还在想张元修说的话:“但你这治标不治本啊!如今你是帮了贺四小姐,那以后呢?”
“以后便要看子铭同贺四小姐怎么选择了。”
若贺子铭能撑起贺家,那贺小姐在郑家自然不会受委屈。亦或者是,贺四小姐想开了,决定离开郑家了。
但这两种可能,不管是哪一种,都会很艰难。
祁明乐不满嘟囔:jsg“这世道,女子出嫁前,兴衰荣辱要依仗父亲。出嫁后,还得依仗父兄丈夫,为什么女子就不能自己立起来呢?”
他们夫妻这么久了,祁明乐时常说这种话,张元修已经见怪不怪了。
“因为这世道,女子大多都是笼中鸟。从她们出生起,便被长辈束缚,不能像男子那般随意出门,随意抛头露面,她们被教育要柔弱温顺,要将荣辱兴衰都要系在男子身上。”
祁明乐立刻反驳:“我爹就没同我说过这种话。我爹只同我说,我是他女儿,我想做什么都可以。”说到最后,祁明乐一脸骄傲。
张元修被她这模样逗的弯了弯唇角,跟着应和:“可惜这世间像岳父大人这般开明的人并不多。”
“嗐,是啊!这世上像我爹这样开朗的人并不多。”但说完之后,祁明乐立刻又扭头瞪向张元修,“那你呢?难不成你也觉得,女子要做笼中鸟,要柔弱温顺?”
见祁明乐大有同坐株连的架势,张元修哑然失笑:“若我这么觉得,那我便不会带你临江了。”而且从始至终,张元修都不觉得,女子柔弱是一件好事。
譬如他娘苏沁兰,一遇事便六神无主只会啼哭。所以在张云葶小时候,他发现张云葶在遇事时,身上有几分苏沁兰的影子时,他便很严肃的同张云葶说过:“云葶,你是女子,你可以娇弱,但不能柔弱。我与你二哥,日后不可能会时时护着你,遇事你得学会自己立住。”
“大哥和二哥不能时时护着我,那我以后还有夫君呀?”张云葶懵懂望着张元修。
张元修毫不留情掐断了她的憧憬:“我们是手足血亲,我与你二哥都尚且有顾不到你的时候,你的夫君就一定能做到么?退一步来说,就算他一时能做到,你能保证他能做到一辈子么?若中途他变心了,你除了哭,还能做什么?”
当时因为这番话,张云葶气的整整半个月没理张元修。
而张元修一贯对张云葶纵容,但那却是他唯一一次没去哄张云葶。而且非但没哄,张云修还让人带张云葶去茶楼听了半个月,女子柔弱最后凄惨结局的书。自那之后,张云葶再也不看那种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了。
听张元修这么一说,祁明乐满意点点头:“算你识趣。”
他们夫妻俩今天一整日都没得闲,如今难得闲下来,两人便并肩坐在廊下。谁都没说话,但却莫名让张元修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蓦的,祁明乐突然站起来,指向黛青色的天空,朗声笃定道:“我祁明乐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做笼中鸟。我要做自由翱翔的鹰,能飞多高就飞多高,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似是为了印证祁明乐这话一般,祁明乐话音刚落,院中蓦的起了风,吹的祁明乐裙角飞扬,似是下一瞬间,她就能飞走一般。
不知怎么的,张元修蓦的心下一紧,他几乎是下意识倾身,一把攥住了祁明乐的手腕。
祁明乐被张元修拽的踉跄了一下,跌进了张元修的怀中。她一脸不解问:“张元修,你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抱抱你。”说话间,张元修眼睫倾垂,他不敢跟祁明乐说,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自己即将会失去她的感觉,只默然将搭在祁明乐腰上的手蓦的收紧了几分。
回京
洗砚进到院中, 看见廊下相拥的两个人时,嘴角顿时抽了抽:这两日,他们公子和少夫人真是越来越黏糊了。
但旋即洗砚便站定了, 他垂下眼睛,佯装没看见,只一本正经禀报:“公子, 少夫人,大老爷遣人, 请你们二位去东苑用饭。”
祁明乐与张元修明日要回京,今夜张大爷夫妇在东苑设宴为他们饯行。
今夜东苑的人都在,也包括在书院上学的两位堂弟。虽然他们是堂兄弟,但在临江的这月余里, 祁明乐发现他们与张元修的关系都很好。
这两位堂弟甫一休旬假回府, 若张元修得空了, 他们必要过来找张元修。有时候是请教学问,有时候则是与张元修对弈。
如今得知他们夫妻俩明日要回京,那两位堂弟脸上皆露出不舍。而宁宁则抱着祁明乐的腰,轻晃着撒娇:“婶娘,你不要走好不好?宁宁舍不得你。”
“婶娘也舍不得宁宁。”祁明乐很喜欢宁宁这个嘴甜爱笑的小姑娘。
宁宁见状,立刻央求道:“既然婶娘也舍不得宁宁,那婶娘你就留下不要走嘛。”
“那你婶娘留下来,你二叔怎么办?你二叔还得回京向陛下交差。”张元煦的夫人打趣问。
宁宁年纪小, 她不明白回京向陛下交差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这是张元修必须要离开临江城的意思。她表情略微纠结了一会儿, 然后道:“那就让二叔一个人回去, 让婶娘留在这里陪我玩儿。”
原本在同张家大爷说话的张元修,听到这话, 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从前这小丫头黏他黏的紧,如今有了祁明乐,她便不要他了。
“宁宁乖。”张元煦的夫人将宁宁拉到身边,柔声劝道,“你二叔和你婶娘是夫妻,若让他们分开,你二叔会想你婶娘的。”
祁明乐听到这话,差点都笑了。
他们夫妻这么久了,她还能不了解张元修。若她不在,只怕张元修一心全扑在了公务上,哪里会有闲暇的时间来想她。
而宁宁小脸纠结了好一会儿,似是将她娘的话听进去了,遂跑到张元修身边,抓着张元修的袖子:“二叔,那你带婶娘走吧。但是以后你若得了空,可一定要记得,带婶娘回临江来看宁宁。”
“好。”张元修笑着摸了摸宁宁的脑袋。
因为有宁宁在,饭桌上热闹了不少。待到两位堂弟举杯为张元修与祁明乐饯行过后,一整晚几乎都没说话的柳如絮,突然举杯道:“二表嫂,二表哥,如絮也敬你们一杯,祝你们明日一路顺遂。”
自祁明乐来临江之后,这是柳如絮第一次喊她二表嫂。
一声二表嫂,便代表着柳如絮已经彻底放下张元修了。从今以后,张元修于她,不过是诸多表哥中的一个而已。
她既举杯敬他们夫妻二人,他们自是不好推辞。
却不想,第一杯喝完之后,柳如絮又斟了一盅,单独敬向祁明乐:“这一杯酒,如絮谢表嫂之前的相护和救命之恩。”
当初她们落在山匪手里时,祁明乐并未嫌她拖后腿,反倒一力护着她,还救了她一命。
柳如絮说这话时,满眼都是诚恳之色,祁明乐见状,便也不再扭捏,饮尽了杯中的酒水。
与张家大爷坐在一起的张夫人,看见这一幕,原本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算落了地。柳如絮今年已经十六了,自她及笄后,陆续有人上门提亲,但她的眼里只有张元修,这才一直拖到现在。如今她既放下张元修了,那日后她必为她择一门好婚事。
这顿饯行饭一直吃到月上柳梢头之后才散。因第二日要回京,回西苑之后,祁明乐与张元修沐浴过后便歇息了。
如今天已经慢慢热了,第二天刚过辰时,祁明乐他们一行人便出发了。
张元煦携着女儿并弟弟们,一路跟着队伍,将张元修他们送出临江城。分别前,宁宁还不忘再三同张元修交代:“二叔,你若得了空,要记得带婶娘回临江来看宁宁啊!”
“好。”张元修笑着应了。
几人话别过后,他们一行人便浩浩荡荡顺着官道前行,宁宁坐在张元煦的怀中,望着张元修他们的马车越走越远,最终没忍住抱着张元煦的脖子就呜呜的哭。
张元煦见宁宁哭的伤心,心里半是心疼半是吃醋。他一面为她擦眼泪,一面道:“爹爹每次出门时,怎么没见你哭的这么伤心?”
宁宁打了个哭嗝,对上张元煦的眼神时,顿时就明白她亲爹在吃醋。
“爹爹每次出门时,宁宁不想让爹爹伤心,都是偷偷躲在被子里哭的。”宁宁说着,小手抱紧张元煦的脖子,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她爹爹每次出门时,她确实没有哭过,那是因为她知道,过一段时间,她爹爹就会回来了。但她二叔和婶娘不一样,他们这一走,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他们呢!
只是还没等宁宁的眼泪再落下来,张元煦已经抱着她往回走:“是吗?那爹爹可要回去问你身边的映红了。”
一听张元煦要问映红,宁宁瞬间紧张起来了,她的注意力就被移走了:“爹爹,您不相信宁宁说的话么?”
张元煦的两jsg个弟弟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见张元修他们的马车已经走运了,他们一行人这才往城中折返。
如今已经是五月了,自端午过后,日头是一日烈过一日。
张元修他们一行人只得起早趁着天凉赶路,但即便如此,那帮身娇肉贵的犯官们,还是有好几个都中了暑。
夜里他们一行人宿在驿馆时,随行押送的士兵来向张元修禀报此事。
这个时节,越往后天会越热,张元修想早些回上京。他沉思片刻,道:“吩咐下去,每日多备些喝的水,再让驿丞熬些消暑的汤药,早上出发前让所有人都喝一碗。”
那士兵领命去办了。
张元修在廊下又站了一会儿,估摸着祁明乐已经洗完了,这才推门进去。恰好祁明乐正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屏风后面出来。
甫一出来,祁明乐便抓了把蒲扇,虎虎生风扇着:“热死我了!我洗好了,你快去洗吧。”
张元修应了声,拿了换洗的衣物往屏风后走。进去之后,张元修才发现,浴桶里扔有一个药包,里面隐隐有艾草菖蒲的气味。
自天热起来之后,每次夜里沐浴时,祁明乐都会放这个。
张元修沐浴完出来时,祁明乐只穿了件单衣,正坐在窗边摇着蒲扇。听见脚步声,祁明乐转头看了张元修一眼,张元修立刻顺从走过去,在祁明乐身侧落座。
祁明乐将蒲扇递给张元修。
张元修接过继续扇着。而祁明乐则站起来,解了张元修的衣带,将他的衣领往下拉了拉。
张元修是南方人,皮肤本就生的冷白。此刻他脖颈那块冷白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你们临江这边的人,怎么这么娇气啊!”祁明乐用簪尾挑了药膏,一面给张元修上药,一面嘟囔,“这才走了几日,你们就中暑的中暑,长痱子的长痱子。”
这几日,祁明乐每次为他上药时,都会嘟囔一遍这个,张元修已经习惯了。他一面为祁明乐打扇,一面从善如流道歉:“有劳夫人为我上药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祁明乐白了张元修一眼,将药膏抹匀之后,又凑过去轻轻为张元修吹了吹。随着她凑过去的动作,她的湿发垂下来,擦过张元修的脖颈,激的张元修下意识将头偏了偏。却意外看见了他们两人的影子。
他坐在圈椅上,祁明乐倾身过来,从影子上看,像是祁明乐主动在亲他一般。
“你躲什么躲?”祁明乐伸手拉了张元修一把,影子一晃,顿时又变了模样。
为张元修上过药之后,祁明乐净了手刚过来,张元修已轻车熟路拿了帕子,默然替祁明乐擦头发。
自从临江离开之后,他们两人就好像形成了一种默契。祁明乐为张元修上药,张元修侧为她擦头发。
待头发擦的差不多干了,祁明乐便眯着眼睛,摇摇晃晃爬上床躺下了。
从前冬日时,祁明乐只要一睡着,便会立刻往张元修身边来。但如今天热了,甫一上床,祁明乐便能有多远便离张元修有多远,并且她还同张元修道:“你就躺在那儿睡,这天儿太热了,我们离的远一点,你舒服我也舒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刚走到床边,正欲与祁明乐温存的张元修:“……”
说完,祁明乐立刻贴着墙根儿睡了。张元修知道祁明乐怕热,只得就此作罢,躺到床上之后,他同祁明乐道:“你过来些,我帮你打扇。”
祁明乐这才挪过来。白天赶了一整日的路,祁明乐早就困了,奈何这天热的睡不着。但很快,张元修手中的蒲扇替她驱除了热意,祁明乐这才慢慢睡了过去。
张元修见状,动作轻巧在祁明乐眉间落下一吻后,又默然替祁明乐摇着蒲扇。
之后他们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五月底回了上京。
进城之后,张元修同祁明乐道:“你与奉墨先回府,我和谢灵岚要先回趟官署,然后再进宫一趟,你们用中饭时不必等我。”
祁明乐点点头,待张元修下了马车之后,奉墨赶着马车往张家走。
离京两月有余,回府的路上时,祁明乐掀开帘子,瞧着街上的热闹,只觉上京一如往昔的繁华。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滑过一处首饰行时,顿时怔了怔。
那不是卫恕的心上人么?她不是已经嫁为人妇了么?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卫恕出双入对的呢?
但这个疑惑转瞬就被祁明乐打消了:他们的事,与她有何干系?祁明乐顿时放下了帘子。
而正站在首饰行门口的卫恕,似是察觉到了祁明乐的目光,他倏忽间转过身,却发现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并没有祁明乐的身影。
刚才他明明察觉到,好像是祁明乐在看他的。卫恕目光急切的在四处巡逡着,想找到祁明乐的身影。
而原本一只脚已迈进首饰行的姚凝若见状,只得又退回来了,柔声问:“怎么了?”
卫恕遍寻街上,都没找到祁明乐的身影。旋即他想起来,祁明乐已在两月前,便与张元修一道去临江了,如今她不可能在上京。
刚才那种直觉,应当是他的错觉。
“景明哥哥?”姚凝若又叫了一声,卫恕这才回过神来,“没事,进去吧。”
他们两人一道往首饰行走,但姚凝若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因着她祖母与卫恕祖母是闺中密友的原因,她与卫恕自幼便相识。
他们两人本是郎有情妾有意,就在卫恕打算禀明长辈,要娶她为妻时,她却在卫老太君的寿宴上意外落水,被前来祝寿的一位公子所救。
虽然卫老太君当时便命人封了消息,但还是有不少女眷目睹了此事。既出了这种意外,姚凝若的名声算是毁了,除了嫁给从水里将她救起来的那人,姚若凝别无选择。
原本姚凝若以为,她与卫恕这辈子就此无缘了。却不想,她嫁过去不过两载,她的夫君便骤然离世了,婆母听信道士的话,说是姚凝若克死了她儿子,便愤然将姚凝若赶出了出去。
姚凝若娘家已无亲人,迫于无奈,她只得给卫家写信求助。卫老太君看在她祖母的份上,派人将她接来了卫家。
重逢那日,她与卫恕相见时,两人都红了眼眶,姚凝若便知道,卫恕心里还有她。
但在卫家住下之后,姚凝若无意发现,即便自己在卫恕身边,卫恕偶尔还是会走神。真正让姚若凝确定这一点的是,卫恕房中的那一箱小玩意。
当时姚凝若曾无意打开看过,里面全是些姑娘家会喜欢的东西。后来她曾旁敲侧击问过卫恕,卫恕沉默许久,才低声道:“那是一份送不出的赔礼。”
当时说这话时,卫恕的眼里全是落寞。那一瞬间,姚凝若顿时慌了。
她刚到卫家时,她还笃定卫恕心里有她。但这一刻,直觉告诉她,在她嫁人的这段时间里,卫恕心里有了别人。
姚凝若表面上不动声色,私下却让自己的侍女,旁敲侧击去找卫恕身边的人打听。可打听到的结果,却令姚凝若蹙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卫恕身边的小厮说,卫恕并没有心仪的姑娘。那一箱东西,是卫恕给祁明乐准备的赔礼。
但他们回到上京时,祁明乐已经成婚了。卫恕觉得,再将这箱东西送给祁明乐就不合适了,遂将箱子封了起来。
当时姚凝若本以为,这事就此掀过了,直到今日,她看着卫恕目光焦急在街上寻找着什么时,女人的直觉告诉姚凝若,卫恕在找祁明乐。
但姚凝若脸上没露出分毫,她与卫恕一同在首饰行挑过东西,回府分开后,她才吩咐侍女:“你去打听打听,都察院佥都御史张元修张大人回京了没有?”
平日姚凝若的心思全在卫恕身上,这是她第一次打听别人。侍女虽不解其意,但还是迅速照办了。
姚凝若拿着剪子,坐在桌前,低头认真修剪着兰花。
日光一寸寸爬进来,又一寸寸溜出去时,她的侍女才匆匆回来:“小姐,奴婢打听到了,去临江公干的张大人今日确实回京了。”
“喀嚓——”
侍女话音刚落,姚凝若手一抖,手中的剪子,便剪掉了兰花的花苞,那侍女吓的一哆嗦,当即便跪了下去。
“原来是她呀。”姚凝若斜斜倚在椅子上,拾起了桌上的花苞,慢条斯理揉搓着。很快,兰花的汁水便从她指缝慢慢渗了出来,吧嗒吧嗒落在她的裙子上,而姚凝若视若无睹,只轻轻笑着。
跪在地上的侍女看见这一幕,顿觉毛骨悚然,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寿宴(jsg一更)
祁明乐带着奉墨回府时, 府里上下都很高兴。尤其是张云葶,更是黏着祁明乐,叽叽喳喳问着他们在临江的事。
见祁明乐一面答话, 一面不适的扯着衣裙,张元昱便用扇子敲了张云葶的脑袋一下。
“你做什么?”张云葶捂着脑袋,愤愤转头瞪张元昱。
张元昱道:“如今天热, 大嫂又一路舟车劳顿的,你那些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不如先让大嫂回去梳洗一番,你再来烦大嫂也不迟。”
苏沁兰听到这话也跟着道:“你二哥说的没错,先让你大嫂回去梳洗吧。”
张云葶好奇祁明乐回临江的事,听到这话, 当即挽住祁明乐的胳膊:“好呀, 那大嫂我陪你一去回去。”
苏沁兰:“……”
张元昱:“大嫂是找不到回去么?还用得着你陪?”
“要你管!”张云葶冲张元昱做了个鬼脸, 便亲亲热热挽着祁明乐的胳膊走了。
如今天气炎热,稍微一动,就是一身汗。祁明乐舒舒服服沐浴了一番,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她换好衣裙出来时,外面已摆了冰盆,苏沁兰和张云葶都在外面坐着。
看见祁明乐出来,苏沁兰便温婉笑了笑,冲她招手:“明乐, 快过来,娘亲手做的冰酥烙, 你吃一碗消消暑。”
“谢谢娘。”祁明乐走过去, 接了酥烙碗,与张云葶坐在一起。
苏沁兰便摇着手中的团扇, 一面为她们打扇,一面眼神温柔望她们。祁明乐自幼丧母,所以母亲对她来说是缺失的,可在嫁给张元修之后,祁明乐却从苏沁兰的身上,感受到了从前从未拥有过的母爱。
“大嫂,你先前说,你和如絮姐姐被人劫持了,那之后呢?”张云葶在一旁急切的问。
祁明乐便将她与柳如絮如何逃土匪窝,又如何遇见张元修一事说了。张云葶听完之后,两眼顿时放光,满脸都是崇拜之情:“哇,大嫂,你好厉害呀。”
而苏沁兰却听的揪心:“我还以为,你此番是随元修一道去游玩的,没想到竟然会那么凶险。”
“没事的娘,那些人抓我们俩只是为了威胁郎君,他们不敢真的伤我们的。”
祁明乐刚说完,张云葶便扯了扯祁明乐的袖子,有些不确定问:“大嫂,那你和如絮姐姐……”
张云葶话没说完,已被苏沁兰打断了:“好端端的,你在你大嫂面前,提如絮那丫头做什么?”
苏沁兰说着,还偷偷给张云葶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祁明乐看见之后,心里不由觉得:她这婆母还怪可爱的。而张云葶却是不以为意:“大嫂在去临江之前,就已经知道我大哥和如絮姐姐之间的事了。而且是如絮姐姐喜欢我大哥,又不是我大哥喜欢如絮姐姐,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娘,你这般藏着掖着,反倒让人觉得心里有鬼。”
苏沁兰:“……”
“大嫂,你快说。”张云葶扭头看向祁明乐。
祁明乐笑了笑,如实道:“我同她之间没什么的。我们回京的前一夜,大伯父他们为我饯行时,她还叫了我表嫂,并单独向我敬酒了。”
苏沁兰是过来人,在听到柳如絮唤祁明乐表嫂时,便知道柳如絮已经放下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念至此,苏沁兰在心里悄然叹了一口气。她也算是看着如絮那丫头长大的,原本她想着,那丫头性子柔弱,与她颇合得来,再加上她与张元修是一起长大的,若他们两人能共结连理,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可偏偏,襄王有梦神女无情,张元修婉拒了这桩婚事。
当时苏沁兰心里还有些遗憾,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张元修娶了祁明乐,他们夫妻俩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也是很不错的。
苏沁兰又问了张家大爷一家的情况,祁明乐一一说了,见祁明乐眉眼间有几分倦怠,苏沁兰便拉着张云葶:“娘去厨房瞧瞧,你也别在这儿叨扰你大嫂了,她一路定然很辛苦,让她歇息一会儿吧。”
“哦。”张云葶乖乖起来,同祁明乐道别之后,便与苏沁兰离开了。
祁明乐平日没有歇午觉的习惯,苏沁兰母女离开之后,她也睡不着,索性便叫了银穗进来:“我们离京这两个月里,上京可有事发生?”
“有的。”银穗将自己知道的事,悉数同祁明乐说了一遍。大多都是朝廷官员的升迁变动,唯一一件与众不同的,则是卫家接了一位小姐进府。
“小姐进府?”祁明乐偏头。
银穗点点头:“那天我跟采荷去街上买胭脂,亲眼看见的,那小姐白裙俏孝的模样,像是家中刚过白事不久。因是卫老太君身边的嬷嬷去接的,所以我便多看了一眼。”
一听这话,不知怎么的,祁明乐本能想到了卫恕的心上人。之前她曾在佛寺见过对方一面,对方当时虽穿的不华丽,但也没有今日那般素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转瞬,祁明乐便将这事抛之脑后了。管她是谁呢!跟她都没有关系!
祁明乐又问:“我离京两月有余,我爹和我哥他们可有给我来信?”
“有的。”银穗将两封信,并一个长匣子抱过来。
不消说!这长匣子里装的是上次,她请祁老爹寻段庄主给张元昱造的兵器。祁明乐打开看了一眼,便同银穗道:“你让人去请二公子过来。”
银穗应声去了,祁明乐则从剑匣子里拿出那把剑,原本她正欲将剑拔出来看看剑身时,但转念一想,这是给张元昱的剑,第一次拔开应该由他这个主人来做。
祁明乐遂将剑又放回剑匣里,拿起旁边的两封家书。
祁老爹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两页,但全都是报喜不报忧。而祁明照则是寥寥几句,总结下来就是我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照顾好你自己。
祁明乐刚看完信,外面便响起脚步声。
她一抬头,便见张元昱满头是汗大步进来。即便他努力克制,但喜色还是从眼角眉梢溢了出来:“大嫂,你找我。”
说话间,张元昱的目光,不住往桌上的剑匣瞄去。
这剑匣和祁昌弘的家书,在半个月前便已经送到张家了。一看那剑匣的模样,张元昱便知,那是祁明乐让祁昌弘,请段庄主为他造的剑。
那时祁明乐还没回来,张元昱虽然十分想一睹这剑的模样,但那时忍住了,只能便可怜巴巴的望着那剑被送进了祁明乐他们的院子。
今日祁明乐回来之后,张元昱就一直在等着祁明乐这边的动静。是以银穗甫一过去,张元昱便知,祁明乐是让他来看剑,所以当即便不顾仪态跑着过来了。
祁明乐瞧张元昱满头大汗的模样,便心知张元昱是急着看这剑,遂将剑匣往他面前推了推:“上次让我爹请段庄主为你造的剑造好了,你打开看看。”
张元昱立刻上前,手都已经碰上剑匣了,但他却又倏忽缩了回去:“我先净个手。”
祁明乐:“……”
张元昱洗过脸又净了手之后,才重新过来将剑匣打开。剑匣里躺着一把宝剑,宝剑的外型与他之前画的图纸一模一样。
张元昱满脸激动将剑拿起来,慢慢将剑拔出来。
剑锋锐利,剑身凌冽生寒,张元昱小幅度的用剑出了几招,发现剑身隐隐传来嗡鸣声。祁明娇见状,便道:“试剑哪有你这样试的?走,我们去后山竹林比划比划。”
说完,祁明乐拿出自己的双刃刀,与张元昱一同往后山行去。
之前在佛寺时,祁明乐发现,张元昱的武功花架子太多,后来她指点了张元昱好几次,张元昱便慢慢改了。如今他们阔别两月再比试时,祁明乐发现,张元昱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比试完,祁明乐毫不吝啬夸赞了张元昱。
张元昱挠了挠头,目光落在手中的剑上:“是这把兵器称手。”
“兵器只是辅助,最主要的还是用兵器的人。”
比过一番之后,祁明乐回去又沐浴了一次。她前脚沐浴完,后脚张元修就回来了。
因着他们夫妻俩离家了两月有余,是以当天夜里这顿饭格外丰盛,用饭的时间也长,一家人一面用饭,一面在饭桌前拉家常,一顿家宴吃了小一个时辰才散。
临江贪污案陛下下旨让三司会审,因为张元修与谢灵岚都在临江待过,都察院和大理寺这两边,陛下钦点了他们二人。
所以短暂的歇息一夜之后,第二日张元修又早起jsg去忙公务去了。
祁明乐睡到自然醒起来,打算用过饭去找苏沁兰时,采荷进来道:“少夫人,孙伯来了。”
祁明乐不在这两个月里,府里的事,基本都是孙伯与张元昱处理的。孙伯先将这两个月府里的进出项同祁明乐禀了之后,才道:“明日是贺老夫人的寿辰,当时不确定您与公子是否能回来,老奴便先拟了礼单,还请少夫人您过目。”
祁明乐接过礼单看了一眼,祁明乐看了一眼,孙伯应当知道,她与贺潇交好,所以这礼单拟的十分贵重。祁明乐轻轻颔首:“有劳孙伯了,明日就按你拟的礼单送吧。”
“是。”孙伯接过礼单之后,便退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然是贺潇祖母的寿辰,到时候祁明乐自然得亲自去祝寿。夜里张元修回府时,祁明乐又问了他:“你明日要不要去?”
张元修一贯不爱赴宴游玩,但贺潇素来与祁明乐又十分交好。想了想,他道:“明日你先去,待我忙完官署的事,我再过去。”
祁明乐轻轻颔首,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了。而此时的他们都不知道,第二日会在贺老夫人的寿宴上遇见卫恕。
遇见(二更)
尽管来上京已经一载多了, 但苏沁兰仍不愿意与上京的官夫人们打交道。是以自祁明乐嫁进来之后,所有女眷之间的人情往来,苏沁兰全交给祁明乐了。
第二日用过早饭之后, 祁明乐便辞别苏沁兰,带着双生子兄妹去贺家向贺老太夫人祝寿。
贺家如今虽已无人在朝为官,贺潇也只是个挂名的侯爷, 但贺家已经作古的几位老侯爷,却都是为姜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大功臣。且贺潇的姐姐曾是先帝的宠妃, 先帝薨逝后,太后随太皇太后久居山中佛寺清修,年幼的小皇帝便将后宫事宜,悉数交给贺潇的姐姐贺太妃打理。
到了贺老夫人寿辰这日, 小皇帝还专门下旨赐了不少东西。
等祁明乐携双生子兄妹到贺家时, 贺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了。贺潇穿着一袭喜庆的洒金红袍, 带着管家和一个女管事,正满脸喜色的在招呼前来的宾客。
甫一抬眼,看见祁明乐从马车上下来时,贺潇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就想躲,却被眼疾手快的管家一把攥住:“小侯爷,这个时辰正是客人上门的时候,您又要去哪儿?”
“我……我……”我逃命去。
管家只当贺潇的懒病又犯了,遂苦口婆心劝道:“小侯爷, 今儿可是太夫人的好日子,您就算装好歹也装一天, 让太夫人高兴高兴啊!”
贺潇有些头大。他没忘记, 之前自己不小心在张元修面前,说漏了祁明乐说他不行那事。按照祁明乐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 就算不把他大卸八块,至少一顿胖揍是少不了的。
之前贺潇能躲,可今日是他祖母过寿辰,他这横竖也躲不过去。
见祁明乐已经朝这边过来了,贺潇只得硬着头皮,赔着笑脸上前:“张夫人,我听说你随张大人去临江了,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说完,还不等祁明乐答话,贺潇立刻压低声音,飞快央求:“祁小姐,祁祖宗,今天是我祖母的寿辰,就当是看在她老人家的面子上,这顿打先欠着,改日再打成不成?”
挽着祁明乐胳膊的张云葶:“……”
那事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祁明乐原本已经懒得再计较了。但贺潇既然主动都这么说了,她焉有不应之应。祁明乐遂挑唇一笑:“成啊!”
贺潇顿时有种暂时逃过一劫的感觉,他这才挺直腰杆,道:“叶蓁已经来了,正在里面,我让人带你去找她。”
说着,贺潇招手唤了一个婢女,让她带祁明乐去找叶蓁。
不远处又有马车停下来,卫恕掀开帘子下马车时,正好看见祁明乐往府里走的背影。他步履飞快往前走了几步,想像从前那样与祁明乐说话时,又后知后觉想起来,祁明乐如今已经嫁人了。
“卫公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有前来祝寿的人道。
卫恕回过神来,强撑着笑了笑,与那人一道往府里走。
因今日是贺老夫人的寿辰,所以来的人,都会先去贺老夫人面前,向贺老夫人祝寿。卫恕过去时,祁明乐刚携双生子兄妹俩,向贺老夫人祝完寿。
而他来迟了一步,祁明乐祝完寿之后,便与叶蓁一同离开了。
卫恕只得收回目光,随友人一道进去。
出来之后,双生子兄妹俩去找他们的朋友了。而谢沉霜与张元修如今在上京都是风云人物,作为风云人物的妻子,祁明乐与叶蓁在妇人圈里也是炙手可热的存在。
但祁明乐与叶蓁两个人,一个长于乡间,一个长于边关,那些妇人们谈论的什么品茗插画熏香之类的,她们俩都一窍不通。
而且话不投机半句多,祁明乐与叶蓁也不想听她们吹嘘拍马,祝完寿出来之后,两人便甩开众人,寻了个僻静的水榭落座。
她们两人已有两月多未见了,甫一落座,叶蓁便笑着问:“你此行去临江可还好?”
“还好,我自幼在北地长大,还这是第一次去南方……”祁明乐同叶蓁说了她在临江的见闻。
叶蓁听的心生向往:“若有机会,我也想去亲眼瞧一瞧。”
“可以的,毕竟谢沉霜可是事事都听你的呢!你让他往东,谢沉霜是绝对不敢往西的。”祁明乐与叶蓁笑闹打趣一阵后,又道,“我听银穗说,你的医馆如今病人已经陆续多起来了?”
“嗯,上京的女大夫比较少,所以来看女病的人便多一些。”
祁明乐是在栎棠关长大的,虽然那里也讲究男女大防,但没上京这么夸张。自来上京之后,祁明乐才知道,女子这不许那不许,就连看病都还有许多计较。
既然她们说到这里了,祁明乐便突发奇想道:“嗳,蓁蓁,既然上京的女大夫少,那你有没有想过,招收一些女徒弟?”
“招收女徒弟?”叶蓁愣了愣。
“对,我听说,医馆里的大夫大多都是家族传承的,而且他们都是传男不传女,所以都是父亲教儿子,儿子再教孙子,这样子子孙孙传承下去,所以才会导致女大夫很少。”
但说到这里时,祁明乐突然又想起了很重要的一个问题,她不确定问:“那个,蓁蓁,医术是不是只能传自家人,而不能外传啊?”
“确实有这么一说。”但对叶蓁来说,她并不在乎这个。
毕竟当初,叶老爹明明知道,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他还是将自己的一身医术,悉数教给了她。
叶老爹让她学医,一是为了让她一个姑娘家,日后能有一技傍身。二则是希望她能继承他的志向,悬壶济世救人。
行医这些年,叶蓁见过不少因大夫是男子,而对病症羞于启齿,导致身体拖的很严重的妇人。从前她也不止一次的想,这世上若是女大夫多一些,许多妇人也不会因贻误了最好的看诊时间,最终饱受病痛而亡。
见叶蓁半天不说话,祁明乐便叫了她一声。叶蓁回过神来,神色认真道:“这件事,你让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祁明乐也是心血来潮提了这么一嘴,听叶蓁说她回去会好好考虑,祁明乐顿时开心不已。
她们正说着话时,有人从长廊那头转过来。
刚才为贺老夫人祝完寿之后,卫恕便往祁明乐她们离开的方向走。贺家很大,他一路兜兜转转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祁明乐。
原本正要放弃时,却不想转过长廊,竟然猝不及防就看见祁明乐坐在水榭里。
卫恕先是愣了愣,旋即眼底滑过一抹喜色,当即快步走过来,同她们打招呼。正在说话的叶蓁与祁明乐转过头,见卫恕出现在这里时,也齐齐微微惊诧了一下。
这里可是内院,卫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这种话自是不好明说。他们三人从前相熟,如今既遇见了,打招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祁明乐与叶蓁应过之后,便想着卫恕应当该有自知之明离开了,却不想,卫恕却站着不动。
卫恕望着祁明乐,眼里隐隐带着哀色:“去岁冬月时,我在青州,并不知道你与张大人成婚这事。”
祁明乐古怪看了卫恕一眼。她与张元修成婚,他知不知道好像也没什么太多jsg的关系吧。
但卫恕既这么说了,祁明乐只好笑着道:“无妨的,你不在,但卫家已经遣人给我道喜了。”
卫恕:“……”
叶蓁:“???”
这卫恕眼里的后悔痛苦都快溢出来了,可祁明乐却完全没察觉。卫恕见状,只好看向叶蓁,用眼神传达,他想单独同祁明乐说几句话。
叶蓁察觉到之后,便转头去看祁明乐。
若祁明乐想单独与卫恕说话,她可以成全他们。但见祁明乐完全没有想单独与卫恕说话的意思,叶蓁便只佯装看不见。
卫恕无法,只得直接道:“明乐,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不能!”祁明乐坚决果断的拒绝了。她没忘记自己现在已经成婚了,而且他们之间应该也没什么话,需要单独说了吧。
从前祁明乐性格开朗爱笑,不论说什么都好商量,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果断的拒绝他。
“明乐,我……”卫恕刚开口,叶蓁眼尖瞥见了从不远处月拱门外进来的人影,她立刻闪身拦在祁明乐与卫恕中间,语速飞快道,“卫公子,这里是内院,你在这里不合适,还是早些出去吧。”
说完,叶蓁没给卫恕开口的机会,便直接挽着祁明乐的胳膊,将她往带走了。
“嗳,蓁蓁,你慢点!”祁明乐被叶蓁拉着踉跄朝前走了几步,一抬头,就见贺潇领着谢沉霜和张元修往她们这边过来。
“外面那么大,你们两个怎么躲到这儿来说悄悄话了,真是让我好找。”贺潇揶揄了一句之后,又回头冲谢沉霜与张元修道,“人我帮你们找到了,你们俩俩夫妻叙会儿话之后,就出来用饭吧,我先去招呼客人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完,贺潇便又匆匆走了。
叶蓁看见张元修时,心里不免为祁明乐捏了一把汗。也不知道,张元修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若是看见了,他若说出来,她可以为祁明乐作证。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偏偏张元修什么也没说,而祁明乐素来又是个心大的,对此毫无察觉,反倒还关心起张元修办的案子来了。
张元修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端倪。叶蓁不想多生是非,便也什么都没说。
在贺家,张元修整个人都表现的很正常,与平日里也没什么不一样。可夜里回府上床躺下之后,张元修瞬间像变了一个人。
机会
自临江那次圆房之后, 他们不是在赶路,就是很忙,两人便再也没有温存过了。
今夜张元修既起了兴致, 祁明乐便也没拒绝。只是上次明明很温柔,时刻考虑着她感受的人,今夜也不知道怎么的, 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动作急切中隐约还带着几分生气。
但祁明乐又怀疑, 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这个时候,张元修有什么好生气的?但很快,祁明乐就分不出精力来想这些了。
上次张元修十分节制,但这次, 他却揽着祁明乐, 一直到天明方歇。是以第二日祁明乐起来时, 觉得腰都快要断了。
采荷进来伺候时,就见祁明乐趴在床上,一面反手揉腰,一面嘟嘟囔囔的骂着什么。采荷走近之后,细听才听出来祁明乐骂的似乎是张元修。
而且骂张元修的理由,似乎还是因为房中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采荷顿时脸一红,当即便要退下去时,却被祁明乐叫住。平日生龙活虎的人, 今日却趴在床上,恹恹道:“备水, 我要沐浴。”
采荷立刻命人照办了。沐浴过后, 祁明乐才勉强恢复了一点精气神,便歪在靠近冰盆的榻上吃着荔枝。
外面突然传来吵嚷声, 听着像是张云葶和张元昱。
果不其然,很快,他们兄妹两个就进来了。兄妹俩见祁明乐歪在榻上时,还齐齐愣了愣。张云葶快步凑过去,小声道:“大嫂,你是来月信了么?”
以张云葶对祁明乐的了解,除了来月信之外,没有什么能打倒祁明乐。
祁明乐也不好说,昨晚张元修折腾了她一宿,便只囫囵道:“我有些苦夏,天一热就有点受不了。”
跟在后面的张元昱打起精神,笑着问:“大嫂,你们俩在说什么悄悄话?”
“你都说了是悄悄话,干嘛还要告诉你!”张云葶傲娇哼了一声,又转头同祁明乐道,“大嫂,我二哥今日皮又痒了,我本来还想着,带他过来,让你替我狠狠揍他一顿,消消气呢!”但眼下祁明乐这样,这个愿望自然是达不成了。
张云葶话虽是这么多,但祁明乐却隐约觉得,她不像是真让自己帮她出手教训张元昱,而是似乎想让自己给张元昱喂招,借此让张元昱高兴。
毕竟张元昱进来时,祁明乐就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儿,祁明乐问:“怎么了?”
“没。”见祁明乐神色恹恹的,张元昱不想再烦祁明乐,便想将这个话题掀过去,可张云葶却不如他所愿,“大嫂又不是外人,你瞒着她做什么?”
祁明乐看向张元昱。
张元修只得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大哥昨日跟我说,陛下突然下旨,说今年要开恩科,问我是否有意下场参试。”
张家本是商贾出身,但商人地位低下,而唯一能改变他们身份地位的,便是读书入仕。
自张元修高中之后,张家上下对族中子弟读书,似乎就更为看重了。不出意外,张元昱也是要走科举的。但既然要走这条路,那下场参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过瞧张元昱的表情,对下场一事似乎并不热衷。祁明乐试探问:“你不想下场参试?”
“也不是不想。”张元昱神色有些犹豫。
张云葶在一旁接话:“二哥今年下场的话,就是参加乡试。但若参加乡试,他得回临江参试。”
所以这是张元昱不想下场的原因之一?
祁明乐将这对双生子兄妹当自己的亲弟弟和亲妹妹,见张元昱似是有些犹豫不决,祁明乐便直接问:“你是不想下场参试,还是有什么其他的顾虑?”
虽然他们兄妹俩,与张元修才是血脉相连的手足,但祁明乐能察觉到,这对兄妹俩对张元修的敬重大过了亲近,甚至某些时候,他们会惧怕张元修。
今日他们既来找她,想必是有意想让她从中调和,祁明乐遂看着张元昱:“若有什么顾虑,你可以同我说,我会酌情同你大哥商量。”
张云葶一听这话,立刻用指尖去戳张元昱,示意他快说。
虽然祁明乐是唯一一个,与他们四个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但她是他们的大嫂。之前张云葶和祁明乐闹别扭时,张元修便明明白白告诉过张云葶,祁明乐是他娶回来的夫人,她是他们的大嫂,他希望他们之间能好好相处,否则夹在中间难做的只有他而已。
后来相处过程中,双生子兄妹俩被祁明乐的性格所吸引,便十分愿意与祁明乐亲近。
再加上苏沁兰性子柔软,遇事只会啼哭伤心。而张元修虽是兄长,但他更多的却是在充当父亲的角色,所以双生子兄妹俩对他总是敬重有加,但却亲近不足。
而祁明乐不一样,祁明乐虽然名义上是他们的大嫂,但她为人随和好说话,与他们相处起来更像朋友。
且祁明乐做事能独挡一面,他们兄妹俩便自然而然更愿意亲近祁明乐。
见张元昱还不说话,张云葶都替他着急:“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说啊!”整个张家,在张元修面前能说上话的,也只有祁明乐了。
祁明乐见张元昱似乎不想说,正想说,若他不愿意说就算了,却不想,张元昱道:“我确实是在因为下场的事有些踌躇。不过倒不是因为,要回临江参加乡试,而是我觉得我……我不一定能考得中。”
张元昱虽然与张元修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张元昱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张元修之间的差距。
祁明乐没想到张元昱的理由竟然是这个,她还愣了愣,反倒是她身侧的张云葶十分能看得开:“这次考不中就考不中呗,那有什么呀。像咱们大哥这样,能一次就高中的人,完全是凤毛麟角,你放眼整个姜国能挑出几个来?再说了,远的不说,就说贺伯父吧,我听人说,他也是而立之年才考中的呢!”
张元昱被噎了一下。张云葶口中的贺伯父是贺子铭的爹,眼下正在大狱里关着呢!
祁明乐接了张云jsg葶的话:“云葶说的不无道理。而且以我对你大哥的了解,他应该是知道开恩科了,所以单纯想问问你,并不是要你今年一定就下场的意思。若你觉得,你今年还没准备好,那你同他直说便是,他应该也不会说什么的。”
“对呀,大哥虽然严厉,但除了原则性的问题之外,他平日从来没强迫我们做过什么。你若这次当真不想去,那你就去同大哥说清楚你是怎么想的呗。”
祁明乐与张云葶一人一句说着,张元昱悉数全听进去了。他沉默须臾,然后道:“好,我回头好好考虑一下,然后再同大哥说。”
听张元昱这么说,祁明乐与张云葶尊重他的决定,也都没再多说什么了。
他们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之后,见祁明乐精神不济,双生子兄妹便告辞走了。祁明乐又趴在榻上睡了一觉,整个人的精气神才恢复了些许。
而就在祁明乐刚补完觉时,此时待在卫家的姚凝若手中正拿了一沓纸,纸上全是祁明乐回到上京之后的过往。
那上面,自然也详细的记载了,祁明乐回上京后,倾心于卫恕,倒追了卫恕许久的事。
姚凝若看完之后,又向侍女确认了一遍:“你确定,他们说的是,祁明乐心仪倒追景明哥哥?”
“奴婢确定。”那侍女忙答话。
姚凝若的两道柳叶眉顿时蹙在了一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卫恕说起从青州带回来的那箱小玩意儿时的表情时,并不像是祁明乐单方面倾慕他的模样。而且见卫恕情绪不对,姚凝若便悄悄给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那侍女会意后,遂道:“我家小姐常常说,想念青州的物什。公子这箱东西既送不出去了,不妨赠给我家小姐,我瞧这里面好些东西,都是我家小姐喜欢的。”
卫恕平常对人很是大方,平日底下人看中他什么,若开口问他讨要,他基本都大方应允了。可那次,他却拒绝了:“这本是我送给别人的赔罪礼,若再转赠给你,于你有些不公,待改日,我让人重新寻些更好的给你。”
虽然卫恕说的像是在为她着想,但直觉告诉姚凝若,其实是卫恕舍不得那箱东西。
而让姚凝若确定这一点的,是祁明乐回京那日,卫恕在首饰行门口的失态。那一刻,女子的直觉告诉姚凝若,卫恕与祁明乐之间,绝对不止祁明乐曾单方面倾慕过卫恕那么简单。
姚凝若暂时将纸放下,问:“不是说,祁明乐与贺小侯爷交好么?昨日贺老夫人的寿辰,祁明乐自然也去了,她和景明哥哥可有私下见面?”
“奴婢找公子身边的人打听过了,说是公子昨日到贺家之后,便将他们全都打发走了,所以……”
后面的话,侍女没再说,但姚凝若已经明白了。
她如今的身份不比从前,不能时刻都跟在卫恕身边。但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卫恕了,所以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将卫恕抢走,潜在的威胁也不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在姚凝若正费尽心思想着,要怎么确定这件事时,很快,机会就来了。
转眼间,便又到了去岁佛寺地动的日子。
一次祁明乐与苏沁兰并双生子兄妹用饭时,无意说到了这事,苏沁兰向来对佛祖虔诚,当即便道:“既然去岁佛祖庇佑了你,那今年到那一日,你该去向佛祖磕个头,再添些香油才是。”
祁明乐觉得苏沁兰说的在理,当即便也应了。
原本苏沁兰要与祁明乐一道去的,可偏偏头天夜里,张云葶来葵水了。因这是张云葶第一次来葵水,她整个人很虚弱。
张云葶这边离不了人,但之前她们又说好要陪祁明乐一道去佛寺的,如今让祁明乐一个人去,苏沁兰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明乐,要不让元修陪你一同去?”
提到张元修,祁明乐就有些生气。
最开始那几日,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可一连今日,张元修白日忙的不见人影,每日傍晚回府时,他都是一脸疲惫的模样。
可一旦用过晚饭,沐浴更衣上床躺下之后,张元修瞬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祁明乐以前不理解,燕尔新婚如胶似漆是什么意思,拜张元修所赐,她最近这段时间有些懂了。是以现在祁明乐除了吃饭练刀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补觉。可尽管如此,祁明乐仍旧觉得自己很困。
也不知道,每天忙的脚不沾地的张元修,精力怎么会那么旺盛?不过她是不行了,祁明乐决定,等今天她从佛寺回来之后,就要跟张元修好好谈一谈。
如今听到苏沁兰要让张元修陪她去佛寺,祁明乐立刻拒绝了:“不用了娘,郎君最近这段时间公务很繁忙的,我自己带着银穗和采荷去就好了。而且那佛寺我都去过好几回了,您不用担心,好好在府里陪着云葶便是了。”
苏沁兰只得点头应了,出了府门后,祁明乐便携着银穗和采荷直奔佛寺而去。
祁明乐上次来这里,还是年前她与苏沁兰他们一行人一同来的。如今时隔半载再来,这里的寺庙还是老样子,但香火已然没有去岁他们来时那么好了。
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如今正值酷暑难耐时,若非必要大家都不出门的。
祁明乐去大殿拜过佛祖添了香油钱之后,想起上次来这里时,张云葶十分喜欢这里的素包子,便让银穗去斋堂为张云葶带一些,她则带着采荷,轻车熟路往前走。
她的父兄如今都在边关,所以每来佛寺一次,祁明乐便会为他们祈一次平安。
依旧是上次那株祈福树前。不过来都来了,除了她父兄之外,祁明乐也为苏沁兰他们母子四人写了祈福带。
写好之后,祁明乐站在树下,挨个儿将祈福带往树上抛,前面几个都挂的十分顺利,唯独最后一个,祁明乐扔了两次,它都掉下来。
“再扔一次,要再挂不上,今日我就不帮你祈福了啊!”祁明乐嘟囔说完,正要弯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祈福带时,一只手先一步拾起了祈福带。
“多谢。”祁明乐笑着道谢,结果一抬头,她的笑瞬间就僵在了脸上。站在她面前的人,竟然是卫恕。
祁明乐:“!!!”
呆愣了两个弹指,祁明乐一把抽走卫恕手中的祈福带,往后退了两步,客气疏离的笑了笑:“好巧,你也来拜佛啊!”
说完,祁明乐转身,将手中的祈福带朝树上扔去。
虽然祁明乐将那祈福带拿走的很快,但卫恕眼尖却看见了上面的内容——
那祈福带是祁明乐给张元修写的。
一般妻子写祈福带,大多都会写,想与丈夫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祁明乐写给张元修的祈福带上却只有一句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妻子给丈夫写的祈福的话。卫恕心下一热,他顿时又想到,之前他遣人私下打听祁明乐与张元修突然成婚的原因。
关于这一点的说法有很多,但其中一个说法是,祁明乐是因为与他赌气,才嫁给张元修的。
之前卫恕还不敢确定,但如今看见祁明乐给张元修写的祈福带时,卫恕突然又有几分确定了。
这一次,祈福带很顺利的就挂在树上了。
挂好之后,祁明乐便不打算再逗留,她正要带着采荷离开时,就听身后卫恕突然声色沙哑道:“不巧,我今日是为你而来的。”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