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你真好 ◇

    安王一行在封平县的驿站睡了一晚, 早上起来两只眼睛浮肿发黑,一看就是没睡好觉。

    脾气也不好,嫌这些驿站脏乱差, 伙食也不行,哪哪儿都不顺。

    说来说去还是封乐县好啊, 个个都是人才,县令说话又好听, 驿站住得舒服, 吃的也合适口味, 如此一想,就越发地待不下去了,下令直接开往封乐县。

    随从不解问道:“王爷,如今事已办完, 业已查清楚新制盐法是封乐县最先研制出来的, 咱们直接回京复命即可, 何须再返回封乐。”

    在随从眼中, 封乐越往东靠海,封平县是在回京都的路上, 再返回封乐就没必要了。

    “既然事情查清楚,那总得回去跟秋县令说一声让其安心吧。”

    随从还要说话,另外一个忙扯住了他的衣袖, 待出门后才骂道:“你不懂就不要乱问, 王爷要去哪儿便去哪儿,哪由得你多嘴。”

    “可我说的不就是实话嘛,回去又得多绕一段路……”

    “你懂个屁, 王爷这是要回去找秋县令拿点好处, 你懂不懂, 嘘——”那人压低声音道。

    “原来如此!”

    ……

    安王一行调查完了却又返回了封乐县,这是秋梦期等人想不到的。

    原先以为人要走了,来人通知一声,他们这些官员提前去路边相送即可,可没想到大队人马又返回了封乐住进了驿站。

    秋梦期当然不爽,一群人住在驿站,这些开支都是衙门出的银子,这群京都贵人花销大,他们不会体恤戍边百姓的辛苦,点的都是最好的东西。

    虽说封乐靠海,海鲜易得,但那些大龙虾也是要渔民潜水下海捕捞,费尽千辛万苦。

    而且这群人一直在这里晃悠,去哪儿都要她作陪,她有事情忙着呢,哪儿来那么多时间陪着这群人一天天低头哈腰地当孙子。

    回去找苏韵说了这么回事,说完了忍不住气呼呼的。

    苏韵听了,笑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虽然这尊大佛不是你请来的,但你把封乐经营得太好,这些人觉得衙门有银子眼馋了,等着你送程仪呢。”

    秋梦期不高兴地道:“什么是程仪?”

    “就是路费的意思,上级来视察要送路费。”

    秋梦期这下明白是什么意思,气得破口大骂,“这是跟我索贿吧,往年百姓纳税交了那么多银子上去,他一个王爷什么都不用干,都是百姓养的他们司马家一大家子,还好意思来跟我要路费,我可不惯着他,不给。”

    苏韵叹了口气,“你不给他就一直不走怎么办?”

    “不走就不走,皇帝让他们来查办这个事情也有时限的吧,他还能住在这里不成。”

    苏韵当然也很讨厌这种陋规,而且像安王这种大胃口的,几百几千两人家还未必看得上,想打发这种大的癞皮狗,没有一两万两银子怕是不行,还有其他几个副使也得打点一下。

    “是不能一直住在这儿,但这段时间肯定也会把你折磨得够呛,回去指不定还要怎么编排你,三两句话就把你的功劳全抹了都说不定。”

    秋梦期最听不得这种,谁越压制着她她就越不服气,直接甩了一句话道:“那就跟他们耗着,我倒看看他们能折腾到什么程度。”

    果然,安王住下来第二天,就开始传召让秋梦期作陪,去看看封乐的各个地方,视察工作情况,晚上又叫她作陪喝酒,一天都空不出时间来忙衙门和自己的事,每天晚上回来都要吐上一轮。

    苏韵看着她才没几天就瘦了一圈的脸,心疼不已,道:“不然就给钱吧,咱们还真不缺这个银子,把这尊大佛给送走了算了,眼不见为净。”

    秋梦期躺在床上一副颓废的模样,但嘴巴还是硬得很:“不行,现在给钱了,那我这几天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反正我还能扛。”

    苏韵说不过她,只得让她装病休息一天。

    却在她装病的当天晚上,刘二虎前来报告,说循行使者中的那个张副使,在城中找了几户人家,花钱要让他们家未出阁的姑娘去驿站伺候人,被他带人给拦住了。

    秋梦期听到这事,整个脸都沉了下来。

    “你们是怎么拦住的?”

    “小的们不好直接跟循行使者对着干,只好把大人您搬出来了,”刘二虎有些心虚,“就说大人说了,只要人姑娘不愿意,就算是父母和家人也不能强迫她们做任何事,我们担心这事会让大人您处境不妙,就急急来报,现在那几户人家如今还在外头,我们的人跟循行队伍的人正在对峙着,您要是不愿惹麻烦,弟兄们不插手就是……。”

    秋梦期冷哼一声:“京都来的贵人,跟濛山的那群土匪有什么区别,如今封乐治下人人能吃饱饭,可偏偏还有这么些个人,居然还要靠卖女儿□□这种事来鼓腰包,真是枉为父母,这事我不能不管,就按你说的去做,要是那些人还想把事情闹上台面来,我出面就是。”

    刘二虎咧开嘴一笑:“就知道大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小姑娘落入魔掌。”

    当初他妹妹准备被王家人带走的时候,就是大人出面救回来的,刚刚见到那一群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被父母绑了要送去馆驿,他仿佛见到自己的妹妹被人掳走那一幕,怒到不行,就直接上前拦了人。

    看着刘二虎急匆匆又出去了,秋梦期转头就去找苏韵,把这事说给她听。

    说完有些心虚地看着苏韵道:“我这样会不会过于冲动了,你先前说过了,让我收敛一些……”

    苏韵笑了笑,道:“有时候我常常在想,我们会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难道只是因为我们两人之间的那些遗憾和误会,上天垂怜再给予这样一个机会,让我们解除这些误会再走到一起吗,但随着后来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事,我想,也许除了那些,还有更多能让我们完整的东西,包括抱负,包括怜悯和拯救,这些都是我们的一部分,只有这些遗憾不再是遗憾,我们在拥有彼此的同时,才算是真正完成使命,不负于来到这个世界。”

    秋梦期看着她,眼睛亮晶晶。

    “可如果事事计较力求心安,我们的路也会很难走。”

    “没关系,再难的路,我们一起走也会变成坦途,一味委曲求全顾全大局是一种活法,直面挑战虽然艰苦也同样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跟着心走就是了。”

    “你真好。”秋梦期喃喃道,将她搂入怀中。

    ……

    而这事没过几天,循行使者还没走,封乐城却不知从哪里兴起一股流言。

    流言说,封乐县县令的未婚妻早已不是清白之身,早在去年还是遣犯的时候在流放路上被差役玷污,后来又被台山卫所的张百户捉去,惨遭士兵□□,一时间传到整个大街小巷,百姓议论纷纷。

    秋梦期原是不知道这事,装病一天后,次日陪同安王等人出去,在路上一个茶馆听到有人在大肆谈论这个事情,安王和一众随同的官吏都听在耳中,所有人看着秋梦期的眼神都带着暧昧和同情。

    秋梦期心里都要气炸,自己捧在心尖的女人,居然被这群下三滥如此编排,她不容许任何人这样诋毁自己的心上人。

    她性子冲,直接就上前揪住那个正在大放厥词的人道:“光天化日之下捏造谎言诋毁他人清白,还当我不存在?来人,带走。”

    周边的人一看到是县太爷来了,吓得呼啦啦跪了一地,纷纷求饶,那人更是大呼冤枉。

    秋梦期骂道:“你喊什么冤枉,莫非刚刚那话不是你说的?”

    那人忙争辩:“现在城里都在议论这个事,草民也是道听途说而来,并非小人故意中伤,大人可不能只管我一人问罪啊,您要找也得去找源头,不关草民的事啊。”

    “你是道听途说,那你告诉我,你听的是谁说的,找出上一个告诉你的人,我就放你走!”

    男人一听,大哭道:“大人,每个人都在说啊,您随便找一个都是这么说,您何苦只揪草民一人。”

    原本跟在后边看热闹的安王等人也挤进来劝道:“秋县令,如今百姓都在议论这个事情,你就算要抓也抓不完,如果真的是流言,你也不必在意,等过段时间就过去了。”

    秋梦期看着这老男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差点就要开口骂娘,“王爷或许觉得是下官意气用事,是在维护自己的未婚妻,但她不只是下官的未婚妻,她研究出能产出数倍盐量的方法,帮助才行创建水车和各种先进的生产工具,她不仅是封乐百姓的大功臣,更是整个大焱国的功臣,那么多百姓受她恩惠,那么多人因她不用鬻儿卖女,可这些百姓,却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的情况下传扬这些流言,这是对一个有功劳有奉献的人的侮辱,就算不是我的妻子,我也定要彻查到底,这件事情,下官不查个水落石出誓不为人,如今处理公务要紧,请恕下官不能奉陪。”

    说着冲着身后一群差役道,“将这群人通通抓起来,本官要仔细审问,凡知道流言传播源头者上报到本官这里,重重有赏!”

    这话一说,整个场面立即安静了下来。

    茶楼里的人,听了秋梦期的一番话,回想一年来他们日子的变化,除了眼前这位年轻县令的英明领导,还有苏姑娘在背后的默默支持,可他们却将这样的流言当成茶余饭后肆意谈论,顿时羞愧不已。

    再听到秋梦期命令将所有人都带回去,才发现事情好像真的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县太爷这次像是要来真的了,一时间瑟瑟发抖,后悔不该逞一时的口舌之乐,如今怕是要迎来牢狱之灾了。

    安王被她一顿抢白,十分不快,冷下脸来摔着袖子回了马车上。

    一旁的孟元洲见状,立即出声呵斥道:“秋县令莫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这样对王爷说话!”

    秋梦期此时看着他尤为不顺眼,道:“孟副使是觉得本县应该任由百姓向一个有功劳的无辜女子泼脏水而无动于衷,对不起,孟大人,你能做到,但我做不到,孟副使大可拿这件事情去问我的罪,将我抓起来革我的职好了,但只要没人把我的帽子摘了,我还是封乐的县令一天,这件事我就势必要管到底,天塌下来都不能阻止我!”

    “你——”

    “不好意思,下官还有要事要忙,恕不奉陪。”

    说着命衙役将那些人带回衙门,自己也骑着上了马绝尘而去。

    马车里面,安王看着她一骑绝尘的背影,脸色黑如锅底,这么多年来,除了皇帝,还真没有人敢这么给他气受过。

    孟元洲更是火上浇油:“王爷,这个秋县令真是太狂妄了,居然敢为了自己的未婚妻丢下大人您自己跑回去了,这显然就是在藐视皇权,还请王爷向他将罪处理才是。”

    “先回去再说。”安王压着火道。

    秋梦期骑着快马很快就到了衙门,怒气冲冲地进了衙门,边走边冲着身后的王小宝道:“叫上六子猴儿他们,还有你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弟,全力以赴给我找出源头来,谁找出来想要多少银子我给多少银子。”

    王小宝看得出来秋梦期是真的很生气了,这也是他跟着主子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她这么生气,赶紧道:“主子放心,小人等一定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话没说完人已经飘出几丈外四处找人办事去了。

    秋梦期见他走了,又转过头冲着对王三道:“酒馆里的那些人,都交给你了。”

    王三道:“主子放心,我手下就没有撬不开嘴的活人。”

    秋梦期心里的火气这才稍稍降了一些,想到苏韵或许也已经听到这个消息,说不定比自己还生气,忍不住心疼,转身又上马往苏家而去,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安抚心上人才是。

    等到了苏家,秋梦期忐忑着将街上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地和苏韵说了一遍,又把刚刚对安王和孟元洲的态度也一并说了,说完之后摸了摸她的手道:“这些人太可恶了,不过你别在意,我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苏韵神情淡淡,像是外边的流言说的不是她似的,她稍微思索了一下,再想到秋梦期刚刚跟她说的安王的事情,道:“事有轻重缓急,你又何必急于得罪他,这几日的隐忍都白费了。”

    “对,轻重缓急,你的事在我这里就是排在前头的重和急,他的就是缓和轻。再说了,天天叫我作陪,我又不是三陪女,早巴不得把这个老东西踢飞到爪哇国去。”

    有她维护,苏韵心中微暖,这才道:“这件事突然在一天之间爆发出来,而且还是这么大规模的,要后面没人推波助澜我是不信。”

    “我也是这么觉得,捉了一群人回来,但这些人也是道听途说,我交给王三了,他的手段相信这些个人没几个能扛得住。不过依我看,这事跟那个孟元洲脱不了干系,他就是想把你的名声搞臭了,觉得我会因此不要你,他就可以把你带走,”秋梦期恨恨道,“他想得美,你是我的,这辈子我死都不放手。”

    说着捏了捏对方的手心道,“你就是太好,那么多人觊觎你,连这种下作的手段都使出来。”

    苏韵未置可否,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有人觊觎你,才故意传出这样的流言来,迫使我离开你,好拥有你。”

    秋梦期呵呵了一下,“谁这么没眼光。”

    苏韵抿嘴一笑:“有这么埋汰自己的吗?”

    “我本来就是个草包,承蒙垂爱,才有机会亲近芳泽,你一朵鲜花插在我这包牛粪上,旁的人谁能看上我这个牛粪难道不是没眼光么。”

    “那我看上你,是不是也没眼光了。”

    秋梦期一听,笑了:“才不是,你能变废为宝,你的眼光都是对的。”

    “贫嘴。”

    秋梦期听她软软说着自己,想到外边那些人居然那般议论她,心疼极了,又看她一身傲骨凌霜宛若一朵高岭之花,心颤不止。

    伸手一把将她拥入怀里,道:“不管是谁干的,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抓出来,就算是老天爷引导了这场谣言,我也要捅破了这个天。”

    苏韵回抱住她的腰身,感受她身上的腾腾热气,道:“我知道你会,我没什么好害怕的。”

    说着从她怀里直起身子,看着对方饱含心疼的眸子,凑过去,红唇轻轻点了她的唇角。

    苏韵向来克制,两人接吻的次数一巴掌都能数过来,如今她主动示好,秋梦期怎能放过她,在对方想要退回去的时候托住了她的后脑勺,压向自己,张嘴,吻住了那张娇艳的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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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章 一个不落 ◇

    封乐县县令未婚妻在流放途中惨遭差役□□, 到达配所后又遭卫所士兵强掳走轮番羞辱,这些事情几天之内就传得到处都是,百姓议论纷纷, 更有人将其当成饭后资本在上边进行加工修改,形成了多个版本, 一时间,苏韵成了人们口中人尽可夫的□□, 各种下流的语言铺天盖地地笼罩在苏家每一个成员的头上。

    由于城中廉租房区的学堂已经建设完毕, 礼房主事和学院院长已经和苏学林商议好上课事宜, 让他先把大河村一切事务料理完毕后就正式入驻学堂,因此在应付完安王一行后,苏学林带着妻儿回到大河村,准备收拾打点和这个地方道别。

    却没想到才回来不到两天, 苏韵的流言就已经传到了各个村子里。

    同村的人们见他们苏家一家子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从遣犯摇身一变变成良民, 接着又成了县令的岳家, 还被安王召见, 早就眼红得不行,一得到消息都纷纷到苏家跟前晃悠, 更有甚者出声取笑,气得苏学林简直要吐血。

    外头村民指指点点,苏学林召集妻儿回家关起门大发雷霆。

    顾氏一想到自家的宝贝女儿竟被这些人说成这个模样, 哭得眼睛都肿, 苏长宁和苏长越气不过,偷偷溜出去和村里那些同龄的孩子打了一架,后来被人告上门来, 一时间家里鸡飞狗跳乱糟糟的。

    顾氏担心女儿, 想要去城里看看, 苏学林呵斥道:“如今这些话都传到了这里,她在城里怕是要忙得焦头烂额,你这时候去不是给她添乱?哪儿也不许去。”

    顾氏泪汪汪道:“可不看她一眼,我放不下心来啊。”

    苏学林怒瞪她一眼道:“你以为我就不担心,不过韵儿做事周全,她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我们去了反而会让她碍手碍脚,好生待着,她那边有消息定会传回来。”

    “天杀的是哪个黑心的人,竟然如此造谣作践我的韵儿,哎,也不知道梦期怎么想,”顾氏忧心忡忡道,“老爷,你说梦期会不会因为这个不要咱韵儿了……”

    “想什么呢,梦期是那种人吗,况且流放途中,他对韵儿寸步不离,有没有那种事他不知道?这几个月来韵儿一直跟着她,要真发生这种事情,老夫还得先去质问他怎么照顾我女儿的,还轮得到他抛弃我们的儿?”

    话虽如此,但女子一向注重名誉和贞洁,如今这样的流言传得到处都是,哪家的男儿能受得了别人对自己未婚妻指指点点的,夫妇二人越想越忧心。

    但很快,苏二爷回来。

    顾氏一见到他眼泪就直接掉下来了:“她二叔,韵儿现在怎样了,我这个当娘的是担心得不行啊。”

    二爷忙道:“嫂子莫要担心,是韵儿和梦期让我回来的,她们担心城里那些流言传到村里让您和兄长侄儿们担心,特让我回来说一声,流言的事情梦期已经派人在查询源头了,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让你们不要担心,平日里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不需与人争辩,到时候案子破了流言自去。”

    苏学林一听,原本压抑的心情瞬间敞亮,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女儿,遇到这种事情也不像别的女儿家那般哭哭啼啼的,你回去让她们放心,家里好好的,我和她娘不会做蠢事,让梦期好好查一查,好给咱韵儿正名。”

    苏二爷忙道:“兄长放心,咱苏家污名覆身流放岭南,兄长在这般遭遇之下依然能保持竹节之风骨,韵儿有兄长之风,定也不会被打倒。”

    苏学林闻言,腰板子挺得更直。

    顾氏心也稍定,但仍忍不住低声道:“老爷,咱韵儿虽然和梦期定亲,但她一向恪守妇道,想来也还是清白之身,何不找婆子来为她验明处子之身即可自证清白。”

    苏学林一听瞬间勃然大怒,“无知妇人,怎可让女儿用这种方法自证,你这是在引领不正之风,被污名者反倒需要自证,如此一来就更加不公,若是往后有女子再遇上这种情况,都要求这么做,这不是更把人逼上绝路么!”

    顾氏顿时不敢吱声。

    苏二爷忙道:“嫂子莫急,韵儿自小聪明伶俐,如今又能创造出新制盐法和水车,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家,又有梦期为她做主,此事不要多久定会有转机。”

    顾氏这才卸了力气坐到椅子上,“梦期是个好孩子,韵儿跟他我也放心了。”

    苏二爷安抚好两人后又匆匆道别:“造纸厂最近出货量大,我还得去忙着,等有什么消息到时候我再回来。”

    苏长宁和苏长越也忧心长姐,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眼里哀求着想跟二叔一起去,就算看看一眼长姐也好,可惜苏学林没给他们机会,呵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你们昨日跟人打架的事情我还没追究,就你们这个性子去城里,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给你长姐添乱,从今日起,流言的事一日不毕你们两个就一日不能出门,好好把书背一遍,从今日起为父每天都要检查一次。”

    兄弟两人瞬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下头去,一脸的生无可恋。

    封乐城中,秋梦期派出衙役,四处搜查流言的源头。

    只是没想到,不过短短两天的工夫,流言又出现了另外一个版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首童谣,满大街小巷的小孩子都会唱:

    娼妇误县,哎哎哎,

    品行不端,不可居大雅。

    做女子,要端庄,

    勤恳肯干,笃行道,

    不抛头不露面,不与男子肩并肩,

    做娼妇,误封乐。

    娼妇误县,哎哎哎,

    做县夫人,需既德,

    品行非贤淑,不能承。

    ……

    秋梦期听完春桃将外头这首童谣复述一遍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野兽咬噬一般地猛地站起来,她左手握成拳头,搁在桌子边沿,眼睛里全是红光,像是两团火焰在眼眶里燃烧,闪闪地向着四面看,好像要找什么东西来咬一口似的。

    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韵坐在书桌前,不动如钟,一时间看不出情绪。

    就在这时安王身边的太监前来传令,说安王爷有请县太爷明日一早作陪去渔村视察河道情况。

    秋梦期一听,心里的火一下子窜到脸上,满脸通红,当着那太监的面就要掀桌子。

    却被苏韵一把握住手,冲着那太监道:“烦公公回去禀报王爷,秋大人明日准时去驿站迎接王爷。”

    待人走后,秋梦期果真把桌子给掀了,桌子上面笔墨纸砚乒乒乓乓地落了一地啊,整个地面乱糟糟的。

    “这些皇家贵族真是好厚的脸皮,完全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真特么恶心,我都想吐了。”

    “不想等了,直接去把这个老东西给宰了,反了算了——”

    苏韵示意春桃出去并把门关上,这才上前抱住她道:“越是这个时候你越急,越没办法解决问题。”

    秋梦期被她一抱,怒气没消,但身子还是软了下来,“都怪我没用,让你陷入这样的漩涡中。”

    苏韵放开她,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庞,看那一双眼睛还是通红的,轻声道:“都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俩是一体的,针对我就是针对你,同理也是,无需气馁,因为敌人就是想看着我们出乱子,但其实这时候也是他们最容易得意最容易出错的时候,所以越到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冷静,瞅准了机会,很快就能找到切入点。”

    秋梦期毛毛躁躁的心情在她的一席话之下渐渐被抚平,她搂着心上人的肩膀将脑袋埋入她的脖颈处,蹭了两下才直起身子,道:“我好了,我们仔细分析一下当下的情况吧。”

    苏韵笑了笑,看着地面乱糟糟的,把春桃叫进来收拾屋子。

    “今日火气消得比往时要快。”

    秋梦期脸红了,道:“你不是说了嘛,发脾气也没办法解决问题,你在我身边,我就算是座火山也不敢随便喷。”

    “还算有觉悟,”苏韵语气轻快,说着拿来纸张。

    先是左右两边写下她们两人的名字道:“敌人这么做,无非是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得到你或者是我,另外一个是报复你我。”

    她眨了眨眼,冲着秋梦期道:“你想一下,谁想得到我们,谁又想报复我们?”

    这几天周边的氛围都很沉重,秋梦期难得见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心念一动,没说话,却欺身过去,想要亲住她勾起的嘴角。

    苏韵将她推开道:“说正经事呢。”

    秋梦期心情也彻底好了起来,放过她,在代表苏韵名字旁边写了一个名字道:“想得到你的,明晃晃就是一个孟元洲,至于我这种娘娘腔,没人想得到我。”

    苏韵笑了笑,揶揄道:“秋大人似乎有点低估了自己的魅力。”

    秋梦期脸蛋红了红,轻咳一声,“我说的本就是实话,至少没有谁像孟元洲想得到你一样对我虎视眈眈。”

    苏韵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秋梦期拿起笔,又旁边写了个‘张百户’,道:“张元武给石巍戴绿帽子的事是我给抖出去的,他的日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后来又被我给判了刑关押,他既觊觎你,对我更是恨之入骨,这人两边都占了。”

    苏韵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秋梦期迟疑了一下,还是提着笔,在自己的名字下边,写下了‘柳月如’的名字。

    苏韵见状笑了,“不是说你是草包,没人看得上你吗?”

    秋梦期尴尬地咳了一声,“分析嘛,自然得把可能的因素都写上来,不能有疏漏。”

    苏韵沉吟半晌,道:“柳月如这人我暂时不太看得懂,她对我的恨都是取决于你对我的在乎程度,就算是以前,她传我的谣言,也是为了影响你对我的印象和判断,如今你我误会解开,她做这些就都是徒劳。”

    “你是说不太可能是她?”

    “除非她是想报复发泄情绪,否则做这些对她没有什么帮助,只会让你越来越恨她。”

    秋梦期没有发表意见,她看人不准,觉得有时候柳月如也是个疯子,没准也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但心里还是不希望是柳月如做的,大家如今桥归桥路归路,还是不要再有什么纠葛的好。

    苏韵提起笔,又写下了一个名字。

    秋梦期瞪大了眼睛,道:“这个毫无根据吧,你怎么会觉得他也有嫌疑?”

    苏韵道:“分析嘛,自然得把可能的因素都写上来,不能有疏漏。”

    “你这人可真是讨厌得紧,还学我说话。”秋梦期佯装要去咬她。

    在这样的状况下,苏韵的名声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若是换成别人早就满面愁苦唉声叹气,可她在心态似乎却不受一丝影响,还能冷静分析,不得不令人佩服。

    反观自己,秋梦期觉得惭愧得很。

    但不得不说,苏韵沉着冷静的姿态让秋梦期和身边的一众人等无比心安,仿佛不论对方有多少千军万马,她都能像一株冰霜不惧的轻松,不慌不忙地指挥着。

    感觉只要有她在,就算只剩最后一人也有绝地翻盘的可能。

    秋梦期越看着她,越觉得她浑身上下充满了魅力,觉得自己跟她待的时间越久,就会拨开她更多层次的面纱,见到更多面的她,每一面都能让自己心潮荡漾。

    以前自己怎么这么笨,错过那样美好的她。

    苏韵虽然在思考着,但秋梦期的眼神实在是太直白太浓烈,她觉得自己都几乎要被焚烧在她眼里的火焰中,拿起手中的书本挡在两人的中间,隔开她的视线道:“你这双眼睛要是镭射眼,我觉得我已经满身窟窿了。”

    “我可舍不得,就算我变成瞎子都不舍得把我老婆的一个衣角射成窟窿。”

    “就爱贫嘴。”

    说着把手放下来,言归正传,用笔点了点孟元洲的名字道,“也有可能真的是他,他看你最不顺眼,又小肚鸡肠得紧,这件事情在这个时候爆出来,会使得你分身乏术顾此失彼,而且以你的性子说不定还会因此而得罪安王,引起你和安王的矛盾,对他来说可谓是一石二鸟。”

    秋梦期咬了咬牙:“这个畜生,他和张百户二人,我真是欲除之而后快,偏偏还动不了手,真是气煞我也。”

    “不是动不了,时机没有成熟而已,至少,要等到宝藏事毕再展露意图也不迟,更重要的是,等新税法下来,百姓的情绪会被激化,也方便我们起事。”

    秋梦期听到可行的计划,兴奋得瞪大了眼睛,但随后又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么说那个安王,我还是得继续逢迎?”

    “是,而且不仅如此,这个程仪也得准备着。”

    秋梦期一听到要送钱,瞬间就不高兴了,心里对安王的讨厌但是达到了顶峰,心想着这钱送出去了自己再去偷偷抢回来算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瞬间就下了个决定,于是整个的态度就变了个样,“行吧,送就送吧,尽早把大瘟神送走,那个孟元洲还有京都来的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也能早些跟着滚蛋。”

    苏韵没想到她回答得那么利索,有些奇怪,正想问,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是王小宝的声音。

    秋梦期大喜,忙叫他进来。

    看着王小宝难得胡子拉碴的样子,秋梦期道:“几天过去了,你要是什么都没查到的话,我要考虑当初收留你这个决策是否正确。”

    王小宝赶紧回道:“回主子,已经有些眉目了。”

    “说说看。”

    “我和几十个弟兄们把封乐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查到三个流言的出处。”

    “三个?”

    秋梦期和苏韵对视了一眼。

    “源头先是来自两个人,叫做吴通和李达,据说是当初押解柳苏两家人的差役。”

    秋梦期咬着牙道:“原来是这两个狗杂种,当日队伍里有人得了黑死病,这两人直接就跑了,没想到居然这个时候出现,还敢搬弄谣言,真该死。”

    苏韵冲着王小宝道:“还有另外两个呢?”

    “流言出来后,好事者传得到处都是,更有人添油加醋,就是那个张百户,亲口和其他人吹嘘他……”

    秋梦期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一个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她力气很大,又有功夫在身,可怜那桌子摇摇欲坠,咔的一声瞬间就分崩离析,桌面的东西乒乒乓乓地又掉了一地。

    王小宝赶紧跳过,接着道:“另外还有一个女人,她专门找小孩子,用食物收买他们,教这群孩子唱童谣,我们猜测这个女人应该是做过伪装,孩子们描述很不一样,到目前为止还没能搞清楚她是谁。”

    “还有个女人?”秋梦期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真的是她!

    看向苏韵,满是心虚。

    苏韵笑笑:“有点意思。”

    王小宝忙道:“不过弟兄们还在找,如今已经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相信不要多久,人就会提到主子和夫人跟前。”

    苏韵想了想道:“虽说找到几个源头,但除了张百户睚眦报复,至少吴通和李达应该都只是棋子,他们没有理由组织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流言传播活动,他们背后的人是谁?”

    秋梦期道:“吴通李达二人当初欲拿柳月如要挟柳鄂交出藏宝图,后面被我搅乱他们的好事,就透露过他们是太子的人,可太子怎么会搅进这个事情里面来,至少目前,我们还没在太子面前展示威胁,按理说不应该。”

    苏韵点头表示认同她的观点,随即冲着王小宝道:“让王三孙锦直接去拿人,吴通李达张百户,一个不落。”

    “是,夫人!”

    秋梦期也赶紧补充,“那个传唱童谣的女人,也要抓紧。”

    王小宝赶紧领命退下。

    而当天晚上,就有好消息传来,传唱童谣的女人被拿下了。

    苏韵见过那女人之后,对秋梦期道:“给安王程仪的事,暂时压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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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章 一片哗然 ◇

    这两日, 封乐城突然传出一个轰动全城的消息,秋县令的未婚妻苏家女苏卿韵要状告原台山卫所百户张元武及手下十名士兵,以及押解队伍中的两名差役侵犯其身, 告这些人奸罪。

    整个县城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有人敢想象这是县令的未婚妻提出来的状子, 人们也万万想不到县令大人竟会允其未婚妻提出这样的诉状,更想不到县令大人会亲手接下这样的状子, 还将此事大张旗鼓, 弄得人尽皆知。

    其中反应最激烈的是秋梦期的一众绝对支持者, 他们忍不住大骂苏家女是出于何目的,将这等丑事曝光出来,让县令蒙羞,也让其他县份对他们县令进而对整个县指指点点。

    更有些不堪入目的言论, 什么“出这样的丑事不赶紧躲起来还有脸来状告, 真丢人”“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她被人给玷污了”。

    这些声音传入秋梦期的耳朵后, 很是生气:“封乐的这些百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做出这么大的功劳,他们不仅把这些事情当成消遣的笑话, 就是反过来还指责受害人状告侵犯者,真是岂有此理。”

    苏韵道:“这世道就这样,人的劣根性如此, 不必太过在意, 不过沉默是大多数,有些事做了,有些人会记得。”

    “而且很多人只知你不知我, 如今你是封乐的门面, 不容玷污。”

    秋梦期听到这话, 却默默地记在心里。

    自己不过是一个在前头表演的演员,却沾着绝大部分的光,而苏韵才是真正的功劳者,也是时候把背后的人推出来,让百姓人知道这块金字招牌。

    “天下再没第二个像你这样豁达的当事人了。”

    苏韵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敲门声,一听是王小宝,二人赶紧让他进来说话。

    “小的和孙锦他们去张百户和那两个差役,在城门附近碰到几个村子的人在干架。”

    秋梦期大吃一惊,忙问道:“怎么回事?”

    “是石盘村还有甘蔗制糖几个村子的老乡听到了关于苏姑娘的这些谣言,气不过,纠集了一群人往城里来,听到有人传谣就上去打,几拨人就干到了一起。”

    秋梦期听到这个消息,原本紧绷的身子瞬间就放下来了,哈哈笑道:“刚刚还说这群人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看来还真是误会他们了。”

    “是戴燕姑娘带的头。”

    秋梦期微微有些错愕,之前的那件事她以为这小丫头心里头还会膈应,却没想到对方却大度到了这个地步,心里有些感动,也庆幸当时自己及时上门请罪表明态度。

    “没闹出人命吧。”

    “那倒没有,不过有些人伤得不轻。”

    “戴姑娘那边的人没事吧?”

    “大人您说啥呢,戴燕姑娘和她手下那些村民是什么出身您还不知道,哪能伤到他们呐。”

    “那就行,那就行。”秋梦期坐在椅子上,难得惬意地呷了一口茶。

    苏韵虽然说对这些人的看法不在意,但听到石盘村这几个村子的人帮她出头,脸上还是忍不住也多了些轻快,提醒秋梦期道:“有人斗殴你不去看?”

    秋梦期抱着手臂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道:“孙锦他们见到了肯定就顺带处理了,哪需要我这个县太爷出面。”

    ……

    苏韵递状控告一事,除了受苏韵恩惠的那一部分人站出来为她说话,还有另外一部分人也崛起了,那就是底层的那群女人,她们不知道,原来女人遭这种不公的时候还可以有勇气站出来,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指认□□者或猥亵者,还能将这些不法之徒绳之以法,可她们不敢,怕丢人,怕以后没人要了,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然而这个姓苏的女人,做了全天下很多女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她们由衷钦佩她,也纷纷替她发声,希望她将那恶人告倒,把那些暴徒千刀万剐。

    干完架的戴燕回到家,却听到了苏韵提出状告奸者的消息,脑子嗡的一声蒙了,她想不通苏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明明没有受到任何侵害,她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戴燕的脑子里乱哄哄,她不知道这个聪明的女人,怎么会走这一步棋。

    同样困惑的还有她父亲戴雄,但戴雄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摇摇头随后大笑不已。

    戴燕有些难受地问道:“爹,怎么你还笑,你不觉得秋大人和苏姑娘走了步臭棋吗?”

    戴雄道:“这步棋高着呢,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且看着,这两人都不简单,燕儿,你好好跟她们处着,这两人都非池中之物,她们早已不将这世间的所谓世俗礼教给放在眼里,若不是她们还在俗世中,爹还真认为她们早已是方外之人了。”

    “爹你越说我越不懂了。”

    “学着点吧丫头,这世道就是得要她们那样的人,这苏姑娘真是个奇女子,爹以前还想着要把你许配给秋大人,看样子你跟她差的可不是一丁半点。”

    戴燕恼了道:“爹你说什么呀,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对秋大人可没什么心思。”

    就算有,那也是过去了,哼。

    “哈哈哈,且看着吧。”

    和戴雄一样反应的还有赵蕊钟淑娘等人,这些人和苏韵打交道的时间更长,更了解她的睿智,知道后面应该是在憋大招,都在拭目以待,等着堂审之日到来。

    台山卫所石千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眉头紧皱之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一脸的恍然大悟,“有意思,有意思。”

    手下来报,说封乐县捕头孙锦奉命前来缉拿张百户先前手下那相关的十名士兵归案候审。

    石千户对副手李绥道:“你亲自带人去把那几人绑了送过去给他。”

    李绥领命下去,一旁的总旗也跟着笑道:“后日县太爷公开审理此案,更是请了村落代表等相关人员前去观审,大人,咱是否也去凑个热闹。”

    石千户点了点头,“咱也去,看看这个秋植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千户,您看,这件事里边,安王爷是不是也插了一脚跟着推波助澜了?”

    石千户面色一凝,“你是说安王寻找雏儿作乐被秋植拦下来的事,所以他记恨在心,推了一把?”

    钱总旗点了点头。

    石千户叹了口气道:“安王爷是六皇子的人,皇家贵胄总是少不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臭毛病,虽说我们与他是站在同一边,可这种事也不好说什么,也不能说。偏偏这个秋植还真把这事给管上了,换做我们,只能夹着尾巴乖乖做人,我有时候真是佩服他敢作敢当的勇气,我们年轻的时候何尝不是像他这样满腔热血斩天下不平之事,可如今啊,哎——”

    钱总旗道:“安王耗着这些日子没走,想来是要逼着秋植一把拿到程仪。”

    石千户点了点头,“安王这人我知道,没有两万两他不会走。”

    “封乐的税赋加起来也才三四万两一年,他拿两万两,胃口还真不是一般。”

    “如今国库空虚,钱都在世家大族的手里,这些皇亲国戚都是靠从百姓手里交上去的银子养活,土地兼并,百姓的税也跟着越来越少,他们这些皇亲国戚能享受的好处也跟着少了,加上如今世道不好,到处战乱起事,他当然是想趁着这些个机会大捞一笔。”

    钱总旗满面担忧:“千户,往后跟着六皇子,势必也是要同安王这群人打交道,到时候好处皆被他们都占了去,咱们这些人,还能有什么?”

    石千户摇了摇头:“你以为跟着别的皇子就没有安王这种人,那就说那七皇子,他自己就是个小人,卖官鬻爵,强抢民女,更是□□犯上侵犯了自己的亲姑姑渭阳公主,这事最后被压了下来,皇帝因着贵妃的关系对他还不是照样宠爱有加。”

    “司马家人品性恶劣如此不堪,千户何不另择明主追随!”

    “如今各方起事,个个都自称明主,真的明主能有几个,还不是为了那泼天的富贵,等他们上了位,何尝不是另外一个司马家,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既然如此,我为何不选一个离目标更近的?况且如今柳鄂投诚,宝藏唾手可得,何愁不成事。”

    钱总旗点头,“如今各势力纷争,若是这种纷争牵扯到那小县令,却不知他是会如何抉择,会选太子、六皇子?还是其他的势力?不过还别说,照他如今所为,若是站出来振臂一呼,底层百姓定是愿意追随,千户你觉得如何?

    石千户摇了摇头:“秋植不行,虽然刚正不阿敢作敢当,但性子暴躁易冲动,较为情绪左右,可以是一把直刺敌人心口的利刃,但却不是握刀的人。”

    “依属下看,封乐这一年来的情况来看,秋植绝不是一个没脑子的莽夫。”

    “除非是他背后有人,否则以秋植的才能,封乐到不了现在这个样子,那人若是敢站到前头来,又有秋植化身利刃指哪打哪,这股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钱总旗闻言,默然半晌,突然笑道“如此,属下对后天的堂审一事更加期待了。”

    ……

    馆驿内,安王正和张副使正在谈话,两人还不知道苏韵决定状告的消息。

    只听那张副使道:“王爷,你说那秋植真的会送程仪过来吗?”

    安王靠在榻上,一脸惬意,“放心吧,最迟明日。”

    “这,请恕下官愚昧,王爷您是如何断定秋植会送银子来?”

    “事情都还是你亲自去办的,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如今流言四起,一波跟着一波,咱们不过是让人编几首童谣让小孩子到处唱一唱,就够他忙活的了,我这三天两头再找他作陪,他能不烦嘛,到时候为了空出时间来好好查案,就顾不上银子了,巴不得咱快点走。”

    “而且他有银子着呢,城中好几处工坊都是他的产业,没有个三五万两咱可不能走。”

    张副使一听,连连竖起大拇指道:“王爷您这招真是高明啊。”

    想到即将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安王忍不住哼起了小调,一面用足尖轻轻蹬着踩着鼓点,显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这个秋植,是有点真本事,可你没见他,小小一个七品芝麻官,对本王是什么个态度,好歹我也是当今的圣上的弟弟,你瞧那日在大盘村他是怎么帮那些贱民出头的,难道他不知道这个天下是司马家的天下吗,容得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来置喙,真是岂有此理,不给他点颜色瞧瞧那还真说不过去。”

    张副使闻言连声附和,“这厮着实可恨,拦着不让下官给王爷找雏儿伺候,简直不把王爷您放在眼里,前两日还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直接甩脸拂袖而去,若不是王爷您大度,照他这般藐视皇权的举动,早就该诛九族了。”

    安王冷哼一声,“区区一个小县令,说来说去不过是司马家的一条狗,叫他往东他不得往西,不听话就得打一顿才老实。”

    “走,咱们去看看这个妻子花名在外的男人,好好问候一番,刺激一下,让他明日乖乖把银子送来。”

    张副使巴不得见到秋梦期的衰样,赶紧狗腿跟上。

    到了衙门,果然见到了正在忙得焦头烂额的小县令,安王笑眯眯地冲着秋梦期道:“秋县令,本王不知道苏姑娘居然遭此迫害,深表同情。”

    说话间并不难看出眉宇间的幸灾乐祸,毕竟对一个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见到另外一个男人被戴绿帽这件事更让人兴奋了,说是安慰,实则是想看看对方反应,进而获得心理上的满足。

    秋梦期像是看不懂他们眼里的奚落一般,痛心疾首道:“这些恶贼胆大妄为,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安王走到她身边,轻声道:“秋县令也不必过于难过,妇人的名声损了,到时候再找一个便是,回头本王给你介绍几个,保准家世清白一个比一个漂亮。”

    秋梦期暗中咬牙,但脸上还是带着笑意,“多谢王爷关心,下官如今心思在案子上,只想帮韵儿讨回公道,其他的暂时不做多想。”

    安王闻言点了点,竖起大拇指道:“好样的,真是个痴情的男儿,本王佩服,不过苏姑娘是封乐的大功臣,又是新盐法的研发者,本王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秋梦期道:“有大人在背后支持,下官感激不尽,对了,卿韵已经提起诉讼,状告那些侵犯她的男子,时间就在后日,到时候也请大人前来为下官压阵。”

    安王闻言,愣了一下,没来由地有些不安心,忙问道:“苏姑娘要状告那些侵害她的男人?这——哎呀,秋县令,不是我说你,这种事发生了就发生了,名声要紧,别告了,赶紧把状子撤了,这传得人尽皆知,你这个做县令不得颜面扫地。”

    秋梦期刚刚说出苏韵状告的消息,眼神就没离开过这个老狐狸那油乎乎的脸庞,看着对方这一系列表情变化,眼底尽是讽刺的笑,但她很快敛下眉眼,一脸愤恨:“对我来说,名声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将坏人绳之以法,卿韵才会安心。”

    “秋县令啊秋县令,你——你这样,弄得人尽皆知,以后出去谁不对你指指点点的,依我看,还不如算了。”

    秋梦期摇了摇头,“这些流言一波跟着一波,就算不状告也已经人尽皆知了,那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将那些作奸犯科的人给绳之以法,如此也算是为卿韵报仇了。”

    突然冒出的状告一案让安王很是不满,他担心的是,一旦事情从根本上解决了,小县令不在意流言了,就有时间跟自己继续周旋不给钱,那他这些日子使的手段岂不是都浪费了?

    可秋梦期此时已经铁了心了,他劝说无果,再次拂袖而去。

    出了衙门之后,安王问道:“这个秋植这时候来这么一出是想干什么,莫非真的是要为那苏家女讨回公道?”

    张副使也表示不明白,“天下哪个男人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当了龟公,可这秋植却弄得人尽皆知,实在搞不懂。”

    安王揉了揉脑袋:“总觉得不对劲儿。”

    张副使忙接上话:“王爷,那苏家女看着如此貌美,辗转着从差役手里又到卫所里,哪个男人能放过这样的尤物,定是被玷污了个透,而且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什么证据也没有了,到时候案子没判成,反倒闹了个笑话,对我们来说还是有利的。”

    安王想了想,觉得他这话也有道理,想到苏韵那张动人心魄的脸庞,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惋惜道:“行吧,回去,等着后日看姓秋如何在全封乐百姓跟前丢脸。”

    看着安王一行远去的背影,秋梦期连呸了几声,这才往后罩房去了。

    去的方向却是最角落的房间,影七的房间。

    轻轻敲了两声,叫了一声“师兄”。

    门随即轻轻打开,像是装了遥控器一般。

    秋梦期早已见怪不怪,悄然入内,对上正在榻上打坐的男子道:“师兄,帮我个忙好不好?”

    “说。”

    “那个狗王爷,过来巡视,还要我给路费,我不给他就不走还整天捣乱,最近不是事情多嘛,但我又懒得跟他周旋,不得不给两万两的银票,给完了我又心疼得不行,到时候你去帮我拿回来怎么样,我分你一成做辛苦费。”

    程仪的事,苏韵已经说了暂时压下了,但秋梦期这会儿对他们安王已经恨得不行,不给就算了,还想从这些人身上抠搜一点回来。

    先前安王去了封平,肯定也捞了一点,何必白白便宜了这个老东西。

    但平白无故的,影七不可能会帮她,所以先扯个谎,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个安王掉一层皮。

    男人轻嗤一声,“两千两银子就想让我出手?”

    “哎呀师兄,这银子是从衙门出的,那可是收上来的赋税,是百姓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原本是要拿来修建沿海的河堤岸,这银子要是真给那老东西拿走了,河堤没办法修,将来要是来个台风怎么办,你说是不是。”

    一阵沉默过后,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什么时候动手?”

    “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要是走的话我回头通知你,不过别在咱们封乐境内动手,免得人家怀疑我,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最好也别在新会郡内动手,免得牵连了郡守大人。”

    “真是啰嗦,我知道了,可以滚了。”

    “师兄你真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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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4章 堂审1 ◇

    时间很快就到了堂审的这一天, 整个封乐县都沸腾了,几乎大半个城子的人都集中在了衙门周边,想要目睹这场前所未闻的案子。

    不过主审人却并非秋梦期, 而是新会郡的郡守李泰。

    两日前去请李泰时,李泰一听说她们的计划, 心中同样掀起了惊涛巨浪,为的是这二人如此大胆的行径, 丝毫不将世俗礼法放在眼里的态度, 震惊过后一口答应下来。

    苏、秋二人也提前和他理顺了整个案子细节。

    令人觉得意外的是, 岭南节度使许牧通也来了。

    许牧通拜见安王爷的时候,后者明显诧异,不禁发问:“许大人怎么也来封乐了,莫非这个案子过于匪夷所思, 都传到沥州了?”

    许牧通笑道:“非也, 眼下已经三月份了, 离圣上钦定开海的日期也没几日, 为了往后出入船只的平安,这些日子本督忙着率军在沿海一带来回巡逻, 肃清海岸,路过时听说这事,过来看看。”

    安王摸了摸胡子, 道:“原来如此, 不过这案子有趣得紧,值得一看,来来来, 跟我一起上堂观审。”

    许牧通也不拒绝, 两人并肩上堂。

    高堂之上李泰正襟危坐, 左右两边是岭南节度使和安王,向右下来是秋梦期和李泰等封乐官吏,左边是巡行队伍的两位副使,另外还有石千户等一众官员,全县近五十个村子的一百多名代表也分别坐在两侧,其他百姓则挤满整个衙门的大门和侧门,甚至还要蔓延到外面路口,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后面看不到的不断催促着前头,看看开审了没有,审到哪一环节赶紧把信息传出去。

    随着衙役们托起棍子密集地敲击地面,同时嘴里低喊着“威~武~”,紧接着郡守大人惊堂木一敲——

    “带原告苏氏女苏卿韵。”

    很快,苏韵跟在衙役身后,步入堂下。

    她身材高挑,身上淡青色的衣裳宽大飘逸,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增添了几分仙气。

    走在这灰扑扑的台面上,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众人心里纷纷觉得可惜,这样美好的女子却惨遭那群畜生玷污,真是天理不容。

    可也有一些龌龊之辈,偷偷流着哈喇子心想着为何占了便宜的不是他们,连一旁坐着的孟元洲,眼睛都死死盯着苏韵的身影,恨不得将她带回家中藏起来。

    苏韵被带上来后,从容下跪,“民女苏卿韵,拜见郡守大人。”

    “起来回话,你要状告的事何人何事?”

    “民女今日要状告的共计十三人,其中有京都往岭南线押解队伍的官差吴通李达二人,这二人曾在押解途中侵犯过民女;另有原台山卫所百户张元武,和手下共十名官兵,于七月初八下晌将民女及小厮掳往军营,随后对民女施暴,特此状告。”

    话音刚落,大堂内嗡地一声炸开,原先有些人还不愿意相信这位才女被玷污的事实,只是猜测可能是县令大人采取的迂回策略,然而当这些话一字一句地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这就代表着,所有传言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于是,有些人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也有鄙夷,而秋梦期则从一些人脸上收获了一丝的玩味和幸灾乐祸。

    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语气都有。

    唯有孟元洲,直挺挺地坐在位置上,眼底充满焦躁,他已经有两日联系不上吴通李达二人,如今这二人皆在被状告的名单上,这让他心里十分不安。

    李泰醒木一拍,喝道:“肃静!”

    “带被告吴通李达二人。”

    边上坐着的孟元洲顿时瞳孔一缩,看着那二人一前一后被押着进了大堂,手不由自主地在膝盖上抖动着。

    吴通李达二人被抓来已有两日,如今骤然见到堂上这么多人,似乎也意识到大事不妙,颇有些不安地东张西望着,当目光和侧边上的孟元洲对到一起,顿时眼前一亮。

    可孟元洲却低下头来,端起水杯呷了一口茶,似乎和这二人并不认识。

    李泰问道:“吴通李达,你二人可知罪?”

    二人眼睛瞄着周围,心里七上八下的,相互对视一眼后,竟开始哭嚎起来,只听那吴通哭诉道:“大人,冤枉啊,好端端的不知道这些官差为何将我们抓到这里,我们什么都没做呀,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李泰冷哼一声:“旁边的这位苏姑娘,状告你二人在去年三四月份的押解途中侵犯于她,可有此事?”

    两人顿时错愕,不是因为散播谣言的事给抓进来的吗,怎么变成了侵犯了。

    “回话!”李泰喝道。

    “大……大人,这没有的事呀……”吴通支支吾吾道。

    “没有的事?你睁大眼睛看看,眼前这三十五人,皆可证明你们两在酒馆之中将侵犯之事宣之于口,若是没有这种事,你们怎么会如此宣扬?”

    那三十五名人证七嘴八舌指着二人道:“就是他们两说的,就是他们。”

    二人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妙,赶紧磕头大呼:“大人,冤枉啊,我们可都是良民,怎么会侵犯苏姑娘,还请大人明察,至于流言一事,不过是酒后的糊涂话,当不得真,我们给苏姑娘赔不是,还请姑娘大人大量不要与我兄弟二人计较。”

    “晚了,如今苏姑娘将你二人告到衙门,若你们提供不了其他可以证明你们清白的东西,本官当场就可将你们判刑。”

    二人顿时浑身直冒冷汗,本朝律法规定:□□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吴通忙道:“大人容禀,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哥俩的错,都怪我们酒后失言才说出这样的玩笑话来,没想到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传成了流言,况且当时苏柳两家人皆是遣犯,这些人路上不好好赶路,官差惩罚也是情理之中,算不得犯事,也不应以此来判刑啊大人——”

    “遣犯?是不是说遣犯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郡守大人想必也知道,官员犯事,家眷连坐,男子发配充军,女子送往军营慰劳将士,像她们这样的身份除了取悦男人还能有什么贡献,路上不听话该罚还是得罚,自然不可能像护送千金大小姐一样送到配所,您说是不是?”

    “住口,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反倒大言炎炎说什么遣犯,说什么取悦男人,你知道你眼前这个女人,她到了封乐之后都做了什么吗?”李泰气急,厉声指责。

    “你们可知朝廷的循行使者这次前来所为何事吗,为的就是苏姑娘研制出的新盐法,这个新制盐法让封乐的盐农从年产千斤食盐到现在月产千斤以上,给整个大焱国不知道带来多少的收入;以前孔氏王氏一族为祸封乐,衙门侵吞百姓徭役的工钱,是她献计让这些蛀虫把那些钱吐出来,才给你们发的工钱;也是她带领木匠打造水车解决引水灌溉难题;她为秋县令出谋划策攻上濛山,将濛山一众土匪尽数剿灭;田间地头轻便好用的曲辕犁,也是她设计出来的;濛山的幸存者无家可归,还是她想方设法为他们提供工作解决她们的温饱,你什么身份,竟敢在这里指责苏姑娘的遣犯身份!你有什么脸面到处去宣扬那些玷污她的谣言!”

    李泰很生气,拍着桌子就是一通骂,而且所说的句句事实,字字铿锵有力,声音震慑整个大堂。

    当人们消化完李泰所说的那些东西,难堪的沉默在整个大堂中扩散,所有人的舌头像是被千钧的巨石坠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韵做的这些事情,除了身边亲近的人,就连苏家人都未必全都知道,更不用说外边的百姓了,大多数人只知道秋县令不知道苏卿韵,却没想到秋大人身上的那些光环,原来居然是其未婚妻带来的。

    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居然才是他们真正的大恩人!

    想到封乐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自己还有家人都是从中受到了恩惠,可却鬼迷心窍,成了散播谣言的其中一个分子,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一种叫做羞愧的情绪在人群中散开,有人难堪地低下头去,有人在低声抽泣,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感动,抑或是为眼前那位苏姑娘所遭遇不公的痛心疾首。

    “苏姑娘,你才是我们封乐的大恩人啊,都是我们有眼无珠,听信谗言,才会让流言传得这么凶猛,我们不是人啊——”

    “苏姑娘,请你宽恕我们吧。”

    “呸,当初就说了,让你们不要传谣,你们偏偏不听。”人群中也有人骂道。

    “我要是苏姑娘,我都后悔帮了你们那么多人了——”

    ……

    苏韵站在那里,一脸平静,仿佛身边发生的这些事都与她无关。

    坐在堂上的秋梦期看着她孤立的身影,如风中摇曳的竹子,心疼地要死,恨不得跑过去站在她身边迎接着这所有一切的风风雨雨是是非非。

    李泰听到下面的嘈杂声,再次拍响醒木。

    “肃静——”

    人们安静下来,好些人还在低头抹着眼泪。

    李泰看向吴通李达,这二人在听到刚刚那一段话后,知道这事情闹大了,此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倘若他们无法证实自己并没有碰过苏卿韵,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小命即将不保。

    “大人容禀,我们二人从未碰过苏姑娘,先前那些都是谣言,是我们一时糊涂,才酒后无状无言乱语,请大人明察。”

    “多说无益,请自证吧,若是没有证据证明你们二人确实没有伤害过苏姑娘,本官立即让人将你们推出去,斩立决!”

    二人吓得瘫在地上,原以为只需要为散播流言负责,没想到现在居然牵扯到更大的案子,更是威胁到身家性命,如何让他们不惊恐万分。

    李达更是吓得舌头打结,手指向秋梦期的位置道:“……秋……秋大人从京都开始就跟着押解队伍在一起,他……他……盯得很紧,就算是官差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吴通赶忙附和:“不只秋大人一天到晚在队伍里晃悠大家没机会下手,苏姑娘的家人,她父亲叔叔还有几个弟弟,看着她就像护着眼珠子似的,就算官差单独找人,那个苏长平都要拖着镣铐跟着,打骂不走,我们这些差役几乎都没有单独和她相处的机会,如何能做出那样的事来。”

    “还有秋大人那婢女春桃,休息的时候就会拿着针线去遣犯女眷那里讨教刺绣的方法,官差们碍于秋大人的面子不好赶她走,若是真的发生什么事,那婢女也是知道的。”

    李泰这才转过头来问道:“秋植,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秋梦期忙起身回道:“是这么一回事。”

    叫来春桃,回答也是肯定的。

    吴通松了一口气,又道:“郡守大人,我们兄弟二人说的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察啊。”

    李泰这才冲着苏韵道:“苏姑娘,这二位皆否认侵犯过你,你可否将他们作案的情况细说,也好当面对质。”

    苏韵这才不紧不慢道:“回郡守大人话,其实民女也一直坚信押解途中并未发生任何侵犯之事,只是既然当事人自动爆料,民女疑惑着会不会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侵犯了,这才会有此一举。”

    此话一出,堂上堂下所有带着疑惑而来的人,随即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之色。

    跟随石千户一起前来是钱旗官暗中竖起了大拇指,冲着石千户道:“高明啊,不愧是研究出新制盐法的人,任谁都想不到她居然会用这样的办法来洗刷污名。”

    李绥也跟着点头:“流言这种东西,你越解释越说不清,可来了这么一出,比什么管用。”

    石千户看着苏韵荣辱不变的一张脸,脸上也不禁露出欣赏之色。

    钱旗官道:“千户,看来这位就是秋植背后握剑之人。”

    石千户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堂上李泰这才喝道:“既然没有侵犯的事实,为何你二人要如此大肆渲染,坏苏姑娘的名声,从实招来!”

    二人如今消去了侵犯苏韵的嫌疑,自认性命已然无忧,就算真的因为散播流言受惩,想来也好摆平,于是便没了起初的恐慌,道:“就是喝醉酒了乱说了几句话,请苏姑娘见谅。”

    如此敷衍的态度,和先前摇尾乞怜让李泰手下留情的场面判若两人,也激怒了堂下百姓。

    “你二人怕是不知道,诬陷造谣的罪责可一点都不轻,更何况对这样一位有如此大功劳之人,根据大焱律法规定,造谣者,最轻的也要杖责一百,重的除了杖责,还要发配到千里之外去。如果影响范围达到十人以上的,就要被凌迟处死,还要殃及家人。而你们这一波影响的不止十人,说是万人都不止,赐你们死刑,也一点都不为过。”

    台下众人听到这话,纷纷喊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还苏姑娘清白——”

    二人闻言,瞬间傻眼了,“郡守大人,这——这——冤枉啊,原不是我们二人要造的谣,是背后有人指使我们才这么做的啊——”

    话音还未落,就被一个声音冷冷地打断了。

    “二位既然是押解队伍的官差,可如今为何却在这里?”

    吴通李达二人抬头一看,那孟元洲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站到他们身边了。

    李达有些不明白他们这位上峰此时问出这话到底是何含义,而且他们何时离开押解队伍,孟元洲又不是不知晓。

    不明所以地回道:“是……是因为押解路上有人患有瘟疫,我们——啊——”

    李达话未说完,一道利刃闪过,眨眼之间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痛苦□□。

    吴通见势不妙,匆忙逃窜,但孟元洲的位置距他不过咫尺,刚转过身利刃已经捅穿了整个心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傻了眼了。

    吴通李达二人分跪大堂下左边,秋梦期和季呼则落座大堂上右方,秋梦期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瞬间像是被点燃了火把,大吼一声,拍着桌子就要朝孟元洲飞扑而去。

    但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穿破空气传至耳边。

    “期期——”

    是苏韵的声音。

    秋梦期转过头,看到苏韵在看着她,嘴巴张张合合,是在叫她。

    冲着她摇了摇头。

    秋梦期心中的数十头蛮牛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拦住了,抵在栏边咆哮不已。

    她虽身形未动,可满堂的人都体会到了她的愤怒。

    她跟前的那张桌子在刚刚那一掌之下分崩离析,散了一地,发出巨大的声音,配合着她愤怒的表情,就连经历过千军万马的许牧通也觉得整个堂审大堂被压迫得厉害。

    安王更是震惊不已,一个小小的文官,手无缚鸡之力,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手劲,会有如此强劲的冲击感和压迫感,一时间危机意识直冲发顶。

    “期期,没关系的,”苏韵冲着她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秋梦期死死盯着孟元洲,这等杂碎,指使吴通李达二人,掀开了这场豪无休止的流言闹剧,将她心爱女人的名声玩弄股掌之中,可此人却在最后被揭发的当口拔剑刺死犯人,如何不令人愤怒,她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没关系的。”

    她听到了十丈之外来自苏韵的安抚。

    即将掠出去的身影稳在原处,雷霆之手也一点一点地缩了回来。

    她满眼通红,盛满了深不见底的怒火,一字一句道:“孟元洲,你敢作不敢当,我与你不共戴天,最好祈祷着不会有落入我手中的一天!”

    孟元洲手持长剑,感受着来自不远处秋梦期的怒火,杀人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可眼前的秋梦期那一双足以穿透人心的眼睛却开始让他感到些许的后怕。

    但只要没人当场揭发他,他就能一直保持着人前的体面,继续当他的阁老之子,来自京都的循行副使,无人敢以摘指。

    只是让他觉得刺眼的是,苏韵的态度,她看着秋梦期的眼神,有安抚和包容,也有命令和喝止,那是对自己绝对掌控绝对宠爱的人或事的一种劝抚。

    他嫉妒得发狂,他也想被那个女人如此命令如此安抚,倘若她愿意多看他一眼,倘若刚刚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也如此温柔又严厉地将他喝止,他相信,他也愿意匍匐她的脚下,放过那二人的性命。

    可惜,那样的眼神却不是对着他,他不配拥有。

    堂上的许牧通看着不远处发生的这一幕,像是被击中了一般,身子僵在原地,不能动弹半分。

    当年,他与李婉私奔,后来被她的家人找到,李家人愤怒着二人的行径,宣称要将他打死,是李婉挡在他跟前,苦苦哀求父母原谅他们成全他们,那时候她还怀着身孕,羸弱的身躯却愿意为自己扛下所有。

    那时候他年少气盛,自认真爱胜过世间一切,对李氏家人棒打鸳鸯的行径表示不服,在对方咄咄逼人强烈指责李婉的时候,也曾冲动地想要反抗,为爱人发声,但却被李婉一声声劝住了。

    她说,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不过四个字一句话,却字字温柔字字维护,

    他何德何能。

    可数年后,他却抛弃了她背叛了她,让她一度被母亲苛待,腹中孩子流掉,那时候,她该是多么的绝望——

    再后来,她挺着大肚子与他提出和离的时候,那份决绝的背后,又是怎样的痛心和难过。

    如今再见到堂下一对璧人,女人的柔声安抚,无一不是当年的重现,一时间思绪翻滚,如遭雷击动弹不得。

    而这时,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李泰整个人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孟元洲,你竟敢在公堂之上刺杀人犯,简直无法无天,来人啊——立即将此人拿下!”

    堂下的衙役也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拿人。

    孟元洲却咬牙喝道:“我朝律法有令,押解队伍的官兵和上战场打仗的官兵一样,皆不可擅自离开队伍,否则视为逃兵,人人皆可诛杀,这二人在押解犯人的过程中擅自逃离队伍,已然是逃兵行径,我不过是替天行道,何罪之有。”

    此话一出,众人皆目瞪口呆。

    “人人皆可诛杀,所以你就在犯人要交代背后指使人是谁的时候将人杀死?我有理由怀疑你故意扰乱堂审,包庇幕后之人。”

    “李大人这就冤枉我了,既然律法规定不限时不限地人人皆可诛杀,我何错之有?”

    李泰气急,怒道:“吴通李达二人逃离队伍的事情你是如何得知,而且未在确认的情况就直接将人杀死,偏偏又在犯人即将供出幕后之人的当口动手,莫非你就是那幕后之人!”

    “李大人,你堂堂一名郡守,又是负责本案的主审官,无凭无据却污蔑我是幕后之人,怕是要有人怀疑你断案的公正性,还请慎言,至于这二人是不是逃兵,你现在可以查查,倘若是,那我就没有错,其他的多说无益。”

    “简直是强词夺理!”

    而这时候的安王也终于回过神来,也终于搞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感受着双方的剑拔弩张气氛,他眼睛转了转,出声道:“孟副使所说并不无道理。”

    李泰听到这话,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安王爷莫不是觉得公堂之上可以随意杀人?若真如此,朝廷威严何在,公堂的威严何在,就算要杀人,也得走完堂审程序,定罪之后方能行刑,如果人人可随意上堂杀人,要那刽子手有什么用,要这堂审有何用,要那律法有何用!”

    安王在封乐,先是被秋梦期顶撞一番,如今再次被李泰如此咄咄逼人,这让他堂堂一王爷的颜面扫地,忍不住火冒三丈。

    孟元洲再怎么样,也是他从京都带来的人,是循行使者中的一员,动孟元洲那就是不给他面子。

    更何况散布谣言一事,他更是在里面搅弄一番推波助澜,还需要这个孟元洲在前面挡箭,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任他被李泰处置。

    于是脸一沉。

    “李郡守,既然你说到律法,那本王倒是想跟你扯掰扯掰律法,斩杀逃兵莫不是律法规定?孟副使的做法可有违反律法?”

    李泰面无惧色,“孟副使是没有违反律法,但违反了堂审的——”

    话没说完,就直接被安王打断,“既然李郡守也说了,孟副使没有违反律法,算是遵循律法剿杀逃兵,也算是为民除害,以正军心,依本王之见,此事不应再与孟副使继续纠缠,而且这两人既然已经认罪造谣,此案也算是水落石出就此了结。”

    如此冠冕堂皇又蹩脚的理由,如此堂而皇之的维护,堂上堂下所有人一片沉寂,沉寂之中却透着一股令人发笑的荒唐。

    秋梦期竟笑出声来:“可以啊,扰乱公堂的恶贼摇身一变,变成了剿杀逃兵的大英雄,父老乡亲们,你们怎么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反正我是没眼看了!”

    这突兀的笑声,震得堂中众人心口一跳一跳,愤怒的、憋屈的、被愚弄的、不甘心的、无力的,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孟元洲得了安王维护,心中一松,哼了一声:“怎么,秋县令莫非是想扰乱公堂!”

    秋梦期摇了摇头,摊了摊手道:“不敢,堂上堂下都是良民,没有逃兵,我秋植手无缚鸡之力,也杀不了人,也没这个胆子扰乱公堂啊——”

    安王见她如此无状,分明就是不将他放在眼里,言语之间更是对他的不屑,也是怒火攻心,更是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再无第一天见面时候的热络。

    “秋植,莫非你对此案有什么不满?”

    秋梦期摇了摇头:“没有不满,下官很是满意,王爷做主便好。”

    安王见她如此态度,心肺也跟着堵得厉害,暗暗咬牙着,黑着脸道:“既然案子已审破,那就结案散堂。”

    李泰赶忙起身道:“王爷,此案乃苏卿韵状告吴通李达及张元武等人,方才只不过审了吴通李达二人,还有张元武及其原手下数人尚未提审,还请王爷稍安毋躁。”

    说着转头向前,道:“带张元武等人上堂!”

    堂下衙役立即朝外喊话,“带张元武等人上堂!”

    声音一层一层地,朝外一层层传开去。

    作者有话说:

    孟元洲会有另外的折磨方法,如果直接折在这里的话就太便宜他了,暂时留一下性命,后面翻不起什么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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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5章 堂审2 ◇

    张元武等人很快被带了上来, 加上原来的十个手下,一群人乌拉拉跪了一地。

    当他抬起头来望向堂上,见到上边都是几位大佬级的人物, 连以前的上封也位列其中,顿时心中不妙。

    散布谣言在他心中不过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按理说不应该来了这么多人。

    难道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突然生出的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有些忐忑,加上满堂黑压压的人群, 每个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十分不善, 让他心脏突突直跳。

    但他很快被惊堂木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张元武,你可知罪?”

    张元武左顾右盼,一时间有些彷徨。

    “大胆张元武,郡守大人问你话, 为何不回答, 莫非是想吃板子?”身边衙役大声呵斥。

    张元武一向蛮横, 但如今他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后台和资本, 气量上都要弱上几分,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不知道大人问的是哪件事?”

    “张元武, 有人告到本官这里,说你犯了奸罪,可有此事?”

    张元武一听, 顿时傻了眼。

    以前他不是没有犯过奸案, 可那些女子迫于他的淫威不敢出声,更是顾及脸面,要么忍气吞声, 要么最终掩面投河自尽, 没有哪个敢告到衙门来, 故而他行事也愈发大胆。

    甚至都忘了,这个奸罪严重的话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到底是哪个女人如此大胆,竟然不顾名声敢告发自己?

    他眼珠子贼溜溜地转着,自己还要去寻宝藏,哪能把性命给撂在这里!

    赶忙大呼冤枉:“小人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小人从未侵犯过任何人。”

    李泰怒拍惊堂木,“你亲口将作案细节说与旁人听,如今苦主来告,你还敢抵赖!”

    张元武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赶忙申辩。

    “大人,那不过是小人随便口头上占占便宜而已,做不得数啊。”

    从刚刚结束的吴通李达造谣一案,再到眼前的张元武,围观的群众算是把造谣者的套路给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些人根本就没把诬陷一个良家女子的事放在心上,光天化日之下张口就来。

    一传十,十传百,愈演愈烈。

    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现在再听到这样熟悉的话术,那些参与传谣的百姓只觉得羞愧异常,又因着被当成枪使,夹着愤怒,怒视着张元武,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到了这一步,苏卿韵被侵犯的说法已然站不住脚,整个案子一下子被翻转过来,人们开始议论纷纷,相互诉说着悔恨,咒骂着源头那些造谣者。

    边上的戴燕终于明白苏韵自污状告背后的原因,感受到围观群众情绪的转变,原本吊起的一颗心也终于慢慢地放了下来,低声冲着一旁的戴雄道:“爹,苏姑娘可真了不起。”

    戴雄摸了摸嘴边的络腮胡子,笑道:“是吧,先前爹说了你还不信。”

    戴燕扭捏地挽着他的胳膊撒娇。

    堂上李泰继续发问:“你如何证明你只是口头上占便宜。”

    张元武哭丧着脸道:“小的真的没有碰过她,这些士兵他们都可以作证,我们没有一个人碰过她。”

    “如今苦主连这十名士兵一起上告,他们如何能为你作证?”

    那几名士兵哪里还不明白形势,赶紧争先恐后争辩自证,恨不得将胸口的心肺掏出来以证清白。

    当日助纣为虐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会有今日的情形。

    “那本官问你们,你们当日为何要掳走苏姑娘?”

    张元武欲哭无泪道:“是原县丞孔兴贤的长子孔征想要报复秋大人,通知小的在石盘村回城路上设伏,让人将秋大人引走,小人这才有机会带着手下拦住苏姑娘和她的小厮,要将其带回台山卫所。”

    这话一说,门口百姓的咒骂声也随之传来,更有人欲拿石头去砸他。

    “畜生啊,苏姑娘忙着帮百姓想制盐的法子,你却勾结孔兴贤父子那对畜生做出这等事来——”

    “你怎么不去死——”

    “最好下十八层地狱——”

    李泰听到喧哗声,拍了一下惊堂木道:“肃静!张元武,你将那日从拦下苏姑娘的马车,到秋大人前去台山卫所接人,这段时间里面发生的所有事情仔仔细细道来,不许有半点隐瞒!”

    张元武点头如捣蒜,赶忙将当时的时间报了一遍,什么时辰到了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旁边的其他小弟也赶紧跟着补充。

    李泰再招来当天夜里卫所的值班士兵,一一对照时间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张元武等人确实没有动手的时间。

    张元武说完之后又道:“大人明察,小人当时被那姓苏的撞了一下,一路疼得要死,叫了两名军医,一名为我看诊,一名安排去给那二人治伤,哪有工夫去对她动手动脚。”

    “立即传军医。”

    很快军医被带到。

    李泰问道:“当时张元武将苏姑娘和小厮拉回去后,是由你负责医治的,医治多久,伤情如何?”

    军医忙交代:“那两个人拉进来后,老夫仔细检查了一下,苏姑娘手臂脱臼,背后被抽了三鞭子,伤口流血,而另外一小厮全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众人倒吸一口气。

    “你花费多长时间给他们治伤,旁边可有其他人?”

    “回大人,当时张百户指派了阿亮给老夫做助手,我们二人先是帮苏姑娘上了药,再将手臂夹板,大概花了两刻钟,然后再给那小厮上药,那小厮身上就没一处好肉的,光是涂药又花了两三刻钟,近一个时辰就都耗在里面了,老夫腰都要弯断了。”

    “本官问你,这期间可有人对苏姑娘做了些什么?”

    “没有没有,就我和阿良,都忙着上药,没人做什么,而且那姑娘性子刚烈,谁都不敢碰,就怕她一醒来又要去寻死,连那柴房都不给人靠近。”

    李泰又问道:“你医治完多久后秋大人来到卫所?”

    军医想了想,“老夫提着药箱刚回到帐篷,算起来都不到半刻钟,刚坐下来外边就传来声音,有人喊道:封乐县县令秋植来接人!这不,秋大人来了。”

    众人听到这里齐刷刷松了口气。

    李泰又问阿良:“军医走后,你后来做什么去了?”

    “回大人,小的在柴门外守着,当时有两位小旗官路过,我们还说了会儿话,他们皆可以为我作证,之后就如军医所说,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听到秋大人在卫所大门外喊着接人,大伙都纷纷跑去看了,吵了半个时辰,张百户就叫人赶着马车来将人拉出去,这事到这儿了。”

    张元武听着阿良说完,赶忙磕头:“大人,您都听见了吧,回到卫所,小的压根就没踏入那柴房一步,小的冤枉啊。”

    李泰虎着脸,叫来那两名小旗官,分开确认了和阿亮说话的内容,最后确定当晚军医和阿良出了柴房后确实再无一人入内,苏卿韵并未受到侵犯。

    事情到了这里,所有的事情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桌面了,张元武将人掳回卫所,却还没来得及下手,人就被秋梦期给要回去了。

    只有那些脑子慢一点的,还在发问,苏姑娘根本就没有受到侵害,她为什么要自毁名声,状告这些人呢?

    如今再次被捉拿归案,张元武也认命了,自知无论如何也斗不过这二人,唯有伏地认错,请求苏韵原谅。

    苏韵冷冷道:“整整十天里面,这些谣言,将我传成一个人尽可夫的□□,更连带着中伤着秋大人,倘若不是我,换作其他的女子,早就被这些污言秽语和各式各样的辱骂给逼到崩溃,更有人会以死明志,然而造谣者们却在这里态度傲慢,企图用简简单单两句道歉的话就想逃过惩罚,这是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我更不可能原谅你,律法也不可能放过你。”

    对张元武来说,距离开海的时间已经没几个月了,寻宝在即,自己却出了大的纰漏,辛宰责怪事小,但错过这泼天的富贵那才是一生中无法原谅的事情。

    一时间后悔不已,痛哭流涕,头磕在地上,一声声,声声沉闷,不过几下头已然出了血。

    苏韵不为所动,冲着台上李泰道:“郡守大人,上次秋大人已经就此事问罪过张元武,只是因为迫于其他压力又把人给放了,如今再次抓来,民女可以不再追责上次冒犯之事,然张元武在出狱后不知悔改,还添油加醋助推流言扩散,此事绝对不能姑息,同时,民女还要就自身和大福的两次伤害进行赔偿申请,请大人替民女做主。”

    李泰点头,道:“你先是无辜被人掳走伤了自身,又再遭人诬陷,实属可怜,你的赔偿请求本官自当支持。”

    张元武无力闭眼。

    只听李泰又道:“不过申请赔偿,需要以你们当日所受的伤情来作为依据,除了当日第一时间为你二人疗伤的大夫之外,还需要另外请大夫对现在的身体情况验伤,界定伤情,苏姑娘能否接受?”

    伤情验定的时间,律法规定一年之内的伤验都算有效,堂上几个了解审案流程的官员皆清楚这个情况。

    苏韵点了点头:“能接受,一切谨遵大人吩咐。”

    李泰满意点头,招手道:“有请新会郡千金圣手徐大夫和回春堂楼大夫,两位都是沥州有名的女医,一位德高望重一位后起之秀,也算是我们沥州最有权威的女医代表,请苏姑娘随两位女医下去验伤。”

    “请回春堂的张大夫、沥州圣心医馆的李大夫,为大福验伤。”

    苏韵福了福身子行礼,跟在两名女医身后下去,大福也被张大夫带了下去。

    不要多久,验伤完毕。

    张大夫代表上堂汇报了大福伤情:“……背部和胳膊上依然留有明显的鞭伤,腿上也有被棍子打伤的痕迹……此外,臀尾上还有一些旧伤疤,不过不属于半年前的伤情,但因上次鞭伤所影响,日后可能会出现疼痛的现象……”

    细细碎碎,更是包括了多年前的一些旧伤,无一隐瞒。

    新会郡千金圣手徐大夫则汇报了苏韵的伤情,道:“……苏姑娘身上除了先前左手手臂脱臼和背上的三处鞭伤外,无其他损伤,也并未有侵犯痕迹……苏姑娘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最后这句话,她们并没有交代两位女医汇报上去,但徐大夫却还是说了。

    一旁的苏韵睫毛下垂盖住了眼眸,看不出什么表情。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她们还是低估了人们对这个答案的执着,整个大堂因为徐大夫的最后那一句话而沸腾了。

    秋梦期心中五味杂陈,但也只能安慰自己,在流言中经历了数天的沉浮,人们太需要一个绝对的真相,尤其是那些始终坚信苏韵清白的那一部分人,她们太想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她们所坚持和所信任的是对的。

    而这一份证明,如果在开堂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拿出来,这个案子处理起来或许又是另外一个效果,但可以确定的是,绝对没有眼下这个处理方式更来得震撼来得更警醒!

    至少经过这么一个折腾,百姓也能清清楚楚地知道,引起一场谣言是多么地轻而易举,而消灭一场流言却需要太多太多的工夫,教化的意义不能不说深远。

    苏韵站在那里,如同披了一层圣光,神圣而不可侵犯。

    百姓也已经全部倒向着她,纷纷叫着她的名字。

    可堂上却有人不喜了,苏韵的污名解决,小县令有时间跟自己周旋了,那些银子岂不是拿不到手?

    但如今案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百姓的情绪冲到了顶峰,安王再怎么不满也不可能逆着民心继续当搅屎棍,只能不悦地摆了摆手:“既然案子已经定了,结案宣布审判结果便是,浪费大半天的时间在这里,坐得本王腰身发麻。”

    李泰却摇了摇头:“苏卿韵状告侵犯的案子已经结束,但造谣的案子却只进行到一半,造谣一事还有第三方推波助澜者,就是那位诱导孩童传唱童谣的女人,王爷身子不舒服可以先行前去休息,下官还得继续审案。”

    安王一听,心咯噔一跳,望向堂下的张副使。

    这事来得毫无防备,张副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神情变得慌张,频频回望着安王。

    安王转过头去,原本抬起的屁股又坐了下来。

    “不急,不急,诸位大人还在忙着审案,本王又怎好提前离场,李郡守,继续吧。”

    李泰这才继续端坐下来,将醒木重重一拍。

    “带造谣者刘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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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6章 堂审3 ◇

    随着一个身形消瘦但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被押上台来, 堂上诸人的反应顿时变得不一样。

    最先出声的是底下的一群百姓。

    “这不是干人牙行当的刘翠娥吗,平日里专做一些贩卖人口的事儿。”

    “就是她,最近几日都在我们巷子周边转悠着, 扮着不同的装束,我就说上次碰到她还差点认不出人来了, 一天一个样的。”

    “居然是她做的,真是个歹毒的女人啊!”

    “苏姑娘到底得罪了她什么, 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底下的老百姓窃窃私语, 堂上的张副使却左顾右盼眼神闪烁, 一会儿望着侧上方的安王爷,一会儿望着堂下的刘氏,一时间如坐针毡,不过才三四月份的天气, 额头已然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李泰问道:“刘氏, 老实交代你都做了些什么, 不可撒谎!”

    刘氏跪在地上, 早已没了往日的泼辣干练,垂头滴泪:“民妇乃城西人牙子刘翠娥, 数日之前,循行队伍入城后的第三天,就有人把我找了去, 见了一位叫做张勉的副使——”

    刘氏话音未落, 张副使如同被踩了尾巴,骇然起身,大喝道:“好歹毒的妇人, 红口白牙地上来就污蔑本使, 真是岂有此理, 李郡守,此等恶毒的妇人,平日以贩卖人口为生,定不是什么好人,如今竟敢朝京都来的使团泼起了脏水,若是真给她脸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开始往王爷身上泼脏水了,依本使之见,应立即将此人拿下,凌迟处死!”

    安王一脸阴沉,看着下方,并未出声。

    李泰面无表情道:“张副使,按照堂审规定,理应要给人一个说话的机会。”

    张副使怒道:“如此没有根据的话,传播出去,李大人该如何赔偿本使的损失呢!”

    李泰道:“张副使,刘翠娥才刚开口不过才说了你的名字贵使就如此焦躁,更是直接断言是没有根据的话,却不知道贵使是从哪里听到什么不敬的话?”

    “你——”张副使瞬间被堵得哑口无言。

    沉默良久的许牧通终于出声了,“张副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没看到人家苏姑娘,受了那么大的诬陷,后面李郡守还不是给她洗脱污名还原真相了吗,她一个区区小女子都能扛得过来,你一个大男人,更何况还有王爷替你做主,若是你清清白白的,你怕什么?”

    张副使只得一脸恨恨坐下。

    李泰道:“请堂上堂下各位保持肃静,遵守堂审规定,不要随意打断相关方的说话,请勿喧闹,否则一律按扰乱公堂处置。”

    众人赶紧捂口闭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张副使闻言,脸色更是不善。

    李泰这才冲着刘氏道:“刘氏,你继续说。”

    刘氏继续道:“循行使团的人将我带到馆驿,就是那位叫做张勉的副使接见了我,让我去找五个十五六岁未□□的样貌过人的少女送到馆驿来伺候各位大人,说着给了我十两银子。”

    “虽然民妇是做人牙这一行的,但手上确实没有这样的雏儿,只得去附近的农户家里去找,和五户人家说好了,把她们的女儿送过去陪大人们几个晚上,每个人也能挣个一两银子,如此算下来我也能有五两的收入。”

    说到这里,堂下百姓有人已经在咬牙切齿地小声咒骂。

    “然而当天晚上把人送过去的时候,刚到馆驿附近就被秋大人手下的人看到了,将我们拦住,得知要送这些女孩去服侍大人们,那些民壮十分生气,加上这些姑娘不愿这样被出卖,更是百般拒绝哭闹不止,民壮就更不愿放人了。”

    “我没办法,只得差人去把张副使请了出来,那民壮的领头叫刘二虎,见到是张副使来了也没有松口,只说秋大人说了,只要女孩们不愿意,谁也不得强迫她们。”

    此话说完,人群中有嘤嘤的抽泣声。

    “也只有秋大人把咱们这些人当人看了,呜呜。”

    “也许就是因为秋大人挡了人家路坏了人家的好事,这些人怀恨在心蓄意报复,想出这么肮脏的手段坏他未婚妻的名声。”

    “我们真不是人啊,居然还跟风去传这些谣言,真是无言以对秋大人啊……”

    人们抹着眼泪后悔不已。

    李泰听在耳里,不动声色地看向刘二虎:“刘二虎,可有此事?”

    刘二虎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张副使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毕竟这事确实有各种人证,而且人证还是秋梦期这边的人,他没办法抵赖,只得瓮声瓮气地道:“有这事没错,可人也被带走了,我们使团的人可都没碰过那些姑娘一根汗毛。”

    刘氏听到这话,情绪这才被点燃了起来,哭喊道:“是,你没碰那些姑娘,是因为秋大人让人拦着,你碰不了,所以你们怀恨在心,你要报复他,你们将我儿子捉走,逼着我为你们做事,给我改了一首歌谣让我去收买那些孩童让他们去传唱,如今事情我也做了,可我儿子呢,你们却迟迟不归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刘氏陡然失控,直接讲这些话抛了出来,堂上堂下立即引起了一阵骚乱。

    人群中已有人气急败坏喊道:“原来京都来的大官就是这副德行,逼着老百姓的闺女去伺候他们,事不成恼羞成怒,还反过来给秋大人泼脏水!”

    “都说京都使团是代表天子之意,莫非给人造谣泼脏水就是天子之意?”

    “君上是否真的把我们这些老百姓当成他的子民了,何苦又派这些人来折磨我们这些可怜的人呢——”

    安王闻言顿时震怒,一巴掌拍在旁边的桌子上,怒道:“天子之威,岂是尔等能议论了,在背后议论天子,罪当斩。”

    众人惶恐闭嘴,不敢再出一言,但眼中却像是喷火一般,昭示着心里的不服。

    刘氏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哭道:“我只想要回我的儿子,这有什么错,你们这些神仙打架,为何要牵扯到我这样的小老百姓,张勉,你要报复秋县令你冲他去,你拿我儿子算什么事,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刘氏的儿子才十四岁半,唇红齿白的很是秀气,她对这个儿子宝贝得不行。

    传说京都那些老爷们,都好这一口,儿子长得那么好,落入这群人手中,能有什么好下场,急得她如同烈火烧心,但又无计可施,只得受张勉等人的指使。

    张副使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竭力否认,“我什么时候拿了你儿子,你这个恶毒的妇人,像只疯狗见人就咬。”

    李泰敲着桌子道:“张锦王三,立即带人包围馆驿,搜查许生下落。”

    安王抵住案桌的手渐渐泛白。

    张副使听到李泰下了命令,顿时脸色惨白,咬牙切齿大喝道:“馆驿乃循行使团下榻之所,更是王爷歇息的地方,岂能容尔等随意搜查,这简直就是以下犯上。”

    说着转向安王道:“王爷,为了皇家威严,为了使团威严,王爷万不可让这群刁民随意进入咱们的馆驿领地!”

    许牧通瞟了着下方的张副使一眼道:“本督认识王爷已有多年,王爷宅心仁厚爱民如子,李氏儿子的事定是与他无关,但是像孟副使张副使这样的人,本督倒是不敢保证,照我说让这些捕快去走一趟,也正好为使团为王爷正名。”

    “倒是你这厮,百般推脱竭力阻拦不让捕快搜查,莫非人真的是你藏起来的,这才如此做贼心虚?”

    “还是你在外头借着王爷的名义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张副使顿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倘若是秋梦期或者李泰,他还能狡辩一番,但对方是封疆大吏节度使大人,就算是安王,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许牧通见状,大手一挥道:“快去,早些搜查早帮王爷洗刷污名。”

    安王如同被架在烤架上,张了张嘴,竟说不出阻拦的话来。

    张锦二人得了许牧通这句话,立即起身快速朝堂外疾步跑去,瞬间就消失不见人影,整个堂审现场也跟着陷入死一般的宁静。

    张副使正要说话,李泰直接打断:“张副使,或许等捕快回来了你再说话也不迟!”

    “你——你们这是栽赃陷害!”

    “人现在都还没搜出来,谈什么栽赃陷害,莫非人真的就藏在你们的馆驿房间里?”

    张副使避而不答,冷哼一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就是针对循行使团而来的,你们不单是要针对我,还要针对王爷,才找了这么个女人来,王爷,万万不能再任由这些刁民继续向您身上泼脏水了呀!”

    许牧通道:“张副使,你真奇怪,如今刘氏的证词处处指向你,你却硬要把王爷拖下水,莫非你的意思是,指使这一切的,是王爷?”

    果然,安王看向张副使的眼神如刀刃一般锐利,像是淬满了毒药。

    张副使顿时腿脚一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泰:“刘氏,你且将这位张副使交代你如何散播流言的具体情节一一说来。”

    刘氏见到张锦等人已经带人出去,心中立即燃起了希望的火花,竹筒倒黄豆,将各个细节全都给倒了个干干净净。

    当大伙从李氏口中听到张副使说的那句话“那姓秋的居然胆敢不给王爷颜面,定要让他尝尝自己的女人被流言缠身是什么滋味”,不仅堂下的百姓一片哗然,堂上的各级官员也忍不住交头接耳。

    张副使只得大喊:“污蔑,完全是污蔑,我何曾跟你说这样的话,是那姓秋的拦了你的财路,你怀恨在心,这才借故做了童谣找人去唱。”

    刘氏冷笑道:“副使真是贵人爱忘事,莫非你忘了你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在做什么,你正趴在我的肚皮上胡混着!”

    “贱货,我何曾与你厮混过,何曾和你说过这样的话——”

    “我是贱货没错,但你也不是什么好鸟子,你找不到年轻的姑娘,只得找我这等徐娘半老的,你胸前有两颗痣,臀围还有一片指甲盖那么大的红色胎记,你若不跟我厮混,我怎么会知道我这些!”

    众人一片哗然,愤言指责。

    “你——”

    刘氏此时早已癫狂,“你千不该万不该抓了我儿子,他何曾有错——”

    张副使只得大喊:“胡言,都是一派胡言,李郡守,还不快让这贱人住口,岂能任由她侮辱堂堂朝廷命官栽赃陷害。”

    李泰道:“那请张副使解释一番,你的胎记和身上的痣为何她会知道?”

    “这——这——”张副使根本答不上来,他想说是刘氏偷看他洗澡,想说是换衣服的时候被看到,但他同样也知道,这样的解释是有多么的无力。

    就在这时,孙锦早已快马来报,说是在循行使团住下的那几间屋子里搜出了一个昏迷的少年。

    当许生被抬到大堂,刘氏再也忍不住,扑上去就是号啕大哭,喊着我的儿啊——

    周遭的人们议论纷纷,说这刘氏平日里尽干一些丧尽天良的事,现在终于报应到她儿子身上了。

    也有人说,这女人虽然品行不端,但爱子之心倒是真切。

    更有人低声咒骂使团来的这群衣冠禽兽不得好死。

    王三道:“具馆驿的小二上报,藏匿许生的屋子是安王爷所住。”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了堂上的安王,安王一言未发,但眼神却像是一对利箭,直直射向张副使。

    张副使觉得此时安王的眼神无比冷峻,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得他抬不起头,让他难以呼吸,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也是私下不需言说的约定,他绝望着,没办法再继续思考,噗通一声跪在堂下。

    “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干的,藏匿那许生的是我的房间,王爷因为那一间房朝向不好,三日前已跟我调换,都是我,是我是丧心病狂,是我为了报复秋植,这才想出这样阴毒的计谋,让刘氏拿着童谣到处去散播流言。”

    安王闻言,原本紧绷着的肌肉终于慢慢放了下来,肥大的手掌拍在桌面上,一脸痛心疾首道:“糊涂啊,张勉,你为何如此糊涂,你京都的父母妻儿若是知道你做出这等事来,是何等地失望!”

    如此戏剧性的一出,暗示威胁意味十足,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可李泰能说什么,如今刘氏的儿子一直昏迷不醒,原本为苏韵和大福验伤的那几位大夫也都还没走,轮番上阵,但都没办法弄醒他,最后只能无奈宣布许生陷入重度昏迷,醒来的时间不定。

    没有人证物证,他只得揉了揉眉心,下令将张副使看押起来,再逐一核对证据。

    刘氏听到这个结论,在看着儿子身上伤痕累累,哭得几次差点晕厥过去。

    她几次与张副使等人打交道,怎么会不知道背后指使人是谁,就连张勉都已经几次说明是王爷授意。

    可她不敢指认那个人,那个人是皇帝的弟弟是太子的皇叔,是全天下最尊贵的那群人中的一个,她斗不过他,她连指认他的勇气都没有。

    儿子如今已经变成这样,她要是死了,儿子怎么办。

    她匍匐着爬到秋梦期跟前,抱着她的腿哭道:“秋大人,我知道您是个清官,您谁也不怕,您救救我儿子,把那些个凶手都绳之以法吧——求您了,秋大人——可怜可怜我这个小妇人吧——我愿下十八层地狱,只想让我儿醒来,我愿下十八层地狱,换得背后的凶手伏法。”

    话说到这,众人岂会不明白她的话里有话,可他们只是一个小小的小老百姓,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扬着拳头高喊着严惩真凶。

    秋梦期又何尝不知道童谣之事背后的指使人是谁,看着安王那嘴脸,她比任何人都想将他按入地狱,可眼下她也无可奈何。

    只要她不反,就只能在规则以内办事。

    ……

    经商议讨论,判决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吴通李达侮辱造谣有大功之人,情节恶劣,加上其二人逃兵身份,根据大焱律法应判处死刑,如今这二人因意外被当庭刺死,改为对二人尸体进行补刑鞭尸,以儆效尤;

    张元武,侮辱造谣有大功之人,情节恶劣,影响人数达数千人以上,杖一百,徒五年,并赔偿受害人医药费等损失五百两;

    张元武手下十名官兵,助纣为虐,各杖五十,每人支付赔偿费五十两;

    刘翠娥,实施造谣行径,影响恶劣,杖三十,徒二年,念在儿子昏迷无人照料,加上认罪态度良好,单独关押,允许照料其儿子致其苏醒;

    其他造谣者,自行到刑房领刑,每人服五个月的徭役。

    只是在对孟元洲和张勉二人的判刑过程中,李泰却遇到了层层阻碍。

    孟元洲扰乱公堂阻碍办案,李泰秋梦期等人主张判刑处理,安王却以“逃兵法”为其开脱,致使孟元洲最终无罪无刑。

    而张勉,安王给的答复是,张勉确实有罪,但他是循行使团的人,是皇帝派下来的使者,就算犯事,也得带回京都处置,地方无权对其行刑。

    说着就让人押着张勉走了。

    秋梦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人扬长而去,心里像滚油燃烧,牙齿咬得咯咯响。

    围着的百姓哪里看不出了她眼底的怒火,纷纷出言安慰:“秋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他日有收拾他们的时候。”

    “秋大人,我们都知道您心里向着咱们老百姓,我们也知足了,人家是皇亲国戚,咱们胳膊拧不下大腿,大人你要保重才是啊。”

    “是啊大人,您好了,我们封乐的老百姓才能好日子过。”

    秋梦期的气这才慢慢消了一些,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让他们回去,自己则走向了苏韵。

    苏韵看着她这垂头丧气的模样,道:“别丧气,至少这场堂审,我大部分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是的,至少流言蜚语已经成了过去式,今晚过后,县内县外将是一片清朗。

    吴通李达被杀,虽不是她们亲手手刃,但至少人是死了,也算是除了两大祸害。

    这事过后,百姓对她们的信任度和黏性只会越来越高。

    而最让秋梦期开心的是,苏韵的威望与信誉正在蹭蹭上涨,这会儿百姓见到她,皆是满眼的感恩和钦佩,纷纷叫着“苏姑娘”与她打招呼,受欢迎程度俨然不亚于她这个县太爷。

    她将今日那些不快的情绪放下,冲着苏韵咧开嘴笑了笑:“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也算是打了个胜仗。”

    苏韵见她重新展露笑颜,心里也轻松起来。

    “有得有失,一切是最好的安排。”

    秋梦期点了点头,转身招手叫来瘦猴,问道:“今日堂审可都看仔细了?”

    瘦猴赶忙回道:“回主子话,都看清楚了,郡守大人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小的甚至能背下来了。”

    “辛苦一些,现在去一趟大河村,将今日堂审的情况和两位老人家好好转述一番,让他们早些安心,今晚也能睡个好觉。”

    瘦猴赶紧应声退下,往马厩的方向跑去。

    苏韵见状,心口暖呼呼的,这人,说她狂躁冲动,却又有细心的一面,眼神也不禁变得柔软起来,抬手想摸摸她的脸,但附近又有人看着,指尖转而落在她的帽子边沿上,轻声道:“我爹娘不知道会多感激你。”

    “我才不要他们的感激,我只想要你好。”

    “我现在就很好。”

    厢房里,李泰整根弦终于放了下来,这一审就是一天,他整个人瘫在椅子上疲惫得紧,王小宝适时上前道:“郡守大人,秋县令命小的把您接到天香楼住下,今晚安王的人还在,他不方便陪您用餐,马车已经在外边候着,您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日还有要事与您相商。”

    被接走的还有许牧通和石巍等人。

    石千户带着李绥和旗官出来的时候,旗官道:“千户,秋大人把郡守、节度使等人留了下来,是不是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什么盟约?”

    石千户的兵力本就隶属节度使的势力,他平日又与戴雄交好,如今见到那几人都分别被秋梦期的小厮给接走了,心里也忍不住翻腾着。

    但想到如今自己已经站在六皇子这边,还是摇了摇头道:“且先看着,不许多嘴。”

    旗官赶紧闭上嘴巴,紧随其后回了台山。

    而安王这边,回到馆驿,发了一通脾气,将秋梦期、李泰和许牧通从上到下骂了个遍。

    紧接着让随从赶紧收拾行李,明日启程回京。

    随从问道:“王爷,不等秋县令送程仪来再走吗?”

    安王骂道:“你觉得那姓秋的今天那个样子,他还会送银子过来吗,真是痴心妄想,此等狂徒,待我回去,好好参他一本。”

    随从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不敢再多问,转身回去准备行李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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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玻璃镜子 ◇

    次日, 安王一行宣布返京。

    按照惯例,循行使者返京,地方官员要前来送行。

    秋梦期再怎么不喜欢安王, 也不能不出面,于是在李泰的率领之下, 封乐一众官吏到馆驿送行。

    比起刚来时的大阵容,走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寒碜, 不到十人到了现场, 且个个神情寡淡, 都是由李泰在前头说了几句临行的客套话,秋梦期和季呼等人站在李泰身后,埋着头当背景。

    尤其是看到原本犯了事应该带上镣铐装上槛车的张勉,一身便服站在队伍中间, 什么惩罚也没有, 就更心塞了。

    孟元洲乐得见到秋梦期满脸失望的模样, 忍不住想出声刺她两句, 可秋梦期根本就不搭理他,只得无趣地上了马。

    安王什么东西都没捞到, 土特产也没有,就更不悦了,一长脸拉的好长。

    随着马车启动, 队伍终于开始上路。

    秋梦期冷哼道:“一群衣冠禽兽, 滚越远越好。”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季呼等下官胥吏都是自己人,早已见怪不怪, 不过当着李泰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确实不太合适。

    官吏们面面相觑, 生怕李泰责怪自家大人。

    李泰果然板着脸道:“又胡说八道,人没走远,被听到了又少不了一顿麻烦。”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其他人掩面窃笑。

    秋梦期嘿嘿笑了两声:“他们骑着马儿坐着马车,车辙滚动马蹄声声,哪里能听得到,倒是这几日连累叔父跟我一起奔波辛苦了,今日陪您吃饭好好放松一下。”

    李泰瞪了她一眼道:“今日是上衙的日子,你不好好去衙门当值,陪我吃什么饭!”

    “这个禽兽使团来封乐,一待就是半个多月,整个县衙门上下都是围着他们转,中间两个休沐日可一日没休息过,弟兄们都累得够呛,我昨晚上已经跟大伙儿说好了今日给他们放一天假休息,不上衙了,当然有时间陪您吃饭。”

    “你不上衙我还得上衙,这会儿人走了我也得回新会。”

    “别别别,叔父平日兢兢业业,把郡里管得井井有条,离了一两天不要紧,更何况您手下强兵悍将,哪里需要您天天镇守不是,我今日请您吃饭,顺便带您视察封乐民情,如今廉租房那个工程也接近尾声了,您不是想着在其他县份也推广吗,总得去看看吧。”

    李泰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今日就暂且听你安排。”

    秋梦期笑了,让众人散了回家休息,自己带着李泰一人一马,赶回了衙门。

    ……

    等到了衙门,秋梦期去找苏韵,李泰则被请去了书房,进屋的时候才发现戴雄和许牧通已经到了。

    许牧通和戴雄本就是表兄弟的关系,当初秋梦期前往台山卫所营救苏韵,把戴雄搬出来,就因为当初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说自己有个表亲在节度使手下做事,一开始秋梦期还以为表亲是石巍,没想到居然就是许牧通。

    表兄弟二人昨晚还没聊够,这会儿还在桌边嘀咕着。

    李泰走到窗口,看着窗外天边的景色,没有要同二人聊天的欲望。

    昨日连审三场,情绪上下起伏,对抗的又是一些胡搅蛮缠之辈,还有安王这样的皇亲国戚,让他疲惫不已,整个身子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早上又早起送行,如今终于放松下来,竟有一种病去如抽丝的感觉,轻飘飘的。

    许牧通看着床边那道寂寥的背影,站起身来欲言又止,但他知道李泰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只好又坐了回去,粗大的手掌摩挲在桌子的边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表弟的话。

    戴雄早些年是跟过许牧通上战场,许家和李家的那点破事,他作为一个旁观者,比谁都清楚,如今看着表哥这样一个模样,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窗边,冲着李泰道:“李兄昨日主持三场堂审,一人舌战京都使团,为百姓发声,精彩至极,快快入座喝口热茶舒缓舒缓。”

    李泰是个君子,他恨许牧通,但不会把情绪带到别人的身上,况且戴雄为人义薄云天,也上战场拼杀过,而且不同许牧通那样薄情寡义,戴雄虽然五大三粗,但当年妻子死后他就解甲归田抚养女儿,这么多年也没有再续弦过,于公于私,李泰都不会将气撒到戴雄身上。

    听到戴雄请他入座,再看着桌子另外一边的许牧通,他抬头望着窗外道:“案子结束,这会儿浑身轻松,站在这里吹着风,挺舒服的。”

    戴雄业笑了笑,并不勉强,和他站在一处,聊着昨日堂审时候的一些细节。

    就在这时,秋梦期也携着苏韵回了后堂,进入书房。

    按照职位高低,向许牧通李泰分别行礼,又叫了声戴叔叔。

    苏韵上前郑重拜谢李泰竭尽全力为她所主持的公道。

    李泰如今对二人喜爱得很,笑道:“匡扶正义为民除害,这都是我作为一个郡守该做的事情,无需如此客气。”

    秋梦期道:“话虽这么说,叔父能整个堂审节奏把控得如此恰到好处,又引导事态发展走向,可不光是有心就能做到,这是既要有心又要有谋,令人钦佩。”

    “言重了,可惜最后还是让孟元洲钻了空子,连张勉都被安王给保了回去,就连那个安王——哎。”

    “我们已经尽力了,”苏韵道,“郡守大人无须遗憾。”

    李泰看着苏韵道:“好孩子,让你受苦了,不介意的话就随梦期叫我一声叔父吧。”

    “是,多谢叔父抬爱。”

    看着那眼前温馨场面,许牧通不禁有些酸溜溜的,李泰对旁的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可一面对他,不是恨就是面无表情地直接无视,每每总是让人难受得紧。

    没想到谢完李泰,秋梦期又冲着许牧通躬身行礼道:“许大人在皇帝面前为我美言,助推甘德寿和王家一事进展,又多次现身封乐,为我和卿韵撑腰,梦期感激不尽,时刻感念大人的恩情。”

    许牧通忙将她扶起,他也想让秋梦期叫他一声叔父,可又怕由此引来李泰的侧目,可何况自己连一个父亲都没当好,哪里还有脸当别人的叔父,只好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情,笑眯眯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这个案子设计得十分巧妙,我这次来也是大开眼界了,梦期梦期,未来可期啊。”

    秋梦期笑得有些腼腆:“都是卿韵想出来的,又得各位叔父帮忙,这才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苏姑娘足智多谋,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有你跟着梦期,他必定能所向披靡。”

    “许大人过奖了。”

    秋梦期听着大伙儿夸着心上人,与有荣焉,傻乐了一会儿才想到正事,道:这次让三位叔父留下来,其实是有几个小礼物想送给各位。

    说着冲着外面拍了拍手,道,“抬进来。”

    不等礼物抬进来,李泰倒是先发话了:“不过是职责内之事,要什么谢礼。”

    秋梦期笑了,道:“叔父先看过再说。”

    说话间,随着房门打开,王小宝几人先后抬着两块巨大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东西鱼贯而入,而春桃跟在后面,端着托盘,托盘上边放着一些闪闪发光的物件,看上去和水晶玛瑙十分相似。

    李泰等人大吃一惊,秋梦期说要给谢礼,居然给出这么珍贵的东西,吓得赶紧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些礼物实在太贵重了。”

    秋梦期笑着让几人把东西摆好退下去,道:“这些并非珍珠玛瑙玉器,其实都是普通物件。”

    说着让几人轮流走过那一面镜子一面玻璃面前,“仔细看看,有什么不同?”

    最先走过去的许牧通,他来到眼前这个近两米高的镜子跟前,发现里边居然出现一个魁梧大汉,吓了一跳,瞬间退后了几步。

    戴雄见状,赶紧凑过去,也发现眼前这块亮晶晶的板子里边赫然钻出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也一下子惊得直接蹦到许牧通的旁边。

    转头却见秋梦期在笑,才意识到不是什么真人,又双双回到了镜子前面。

    看自己可能觉得陌生,但看着旁边出现的人和平日里看到的真人一模一样,戴雄惊讶道:“这难道是镜子?”

    说着他试着改变自己的表情,镜子中的人也跟着变化,他抬起手挥了挥,里边的人也挥了挥手。

    见到秋梦期点头,许牧通瞪大了眼睛:“怎会有如此巨大光滑又如此清晰的镜子?”

    “自然是造出来的。”

    一旁的李泰刚刚最先看到的是立在跟前的一块巨大的玻璃,他透过它,看到了远处窗外的山峦和翠绿的树木,他试图伸出手去触摸远处的山峦,却只触摸到了冰冷的表面。

    忍不住啧啧称奇,若是窗子里装上这么一面透明的镜子,既能透光又能看到外面的景物,下雨又不用担心雨水溅进屋内,简直不要太香。

    这会儿听到旁边两个大汉在大呼小叫的,也忍不住探过身子去看他们的那一面玻璃。

    这一看,顿时惊讶至极,他不是不知道镜子,家中妻子爱美,每天早起梳妆都要照几遍镜子,但那只是巴掌大的铜镜,贵不说还照得不够清晰,以至于他这些年都不知道自己长的是什么样。

    如今看着镜子里面站着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外表儒雅俊秀,双眉修长而稍微上扬,眼角处略带细碎的细纹,显露出一丝的岁月痕迹。

    原来自己是长这个样子的啊。

    李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若是让那个妻子发现这么一张大镜子,定是一天到晚照个不停。

    秋梦期笑眯眯道:“几位叔父觉得此物怎么样?”

    戴雄笑道:“燕儿要是在这,怕是要高兴坏了。”

    秋梦期道:“这有何难,扛一面回去给她就是。”

    “贤侄且慢,这么大一面镜子,若是切割成外边那些铜镜一般的大小,能分成几十个,已经够让人疯抢的了,你开口就是扛一面,怎的这么大个镜子在你口中像是不值钱似的。”

    “我要是说,这样一面镜子,只要材料人手和设备齐全,我能一天造个百十个您还觉不觉得稀罕?”

    戴雄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一脸不可置信道:“一天造百十个,比地里的野菜还高产啊,这些玻璃镜子难道不是用水晶玛瑙给造出来的吗,怎的你去哪儿要那么多原料,去哪里要那么多银子进料?”

    “这些东西叫做玻璃,原料随处可见,难的是技术。”

    三人一听,心弦一动。

    秋梦期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有门,她走到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春桃刚送进来的那一托盘的东西,“这是装着咱们封乐甘蔗酒的玻璃瓶,看上去是不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酒还没喝就已经醉了。”

    许牧通果然眼前一亮,拿着酒瓶子翻来覆去地看着,眼里透露着光亮。

    “太美了,太美了——琼浆玉液美酒佳酿就应该装在如此精致的瓶子里,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戴雄对着个酒瓶子也感兴趣得很,道:“咱几个大老粗都如此感兴趣,若是让那些士绅名流看到这样的酒瓶子,不得抢个头破血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瓶子拿到江浙京都一带去卖,比金子还贵。”

    几人拿起托盘上的东西相互品鉴着,有各式各样形状的瓶子,还有晶莹剔透的碗、带着不同颜色的杯子等器皿,只觉得眼前的这些东西美不胜收。

    秋梦期看着他们兴趣渐浓,这才将多日以来就已经打算好的意图说出来。

    “不瞒各位叔父,研究玻璃的技术我和卿韵已经掌握了,按理说我们自己开工坊自行生产也不是不行,但几位叔父多次伸出援手助我们度过难关,便想着为何不能有钱大家一起赚呢,况且我们手上还有另外几家工坊,也未必忙得过来,就不知道您几位是否有意向。”

    她的话音一落,其余三人皆是一惊。

    “此等宝物你要分给我们一起做?”戴雄等大眼睛道,“虽然大家都爱财,但如此赚钱的东西,为何要让外人参上一脚呢?”

    秋梦期笑了:“对我来说,三位叔父可不是什么外人,都是多次帮助过我和卿韵的恩人,况且这个玻璃厂,有三位叔父保驾护航,我们才能安心挣大钱。”

    三人或坐或站,脸上表情各异。

    说实话,人都是吃五谷杂粮,谁能没有点物质追求,就算是李泰这样的君子,也得养家糊口不是,谁不爱财,眼下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哪能不动心。

    但又觉得占了这么大个便宜,实在是不太好意思。

    于是竟变得有些扭捏起来。

    秋梦期见状,道:“不瞒各位叔父大人,如今各地骚乱不断,已有不少地方宣布起事,虽然梦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没想过要闯出什么名堂,但也有要守护一县百姓的打算,然不管做什么,总得要有一些准备,这样不至于哪天突然兵临城下却毫无防备,以至于连身家性命都无法保全,这才小小谋划一番。”

    “叔父们若是觉得可行,咱们就可以坐下来商量合作之事,若是不想,也没关系,梦期往后还是会一如既往尊重各位,一如我亲叔叔一般。”

    戴雄咽了咽口水:“你真这么想,愿意让我们跟你一起挣钱,不后悔?”

    秋梦期摇了摇头,“不后悔,否则就不会专门请几位过来谈合作的事情了,不过虽说都是请人来打理,但既然是一起挣钱,自是要各自负责其中的某些模块,比如许叔叔,您手中有实权有重兵,倘若有一天有人眼红咱们挣钱,要来分一杯羹,阿猫阿狗的我倒是可以解决,万一来个像安王那样的,就得您出面了。”

    许牧通忙点头:“这个自然,哪有光拿钱不做事的。”

    另外两人也是面色潮红,一脸热切。

    秋梦期笑了:“既然叔父们都觉得可行,那大家快请入座,让卿韵给我们讲讲建设玻璃工坊的相关事项,再商量一下各自的占股份额。”

    三人相视一笑,相互抱拳着谦让入座。

    “请。”

    作者有话说:

    下章大师兄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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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章 大师兄 ◇

    循行使者一行出了沥州, 进入荆州地界。

    此时天色已晚,一行人入住了荆州暨南县的驿站。

    自从住过封乐的馆驿,再住到其他的驿站, 没有一个人能对眼下这些糟心的环境还能怀着随遇而安的心态,真正应验了那一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对于天潢贵胄的安王来说,这种感觉更为难受。

    倘若这次回来能拿到程仪, 他至少还能稍微忍受一下, 可如今路费没拿到, 连走的时候来送别的也不过寥寥数人,更不组织百姓前来相送,那些人的眼神,个个恨不得盼着他们快点走, 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嫌弃的一条丧家犬, 这让身为皇族的他前所未有地不舒服。

    以前去哪个地方, 不是前呼后拥的, 只要不撕开脸面,就一切都好, 可现在,都弄成什么样子了。

    安王越想越气,拿起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 道:“这是什么茶叶, 怎地这么苦,是哪里找来的烂叶子糊弄本王,要毒死本王不成!”

    侍从吓得赶紧下跪道:“回王爷话, 这都是驿站提供的茶叶, 那驿丞说这已经是他们这儿最好的茶叶了。”

    “最好的茶叶, 你自己怎么不喝喝看,这样的茶水能入口吗?”

    侍从不敢回答,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任他辱骂。

    门却吱的一声响,张勉推门而入。

    安王见到他更没好气了,推波助澜扩散谣言是他的意思没错,可这事是交给张勉去做,这么简单的事硬是让这厮给搞砸了,引起了封乐上下官吏和百姓情绪反扑,他们这才不得不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迅速返京,原本唾手可得的几万两银子也因此打了水漂了,怎能不让他来气。

    “你来做什么?难道还嫌给我惹的祸不够多吗!”

    张勉暗暗咬牙,但又不得不纳头跪地,封乐堂审一事,虽说安王给压了下来,但他的罪行已经记录在案,封乐那边定是要将其中的情况拟制上奏,自己回京后能不能逃过一劫,全看安王替不替自己说话。

    就算安王此时发再大的火,他也得当着孙子冒着怒火上前安抚。

    “王爷,下官知道没把事情办好,罪该万死,王爷如今您保下我了,勉这条命就是您的了,您就当多了条使唤的狗,您若心里不舒服,您打我就是。”

    安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要一条废物有什么用,打他还嫌手疼,但想到张勉的姐夫是皇宫禁卫统领,口气才稍稍缓了缓道:“若不是本王如今年纪大了,心也没以前那么硬,否则昨日就该把你交给李泰了!”

    张勉连连磕头,“多谢王爷,王爷宅心仁厚,张勉做牛做马都要回报您。”

    说着小心翼翼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冲外边招了招手:“带进来。”

    很快,两名随从抬着一名昏迷的少女进了屋,将人放在榻上,退了出去。

    “王爷,下官知道您在封乐都被憋坏了,许生那小子又不禁弄,日日不得欢颜,这不,刚到荆州就给您弄了这上等货色来了……”

    安王眼皮子一掀,粗粗看了眼少女好看的轮廓,眼珠子转了转,但仍板着脸道:“你有这份孝心固然是好,但本王安怎知会不会又跟封乐一样闹出那等事来,本王的脸面已经再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王爷您放心,都打点好了,干干净净的,万无一失。”

    安王脸上原本绷着的肌肉这才放缓了下来,装模作样地伸了伸懒腰,道:“行了,本王也困了,你退下吧。”

    张勉面露喜色,赶忙应声道:“王爷您好好休息,下官告退。”

    说着躬身后退。

    然而刚走到门边,却见到房间右侧的窗口帘布一荡,一道黑影闪过。

    等张勉回过神来的时候,锋利的弯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这突然出现的身影,让原本一脸荡漾的安王顿时被吓得如满月小儿听霹雳,一时间仪态尽失,下意识张口就要大声呼喊,然而还没等出声,一把寒光乍现的匕首从他耳边擦过,咚的一声钉在后边的柱子上。

    安王吓得两腿发软,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看着那把没入木头柱子的匕首,额头上冷汗直流,这匕首只要射得稍微偏一点点,刚刚他的脑袋就已经被刺穿了个血窟窿了。

    “噤声!”来人压低声音喝道。

    安王吓得手心冒汗,想说话,但声音却打着颤,好半天才挤出话来。

    “你……你是何人?你想干什么?”

    来人一身黑,脸上戴着一张绣着奇怪纹路的面具,这些纹路看起来似曾相识,而面具下边一双锐利的眼睛,正透露出阴森森的杀气。

    影七一抬手,剑柄准确地敲在张勉的头上,张勉来不及叫出声音就倒了下去。

    这才抬起头来,眼神瞥了一眼眼前这个自诩尊贵的男人,道:“王爷真是贵人爱忘事,居然连这张面具都不认识。”

    安王的记忆在一瞬间被拉回,顿时大惊失色,指着影七颤着声道:“你——你——你是摘星阁的人!”

    “想起来了?”

    “既是摘星阁的人,又知道本王身份,为何还要进屋侵扰本王……好歹当年本王还与你们阁主素有渊源。”面对第一杀手组织的人员,安王脚底还是有些发软,但总算是找回了点力气,再想起自己的身份,终于站直了身子,把手背在身后,勉强撑出一派王爷的气质来。

    “哦?王爷说的渊源,莫非就是当年你与柳鄂负责后方粮草之时,还另外奉皇帝之命,和摘星阁谈了一笔生意,让摘星阁派出顶尖杀手二十人,趁着勋国公率四子七孙镇守扶台时混入军中,配合当时的监军也就是当今的太子,诛杀禾家子孙。”

    面具之下那双瞳仁里,带着刻骨的恨意,“被自己人背刺,再加上粮草迟迟没有送达,一向从未吃过败仗的勋国公,带领的十万兵马在短短几日之内全军覆灭,边防线也因此溃败瓦解,你们再将十万将士亡军的责任推在了勋国公的头上,诬陷其勾结外贼里应外合,再对禾家一族尽数诛杀,是与不是?”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安王自是不愿意再回忆起这些事,但如今眼前的男人咄咄逼人,捏着他的性命,他也只能涩声回道:“你知道内情,想来在阁中地位也不低,既然大家合作过,你这次又是为何而来?”

    安王说到这,心里忽然咯噔一跳。

    摘星阁是杀手组织,阁里面的杀手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自己的房间,莫非真的是有人要杀他?

    是谁?

    一个人头五到十万两银子,像自己这样级别的,就更贵,谁那么有钱,居然愿意花那么多的银子来要自己的脑袋。

    安王两股战战,手扶着一旁的桌子才勉强站直。

    “是不是封乐县令秋植?是不是他花钱请你来杀我的?我就知道,此子小肚鸡肠,而且他参与城中各工坊经营,拿出十几万两银子定是不在话下,这个秋植——”

    影七冷哼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没人肯为你这颗蠢脑袋花银子,不过对我来说你这个脑袋留着还有用,当年勋国公那桩案子到时候还需要你站出来告诉全天下的人,到底谁才是导致那十万将士全军覆灭的罪魁祸首!”

    安王爷被眼前男人的狠戾的声音给吓得心里发毛,他压着心里的恐惧道:“你为何要替勋国公翻案,如此一来,你们摘星阁也摘不干净。”

    影七的笑声带着戏弄,夹杂着阴冷,“你难道不知道,摘星阁已经在江湖上除名了吗!”

    安王近一年来不怎么了解天下大事,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也忍不住大吃一惊,堂堂江湖顶流的杀手集团,竟然覆灭了。

    “那你——你是什么人?”

    “我?”影七看似漫不经心地道,“我就是覆灭了摘星阁的人。”

    安王腿一软,跌坐在椅子里。

    “把你身上的银子全都拿出来!”影七命令着。

    安王吃惊地看着他,这人不杀他,竟是来劫银子的?

    容不得想那么多,他只想快点让这人快些走,再不走,他觉得自己就要被吓死当场。

    赶紧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床边的跑去,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玄色的小包袱,手忙脚乱地打开,将里面数张银票一把抓起来,递到影七的跟前。

    影七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银票和包袱里剩下的几片金叶子,塞入胸前的口袋。

    “啧,南下转了一圈,收获还真不少啊。”

    安王面带苦涩,收是收了不少,可现在不都拱手让人了吗。

    “另外还有两件事要交代你,你务必要办好,若是有一件办不成,不出十天,你的项上人头就会挂在京都三牙菜市口。”

    “当然,你也可以不信,”影七说着,慢慢踱步,待走到晕倒在地的张勉身边,蹲下身去,一手捂住他的嘴,弯刀就一点一点地往他的脖子上面锯。

    动作迟缓,能让人体验更久的痛楚。

    张勉在剧痛之中陡然惊醒,想要大声呼喊,无奈口鼻被一双如铁钳一样的手掌捂住,连呼吸都困难,遑论要出声呼救。

    他用力地蹬着双脚挣扎着,双手紧紧抓住影七的手臂,想要往外掰开,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根本不能移动半分。

    喉咙一点一点被割开,红色的鲜血从缺口处喷涌而出,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没办法对抗这个男人了,放开影七的胳膊,一只手向安王的方向伸出去,似乎在祈求他救他。

    可安王此时已是自身难保,半步都不敢动弹,甚至不敢直视眼前血腥的画面。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影七松开手臂,张勉的尸体失去支撑如烂泥一般瘫在地上,再也没有呼吸,只有身下血红的一滩液体向四面八方晕开。

    影七一用力,将那头颅砍了下来,嘶啦一声将一旁的帘子扯断,再将那头颅给包住丢到一边。

    随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着一旁榻上的少女,转头冲着安王道:“明明在封乐就可以处置的人,非要拉到京城去,半路又要再作恶一回,这不是害得我再跑一趟。”

    安王早就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得浑身发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影七:“要交代你的两件事你记好了,第一件,此次循行使者到沥州调查一事,回去后需一五一十原原本本上报,不得隐瞒;第二件,举荐李泰担任沥州刺史,秋植担任新会郡郡守兼封乐县县令,这二人但凡有个职位没对上,一个位置一条腿,腿脚不够卸就卸胳膊,卸哪一条由我来定。”

    “听清楚了吗?”

    影七的声音不高,却如惊雷一般在安王头上炸开,听得他脊背发凉,他哭丧着脸道:“可到底怎么封官,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得皇帝才能做的主啊!”

    如今皇帝为了敛财,已经开始卖官鬻爵,其他皇子也跟着暗箱操作,沥州刺史这么一个肥缺,能卖上好几万两银子,让李泰就这么升上去,怕是难了。

    “那是你的事情,我只看结果。还有,你的项上人头最好给我保存得好好的,等到了清算那一日,我会亲自来摘。”

    影七说完,将弯刀在张勉的无头尸身上擦了擦,插入鞘中,左手提起张勉的头颅,右手将榻上的小姑娘提起扛在肩上,一脚踢开房门,再不看安王一眼,头也不回地踏着夜色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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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章 小蛮牛 ◇

    玻璃工坊合伙人和分成确定下来后, 苏韵把苏二爷造纸坊调过来,主要负责玻璃厂的建设。

    而造纸坊那边,由娄曲接手。

    苏韵作为技术担当, 近期忙得不可开交,更是借鉴现代工厂的管理方式拟定了一系列的管理章程和规章制度, 如此一来玻璃厂也算是规范化管理了。

    根据商量好的,苏韵提供技术和负责生产管理占三成股, 许牧通提供武装庇护占二成, 李泰负责官场政治占两成, 戴雄负责原材料进料调度占一成半,秋梦期负责剩下的其他具体要素占一成半,工厂前期的建厂基金由每个人所占的股份出资,资金不够的, 由秋梦期这个县太爷作为保人低息向钱庄贷款填上。

    玻璃工坊恭城谋划早在年前攻打濛山土匪的时候就已经启动了, 厂址更是早就定了下来, 部分厂房也已经搭建起来, 就等着合伙人就位。

    如今各方面已经定下来,立即招人完善厂房, 进行前期的培训。

    在没有任何机械辅助的情况下,几乎大部分产业在古代都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要靠大量的人力来促进生产。

    好在封乐不缺人手。

    尤其是今年秋梦期给大伙儿免了人头税, 普通的小老百姓只需交地税即可, 原本那些为了逃避丁税而隐瞒人口的人家就不再刻意继续隐瞒,甚至为了能分到免费的土地,更是积极地到衙门去登记。

    玻璃工坊要招一千名工人的公告一经发出, 封乐县那些剩余的劳动力蜂拥而至。

    虽然公告并未说明玻璃工坊背后的老板是谁, 可封乐目前能办得起工坊的, 而且又是这么大规模的工坊,除了苏姑娘,还能有谁。

    先前那几个造纸坊制香坊还有食品加工坊消化了不少的劳动力,这些工人的薪资待遇多少还是传了出去,如今新工坊招人,百姓蜂拥而至。

    既然要搞大的,就不能抠抠搜搜小家子气,新工坊一下子招了上千名工人。

    为了保证玻璃制造秘密不被泄露,关键岗位的员工都是精挑细选,选一些知根知底的人。

    同时苏韵还将工艺流程分开,设置不同的车间进行分段式生产和管理,尽量避免一人负责整套流程运作,不同部门的工人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到其他部门的工作内容,而材料的配比秘密也都是由苏二爷等自己人单独掌握。

    工厂设置在郊区靠近码头处,那里土地便宜运输方便,前期准备要建厂房筑窑,工地上人头攒动,忙得热火朝天,封乐的老百姓要是地里忙完了想找活干,都会自己跑到工地应聘,只要有一把子力气总会有活干,而且包吃饭工钱合理,是打零工的首选。

    戴雄带人负责监工,苏韵也每天都到工地,对厂房和窑炉的设计建造进行跟进,苏二爷更不用说,统筹上下大小事情都要管,有时候忙得晚上直接睡工地。

    对苏二爷来说,这样的日子可比以前在京都做个小官吏充实多了,以前每天坐在衙门一天到晚坐着不动处理琐琐碎碎的小事,忙着溜须拍马揣测上峰心思,还要和同僚勾心斗角,在这里可不一样,是实打实地干,是真正看到有业绩有产品,薪资还特别丰厚,这才是奋斗才是过日子嘛,过去那些都算什么?

    还是自己这个大侄女厉害,苏二爷其他什么也不想了,这辈子跟着大侄女走,准错不了。

    比起苏韵的忙碌,秋梦期就显得清闲了许多,但看着自己媳妇那么忙,她也不好放任自己太闲,经常下城区乡镇,关心农事看看百姓日子过得怎么样,还有哪些提升的空间。

    百姓如今知道她是个好说话的主,每每跟她打招呼,都问苏姑娘怎么没跟着一起来,苏姑娘好不好之类的,她乐得百姓心里惦记着自己媳妇,感觉比夸自己还要更来得开心。

    ……

    距循行使者离开封乐已有三四天的时间,这日刚下衙,秋梦期回到后宅。

    刚入堂屋,就见到桌子上摆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边不知放着什么东西,用布包着,刚进门就闻到阵阵臭恶味儿。

    “什么东西,臭烘烘的。”

    秋梦期捂着鼻子走近一看,托盘侧边还压着几张银票和金叶子。

    她先是疑惑,但瞬间就回过神来,顿时身子一僵。

    “不打开看看?”后面传来影七的声音。

    秋梦期转过头,影七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闯入眼帘。

    “这……我好像没委托你办这项业务啊……”怕倒是不怕,毕竟也是杀过人的人,但秋梦期还是有些不敢直视那托盘,毕竟是个现代人的灵魂,任谁屋子里出现一颗头颅,都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小师妹委托我追回赃款两万两,可我追不回,就只好拿一颗人头凑数了,你看可行?”

    秋梦期有些心虚,她可不曾给过安王什么程仪,这次去纯粹就是去打劫。

    “以我们的关系,拿不拿得回银子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次麻烦师兄了,银子咱一人一半。”

    “师妹真是大方啊。”

    秋梦期擦了擦额头的汗,赶紧转换话题道:“这里边,不会是安王吧……”

    “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虽说恶心,但秋梦期还是充满了好奇,影七不说,秋梦期想知道里边是谁,也只能自己动手。

    她憋着气解开布条,很快张勉那张乌青的脸就这么闯入她的眼帘,吓得她差点就要将托盘给扔了。

    “师妹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小了呢。”

    “胡说,”秋梦期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不过是觉得恶心罢了,你见过有哪几个女孩子喜欢和尸体头颅打交道的。”

    “啧,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你是个女人了。”

    说起来,秋梦期对影七也没多少了解,虽有原主的记忆却没原主的情感,隔着这一层就能筛掉很多感官上的印象,更何况当初原主跟着师父回师门,和影七相处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并且大家在不同的山头不同的洞府,真正见面也才两三次,再后来就听说大师兄叛离师门,之后就再无交集,直到她来了。

    而影七一向冷酷且寡言少语,有时候讲话也没给她留什么情面,她也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次他明知道自己没送安王程仪还是去了,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她感动的了。

    但仍忍不住抬杠道:“你搞不定安王就算了,拿孟元洲也行啊,弄这个小虾米算是什么。”

    秋梦期当然知道那孟元洲虽不得宠,但好歹也是当朝首辅皇帝宠臣孟阁老的儿子,人一出沥州就死,到时候说不定又要招来一波麻烦,至于这个张勉,不大不小的官,也没什么大背景,拿此人开刀,不惹眼,还能震慑安王一番,算是良策。

    影七哼了一声,正想刺她两句,却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二人转头一看,面边出现一角淡紫色的裙边,不是苏韵还有谁。

    心上人来了,秋梦期心里一下就高兴了起来,可突然想到打劫安王砍下张勉头颅这事并没有和苏韵说,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责怪,瞬间就慌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赶紧把布帘子给缠了几下扎了起来,再不断冲影七使着眼色,让他赶紧把这玩意儿弄走,自己则转身往门口走去,试图拦住苏韵。

    苏韵见她笑着迎了上来,口中还道:“这堂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一只死老鼠,你还是别进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苏韵还真的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原本踏进门槛里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有死老鼠又不是你干的,为何一脸心虚的模样?”

    秋梦期吓了一跳:“我心虚吗,没有吧,这不和平日一样的嘛。”

    苏韵瞥了她一眼,道:“不止心虚,身上也是一股味,莫非你碰了那死老鼠?”

    秋梦期闻言,赶紧蹦开两步,免得熏到了对方。

    “我先去洗洗澡换身衣裳,你等我一会儿啊。”

    眼下天色已经不早了,如今苏老爷子几人都已经从大河村离开回了城里,苏韵现在每天晚上都会回家住,她怕苏韵转身就走人。

    苏韵见她千叮咛万嘱咐的模样,不禁发笑:“快去吧,我不急,多晚都等你。”

    秋梦期顿时心中一喜,恨不得要上去狠狠抱住她,想到自己身上还有味道,又硬生生收回了脚步。

    因刚刚碰了那玩意儿,秋梦期洗得比以往都要认真,等她回到房间,苏韵一身素白色的裙子正靠坐在她房间的凉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无意识地翻着。

    秋梦期看着她一头乌发如云一般铺散在凉席上,更衬得肌肤雪白,那柔软的姿态说不出的动人,忍不住呼吸一紧。

    “你……你也洗澡了呢?”她结结巴巴地道,说完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又眼睛一亮,“是不是今晚就不用回去了。”

    苏韵难得慵懒,将手中的书本丢在一边,道:“这几日累坏了,懒得奔波,今晚就住这边,不回那边了。”

    秋梦期听她说累,心疼之余,但又忍不住心花怒放,这几日苏韵一直忙着工地的事,都是早上直接从苏家出发去了工地,不再过衙门这边来,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如今一听说她今晚要住衙门,怎能不欢喜。

    就算不是同一屋子,只要睡前能见到她那么一下下,她就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她凑过去,觍着脸道:“是不是这几日没见到我,想我了。”

    苏韵看着她厚脸皮的模样,虽然被猜中了心思,但也没有承认,一双好看的眼睛似笑非笑,反问道:“你说呢?”

    秋梦期:“肯定是这样,那你要好好看着我,把这几日没看到的,都补回来。”

    “只是看看便够吗?”

    秋梦期瞪大了眼睛,似乎又揣测出了什么,瞬间心中的浪潮澎湃起来,她咬着唇,先是慢腾腾得挪过去,直到手臂搭到对方身侧,终于不再试探,一把圈住对方的腰,将那柔软的腰肢搂进自己的怀里。

    “只是看看哪里够,还想要抱你,想要……做更过分的事……”

    苏韵原本只是想逗她,没想到她这么不经逗弄,一下就凑了过来,她举起胳膊不想让她这么快得逞,秋梦期虽然力气大,却没想过要用这把子蛮力箍住她,她松了松臂膀,让苏韵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小蛮牛——”苏韵伸出青葱一般的食指,抵住了她的脑袋。

    秋梦期配合着哞地叫了一声,接着又低下头去拱她。

    苏韵见她这样,忍不住想笑,“你拱什么,你现在已经断奶了,不能再做一只贪吃的牛宝宝。”

    秋梦期抬头,要去咬她的手指,口中黏黏糊糊:“吃着玩,不一定要吸出来。”

    苏韵瞬间脸红,“去哪儿学这些孟浪的话。”

    秋梦期趁着她手上动作一慢,一把咬住那根手指头,轻轻地嗦了一下,舌头也跟着卷了上去。

    湿热的触觉顺着手指头,沿着手背,经过右手臂的神经,就这么蔓延到心脏,苏韵瞬间身子一紧,心脏像是被启动了加速的开关,噗通噗通地用力跳了起来。

    她感到一阵神秘的眩晕,伸出的胳膊都瘫软了,就这么虚虚地搭在秋梦期的肩上。

    “坏蛋——”她软软看着眼前的人,眼眶里似乎也盛满了热度。

    秋梦期接受她对自己的任何一个称呼,热烈地看着她。

    “吻我。”苏韵道。

    只单单这一声,秋梦期连魂都丢了,无法克制住心口汹涌的情绪,狠狠地揪住对方的衣领子,倾身欺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比较丧,只想摆烂,这个月估计不会更新那么勤快了,看情况吧感谢在2023-08-02 20:32:15~2023-08-03 21:2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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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章 孟二报应 ◇

    睡前胡闹了一下, 但到底还是没做全,主要是苏韵实在太累了,秋梦期亲着亲着把她给亲舒服了, 就这样窝着她怀里睡了过去。

    这可把秋梦期心疼坏了,把她抱上床, 盖好被子,就着灯光看了她一会儿, 这才缩在她身边睡去。

    直到早上醒来, 苏韵还没醒, 秋梦期蹑手蹑脚地起身洗漱,到前头点卯上班。

    却没想到大上午的,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正是先前已经来过一次的原神策大将军、齐国公辛宰,上次为了张元武来求过秋梦期一次, 当时苏韵收了对方两百亩地和一千两银子就答应把人放了, 为此秋梦期还怄气了一段时间。

    直到前几天的流言一案, 张元武再次出来给苏韵泼脏水, 秋梦期更是气得不行,这次把人给捉拿归案后, 没少让王三在牢房里好好“伺候”他,如今的张元武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自己天生就是个哑巴, 不然也不至于再次惹上这个煞星, 想到距离开海日越来越近了,心里有多焦急就有多懊悔。

    秋梦期看着再次上门的辛宰,想到秋植那些资料里面所记载的当年这位神策大将军是如何对着勋国公按兵不动隔岸观火, 再加上张元武一事, 对他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如果说上次辛宰过来, 还带着些许的傲气,这次姿态却放得极低,那张方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出一丝讨好的笑意。

    秋梦期没好气道:“你又来做什么?莫非还想把那张元武给保出去?”

    辛宰面上有些难堪,但如今形势所逼,他又离不了张元武,只得厚着老脸再来求这位年纪几乎可以当自己孙子的县令。

    “上次放人的时候本县就曾说过让张元武务必安分守己不要再惹事端,他倒好,造谣造到我未婚妻头上来了,当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

    “秋县令请勿息怒,这厮一喝起酒来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尽爱胡说八道,我回去定会好好管教他,只求大人能大人大量放了他这一次,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只要我有的,一定满足你。”

    秋梦期鼻腔里冷哼了一声:“本县并不缺你那点银子。”

    辛宰曾贵为国公,虽说被贬,但家底丰厚,到了配所后韬光养晦,如今已然集结了一伙势力,何曾受过这样毛头小儿如此无理对待,眼底的不悦已是若隐若现。

    可他暂时又拿眼前这位年轻的县令没有办法,只得僵硬地扯出了个笑脸道:“辛某知道大人的产业不少,可比起上千万的宝藏,何如?”

    秋梦期原本已经下定决心,不管辛宰说什么,她都绝不动摇,可想到先前苏韵说的,想要谋宝藏一事,不禁神情一滞。

    她招来王小宝,低声吩咐道:“回后院,让春桃去我房间看看卿韵醒了没有,醒了就把前堂事情跟她说让她定夺,要是没醒就等着她醒了再说,不许将她吵醒。”

    王小宝岂会不知苏韵在自家主子心中的分量,但一听说苏姑娘昨夜是睡大人房中,还是暗暗吐槽秋梦期不把这些世俗礼仪给放在眼里。

    不过前几日那次堂审,已经审出苏姑娘依旧是完璧之身,说起来大人虽说胡来了一些,但倒也不至于将全部礼法都抛之脑后。

    王小宝走后,秋梦期冲着辛宰道:“这次张元武中伤的是我未婚妻,就算你要谈条件,也必须她在场!”

    “这是自然。”辛宰忙道。

    比起眼前这个固执着一心想要弄死张元武的县令,那位未婚妻看起来更好说一些,虽说条件苛刻,但总有个谈判的口子,不像这位,一旦狠起心来,铜墙铁壁,撕不开缺口。

    前头那个流言案子他也听说过具体的情况,也为苏韵采取自污方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给小小震惊了一把,后来又听说她策划了剿匪和对付原衙门班子等计谋,还做了那么多的贡献,也终于明白了,秋植之所以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面,把一个小小的县城搞得如此的有声有色,原来这背后是有高人相助,而这位高人就是他的这位未婚妻苏卿韵!

    两人就那么坐着,秋梦期不愿跟他搭话,辛宰也拉不下脸继续做伏小状,屋里很安静,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秋梦期抬头朝门口看去,原本紧紧抿着的嘴唇瞬间放了下来,嘴角旋开一个笑容。

    辛宰看到正主来了,也跟着起身,冲着苏韵抱了个拳,叫了一声苏姑娘。

    双方就座,苏韵这才淡淡开口道:“听说辛先生想用一部分宝藏来跟我们换取张元武的性命?”

    辛宰道:“正是。”

    “那我能问一下张元武与寻找这一笔巨大的宝藏是否有关联?”

    辛宰想了想,索性不再隐瞒,点了点头道:“相传这笔宝藏就埋藏在外海一处岛屿的山洞里,而要进入这座山洞就必须要把洞口的巨石移开,离开巨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潜入水下抽出断龙石,石门才能打开。”

    “莫非只有这个张元武才能抽出断龙石?”

    “倘若是在地面,抽出断龙石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这块断龙石的位置是在水下接近十几丈深的地方,需要水性极好力气极大,且能够长时间憋气的人方可胜任,据当时修建这个山洞的工匠所讲,至少要在水下能够憋够一刻钟,方能完成这个任务。”

    “这么说来,只有这个张元武能够完成这个任务?”

    “没错,我们找了很多人,只有张元武能够做到这一点。”

    苏韵:“这也难怪,辛先生愿意为这等小人三番五次上门求情。”

    辛宰听她如此说话,立即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叹了口气:“辛某万万没有想到,这厮居然如此不安分,再次冒犯苏姑娘,按理说将他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只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得了宝藏,这人留着也再无其他用处,苏姑娘想再怎么惩罚他心某绝不阻拦。”

    秋梦期听着他们二人的谈话,知道这次怕是又要跟上次一样了,忍不住又嘟起了嘴,满脸的不悦。

    苏韵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用眼神稍稍安抚了一下她,又发话道:“如今藏宝图还在柳鄂的手上,再加上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辛先生为何如此有把握能拿到保障呢?”

    辛宰道:“姑娘有所不知,事实上藏宝图是有两张,需要叠在一起才能把完整的地图给拼出来。”

    苏韵错愕,“柳鄂是否知道这个事情?”

    辛宰点了点头:“我也是前不久才到登村和他说了这个事,如今我们已经达成了合作,就算他再不情愿,要是没有辛某手上的这幅地图,他也没有办法找到宝藏埋藏的地点。”

    秋梦期和苏韵二人没想到宝藏的事情居然还这么的一波三折,对视了一眼后,苏韵却笑道:“倘若说我们二人对那宝藏没有丝毫兴趣,想必辛先生也不会相信,但宝藏毕竟是虚无缥缈的事情,我和秋县令都不是什么目光长远的人,既然辛先生想做交换,那还不如和上次一样,还是那些看得见的真金白银来的实在。”

    辛宰闻言,其实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这些年点点滴滴攒下来的基业,虽说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但要是总是这样一点点地散出去,他也肉疼得紧。

    而且眼前这个女人胃口不小,一旦让她来提条件,肯定要从他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原本还想着拿宝藏吊着两个人的胃口,先表面承诺,等到时候真的把宝藏拿到手,自己岂还会怕他这小小的县令!

    可对方却没有被忽悠过去。

    辛宰女只得暗暗咬牙道:“不知苏姑娘想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一万两银子。”

    辛宰暗暗倒吸了一口气,这女人还真的敢开口。

    “辛先生不必肉疼,小女子也听说这笔宝藏大概有三千多万那么多,对比起来眼下的这一万两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辛先生你说是吧。”

    辛宰能怎么办,就算他们有地图,就算他们找到了地方,可是没有张元武,他们就没有办法移开断龙石,宝藏的大门也没有办法打开。

    “如此,一切就听苏姑娘的,辛某立即回去备好银子。”

    ……

    就在封乐这边如火如荼地开展着新工坊新规划当口,安王所带领的循行使团也终于回到京都。

    先是和皇帝交了差,这才各自回府,安王忙着想办法完成影七交代的那几个任务,而孟元洲卸了循行使者的担子一身轻松,心急火燎地跑回家中。

    虽说说他不爱那玲珑郡主,可毕竟也是他的发妻,又怀着他的孩子。

    更何况在封乐的时候,又频频遭受秋梦期和苏韵二人打击,此时他更需要一个温暖的家庭和温柔的妻子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令他没想到的是,底下仆役见他突然回来,却个个吓得脸色发白,他陡然警觉,让这些人噤了声,自己怒气冲冲直奔卧房。

    到了房门口,果然听到屋里面传来□□,不堪入耳。

    顿时火冒三丈,挽起袖子就要执剑直闯入内,要将那一对奸夫□□给杀了。

    却被留在家中的贴身小厮给一把拦腰抱住,捂着他的嘴往远处拖,一边在他耳边压着声音说了几句话。

    这几句话让他刹那间如遭雷击,彻底放弃了挣扎。

    小厮见他这般,知道他不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来,这才将他放开。

    孟元洲跑回卧房门口,却在靠近的时候又放轻了脚步,他不敢惊动里面的人,更不敢闯进去。

    因为跟妻子有染的,竟是当今的太子。

    妻子虽说是郡主,但其父却是异姓王,也难怪二人会这般肆无忌惮。

    真真正正应验了那句俗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天家人要什么女人没有,后宫佳丽三千,家中妻妾更是一大群,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于是他们开始追求更刺激的欲望。

    于是就有了偷到臣子家里来的这荒唐一幕,即便妻子还怀有身孕。

    他缩在角落,等着他们完事了,看着太子心满意足离去的背影,才怒气冲冲地推开门去质问妻子,质问她为什么要背叛她,质问她孩子是不是她的。

    玲珑郡主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丈夫,先是一惊,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不以为意:“我嫁给你的时候,以为你有多优秀,可你却如此窝囊,心里还挂念着苏家那小蹄子,既然你心里没有我,我何必要忠诚于你。”

    孟元洲怒不可遏,“你不许提她,你这个肮脏的女人,你也不配提她。”

    “我不配?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卿韵有多爱你呢,人家宁愿喜欢一个娘娘腔,都不愿和你在一起,不过也是,哪个女人能容忍枕边人是一个诬陷自己整个家族至流放的男人。”

    “贱人,你还有脸提这些,你不许提她的名字,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货,我就算心里有她,可我也没有像你这样恬不知耻勾引别的有妇之夫!”

    “你别在这里无能狂怒,说起来是你没用罢了,苏卿韵看不上你,你没办法得手,若是她肯,你比我更不要脸,还更早要爬上她的床,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我要休了你,我们孟家没有你这样不守妇道不要脸的媳妇,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玲珑郡主闻言,却一点也不慌,施施然地站起身,整理着身上被皱巴巴的衣服,语气凉凉道:“你尽管休去,像你这样好面子的男人,你能忍得了整个京都的人都在背后议论你是个王八你就尽管去,但是你也别忘了,刚刚在屋里的那个男人,可是当今的太子,未来这个天下的主人,你若是被未来的天子唾弃,这辈子,就永无翻身之日。”

    孟元洲原本愤怒的情绪听到这番话后,宛若被一大桶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玲珑郡主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冷哼一声,甩着袖子扭着腰出了房间了。

    孟元洲枯坐房中,面对着那一张大床,上边还一片狼藉,眼前不停地回放着妻子和那个男人在榻上翻云覆雨的模样,妻子的那一番话也不停地在耳边回荡,他觉得整片天都要塌了,他恨不得把那一对狗男女给杀了。

    可他不能,那个男人是高高在上的储君,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对方的手中,动弹不得。

    他不想看到妻子,转身又回了孟府。

    孟阁老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想起下晌皇帝将他叫去,当着安王的面数落一顿,说的就是这个不孝子的骚操作,先是提前将朝廷的盐铁税改计划泄露,再当堂斩杀两名正准备招供的犯人,他觉得自己这张老脸都被这个不孝子给丢尽了。

    没好气地呵斥道:“你还有脸回来,看你正在岭南干的好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要是有你三弟一半聪明我睡觉都要笑醒。”

    以前孟阁老还拿他来跟孟老大相比,如今见他这副模样,混得越发回去,竟觉得眼前这个儿子连顽劣的老三都不如,心中失望至极。

    孟元洲在家被妻子伤透了自尊,原本以为回了父母家能得到一丝安慰,没想到还被变本加厉地埋汰,整张脸涨得通红。

    “父亲,岭南的事实在是有隐情,是安王拿我当探路的石子对付姓秋的,如今事败就全都推到我身上——”

    “你还狡辩,你要是不做那些事,他怎么能利用你,要是让老大去,不会像你这般惹了一身骚回来,还累及父母家人。”

    孟元洲咬紧牙关。

    “还有,你妻子现在六个多月了,你关心一下,好歹肚子里也是你的骨肉,不要让人家赵王说你这个女婿没用就算了还不会关心他女儿,赵王三个女儿,嫁的都是名门之后,就数你最没出息。”

    孟元洲如何不知道,每次回娘家都被人拿来和另外两个连襟对比,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起居郎,果然是寒碜得很。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躬身道:“是,儿子知道,儿子这就回去,好好照顾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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