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虎门跳 ◇

    次日秋梦期和苏韵便出发去了虎门跳。

    负责虎门跳的兵器冶炼是一个叫做左大年的三十多岁的男人, 原是和王三一起在封乐城东门守门的班头,为人忠厚老实,和王三搭档近七八年, 后来被秋梦期提拔起来负责县里面兵器库的管理,再加上他小时候家里是打铁的, 熟悉打铁一应流程,又当过小班头, 有一定的管理能力, 于是就把他调到虎门跳全面负责兵器打造事宜。

    前期打铁场还没建起来的时候, 左大年就已经到虎门跳来督建场地,苏韵也来过几次,主要指导水车打造和工房设置,打算后期利用水车的水动力来带动打铁效率。

    如今打铁场建造完毕, 随着铁矿石陆陆续续进场, 铁匠也纷纷就位。

    等苏韵和秋梦期到打铁场的时候, 众人争摩拳擦掌地等待着她二人下令开炉炼铁。

    其实在这之前, 打铁场在场地建设期间就已经陆陆续续地演练和试验过多次,各环节都能正常运转, 今日来主要是把整个流程走顺。

    苏韵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宣布开炉。

    随着打铁场的水闸被拉开,磅礴的水流涌入挖好的甬道, 冲刷带动着甬道内设置的水车, 水轮子转动起来,机关连接到‘机床’上的大铁锤。

    咚咚咚——

    巨大的摆锤在水车的作用下,用力砸下来, 将铁板上黑漆漆的铁矿石一锤一锤地锤碎, 变成细碎的粉末。

    紧接着, 数百个火炉齐齐开火。

    呼哧——呼哧——

    上百台鼓风机也跟着一开一合呼呼转动起来,匠人们迅速将上一个环节捶打细碎的铁矿粉末放到炼铁炉子里进行烧制。

    无需人力畜力,只需一人便可看管二十来个炉子,木炭在持续不断的风力鼓吹下,烧得通红,加上是特制的窑炉,炉子里的温度一下子就冲上了上千度。

    要不了多久,铁末变成凝胶状接近液体的状态,被铁匠们用铁钳子夹出来,放到“自动铁锤”下边,一下接一下地锤炼。

    桩子不是人,不知疲倦地捶打着。

    所有铁匠都被眼前这些半自动化运作场面给震撼到了,穷乡僻壤长大的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大场面,说是鬼斧神工都不为过。

    鼓风机呼哧地运作,宛如上百头老牛齐齐低吼着,当大锤子齐齐落下,连地面都跟着震颤。

    原本要十几天才能打造出的一把绝世好刀,在这里只需一天的功夫就能完成了,更不用说柔韧性无可比拟,锋利和坚硬程度更是登峰造极。

    在不知疲倦的大铁锤击打之下,百炼成钢并非一句玩笑话,如此一来,兵器的质量更不愁上不去。

    有着数十年打铁经验的老铁匠也只有赞叹的份了。

    “此乃天下之最啊,天下再也没有哪个地方能打出这样的好刀好剑。”

    “倘若不是我们这些人亲自参与建设,说是神仙之力我都信!”

    “一日能打造数百把刀剑,岂是人力能比得上的!”

    “秋大人和苏姑娘当着乃天神下凡,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鬼斧神工,打造出如此震撼的工具。”

    “神兵利器加持,所向披靡啊,秋大人这是要护着咱们老百姓走到底啊——”

    这些话,有些是实话,有些又带着传奇的色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些富有传奇色彩的传言不断在民间流动着扩散着,秋梦期和苏韵也不解释,她们就是需要这样的效果,让百姓自发的和人为制造的舆论将她们塑造成为拯救苍生的救世主,进而获得更人的支持。

    影七也跟着来了,既然是打造兵器,他最有发言权。

    果然见过整个震撼的打铁场面后,一向波澜不惊的他眼底也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艳,他当然知道这些不是自己那个草包师妹想出来的主意。

    秋梦期拿起手边最新打造出炉的一柄弯月大刀,装上近两米的刀杆,锋利的刀刃在日光的照射下反衬出耀眼的寒光,她看着眼底发亮的影七,将手中的大刀一把抛了过去,口中道:“师兄,试刀——”

    弯月大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影七早已技痒,身形一跃长臂一抬,瞬间长刀在手。

    他的身法如烟,三招两式之内就与长刀合为一体,每一次挥动都充满了力量和速度,时而如同狂风暴雨,时而如同一条灵活的蛟龙,凌空翻滚,纵横交错让人眼花缭乱。

    秋梦期忍不住赞叹,师兄是使剑高手,没想到耍起大刀来也这么厉害,招招凌厉,若是真上了战场,谁敢与其争锋!

    随着一声叱咤,弯刀如电,扫过场边一排碗口粗的木桩子,刀刃所到之处,桩子子直接被削断了半截,乒乒乓乓落在地上。

    这是影七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在人前舞刀,所有人都被震慑到了,他们惊讶着秋县令和未婚妻不仅能制造出这么大的工程,带来的高手更是恐怖如斯,秋大人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县令吗?

    却没想到秋梦期见状,瘾也被勾上来,回望了一眼身边的苏韵,见她微微点头,顿时热血上涌,飞快地挑过旁边一把红缨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影七扑了过去。

    影七早有觉察,刀杆撑地,身形后仰躲过横面扫来的长枪。刚弓下身子,秋梦期的枪尖又贴着他的头皮削了过来,他矮下身子后退两步,躲过致命一击。

    身法灵活而迅猛,每一次躲避都是如行云流水般自如。

    秋梦期见状,笑道:“别总顾着躲。”

    语毕,攻势也变得更加凌厉,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弧线,带着一股狂风暴雨般的威势,再次攻了上去。

    红缨枪与弯月大刀交织在一起,发出一阵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两人的身影如风暴般旋转,每一次攻击都带来一股狂风暴雨般的威势。

    不知道过了多少回合,当红缨长枪从天而降朝影七狠狠刺下来的时候,原本站在原地的影七却如鬼魅一般地消失不见,秋梦期刚要回头,却感觉到一个硬邦邦的利器抵住腰间。

    秋梦期赶忙举起双手,将红缨长枪丢在地上,口中喊道“停停停——我输了,不打了不打了——”

    却不想周遭的这群工匠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股震惊和不可思议。

    刚刚那人厉害也就算了,怎么他们这个据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县令大人,居然也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手,到底谁能来告诉他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众人终于回过神来,齐齐高呼:“秋大人——秋大人——”

    秋梦期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长枪,挽了个枪花,红缨长枪随即脱手而出,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最后稳稳当当地插在兵器栏上。

    只见她哂然一笑,道:“我都输了呢,怎么还喊我?”

    乍一看上去,宛如谁人家顽皮的小少年。

    左大年等人早就知道自家大人的野心,但也是今日才见识了她的这一番功夫,原先觉得夫人已经如此智慧,闯开一片天地不在话下。

    竟没想到大人还能舞枪弄棒,身边又有这么一个厉害的高手!

    不愁大事不成啊哈哈哈!

    左大年简直是想仰天狂笑。

    对于普通的匠人百姓来说,具有如此实力的大人,又不像以前那些官吏那样欺负他们,还让他们有活可以做,而且工薪还如此丰厚,这样的父母官,他们怎能不爱戴!

    更巴不得秋大人快些起事,把这乱世给荡平了。

    说来谁又不知道大人野心,毕竟搞这么大规模的炼铁厂,说只是单纯打造农具,给外人听还可以,这些铁匠是一个也不信,大家门儿清着呢。

    苏韵来的两天,穿梭在打铁场的每个角落,仔细检查着每个环节的运作,左大年带着一众的“工程师”和小组长跟着,遇到问题马上登记进行解决,苏韵对他们提出的问题也细细解答。

    跟着两日,这些人受益匪浅,整个思维的运作方式仿佛也跟着上升进入了一个维度,原来这个世界的运作如此之奇妙!

    苏韵还告诉这些初级“工程师”匠人们,让他们将这些动力方式理解吃透,做好记录,将来开设工业方面的课程,让这些老师傅去学堂给学子们上课。

    单这个事就把所有人惊呆了。

    他们都是一群大字不识的木匠铁匠,稍微懂点器械的结构原理,居然也能去给学生上课,这不扯淡吗?

    但看到苏韵严肃的表情,他们确信这还真不是开玩笑。

    一时间匠人们宛如走在云端上,轻飘飘的都不知身在何处,他们可是身份极其低微的匠人啊,家中孩子因为他们匠人的身份都不能参加科举,可眼前这女人说,他们可以去学堂教书,简直就是做梦一般。

    除了打造兵器,打铁场还肩负着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打造农具。

    如今天下群雄兵器,招兵买马是少不了,但是兵马吃什么,在没有粮食这个前提,其他的都是空谈。

    所以粮食的产量必须跟上去。

    苏韵让三分之一的场地专门打造农具,包括先前的曲辕犁,还有汉时早就研制出来耧车、翻车、扇车和筒车等,进一步改进,批量生产,下一步好进行普及。

    此举又让老匠人们心中一暖,穷兵黩武,那就是踩着老百姓的骸骨上位,上了位哪里还记得底下的老百姓。

    可眼前这两位不一样,还打造农具进行普及,受益的最终还是老百姓啊。

    就因为这些举动,秋梦期和苏韵二人的声望值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

    在虎门跳待了三天的时间后,秋苏二人才返回了封乐城。

    等到了衙门已经是晚上。

    王小宝来报,说隔壁的初宾县许县令来访,原本苏韵交代是昨日就回来了,但打铁场工匠们的学习热情越来越高,攒了很多问题请教她,苏韵也想多待一天看看他们的各环节协调得顺不顺畅,于是多留了一个晚上。

    “许县令有说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吗?”秋梦期问道。

    “说是想请教治县问题,具体也不好多问,问了小的也答不上话。”

    “昨日就来了?一直在衙门等着?”

    “先是在衙门等了两个多时辰,见您没回来,就出去街上走了一圈,两个时辰后又继续来衙门等着,一直等到天黑,今日也是如此。”

    苏韵道:“怕是来找你取经的。”

    “取经?哦哦哦,是觉得咱们县发展好,来考察学习吧,嘿,那可真难得。”

    秋梦期傻笑完,转头吩咐王小宝道:“既然他昨日就来了,又等了很久,你去他下榻的馆驿跟他说一声,就说我已经回来了,让他今夜安心休息,明日一大早我在衙门恭候他的到来。”

    苏韵看着她,想到上次安王来封乐的那次堂审,也是堂审结束,无论多晚他都还记得吩咐人前去大河村把结果通知给老两口,让他们能尽早安心。

    粗中有细,体贴入微。

    于是看着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黏稠。

    秋梦期感受到她的目光,怕她误会什么,忙解释道:“人家大老远来一趟,去说一声,也让人今晚睡个安稳觉。”

    “我知道,”苏韵说着,朝后堂走去,口中道,“太晚了,我今晚睡衙门。”

    秋梦期一听,瞬间热血上涌,赶紧追上去。

    去虎门跳三天,那里地方可不像现在这里,到处都有人,她连亲香一下都不行,只能看不能碰,心里直上火。

    于是等苏韵迈进屋,还来不及把门关上,那轻盈的身子也跟着闪了进来。

    “你不回你房间跟着我干什么。”苏韵明知故问。

    话音刚落,她的身子一个旋转,下一刻就被抵在了门板上,柔软的腰肢落入一只有力的手掌中,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烫,灼人得很。

    随即,滚热的唇压了下来,碾在她湿润的嘴上。

    苏韵的心也在那一刹那跳得厉害,她没有矜持,张着嘴含住对方的唇,天知道其实她也在渴盼着。

    却不想秋梦期这次的吻一点都不温柔,带着一点点的霸道,还有一点点地着急,横冲直闯地。

    当得到苏韵热烈又不失温柔的回应后,这才稍稍放慢了节奏,细细地品味着她饱满的唇瓣。

    呼吸纠缠,暧昧蔓延整个屋子。

    原本以为只是浅浅温存一下,苏韵觉得差不多的时候,轻轻推了推身前像个火炉一样的秋梦期,想让她“住嘴。”

    可谁知这人却调皮得很,不仅不住嘴,还趁她不注意,舌尖调皮又大胆地顶开她的上下贝齿。

    再从缝隙中闯入。

    苏韵果然身子抖了一下,有些害羞地想向后仰,里边的小鱼儿也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离。

    可身前的秋梦期哪里容许她逃走,将她的背攥得紧紧的,身子挨得更近,嘴上更不知进退,变本加厉地吮住了她来不及后退的小舌头。

    “嗯——”苏韵急促又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

    秋梦期觉得自己整个人因着这一声整个身子变得酥酥麻麻地,差点就要瘫软在地上。

    柔软和娇媚的声音,才是杀人的无形的刀啊,她心儿轻颤着,紧紧攥住她的腰肢,大着胆子又再吮了一下。

    苏韵终于受不住,感到一阵眩晕,闭上眼睛,伸出的胳膊就这么瘫软地搭在秋梦期的肩膀上,虚虚抱着她的脖子,又将自己送过去了一寸的距离。

    那许什么的,早就被抛到爪哇国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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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扶余马匹 ◇

    第二日一大早, 秋梦期被苏韵催促着起了床。

    昨夜本来以为一切水到渠成,谁知道苏韵来例假了,没做成, 秋梦期也没介意,洗澡后赖着又去了她房间, 搂着老婆的腰心满意足地一觉到天亮。

    可惜一大早初宾县的县令许正初要来,她不好陷在温柔乡继续睡懒觉, 只得唉声叹气地爬起来去点卯。

    果然下边的人来报, 说许正初早早就来了, 秋梦期也不拿乔,亲自出了衙门外去迎接。

    刚走到大堂外,迎面走来一位大约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男子,他身材高瘦, 面容英俊, 下巴略尖, 身上却透着一股书卷气, 比较符合现代的审美,但在古代看来, 稍微有点弱不禁风,缺少了些许的阳刚之气。

    不用说,这便是初宾县的县令许正初。

    对方见到里边来人, 立即驻足站定, 抬眼看着来人,猜测着她的身份。

    看着秋梦期和自己一样颜色的官服,立即猜到她的身份, 短暂的惊讶之后很快就恢复如常, 拱手道:“请问可是秋县令秋大人?”

    秋梦期也停下脚步, 含笑回礼:“正是在下,想来阁下就是初宾县许县令,久仰大名,前几日出门办事昨晚上才回城,让你久等了,实在对不住。”

    许正初此时脸上尽是谦虚之色:“不敢不敢,是我没有提前呈递拜帖邀约便贸然上门,着实鲁莽了,还望秋县令不要怪罪才是。”

    “哪里哪里,咱们进屋里边说。”

    许正初跟随她进了厢房,激荡震撼的心情却一直没能压下来。

    他是听说封乐县的县令年轻,却不想竟年轻到了这个地步。

    许正初不是什么狂妄之人,但少年及第,年纪轻轻就当了县令,原以为已经很了不起,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想到如今封乐如今盛况远扬,不敢小瞧眼前的少年人,言语之间尽显谦卑。

    倒是秋梦期好不容易见到一位年龄和职位差不多的同僚,心里难免高兴,并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两人落座,看茶。

    许正初这才说明来意,“秋县令初来封乐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却把下辖地区治理得井井有条,我这一路过来,贵县的百姓对你是赞不绝口,个个充满干劲喜笑颜开,不像我初宾县,大家伙儿都交不起税,一个个愁眉苦脸的,简直让人心焦,这才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找你,请教一些治县的方法,希望能够学习到一些宝贵的经验,好歹让我治下百姓不至于饿着肚子吃不饱饭。”

    说完一脸苦涩,治下很多百姓确实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他的税也收不上来,当真是难上加难。

    秋梦期能有什么好法子,好法子都是自家老婆想出来的,但昨晚上在被窝里的时候,苏韵也给她说了几个方法,既然许正初是真心前来请教,自然不能让他空手而归。

    于是笑道:“许县令过奖了,我这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有成效的办法,如今税率越来越高,哪里的百姓都难,只能想办法提高地里产量,产量高起来了,能留的余粮也能多一些。”

    “不瞒秋县令,上次得益于贵县的制盐法,我们是缓了一口气,但我已经得到消息,说上面要把盐田给揽上去,盐农只能给盐铁司做佃农,而且没有听说给补偿方式,这些日子我这一颗心一直悬着都放不下来,万一真是这样,到时候百姓不得造反呐!”

    许正初直捂着心口,苦得不行。

    若秋梦期没有苏韵帮她谋划,哪有现在这些底气,怕是比他还苦,如今见他这模样,也是同情万分,只能安慰道:“如今形势所逼,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趁着现在政令还没下来,能挣一点算一点吧。”

    “就刚刚我说的,提高田地亩产是办法之一,这是我县工匠研究出来的曲辕犁图纸,百姓种田能轻松不少,另外还有耧车、翻车、扇车和筒车的图纸,都一并给你,回头我再给你捎上成品,再派一个匠人过去,回去你让你们县的木匠和铁匠跟他学着,把这些工具打造出来,有了这些工具,百姓种田能轻松不少,家里也能空出人手来去做别的活路。”秋梦期说着,把提前准备好的图纸翻出来,递给他。

    老婆说了,造福人类的事不能自私,要一起用,秋梦期也乐得慷慨。

    许正初赶紧起身,先谢过,再接过图纸。

    脸上激动之色,如何也掩盖不住,连手都是颤抖的。

    秋梦期又道:“当然,这些只是辅助的工具,你若想让百姓有钱赚吃饱饭,单单靠种粮食也不够。”

    “哦?愿闻其详。”

    “还要转变观念,大力发展商业,你如今见到封乐如此热闹繁华,那是因为我们在鼓励百姓经商,并且给了商人很大的便利,只要商业流通起来,大家就有钱赚,而且商业流通你就可以收商税,别小看商税一点两点的没多少,等形成规模,比地里挣的多的可不止一点半点。”

    “可如今朝廷重农抑商,如此形势,岂不是反其道而行之?”

    “朝廷重农抑商又如何,你看看那些值钱的东西,包括盐铁茶酒,哪一样不是握在朝廷和士族门阀大土豪的手中?你可曾见他们有过半点低人一等?挣钱的法子都给别人垄断了去,我们下边就步履艰难,若是手里没钱那可是一件事都干不成,修渠道要花钱,修路要花钱,疏通河道修建水利设施哪一点不需要钱,你若是禁锢在规则里面,那指定是一文钱都整不来,更何况这些规则本就是为了约束底层百姓而制定的。”

    许正初点点头,觉得在理。

    “还有,下辖的那些土地,是不是大部分都在世家乡绅的手中?你想想,这些人不用交税,反倒是穷苦百姓要交税,单单百姓手里那点土地你能收到多少税金?要是百姓手里有更多的土地,交的税也能多一些,你就不用像现在这么窘迫了。”

    许正初脸一红,赶紧把桌面上的手臂放了下来,自己的官袍袖子还打着补丁,稍微一不注意,就露出来了,那得多尴尬。

    “可这些地就是这些地在士绅手中,咱也不能抢着要回来啊!”

    秋梦期只当是没看到他的窘境,回道:“那些士绅门阀,平日里无法无天,总有那么些个手上不干净,挑一两个家里土地多的下手,打土豪打劣绅,能抄一点算一点。”

    “这——”

    “你要是没种就当我没说。”

    许正初咬了咬牙,道:“我回去先看看,得抓到他们的小辫子才行。”

    秋梦期点了点头:“当然,抄家这种事能不声张就不声张,否则弄到上面去被皇帝知道了,说不定还跑来跟老百姓抢地!”

    许正初愣了一下。

    秋梦期把去年抄了王家的几万亩地,本来想分给老百姓,却被皇帝一道圣旨下来,把那些地划成了他皇家私人的了,还让三十两一亩地卖出去,要么是十之取其八地收佃租,如今地没卖出去也租不出去,都长草了。

    许正初听到这话,难过地低下头,好半晌才艰涩开口:“百姓都已经如此艰难了,君父居然下到咱们这偏远的地方与民夺利,这——这——”

    想骂,却又不敢骂,憋屈得几乎要落泪。

    秋梦期没想到这位年轻县令居然这么容易感伤动情,想劝又不知道从哪里劝起,叹了一声,道:“国君如此,更遑论下边的官员和那些皇亲国戚。”

    该说的也都说了,再说下去,怕就是一些大逆不道的话了。

    秋梦期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拉人入伙,一切都要别人从自身需求出发主动投诚才好,别人若是没这个意愿,她也不乐意去强求,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呢。

    许正初也是点到即止,总的来说,这次来封乐,看到了初宾和封乐的天壤之别,让他深受打击的同时,也给他无限的激励。

    方法人也给了,农具图纸和工具也送了,连匠人都让自己借一个回去,也算是仁至义尽。

    他起身躬腰道谢:“秋县令年轻有为,又如此慷慨,一言一行皆以百姓为先,是我辈楷模,如今能得你指点,正初感激不尽,在此代初宾的百姓感谢大人的大仁大义,待他日真能做出一番成绩来,定会再次登门致谢。”

    秋梦期拱手还礼:“不管是初宾的百姓,还是封乐的百姓,皆是天下的百姓,我们既然身处这个位置,自然要想方设法解决百姓之苦难,我又何须你道谢。”

    说着又冲着他笑道:“若有需要,封乐县永远向您敞开大门。”

    许正初再次红了眼眶,一再拜别。

    等人走后,秋梦期这才回了厢房,苏韵正在里面提笔写字。

    见她进来,问道:“人送走了?”

    “嗯,这人看着女里女气的,动不动就哭鼻子。”

    苏韵抿着嘴笑了:“这种人容易共情,放在一线位置,能造福百姓,但也会比较苦,眼下百姓过得不好,他又容易怜悯别人,注定是要操碎心。”

    秋梦期叹了口气道:“司马家真是愧对这些好官清官啊。”

    两人感慨了一会儿,苏韵才道:“这几日去了虎门跳,都没有回家,待会儿要回去一趟。”

    秋梦期一听,眼巴巴地看着她。

    “你现在是县太爷,这会儿是上班时间,不能到处乱跑。”

    秋梦期噘着嘴,表示不满。

    苏韵这才轻笑了声,“晚点我去城东学院看看我爹,你如果需要巡视城南区,可以跟我一起。”

    秋梦期瞬间就来劲,“要去要去,学院建成这么久就没去过几次,要去看看。”

    苏韵勾了勾唇,继续低头写字。

    秋梦期也没闲着,想起先前张嫣说的,要在京都和其他地方安插眼线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

    于是让王小宝把六子三人叫来。

    她背着手,看着眼前的这四人,其中变化最大的是王小宝和细狗,当初这四人在娄曲家隔壁,受雇于孔家人监视丽娘母女,初次见面,王小宝一脸麻子不忍直视,六子三人也是一副混混样,眼神闪烁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

    但眼前这四人,一字排开,身姿挺拔,虽然清一色都是瘦子,但脸上精气神都不错,至少眼神清明,看过去的时候不躲不闪。

    “王小宝,你今年多大了?”

    “回主子,小的十九。”

    “你们仨呢?”

    六子:“小的十八。”

    瘦猴:“小的二十一。”

    细狗:“小的十六。”

    “都是正值好年纪的大好儿郎,你们跟了我也快一年了吧,自己说说看,我对你够不够好。”

    王小宝笑道:“主子和姑娘对我们自然是没话说,我们四人的如今能活出个人样来,全靠二位主子提携。”

    瘦猴:“往后我们的命就是主子的,主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秋梦期笑了,道:“我要你们的命做什么,我和卿韵只想要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人人都能受到尊重,如果你们也是这么想,我们的目标就是一致的,只要目标一致,我们的步调就一样,那大家就是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

    “不,我们不要和主子做战友,我们只要跟着主子就行。”几人立即冲动打断了她的话。

    对细狗等人来说,他们不需要动脑子,只需要听话照做就好,大人和姑娘心里有抱负,她们的方向一定是对的,他们几个不需要多聪明,只需要按照大人说的话去做,就够了。

    回想当年在街上当小混混做乞丐,虽然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却依然被众人嫌弃,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只有大人不嫌弃他们,将他们带在身边,教他们做人做事,他们才知道,原来被人正眼看待是这个样子。

    尤其瘦猴细狗,亲身经历了濛山那场战役,他们二人作为暗哨率先潜入土匪窝的内部,为后续攻进山寨提供了那么多的线索,下山回来后,大人和姑娘召开了表彰会,让他二人上台表扬了他们一顿,还发了丰厚的赏银。

    幸存者们看着他们的眼神,是无限的感激,笑中带泪。

    那是他们第一次站在人前,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些双眼睛里面没有鄙夷没有不屑,只有钦佩和鼓舞,对细狗来说,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振奋,他发誓要永远跟着大人,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才不负来人间走的这一趟。

    秋梦期自己也没想到,当初因为手头缺人手,顺手收的这几名小弟,竟兑变成这样的铮铮铁骨。

    一旁的苏韵停下笔来,笑了笑,“什么身份不重要,我们现在要做的这件大事,确实需要你们这样的有志之士,不过,咱们这样年少有为的有志之士怎么能叫做瘦猴和细狗呢,万一将来功成名就,人家岂不得叫咱们细狗将军?”

    几个大小伙子听了,纷纷挠头笑了。

    六子道:“姑娘,不然您给哥几个换几个好听的名字呗。”

    秋梦期也来兴趣了,道:“确实该换了,平时我们自己人叫着还行,出外头哪能还这么叫,小宝就不用换了,你们三,得换换,不然以后大家说起我手下能人的时候,却没一个拿得出手的名字,这哪儿行。”

    细狗和瘦猴也是一脸期盼地看着苏韵。

    苏韵问道:“除了小宝家里有个祖母和妹妹,你们三个都是孤儿,可还记得自己姓氏?”

    三人齐齐摇头,只有瘦猴道:“我少时被一个姓尹的老乞丐救过性命养过一段时间,不过他现在已经死了,我愿意随他姓,求姑娘再给我赐个名。”

    苏韵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赞许,沉吟一下,道:“瘦猴姓尹,六子和细狗无姓氏,秋家子嗣单薄,便随大人姓,你们可愿意?”

    秋梦期也笑眯眯地看着二人。

    六子和细狗一听,顿时面露喜色,欣然跪受了她赐的姓。

    “既然你们都是跟着大人的,那便以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为名,再结合先前你们的绰号,瘦猴你就叫尹西侯吧,六子则叫秋南禄,细狗最小,就叫秋北玺,至于小宝,你名字已定,便不再变动了,这个东,私下知道是你便行。”

    几人得了新的名字,大喜过望,再次下跪冲着二人磕头道:“多谢两位主子赐名,我们东南西北四人定誓死追随两位主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秋梦期将几人扶起道:“行了行了,快起来吧,你们自小没了亲人,无人管教,好在中间迷途知返,如今已经走上正道,往后我和卿韵还有更多的地方要依仗你们,希望你们还能一如既往地,发挥自己的特长,为咱们的未来的大业添砖加瓦吧,知道吗?”

    “是,一切都听主子的。”

    正说着,外面来报,说张嫣来了。

    趁着秋梦期和苏韵在虎门跳这几天,张嫣这几日跟着王小宝在城内外走了几圈,还下到一些县份私访,她对封乐的情况总算是摸了一遍,再对比先前走过那些县份,内心感慨万千。

    原以为秋苏二人能在封乐站稳脚跟,有一定的治理才能,但或许运气占大成分,可如今看来,恰恰反过来了,运气没多少,真材实料却是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

    不过单凭秋大人那样的眼光,是做不出这样的布局,这位县令的未婚妻,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啊。

    目前看着其态度,似乎也是在尽力地将未婚妻往前台推。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社会不公,女子无治理国家的权利,只能依附于男人,秋大人这才不得不自己站到前头当个吉祥物,好在县里衙门上下,都已经形成了统一观念——遇事不决,可问苏姑娘。

    不难看出,假以时日,这天下一旦被她二人给拿下了,天下格局必定会跟着发生巨大的变化,单是女子权益这一块,或许会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想到这里,张嫣心里一阵激昂。

    见她进了屋,秋梦期笑道:“正给小宝他们取名字呢,你就来了,正好给参考参考是否妥当。”

    说着将这三人的新名字说了一遍。

    张嫣一听笑了:“想来应该是韵妹妹取的名字,自是极好的,这跟着他们以前的名字沾着边但又拔高了不少,听着就知道不俗。”

    秋梦期听到媳妇被夸,眉眼弯弯也笑了:“看来我这草包的名头是传得越来越远了,都知道我没这水平。”

    “大人若是草包,这天下怕是都是一片青青草原了。”张嫣也忍不住打趣。

    几人这才言归正传,秋梦期道:“前几天忙着,先前说要在京都安插眼线设置联络中心的事还没着手,现在正好可以规划了。”

    张嫣见自己的意见二人听进去,心里也颇为高兴,道:“京都虽是天子脚下,但多的是鱼龙混杂之地,妓馆酒楼赌坊一个挨着一个,官员和世家公子这些人也常混迹其中,最容易打探消息,若是去到京都,可从这几处地方入手。”

    一旁的尹西侯(瘦猴)一听,突然上前,躬身道:“两位主子、张姑娘,西侯愿意前往京都着手此事。”

    众人皆是一愣,似乎都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请缨。

    秋梦期问道:“西侯,你在封乐可是开了一家烧烤店,你真舍得丢下这生意不要了呀?”

    尹西侯(瘦猴)笑笑:“这烧烤摊当初还是大人给的银子办起来的,这几个月来挣的银子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但试想京都那边那么多人,而且都是有钱人,倘若在那里办摊子,挣银子岂不是数倍之多?还还能帮主子打探消息,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况且我如今快二十二岁了,却一直困在封乐从来没有往外面去过,想到主子刚才说的大业,忍不住胸中澎湃不已,也想趁着现在还年轻,去外头看看,若是将来真的有朝一日主子能打到京都,西侯就在京都等着你们!”

    秋梦期简直想拍着桌子大喊了不得,“原来改个名字有这么大的威力,早知道我早给你们改了,不过西侯,你可想好了,咱们在那边可是毫无根基,到了那边我可就护不住你了。”

    尹西侯(瘦猴)摇了摇头:“我不能一直活在大人的羽翼之下,也该我为大人奉献一点微薄之力。”

    张嫣见状,笑道:“京都那边我还有几位老友,若是有事,尽可去找他们帮忙,不至于孤立无援,回头我给祖父修书一封,若真有事,他老人家也能帮得上忙。”

    不仅如此,赵蕊在京都的叔父京兆少尹赵鸿,也是可以作为靠山的人。

    苏韵道:“这一打点起来,咱也算是有些许的人脉。”

    尹西侯(瘦猴)道:“既然如此,那我回去收拾行囊,即刻赶往京都。”

    张嫣却道:“不急。”

    说着转向秋梦期和苏韵道:“先前大人说过要北上购买马匹通过海运运往封乐,却苦于找不到上家,正巧我这儿刚好有一位。”

    秋梦期顿时提起了兴趣,苏韵也放下手中的笔,坐到她身边。

    张嫣道:“成国公府中,胡商送给上官礼的那名胡姬,原是扶余部落的女子,后被其父送到鲜卑,再经转手被送到上官礼的手上,但她有一位青梅竹马,是扶余其中一个小部落首领的儿子叫哈努,此人家中饲养数万匹马,大人若想和哈努做马匹生意,或许可以从这位胡姬身上下手。”

    秋梦期:“看来哈努对这位胡姬一往情深,不然仅凭胡姬一人怎能和他搭上关系?”

    “情深是一回事,但利益才是迫使人行动的最大动力,如今鲜卑坐大,一直压迫东边的羌胡、扶余和挹娄,这三个部落处境十分憋屈,而且鲜卑不允许这三个部落和大焱贸易往来,扶余的牛羊马也销不出去,更没有办法从大焱方获得茶叶丝绸,早已心存不满,倘若以胡姬为踏板与扶余搭上线,至少马匹我们就不用愁了。”

    听张嫣这么一说,秋梦期眼前一亮,道:“如此,必须拉拢胡姬。”

    张嫣道:“我在成国公府的时候,和那位胡姬虽然较少往来,但那日我离开当晚,她前来我的院里,满眼凄楚,只道若是也能跟我一样被放出府就好了,可她一个胡人,比我还不自由,哪能想走就走。”

    苏韵这时候出声道:“胡姬既是胡商送给上官礼的,他们的手段上不了台面,咱们想得到胡姬,也无需走正面的路子,既然她想离开国公府,只需给她传个信儿,让她制造出府的机会,到那鱼龙混杂之地,届时我们的人再悄悄带走她藏匿起来,送到王伽那儿,与那些流放的犯人一起送到岭南,如此这事便能解决。”

    思路一出来,大家心里瞬间就有数,于是开始着手安排,商量着将胡姬救出的具体细节,而这件事具体的执行者,当属尹西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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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3章 是禾不是何 ◇

    商量完这些, 已是下晌。

    想到胡姬的计划一旦成功,就要着手马船运马,原本苏韵说要去城南书院, 后面又决定先去门头船坊走一趟。

    秋梦期自然是要跟随。

    张嫣则留下来具体和尹西候(瘦猴)细说京都布置和胡姬一事的细节,没有跟着去。

    到了船坞, 远远望去就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工人们像一只只蚂蚁穿梭在船体和场地之间, 有的人在打磨船板, 有的人在镶上金属配件, 是的,大量的铜铁器被运用到船体的打造当中,与几日前在虎门跳打铁场比起来,忙碌程度有过之无不及, 场面更是不容小觑。

    巨大的“起重机”在厂房上方运转, 将重物准确地吊放到指定位置。

    这些“起重机”充分利用了现代的杠杆原理和滑轮设计构造而成, 一根根吊杆在绳索的牵引之下穿梭于船坞之间, 将材料运送到各个工作区域。

    整个船坊充满了机械的嘈杂声和工人的呼喊声,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船坞里, 几艘巨大的船只正在逐渐成型。船体高耸达数十丈之高,船板光滑如镜,船旗迎风猎猎飘扬, 宏伟场面的令人叹为观止, 乍一望去,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岛屿在海上漂浮。

    如今衙门已经接管了整个县份的税收工作,赵蕊目前就全身心投入到船坊中和家里的产业里面。

    船坞里停泊着四五艘已经成型的大船, 还有三四十艘中小船, 只等着交货下水。

    两人到的时候, 赵蕊没在工地上。

    赵蕊手下的工头见到县令和夫人过来,赶紧上前迎接,别人不知道,他当然知道船坊有三成股是眼前这两人的。

    而且一年多以前,他们哪里能建得了如此的巨型海船,全赖这位苏姑娘的指导,打造了巨大的“起重机”,帮他们解决和改进了船舶的抗沉性和稳定性等不少问题,这才有了眼前这样一幅壮观的景象。

    有了这些技术加持,别人用一两年才能建造一艘大福船,他们门头船坊七八个月就能下水了。

    工头看着苏韵,仿佛瞻仰神祇一般,难以遮掩内心的激动。

    苏韵让工头带着两人到船坞周边去走了一遍,又问了当前的造船进度。

    几人正说着话,不远处有两人正打马靠近,远远望去,前头的那位正是赵蕊。

    赵蕊也见到苏韵二人,赶紧策马靠近,从马上下来后,上前冲着二人行礼,“大人,苏姑娘,今日怎么得空到船坊来了?”

    “来看看进度,还要安排打造一批马船。”

    “马船?”

    “就是专门用来运马的快船。”苏韵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已经准备好的手稿道,“长三十七丈,宽十五丈,每艘马船载一纲,大约要三十艘。”

    每百匹为一纲,一艘船能运一百匹马。

    这些马船不是一次性使用,将来出海其他国家贸易往来,稍微改造即可用上,因此数目方面并不受局限。

    赵蕊接过手稿,仔细看了看,发现居然是上下两层的设计,不禁有些吃惊。

    但她不是头一次拿到苏韵的船舶手稿,当然知道这样设计的可行性,点头应道:“是,我立即安排匠人们分析画稿。”

    “因为是两层,船身也没有很宽,所以平衡性方面或许会存在些偏差,我也不是什么都会,一时间也没办法计算出确切的尺寸,你让他们先研究,打造出一个样船出来再进行调整,匠人中有不少聪明人,应该问题不大,这事不能拖——”

    话未说完,原本后面的那匹马也姗姗跟上,行至她们身边。

    戴燕扭扭捏捏地下马,叫了一声大人和韵姐姐。

    她其实大老远就看到秋梦期和苏韵二人,但小心思作祟,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和赵蕊在一起,但这里开阔得很,避也无处可避,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来。

    秋梦期早就见到她了,笑道:“贤妹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想见到我吗?”

    戴燕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先前她和赵蕊那趟子事,就是因为她才惹起的,按理说出了那种事,自己和赵蕊那女人就该老死不相往来算了,没想到却被这人碰到她们在一起,这才有些别扭,生怕秋梦期看出些什么来。

    见戴燕没理她,秋梦期又道:“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们俩了,最近也没去找我。”

    戴燕哼了一声,“找你干什么,找你喝毒药吗?”

    秋梦期闻言,也知道那件事自己有所亏欠,讪讪道:“哪能啊,现在衙门里清理过一遍了,没人敢投毒,对了,叔父最近可好?”

    “好不好你不知道吗,他天天在玻璃厂不着家,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人了。”

    家里没人,她也懒得在家待着,就跑出来了,表姐忙,没空理她,她只能去找赵竹,可赵竹也忙,天天围着珍珠转,还搞什么珍珠面膜,更没时间理会她。

    仿佛整个世界大家都在忙,就只有她戴燕一个人闲得慌。

    于是便赖上赵蕊。

    赵蕊也没闲到哪儿去,她甚至比赵竹还忙。

    可戴燕不管,反正赵蕊拿她没辙,对她也算是有求必应,她才不管她忙不忙,谁叫她亏欠了她。

    不仅赵蕊拿戴燕没办法,秋梦期也是被她连连怼得都说不出话来,摸了摸鼻子退到一边,决定暂时不招惹这个小恶魔。

    倒是苏韵记得当初发生流言案的时候,戴燕带着村民为了维护她的名义还跟别人打起来,因为这事对她一直心存感激,见到另外两人都拿她没辙,随即笑道:“燕儿若是觉得在家无聊,淑娘新开了一家奶茶馆,平日我堂妹琳儿,还有京都新来的冉儿妹妹没事的时候都喜欢去那儿坐坐,时下新鲜得很,你若是想结交新的朋友,我让冉儿来找你玩。”

    戴燕眼下心里只想着赵蕊这个老女人,别的小姑娘啥的都不感兴趣,但又不好驳了苏韵的面子,于是道:“行吧,我想去的时候再过去,今天乏得很,不想折腾了。”

    苏韵笑了笑,“不着急,琳儿白天也是有事要忙活,等燕儿有空再说。”

    秋梦期还想说什么,却被苏韵不动声色地踩了一下脚后跟,于是自觉地乖乖地闭上嘴巴。

    苏韵转头冲着赵蕊道:“马船的事,你多上点心。”

    说着就带着秋梦期离开了。

    赵蕊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们的背影。

    直到背后传来小恶魔的声音,“喂,她们都走远了,你还看着,你是块石头啊。”

    赵蕊没回应她什么,拿着图纸打开看了看,这才朝着船坞办公的地方走去。

    戴燕见她这架势,知道她又开始忙活起来,不高兴地追上来道:“说好的今天要陪我一天,现在不过半日,你就食言了,你说话到底算不算话!”

    赵蕊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道:“我这般无趣,就算我陪着你我也不说话,你还不如自己逛着更自在,也好过带了块臭石头。”

    戴燕见她这样,瞬间就冷下脸来。

    赵蕊见状,叹了口气,走过来,伸手要去碰她的额头,却被戴燕一闪而过。

    她只得耐着性子道:“你不舒服就在家里好好待着,东跑西跑的做什么,船坞这里太阳又大,还不得更难受?”

    戴燕赖上赵蕊,找的就是这些不舒服之类的小借口,来的时候确实没毛病,可这会儿整个人却挺难受,不知道真的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

    她有些赌气道:“难受也是我难受,跟你没关系。”

    赵蕊是家里的老大,父母在她年少的时候出海就再也没回来了,她少时就带着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见到戴燕这个样子,闭着眼睛就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

    全因那件事,所以大部分时候都迁就着她。

    只是近日她也忙,家里又出了点事,根本就没休息够,加上戴燕这几天来不停歇地闹着她,来回哄了她几次,但都不奏效。

    于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

    “既然你不愿意我管着,也不想听我的话,那便随你,我手头还有事,便不再同你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说着头也不回地朝工匠的办事点走去。

    戴燕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瞬间委屈涌上心头,鼻子一酸,往地上一蹲,趴在膝盖上,泪水涌了出来。

    ……

    从船坊出来的秋梦期和苏韵二人直接去了城南书院。

    城南书院处在原南城旧四巷推倒后重建的廉租房新区地段,也是那一带最大的学院,苏学林目前就在这里任教。

    城南书院分为两个分部,一边是启蒙区,供附近街区的小孩子认字启蒙的地方。

    另外一边是进阶区,像赵铭、苏长宁、苏长越、禾璟焕这些有基础的孩子在这里进阶。

    到的时候苏学林刚好结束一节课的内容,见到两人过来,先是上前冲着秋梦期行礼,最后才转头看着女儿道:“今日过来是找为父,还是找赵院长说学堂的事?”

    苏韵道:“学堂如今已经进入正常教学阶段,没什么好过问的,自有衙门礼房的人跟进教学情况,这几日出门办事没有回家,刚好顺路经过书院,就进来看看父亲。”

    苏学林对自己这个实干家女儿是相当满意,当然,要是不总和姓秋的小子形影不离就更好了。

    如今听说她专程来看自己,笑得合不拢嘴。

    苏韵见到父亲手上的一沓卷子,问道:“是赵铭他们几个的文章?”

    苏学林点了点头:“刚好把这几个孩子的功课收上来了,有几个还是写得不错。”

    苏韵难得见父亲夸人,眨了眨眼,饶有兴趣道:“那我倒要看看让爹爹赞不绝口的都是谁。”

    苏学林将卷子递过来,口中唠叨着“……刘奇的还可以,中规中矩,张铭的就不错……”

    苏韵顺着父亲的话拿过卷子,翻了翻,没想到一个名字就这么跳入她的眼帘。

    只见第二张卷子上面,上头赫然写着三个字——禾璟焕!

    她不禁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秋梦期。

    秋梦期显然也看到了卷子上焕儿的名字,不禁有些讶然。

    当初第一次见到焕儿,她说自己叫he璟焕,可那时候她下意识地以为是人可何的“何”。

    禾姓不是什么大姓,还恰巧在岭南出现,不能不说有点巧。

    “我记得焕儿不是才九岁吗,应该和萱儿她们在一起才对,怎么卷子和长宁他们放在一块了。”

    苏学林不知道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以为她看上了禾璟焕的卷子,笑道:“别看这孩子年纪小小,读过的书却不比长宁少,才思敏捷,写文章也能引经据典,还能结合时事从百姓疾苦出发,一点也不比赵铭和二郎他们差,我和其他几位夫子对她进行单独考核,最后决定把她调到甲班来了。”

    苏韵闻言,这才敛下心神,仔细阅读了一遍这份倍受苏学林欣赏的卷子。

    念完之后,也不禁赞叹:“文笔有些稚嫩,但思维却很大胆,真想不到,这居然是焕儿那孩子写出来的文章。”

    苏学林也捋了捋胡子,道:“如此眼界,不是一般小户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可这孩子还当真是在贫民窟长大的,若是可以,我倒想会会她的母亲。”

    说起这个乔三娘,苏韵当然是有印象的,第一次见焕儿就是她生病的时候,苏韵给她用凉水擦过身子降温。

    春节时,乔三娘也曾带着焕儿来衙门给秋梦期送过东西,那女人温婉坚韧,大概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颇有几分姿色,依稀能看出七八分大家闺秀的模样,但却沉默寡言,如今在纸坊里面帮忙做事,也是任劳任怨,却从来没听到她提起过丈夫是谁。

    这样的女人既能教出焕儿这样聪慧又懂礼貌的孩子,想来也是深藏不露。

    低调如斯,莫非真的有隐情。

    还是只是个巧合?

    苏韵心里想着,并没有那么快下结论。

    眼睛一瞟,看到隔壁桌子上另外一个班级的卷子,最上面的那一张,名字很熟悉,仔细一看,居然是她那好堂妹苏卿萱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和焕儿写的那一张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没法比。

    不禁笑道:“看得出来萱儿写这张卷子极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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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4章 小家也要顾^ω^ ◇

    五月份中旬, 盐田将要被朝廷强势征收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沥州,盐农东奔西走,无地哭诉。加上各地动乱的消息不断扩散, 四下暗流涌动,百姓惶惶不安, 各种恐慌和反抗的情绪在民众中间悄悄蔓延。

    人们在私底下悄悄集聚,小声议论着。

    “你们说, 到时候盐使下来收田, 秋大人会不会拦着?”

    “那是皇帝派下来的人, 秋大人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吧,若是拦着了,那就是造反了啊——”

    “嘘,我觉得大人怕是要反!”

    “别瞎说, 被皇帝的爪牙听到了, 秋大人就遭殃了。”

    “哎呀我偷偷跟你们说吧, 我那侄子早在三个多月前就已经加入秋大人手下的队伍了, 大人那儿至少攒了几千上万将士了!”

    “巧了,我大伯也是去了虎门跳, 说是去打造农具建造水车,其实是去冶铁锻造兵器,都去了两个月了。”

    “嘶——原来大人真的有在做准备啊……”

    “难道不该吗, 大人要是不反, 我都要去求他反了,你不想想,大人来之前, 咱老百姓过的是啥日子, 眼下皇帝昏庸无能不把咱们老百姓当人, 要是没有大人,咱封乐县怕是要饿死一半人。”

    “对啊,我听说荆州北边有个县,又是闹饥荒又是闹瘟疫的,三天死了几千人,贼老天,多惨呐——”

    “眼下不死人才不正常呢,也就咱封乐还能丰衣足食一日三餐。”

    ……

    五月十七,正忙着布置新家婚房的秋梦期收到了来自京都的任命书,被宣告升任新会郡太守,兼任封乐县县令。

    受了命谢了恩,秋梦期命人打赏了送信的官差,再问道:“请问差使,原新会郡守的李泰大人往何处去了?”

    那差使摩挲着袖子里的银子,笑眯眯道:“李泰大人如今已经升任沥州刺史,昨日敕书已送达新会,想来李大人不日将赶往沥州上任。”

    秋梦期听说李泰升任刺史,心里也忍不住替他高兴。

    若是以往太平天下,除掉头上甘德寿那座大山,李泰这次上任可谓是春风得意,只是如今的状况,职位越高担子越重风险尤甚,尤其这种地方的一把手,上要对皇帝有所交代,下又要对百姓负责,如今皇帝贪婪,百姓生活水深火热,李泰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官员,势必会步履艰难。

    但对秋梦期来说就不一样,她的官职越大,权力越大,影响范围就越广,就越方便她行事。

    然而与喜讯一起传来的,还有皇帝让新会郡新郡守筹集一百万两赈灾钱款圣旨,圣旨上说,这笔钱款将用于驰援中原地区受洪水灾害侵袭的豫州。

    秋梦期一听,直接就不淡定了。

    这是给她升官,还是打着升官的旗号实则是卖官给她?

    一百万买个太守的职位,这未免也太贵了吧。

    后面跟着跪了一地迎接圣旨一众封乐官吏也忍不住面面相觑,这种事情当真是闻所未闻,让一名新晋太守筹集一百万两银子,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新会郡治下盆允、新夷、封乐、封平、义宁、始康、初宾、化招八个县,除开封乐这两年财政明显起来以外,其他七个县一年税收平均不到三万两银子,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万两,这皇帝倒好,一来就叫筹集一百万两的赈灾款,合着税收是另外一层,赈灾款又是另外一层,这叫百姓怎么活!

    秋梦期怒火上头直接起身,一把夺过那张让她筹款赈灾的圣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果真是黄布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那差使收了秋梦期的银子,也不好呵斥她,只得轻声提醒:“秋郡守,这事小的算是已经带到了,就当您已经领旨了……”

    秋梦期呵了一声,道:“说得好像我能抗旨一样,我若是抗旨,你待如何?”

    那差使简直要哭出声,嘤嘤道:“大人,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跑腿的了。”

    秋梦期知道跟他计较也没用,挥手让他走。

    那差使如得大赦,忙不迭就退下了,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一群同僚这才围上来,伸长着脖子围着那块黄布看,个个脸上皆是义愤填膺。

    “大人,这狗皇帝简直忒不要脸了,哪有让小小一个郡筹集上百万两赈灾款,别说豫州和徐州,就咱们沥州百姓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哪里还有银子去驰援他们,扬州那些富庶之地,富商名流遍地,怎不去找他们要钱,偏来咱们这个穷乡僻壤的沿海郡县搜刮民脂民膏!”

    张嫣道:“必定是上次安王回去后,跟上面那位说了些封乐的情况,皇帝就当真以为这边银子遍地,一边施恩放官让大人感恩戴德,另一边再伸手要钱,无非是想借着大人的手,再盘剥一次百姓。”

    事实是,安王被影七威胁,让他无论如何要保李泰和秋梦期上位,他无计可施,只得出了个馊主意,说封乐百姓如何富裕,皇帝在其暗示之下萌生了给秋梦期升官拿钱的念头,如此一来,安王对影七能有交代,皇帝也能解决燃眉之急。

    就算是卖官,一个小小的郡守之职,最多也只能卖个两三万两,皇帝又怎会不答应。

    秋梦期哼了一声:“这个官,既然送到我手里,我笑纳就是,但是想从我这里拿银子,门都没有,眼下各个地方都在反,他凭什么以为我会服服帖帖地继续为他狂吠敛财!”

    苏韵道:“也不知道李大人那边是否也受到这样的为难?”

    众人皆是摇头,谁也不知道上面脑子里那根筋会怎么拐。

    苏韵道:“筹集赈灾款的事暂时放着,若上边问起来,先拖着就是,但大人接受新会郡郡守一职,倒是得先着手,至少先把咱们权利范畴给扩大,虽然大焱如今风雨飘摇,可目前还是各方唯一认可的政权,那司马老贼定的官,还具有一定的权威性。”

    众人称是。

    张嫣道:“大人,何不将皇帝派您筹一百万两银子的事给传播出去,让百姓见识一下君父的这般做派?”

    秋梦期愣了一下,哂然一笑:“好想法,想必盐铁司那边将百姓盐田强制收归朝廷所有的律令也下来了,包括皇帝先前让衙门处理王家私田之事,一并传出去,让整个沥州的百姓都知道,这位天子是如何‘爱护’他的子民,张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王小宝等东南北三人,都是舆论方面的能人,可任凭你差遣,还有王三手下的民壮,你若需要用人,尽管找他便是。”

    “是,张嫣领命。”

    一旁的苏韵看着大厅中众人义愤填膺的模样,和张嫣交换了一下眼神,冲秋梦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秋梦期会意,走到台阶之上,朗声道:“大家安静下来,听我一言。”

    厅中官员胥吏,连带各班组的小领头,共计五十多人,听到秋梦期发话,都安静下来,围拢在她四周。

    秋梦期双眼炯炯有神,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眼下的形势大家也都知道,当今的皇帝如何、朝廷如何你们看的甚至比我还要透彻,司马家的根已经烂透了,如今离大厦将倾仅一步之遥。”

    话说到这,底下众人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是时候起事了,很多人其实都在盼着这一天,将目的摆在明面上!

    已有人大声喊道:“反了司马家,反了大焱,咱们老百姓自己当家做主!”

    这些人挥舞着拳头,摩拳擦掌着,等着她发话,连一向稳重的张嫣也难以自持。

    秋梦期看着大伙激动又兴奋的眼神,更是觉得前所未有的底气:“就算我们没有这个心思,别人却已经在蠢蠢欲动,一旦我们起步晚了,到时候,就会被别人踩在头上,继续和往日一样,臣服在这些腐朽的制度和政权下面,世代不能翻身。”

    “这是其一,我们已经无路可退!”

    秋梦期紧接着道:“不管太子还是六皇子上位,这个天下还是司马家的天下,大片的土地还是在士绅门阀的手中,百姓依旧无地可种,但在封乐,你们也看到了,如今至少有七到八成的土地已经归还到百姓的手中,就算我们不收丁税和其他杂税,不把商税计算在内,仅收上来的地税却比往年的税收总量都还要多,百姓的日子也是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咱们衙门库房里的银子到今日为止已高达三十万两。”

    “这是其二,那就是——我们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我们完全有能力反了这片天!”

    “试想哪个县份可以做到这一点?将库房里的银子最终又用到百姓的身上,加固河堤修建水利,这几个月别的州郡都在闹洪涝灾害,往年封乐也是无一例外,可去年到今年,咱们封乐却无一受灾百姓。不要以为皇帝把我们赈灾的银子会送去灾区,不要以为灾区的百姓能用得上,这些银子若是交上去,将会率先用在皇帝的地宫和九重台那儿,要不就进入到各级腐败官员的口袋里!”

    “这是其三,只有我们这些人才能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热。”

    “我与卿韵,早已规划好前方的路,我想说的是,如果普天之下还有人能站在百姓这一边,并且致力于为穷苦百姓谋求平安富足生活的,一定是我们两!”

    “未来的权力属于百姓,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家贵族,凭什么他们天生优越!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挣得银子,却要上奉给他们养着后宫佳丽三千,建那些没用的地宫佛塔!”

    “如今全国各地,各方势力纷纷抬头,打着百姓的旗号,都想趁着这股乱象推翻司马家的政权,当然,他们并不是真的为了百姓好,一旦他们真的成功了,他们就会变成另外一个司马家,天下还是曾经的那个天下,换汤不换药,百姓的日子不会有丝毫的改观。”

    “只有我们这些人才是最适合作为这个世代的掌权者!”

    众人听到这里,每个人的眼睛都亮得吓人,心口一直噗通噗通狂跳着。

    秋梦期继续道:“先前,我和卿韵一直没把这话放到台面上来说,是因为还不是时候。但如今乱象四起,皇帝既然做到了这个份上,也是时候说开了,我们夫妻二人一直都当着大家伙是自己人,我们不能允你们事成之后能给你们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想说,你们中间大部分人出身贫苦之家,深知百姓疾苦,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改变所有百姓命运的机会;还有你们当中一些人,胸怀大志却受困于各种身份枷锁,郁郁不得志,我想说的是,这将是你们唯一翻身的机会,甚至名留青史,不管你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只是一个小小的守门卫兵,还是一个不被人看重的女子,在我们这里,只要你有能力,这个天下,都能将被我们联手颠覆,创造一个新的时代!”

    众人一听,只觉得胸口热血翻涌,齐刷刷跪在地上,大呼:“愿追随两位主公,效犬马之劳,誓死捍卫主公的威名!”

    宽广的大厅弥漫着激情和决绝的气息,人们振臂高呼,誓死追随新主,推翻□□。

    即便才五十多人,可这些人都是颠覆这个腐朽世界的火种。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每一粒火星子都值得被重视。

    压抑的乌云被撕开,大股的空气涌了进来。

    秋梦期道:“既然大家心已定,往后便以封乐县为中心,逐步向外发展。县内一切政务由季呼主导,而我们的大业则由张嫣负责统筹,一切事情皆向卿韵汇报,由我负责协调。”

    众人齐齐应下。

    “大家记住了,眼下还不是我们直接反的时候,我们的任务还是和以前一样,以封乐为中心,一点一点蚕食周边的势力,逐步争取百姓的民心,耐心一点,把基础打好,基础不牢靠,上层建筑也会崩塌!”

    “是,主公。”

    “眼下,我们的目标是,将新会郡变成第二个封乐!明日,我们会将具体的任务一个个安排下去,大家各司其职,为大业打好基础,做好冲锋的准备。”

    众人齐齐应下,前所未有地同心协力。

    秋梦期这才宣布散会。

    待人都散去,秋梦期站在台阶之上,仍觉得耳边还在震荡着激昂的声音。

    她抚着依旧狂跳不止的心口,拿着敕书转身拉着苏韵往厢房的方向走,一边兴奋道:“刚刚我说的可还行?”

    “怎会不行,字字贴切。”

    “该由你来说才是。”

    “你说更好,你是我们的门面和吉祥物,精神领袖,我掌握了你就掌握了一切。”

    秋梦期停下来,看着她,紧接着将自己的脑袋挨到她的掌心道:“你掌握我了。”

    苏韵看着她,眼底盛满了无限的柔情,摸了摸她温热的脑袋,道:“对,你是我的。”

    秋梦期迎着她眷恋的眼神,凑过去,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一时间心儿轻颤不止,让人无法自拔。

    直到终于进了屋,苏韵才道:“升官一事或许就是你大师兄的手笔。”

    秋梦期想起前几日她说的,大师兄如今已经介入她们的这场策划中,如今看来,他不仅拿捏了安王,杀了张勉,还逼着安王将她和李泰的官职向上推。

    “要不要去问他,他想要什么,开诚布公讲个清楚。”

    苏韵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他潜伏在衙门这么久,怎会不知道我们的谋划,若是想说早就说了,而且他一向独来独往不受束缚,说开了到时候反而束手束脚,我们就当他是一条暗线,暂不惊扰,等到了关键时候,自会有用处。”

    秋梦期点头表示听从老婆安排,随后想起自己如今升任了,也不再管这个官职是怎么来的,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敕书道:“人生喜事,升官发财,要怎么庆祝,什么时候去上任?”

    苏韵看着她眉飞色舞的表情,忍不住逗弄道:“人生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你还差一喜。”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我下个月就要拜堂成亲迎娶老婆入门了,不许咒我,那才是我人生最大的喜事,巅峰之喜。”

    “我们待会儿去看新房吧。”

    “好。”

    大家要争,小家也要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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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章 姬达打开 ◇

    西江分支陵水河边上, 有一片住宅区,其中穿插着三条巷子,分别是陵水新一巷、新二巷、新三巷, 秋梦期的新院子就坐落在沿着河岸的新三巷,可以直达江景。

    院子有两进, 二人居住绰绰有余。

    影七、王三等人的院落也在附近,距离不远但又保持着独立性。

    如今院子主体已经全部完成, 匠人们正在铺设院内的地砖, 完善细节装饰。

    见到二人过来, 负责院落修缮的工头赶紧迎上来道:“大人,您来了,工人们这几日都在尽量赶工,一定会赶在婚期之前给完工。”

    秋梦期点了点头, 转而问一旁的苏韵道:“这房子装修完了能直接住进去吗, 会不会有甲醛?”

    工头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 垂手站在一旁等待传唤。

    苏韵道:“院子建筑材料主要是石、砖和木材, 采用的全是榫卯结构,几乎没有什么漆料, 也没什么粘合剂,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没什么装修污染。”

    工头大概听出一些端倪, 忙道:“禀苏姑娘, 咱们用来粘合材料的都是鱼鳔胶,这玩意儿是贵了点,但没有毒, 闻了没事儿, 用到的木料也都是经历几年晾晒做成熟料, 建成了当晚住进去。”

    秋梦期却道:“还是算了,也不急着进去住。”

    工序是这样没错,但谁能保证每根木头都是熟料,老婆的健康最重要。

    秋梦期说着,转头又望着苏韵。

    苏韵想了想,道:“婚事酒席在衙门办也行,放了几个月后再住进去吧。”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二人又携手着去看了看内院,工人们低头干活不敢直视眼前这两人,虽说成亲之前很少见到有女人主动到夫家这边指指点点,但苏大小姐的名头谁没听过,就连县太爷刚刚说话,每说一句都要征求她一句的意见,可想而知,苏姑娘是有多受太爷宠爱和依赖。

    “这边是起居室,这边是书房……”秋梦期口中念叨着,“卧房挺宽,我喜欢……”

    苏韵道:“我觉得有必要设置两间书房。”

    秋梦期疑惑地看着她。

    “未来我们的工作内容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我们的分工也会不同,为避免互相影响,设置两间书房还是很有必要。”

    秋梦期直接否决,分了书房,是不是以后就要分房睡觉了,不行不行。

    “我不打扰你就是嘛,就算在家里,我也想看着你工作学习。”

    苏韵小道:“怎么,每天同床共枕抵足而眠还不够吗?”

    秋梦期如今对苏韵正上头得很,她浅浅的‘同床共枕抵足而眠’这几个字就足以让她浮想联翩心思荡漾,她轻咳一声道:“这哪儿够。”

    她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黏在她身边。

    看着不远处的卧房,她光站在门口就已经幻想着她和眼前这女人每晚要在里面睡在同一张床上,亲吻、缠绵,入睡,再双双醒来的各种场景。

    只是想想,就已经有些欲罢不能了。

    苏韵看着她这黏糊糊的样子,突然笑道:“我问你,那时候在学校,就是有次上体育课之前,你给我传了一个纸条,上面摘抄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秋梦期一听,瞬间耳朵充血,鲜红欲滴。

    显然是想起来了。

    但嘴上却说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那时候还小,才十三四的年纪,都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级,却对着苏韵有着朦朦胧胧的感情,可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她身边凑,缠着她,对她做一些亲密的动作。

    还抄了那露骨的章节片段给她。

    苏韵看着她红扑扑的两只小耳朵,还有脸颊染上的红晕,点了点头:“也是,我都忘了,你记性不太好。”

    秋梦期扭扭捏捏,伸手去拉她的袖子,道:“以前那些事,想它做什么,不应该向前看嘛。”

    苏韵却回味道:“可那时候的某人,就像一只又别扭又黏人的小猫咪,我实在没忍住会经常想起她。”

    “你再说我要吃醋了。”秋梦期哼道。

    “自己的醋有那么好吃吗,秋同学?”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差劲。”

    “可没有过去的那个她,就不会有现在的这个你呀。”

    “我不管。”

    正说着,却听到院外传来马蹄声,不过一会儿,就有人的脚步朝院子里跑来。

    “大人,沥州李泰李刺史派人前来衙门,让您明日前去一趟郡里。”

    秋梦期点了点头,将人打发走。

    苏韵道:“估计是李泰要前去沥州上任,让你过去交接一些工作。”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苏韵摇了摇头:“要是在封乐倒不必避讳什么,但去郡里,名不正言不顺,以后再说吧。”

    秋梦期嗯了一声,随后道:“反正不管在哪里,老婆最大。”

    ……

    等两人从新居出来后,坐上马车朝衙门的方向回去。

    秋梦期上了马车就想往苏韵身上靠,苏韵嫌她毛手毛脚,加上又碍于今天是王小宝在前头赶着车子,万一发出动静,被听到了不好,于是便以她体热为借口,不让她动手动脚。

    秋梦期没辙,只好撩着窗帘看外头。

    却没想到却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影,她赶忙拉着苏韵的袖子道:“那不是燕儿吗,怎么一个人坐在街边,看样子似乎不太高兴。”

    苏韵一听说戴燕在外头,也朝窗外看去。

    果然见到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牵着马儿靠在路边树下独自生着闷气。

    秋梦期道:“她最近这几日不是老和赵蕊混一起吗,怎么这会儿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定是赵蕊忙得都没时间搭理她了。”

    苏韵欲言又止,再忙也有忙的相处办法,她忙的时候,秋梦期若是再闹,只需一个眼神稍稍安抚,让她知道自己心里挂念她,她也能满心欢喜地安静下来。

    秋梦期还在喃喃自语:“哎,当初发生那种事,我以为她们两个会老死不相往来了,没想到却搅和到一起去了,韵韵,你说燕儿不会想让赵蕊负责吧。”

    苏韵摇了摇头道:“赵蕊年长又为人隐忍,为了弥补,能迁就则迁就,就是不知道燕儿心里是怎么想的。”

    秋梦期听了这话,却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滴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你不会觉得她们两有火花吧——嘶,那天在船坞那儿,你还踩了我脚后跟,不让我出声,你是不是那时候就看出了什么端倪来了?”

    “虽然女孩子相互喜欢这种事情很小概率,但也不能说全都没有,赵蕊或许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燕儿却不好说。”

    秋梦期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怪不得我说这丫头姬里姬气的。”

    当初戴燕刚来衙门,就对她表示出非同一般的好感,不得不说这小姑娘或许就是个天生的姬佬,有好感的,都是女孩子。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毕竟当初戴燕来衙门的时候,苏韵那时候的表现也是奇奇怪怪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哎,韵韵,你看她好可怜啊,赵蕊又不理她,她爹又一头扎在了玻璃厂,她不爱跟冉儿和琳儿那些小姑娘一起玩,赵竹那家伙也忙得很,我真是同情她,连个老婆都没有。”

    “这话当着她的面说,她真的会揍你。”

    秋梦期嘻嘻笑了两声,道:“这么个大好青年,把时间沉溺在这些情情爱爱中,真是可耻,我觉得得拉她一把才行。”

    苏韵闻言,并未阻止。

    秋梦期直接让王小宝靠边停车,自己钻出了马车。

    戴燕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秋梦期,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你来干什么?”

    “贤妹怎么每次见到我都是这副嫌弃的语气,真的很让我伤心啊。”

    “滚滚滚,懒得理你。”

    “好歹我也是个县太爷,你这样子很没礼貌,没礼貌的孩子,不讨人喜欢的!”

    说前半句的时候,戴燕的眼白都要翻上天了,但听到后半句,表情却微微一滞。

    “怎么,只有仪态端庄知进退的女孩子才配被人喜欢吗?”说完一脸的不自然。

    见她这样,秋梦期原本的怀疑就变成了确定,她笑了笑,道:“当然不是,像贤妹这样天真无邪又俏皮的小姑娘,也是讨人喜欢的,但你要知道,若要让一个人喜欢自己,除了性格好长得好,还有一样东西不可或缺。”

    戴燕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秋梦期扬起下巴,道:“还要有价值,这个价值可以体现在成功、智慧、权力、地位等等方面,你说那个女——咳哪个人不慕强呢,越强大的人,越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甚至这种强大直接就掩盖了其他的缺点,能把人给迷得七荤八素。”

    “我不信,你……你都这样了,一点都不强大,可韵姐姐还是愿意跟着你,可见你这一套一点都说不通。”

    秋梦期没想到被打脸打得这么快,着实尴尬了,她忙道:“你瞎说什么,我怎么不强大,封乐县我是不是最大,而且我还刚刚升任新会郡郡守,已经算是整个郡官职最高的人了吧,照理说你见到我都得跪下行礼,这还能不强大吗,你韵姐姐当然也是因为这种慕强心理对我欲罢不能,否则怎么能这么死心塌地跟着我。”

    这一席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戴燕竟被她给说服了。

    嘴上却不服气,插着手看着别处,“就算你说得没错,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意思是,你这一天天的啥也不干,拖着匹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你看看周边,哪个不是在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地打拼自己的生活,你眼下又没个喜欢的人,还不如跟着我干,把自身能力提上去,混出个人样来,将来也好吸引你未来的夫婿啊。”

    戴燕一听,别扭道:“你胡说什么啊,我找什么夫婿关你什么事,你一个大男人,青天白日地跟着我说这些话,真是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身份。”

    秋梦期双手叉腰,道:“我什么身份,我这是以兄长的身份教育你,也是以一个父母官的身份教化百姓,你这小脑袋瓜子可别胡思乱想,就说你还要不要浪费大好年华吧,我也不是非要帮你不可,见你可怜这才拉你一把,要换作别人我还不愿意搭理呢。”

    可怜的戴燕竟被她这一番歪理给说动心了,但仍犹豫道:“……可我一个姑娘家家的,我跟着你我能干点什么?我又没本事,也不是男人能混个一官半职的……”

    “什么混啊,跟我做事可不能混,再说姑娘家怎么了,人赵蕊现在管多大的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赵竹不也是,还有你韵姐姐,现在全县的官吏都在听她调遣,虽然你文的不行,可你会武呀,总不能埋没了这一身好武艺。”

    “真的吗?”戴燕明显动心了,主要是现在赵蕊不理她,她真的是不知道怎么撕开这个口子,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无所事事的,啥也不是,每每见她在人前那一副能干模样,就觉得自卑不已。

    如今秋梦期这一番话,让她觉得似乎自己还是有救的。

    “你不信我,也得信任你亲爹,信任你韵姐姐吧,我把你拉进来,可安排事情的,最后还不是你韵姐姐,她总不会让你埋没。”

    这话说得在理,戴燕朝着路边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窗口的苏韵见她望过去,微笑地点了点头。

    她原本低落的情绪瞬间上扬,咬了咬牙:“那行,我往后就跟你混了。”

    总归要混出个人样,这样在赵蕊面前,也不用总是拿着小女儿的姿态、拿着那件事去接近她,令她屈服,最后令她生厌。

    秋梦期笑了,戴燕跟着自己混,戴雄又拿着玻璃厂的股,这一家子连带着周边山寨的那些人脉关系这不就都收入囊中了吗。

    这些网,总该是一点一点地收拢回来。

    “往后你就是我和韵儿身边的卫队长,好了,戴卫队长,回去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出趟差,去新会郡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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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6章 伉俪情深 ◇

    封乐距离新会郡里大约一百里的路程, 骑马也要半天。

    秋梦期轻装上阵,带上戴燕和王小宝一早就出发,几个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 身子骨耐折腾,不到中午就到了郡府。

    李泰见到她们也是一脸欢欣, 请她们入了厢房。

    喝了口茶,秋梦期这才开口, “叔父让梦期前来是做政务交接的吧?”

    李泰点了点头, 脸上却无一丝升迁之喜, 反倒是面容愁苦:“上面让你筹集一百万两的赈灾款,这事我也知道了,我这也有一百万两的任务,这官倒成了个烫手的山芋, 不去就是抗旨, 去了又要把老百姓给搜刮一遍, 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秋梦期宽慰他道:“叔父也不必过于担心, 他们给一个州的指标是一百万,给我一个郡的指标也是一百万, 分明就是胡乱喊价,说不定也没指望一定能从您手上能拿到银子,对他们来说能拿到固然是好, 拿不到或许也是在意料之中, 您到时候就说筹不上,他们也拿您没办法。”

    李泰叹了口气,道:“如四海动荡不安, 天灾人祸层出不穷, 咱们沥州除了新会, 别的郡县也有动乱之象,一百万定是筹不了,也只能辜负豫州和徐州的灾民了。”

    秋梦期道:“赎梦期直言,就算咱们真的筹出这笔银子,也未必能真正到达灾民的手中,叔父浸淫官场多年,定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无须这般自责。”

    李泰心中发苦,秋梦期说的这些他如何不知,有甘德寿那个例子在前,就可窥见如今大焱的整个官僚体系早已烂透,就算筹集到赈灾物资,拉过去,层层盘剥,还能有多少能真正送到老百姓的手里。

    秋梦期:“沥州位于岭南百越偏远地带,素来最为穷苦,如今倒好,这些人知道封乐这两年过得好点儿了,就都把这主意打到我们头上来,我就算有银子,也不会拿出来。”

    当着李泰的面,她也没藏着掖着。

    封乐虽然这两年挣得的银子不少,但衙门两套账,明面上上交给朝廷查看的,一年收入也不过才四五万,另外一套账才能真正体现整个封乐的收支,李泰见到的,只是外账。

    他当然知道秋梦期还有另外一套账,可他也同样知道这些银子不能报上去,否则就直接进了上层的口袋,最后又揽进宫里,下面的百姓是不得一分好,因此对这情况,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秋梦期当着她的面说着这样的话来,他也不觉得奇怪了。

    试想一个循规蹈矩的官员,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能把一个最穷苦的县城建设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李泰道:“赈灾款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甘德寿落马,他家自然是要抄,还有他的那些同党也得处理,靠这一波或许能攒得一点应付一下,这也是今日让你过来的原因。”

    秋梦期不解地望着他。

    李泰道:“甘德寿担任沥州刺史多年,根结盘固于此地,州府衙门里面那些当官的没有哪个不跟他沾点亲带垫故,狼狈为奸祸害百姓多年,待我到了州府,这些人定会处处与我为难,到时候少不了要大开杀戒,所以我身边不能没有自己人。”

    “叔父是想把手下的得力干将一起带过去吗?”

    “正是,东曹西曹还有兵曹,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老朋友,我用起来也趁手,他们跟着我一起被甘德寿压制这么多年,虽说过去步履艰难,但事成了,也算是升官一级,可我若是都带走了,你这边就无人可用了。”

    秋梦期听到这个,心里立即来劲,说实在的,新会郡这些年在李泰的管理之下,至少官僚系统里面是干净的,贪腐不可能会有,事务处理能力方面也无需担心,甚至自己不在职,整个衙门还是可以正常运转,可比起来,她还是更乐意用自己的人。

    毕竟她如今已经在造反的路上,新会原来的那些人他们会不会服她不好说,但改造一个人的思维绝对没有直接培养一个自己人来的容易用的放心。

    而且她是要把苏韵推上位,这些人能肯?

    “我当是什么,新会的这些得力干将叔父尽管放心带走就是,我那边您还不放心吗,我能把封乐管好,就一定能把新会给管好,绝对不给您拖后腿,您就看着,若是新会有一个百姓饿死,我直接提着脑袋去见您。”

    李泰笑了,秋梦期说的还真不是大话,她背后有苏家人帮忙,还有很多能人异士,那些作坊有多挣钱他不是不知道,玻璃厂他也有股份在里面,如今由她来接手新会,那才是新会百姓之福。

    单这一方面,自己就远不如她。

    他点了点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这些老伙计的官职还绑在郡里,就算职位要调动,也得要上疏请示,上面通过了方能名正言顺调过去,走正当渠道能调动一些,但想全都换成咱们的人,也是要费一番功夫。”

    秋梦期忙道:“这一点或许我能帮得上忙,当今的吏部侍郎是张阁老的门生,张阁老的两位孙女如今都在封乐,并且与我关系匪浅,回去我让她们与张阁老说一声,倒不至于说要走后门行贿,只求他不卡您的奏疏便好,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李泰的人品张阁老是知道的,而且州府衙门那些参军知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职位,无需报给皇帝定夺,只需内阁批复交由吏部办理即可。

    张阁老身处内阁,虽不是首辅,但讲话也是举足轻重,又是清流代表,加上如今甘德寿落马,按照程序也是要清查一番,换一次血,算是名正言顺了。

    李泰听到秋梦期这话,也不禁眼前一亮,他压根本就没想到秋梦期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毕竟当初秋植刚中进士的时候,在皇家宴会上被人百般刁难,又被分到岭南边境为官,众人皆以为此人没什么根基,却不承想短短不到两年时间,此子的人脉竟拓展到了这个地步,感慨之余又不禁庆幸自己与其关系融洽,如此一来,往后做事应该也能顺畅不少。

    “倒没想到梦期你能有这层关系,叔父便厚着脸皮承了你的情。”李泰起身向她致谢。

    秋梦期赶忙还礼道:“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沥州的百姓,况且都是自家人,叔父何须与我客气。”

    李泰这才坐下,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把东曹西曹别驾和兵曹几位从事带走,都官和簿曹几人留下来,他们几位熟悉整个新会郡的具体县情,如此你也好开展事务。”

    “叔父如此安排最为妥当不过,梦期谢过叔父。”

    都官和簿曹立即来见秋梦期,躬身见礼叫了一声郡守。

    秋梦期起身还礼道:“有劳两位从事,梦期年纪轻轻,郡中诸多事务尚不熟悉,今后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那都官忙道:“不敢不敢,秋郡守在封乐不到两年,就做出如此佳绩,我等钦佩不已,日后定当竭尽全力辅佐郡守。”

    “都官过奖了,梦期实在愧不敢当,不过今晚我还要先回封乐,那边的事得先做一番安排,这两日还劳烦两位暂时处理一应事务。”

    “这是自然,郡守请放心。”

    两人下去后,李泰才道:“公务方面,我都已经一一交代都官,届时等你正式上任,他自会与你说明,但我还有一桩私事想要拜托于你。”

    秋梦期忙道:“叔父有什么事尽管说。”

    李泰叹了口气,“我这一去沥州,虽说两地不过两百里路,但沥州那边全是甘德寿留下来的人,我若是想全身心应对他们,就不能把家里都带过去,免得被人拿了短处,成了软肋。”

    而且如今天下大乱,除了封乐新会,别的地方似乎都岌岌可危,李泰也不想家人跟着他出外边去冒险。

    秋梦期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叔父的家人就是梦期的家人,梦期怎么会不照看自己的家人呢,叔父若是不放心,我便把婶娘和弟弟妹妹们接去封乐,那儿固若金汤,就更无须担心了。”

    李泰其实正有此意,封乐如今是块福地,他即是一方官员,也是一家之主,同样肩负为子侄未来谋划的责任,把孩子送去那儿,是最好的选择。

    但听到秋梦期如此说,还是不禁有些赧然:“如今天下百姓居无定所,我这个做刺史的却把一门心思都放在自己家人心上,实在惭愧。”

    “叔父此言差矣,心无挂念方能全力以赴,若连自己的家人都安顿不好更何谈安顿天下之人,如此就说定了,不知道婶娘他们何时能动身,我今晚回去后就找好住处,回头一并将她们接过去。”

    “待你来新会上任后安排即可。”说着冲着后头喊了一声,“都进来吧,见见梦期。”

    话音刚落,门帘便被掀开,领头进来的是位三四十岁的妇人,肤色白皙,能看得出年轻时是怎样的好颜色。

    此人正是李泰的妻子罗氏。

    后面跟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秋梦期赶忙起身,冲着罗氏行了个大礼道:“梦期见过婶娘。”

    罗氏忙道:“梦期不必多礼,往日总听夫君说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年少英才卓尔不凡,孝忠、季同、婵儿,过来见过你们兄长。”

    罗氏直呼她的名字,秋梦期知道她在刻意拉近双方关系,也从善如流,以一个小辈的姿态来面对。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后面两男一女三位少年鱼贯而入排成一排,整整齐齐地冲着秋梦期行礼,前头大小伙儿弯腰行礼道:“靖忠携弟弟季同,妹妹婵儿见过植哥哥。”

    秋梦期看着和许牧通有六七分相似的眉眼,压着心中的狂喜,立即拱手回礼道:“梦期见过三位弟弟妹妹。”

    许牧通的儿子在自己手里,岭南道十万军队或许可以稍微幻想一番了。

    李泰这才走过来,站到妻子的身边,笑眯眯道:“他们仨虽然比你小了不过两三岁,可与你比起来却差远了,往后去了封乐,还希望梦期不吝赐教,多多指导指导他们。”

    秋梦期汗颜,她这颗芯子可比这几个小崽子大了十来岁,被如此夸着,实在心虚得很。

    “叔父过奖了,梦期也不过是误打误撞遇到贵人相助,运气好罢了,不过您放心,婶娘和弟弟妹妹跟我去了封乐,我定会安排妥当,靖忠和季同婵儿可直接进入城南书院,在我岳父门下就读,由他老人家亲自教导。”

    李泰笑道:“能得苏先生亲自教导,是这几个孩子的荣幸,劳烦梦期费心了。”

    一旁的婵儿却犹豫道:“……女子也能去书院的吗?”

    秋梦期笑了:“女子当然也可以,封乐如今的书院和私塾,无论身份、性别和年龄,皆可入学念书。”

    李婵一听,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罗氏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早之前你爹跟你说,你还不信,这下堂堂封乐县令说了,你总该信了吧。”

    李婵有些羞赧,欠身道:“是婵儿无知,让兄长见笑了。”

    秋梦期笑笑:“在我这里,天下男女皆是平等,自古以来,世人总以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道理来训诫女子,其实不论是何种性别,谁都没有高过谁一等,大家皆是爹娘生父母养,均有权利学习、工作,甚至担任官职,婵儿妹妹不用奇怪,等到了封乐,新奇的事情更多着呢。”

    在场几人也是第一次听到秋梦期这样的言论,李泰是接受了多年“正统”文化的人,对这样的说辞虽说不反感,但也依旧觉得颇有些惊世骇俗。

    他倒没表态什么,一旁的罗氏却对秋梦期这一番话颇为喜欢,对她的态度也更是热情了几分。

    “我这下才知道封乐为何能有如今这样的大变样,原来是有这样一位了不得的县令,说来我是真想去,只是你叔父孤身一人去沥州,身边也没个贴心人照顾的,我实在放心不下……”

    秋梦期有些错愕,但很快就能理解罗氏的心情。

    若是让苏韵去某个地方任职,自己留在家里守着,秋梦期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

    她去哪儿,自己也要跟着!

    不过也能看得出来,李泰夫妻二人都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还是恩爱得很呐。

    秋梦期忍不住羡慕了,但想到自己下个月也要成亲,到时候定是要比这二人还要恩爱,如此想着,心情也跟着变得好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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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7章 爱不爱你 ◇

    晚上秋梦期到家的时候, 迫不及待就去西厢房,不料苏韵却不在,她回苏家去住了。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 她能不住在衙门就不住,大部分都是回苏家。

    秋梦期不禁有些遗憾, 想到白日李泰和罗氏的情深,心中的思念的线也缠得更紧。

    明明昨日才见的面, 怎的才隔一个白天一个晚上, 就想念到这个地步。

    第二天早早爬起来等候佳人, 原以为苏韵一大早就来,等半天却等来了张嫣。

    张嫣这几天忙着把皇帝勒令筹集赈灾款和收缴盐田等消息给扩散出去,力图在最短时间将百姓对朝廷和皇室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直接捣毁。

    进门之后四处打量了一下厢房,没见苏韵, 道:“我以为韵儿妹妹在衙门呢。”

    秋梦期有气无力道:“我也是这么盼着的。”

    张嫣见她不把自己当外人看, 笑了:“大人和韵妹妹情深意切, 真是羡煞旁人。”

    “我对她是情深意切是没错, 她深不深我就不知道,这会儿都没来, 定是不想见我。”

    张嫣上一份婚姻本就不幸,不爱吃这份狗粮,直接切换了话题。

    “大人, 我这两日发布相关消息, 看了百姓的反应,对于关于阻止土地兼并,从富人手中拿回土地一事倒是有些想法。”

    说到正事, 秋梦期也不敢怠慢, 坐直了身子道:“你有何计策?”

    “眼下皇帝下了旨要筹款, 数额如此巨大,单单靠普通老百姓定是不行,新会郡所有人都逃不开,何不趁机征收富人的土地税,启动官绅一体纳税新制。”

    听到官绅一体纳税,秋梦期愣了一下,这个制度是在清朝雍正时期颁布的,官绅也要交税,因为涉及地主阶级利益,这个政令推广的过程很艰难,但到底还是推广下去了。

    在这之前苏韵也一直在筹划这个事,只是当时她们的权利也仅限在封乐境内,若是搞起来,乡绅地主和官僚们肯定不服,这事也会传到外面去,到时候整个大焱的官绅也会群起而攻之,这也是当初她们迟迟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到最后也只是取消了其他杂税,以征收普通老百姓的一成的地税告终,这些官绅地主,根本就还没伤到他们一根汗毛。

    但没想到张嫣竟在此时提起来了,让她有些意外,一是意外张嫣本就是士绅身份,能提出一个超越自身阶级的理念,这算是很了不起的想法了,二是,就算她现在已经是新会的郡守,但这个权力范畴,也还不足以支撑她们搞官绅一体纳税法。

    遂把自己的顾虑说给张嫣听。

    张嫣也没想到眼前年纪轻轻的太守居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内心也忍不住有些震动。

    秋梦期讪笑道:“是卿韵想出来的,不关我事,不过我们的顾虑目前还是存在的,或许现在还不是开展这个制度的好时机。”

    张嫣却摇摇头道:“开启这个办法目的并非让官绅纳税,而是利用皇帝派发筹集赈灾任务的这个时机,趁机推出新制,让地主官绅上报土地面积,这些人一听说要按照土地纳税,定会隐瞒谎报少报,等我们将这些数据统计在册,再派人严格丈量,多出来的土地直接收拢,再均分给百姓,如此一来,他们有苦说不出,至少在理字上咱们就占了先机。”

    秋梦期一听,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丈量土地不是说量就量,如果放在以往,那是秋梦期要动官绅阶级,官绅地主的矛头会直接指向她,这会让她们寸步难行。

    但这个时候,是被皇帝逼着筹款,不得不采取的一种方式,直接将矛盾转移祸水东引,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如果顺利,不但彻底丈量土地,收拢被瞒报的田地均分给百姓,要是能一并征收官绅的税那就更好了,简直一举三得!

    “这么做的话,就算官绅有气,也是冲着皇帝发,我们不过是被逼无奈不得不执行上面命令的中间人而已。”

    张嫣点了点头道:“是,这两日我等已经把皇帝的赈灾命令发出去,连带皇帝收拢王家几万亩地的消息也没落下,又对你的处境渲染了一番,如今百姓对你这个新郡守充满了同情,舆论方面,你占上风。”

    秋梦期拍了拍手,道:“官绅的土地多,要交的税也多,这些人肯定会瞒报。”

    说不定还能搞个阶梯式征税,土地越多,征的税越多,变相逼迫官绅瞒报。

    古代历朝代,就曾经开展过清丈土地工作,无一不存在瞒报行为,若他们这次真要搞,定也不例外。

    只是后期核对实际亩数的时候,就需要强劲的手段来执行,力求真实,必要的时候要派军队协助,否则前功尽弃。

    “你这个想法很好,但在执行方面还需要做进一步细化的完善,等卿韵来了我跟她说,她觉得可行的话,我们就着手去做。”

    张嫣觉得自己的想法和两位话事人的想法总能不谋而合,心里十分高兴,道:“既然如此,我等大人和韵妹妹的好消息。”

    说着就告退了。

    到了下晌,苏韵才姗姗来了衙门,秋梦期也不顾是在厢房,一见面就依偎上去。

    苏韵嘴上说嫌弃,心里却喜欢她如此黏糊的模样,坐在宽大的书椅上,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边询问昨日的情况。

    秋梦期先是把张嫣上午说的事和她汇报了一遍。

    苏韵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眉眼舒展:“我觉得现在正是办这个事情的好时机,不愧是张嫣,很是能见缝插针,晚一些我找她商量具体详情。”

    秋梦期听到事情可行,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苏韵这才问她昨日去郡里的事情。

    秋梦期将事情一一告知,说到许靖忠的时候,道:“听着这个名字,就知道叔父是有多讨厌许牧通当年的行为了,虽然只是见了一面,但看着都是文质彬彬的好孩子。”

    “李刺史为人正直,在孩子教育方面肯定也不会马虎,许靖忠跟着他总比跟着自己亲爹好。”

    “我原以为他们夫妇二人直接许他李姓直接叫李靖忠,跟许家断个一干二净,没想到却还是让他随了父姓。”

    “李刺史嫉恶如仇,也是位君子,他之前帮了我们不少,你有这么一位上司也是运气好,说起来你来了这边之后运气一直都很好,自己有注意到吗?”

    秋梦期先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听到苏韵这么说,拧起眉头细想了一下,道:“有吗,不过在我看来,我的好运气就是能遇到你,护着你到了封乐,再后来想起以前的事,还能娶了你。”

    苏韵捏了捏她的耳朵,嗔道:“脑瓜子全都围绕着这点事转了。”

    秋梦期嘿嘿一笑,“那你帮我想想我都有哪些好运了?”

    苏韵倒还真的帮她想了起来,“你一来就焊了一身武艺在身上,保命无忧,没有银子,谢家巴巴送上来,不用苦读诗书又捡了亲哥的学历和官位,到了封乐认了三位叔父,哪一个不曾帮过你。”

    秋梦期听她分析着,好像觉得真是这么回事,她嗯了一声,继续窝在她怀里道:“还有大师兄,还有季呼王三他们……你说要是没这些人,我是不是什么事都办不成?”

    “有些人是实实在在的运气,但有些贵人却是你自己招来的,戴雄愿意和你结交,那是你独上清风寨的那份勇气让他折服,李泰愿意帮你,是因为你爱护百姓一片赤诚,而许牧通,所说是因为李泰的原因,又何尝不是你本身就做得好,才会形成连环效应,至于王三和王小宝他们,都是你慧眼识金发掘了他们,而娄曲和赵蕊等人,是你出手相助在前,他们投诚在后,你若不好,怎会有这么多人愿意投奔于你——”

    “那你的,你是因为什么才看上我的?”秋梦期抬起头,双目炯炯看着她。

    苏韵脸微微一红,“我看上你了吗,不是你在我发配半道巧取豪夺逼迫我跟的你吗?”

    秋梦期哼哼了两声,“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你以前早就看上我,到了这边就我那性子,你才不屑理我,就算我逼的你,你多的是办法拒绝我。”

    “谁说我以前就看上你了,我没有。”苏韵矢口否认,但嘴角的笑却若隐若现。

    确实,在穿越之前,甚至是秋梦期失去记忆之前,就算她们关系再好,但也没有过情人之间任何的表白或承诺。

    那时候还小得很。

    “反正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不然你不会去设计勾引常俊。”

    苏韵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秋梦期跪坐在地上,挺起腰杆子趴在她怀里,仰着头圈住她的脖子道:“认识你都二十多年了,你就没说过一句你爱我。”

    苏韵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鼻尖是对方身上的味道,无比熟悉。

    她想起先前秋梦期说的,喜欢一个人时候会觉得她有一种专属的独一无二的味道,其实秋梦期对她来说,也有有别于旁人的专属味道,只是她没有对她言明过而已。

    “那句话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秋梦期一脸期盼地看着她。

    “可我为何也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哼——

    “你——你可真讨厌,这时候还跟我讨价还价——唔——”

    秋梦期话说到一半,就被自上而下的热气给笼罩住,微微张开的嘴被对方湿热的唇给堵住。

    原本抱怨的话语被卡在喉咙,又咽了下去,最后消失在纠缠的四张唇瓣中。

    秋梦期瞬间就忘记原本想要说的东西,紧紧地搂住对方的脖子,欣然接受了这个热烈又缠绵的吻。

    “你说我爱不爱你?”喘息之间,苏韵抵着她的额头问道,唇面靠得很近,秋梦期微微一张嘴,就能把她的话吞进肚子里。

    秋梦期哪里受得住,她轻轻咬住对方的上唇瓣,撕扯了一番,吐出了一个字“爱……”

    说着又道:“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说完突然觉得心中悸动得厉害,仰着头张开双臂一把扣住对方的后背,将她紧紧拥入自己的怀里。

    “要跟我一辈子,我没有办法离开你。”

    苏韵感觉到身体被她箍得紧紧的,甚至发疼,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样紧致的拥抱,感受到无处不在的爱意。

    秋梦期的这句话,何尝不是她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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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8章 开始部署 ◇

    对于张嫣所提出的土地统计提议, 苏韵觉得可行。

    该计划是利用当前筹集震灾款项的时机,以官绅一体纳税为幌子,推动田地统计, 利用信息差诱使大地主瞒报土地数量,进而再以当下所报数额为标准, 重新丈量,对于多出来的土地进行收缴, 再均分给普通百姓, 之后再谋求官绅一体纳税。

    第二天苏韵又找了张嫣进行讨论,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向如今的沥州刺史李泰提出建议,希望能从整个州的层面来执行这个任务。

    李泰很快就同意了这个方案,于是土地统计工作便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

    该项任务由各县的户房主导, 各村里正和乡老协助, 统计结果和每户户主进行确认并签字上缴各县, 再提交到郡到州。

    按照以往惯例一般统计土地之后, 往往伴随着就是征税或增税。

    一时间百姓惶惶不安,尤其是各郡县的乡绅地主大户, 眼下上面只说要统计土地,但也没有说到底要怎么征税。

    是只征赈灾款吗,还是直接今后就直接官绅一体纳税了, 没有人知道。

    倒是有小道消息传来, 说为了完成皇帝下发的筹集赈灾款任务,衙门准备按照统计上来的土地数量进行分类,分成五档, 户拥有土地亩数五万亩以上的, 按照每亩征收六成的粮食进行纳税;一万亩到五万亩之间的, 按五成收;一千亩至一万亩,按四成收;一百亩至一千亩,按三成收……十亩以下,不收赈灾款。

    不排除后期会按照这个数据进行征税,官绅一体纳粮!

    这个消息被传得有板有眼,一时间在整个沥州激起了千层浪。

    涉及切身利益,拥有大批量土地的官绅地主们一时间急得团团转,忙着向上打探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可新晋的刺史李泰,还有同样被安压了筹集赈灾款任务的新会郡郡守秋植,以及负责相关人物的官员班子皆是三缄其口,不透露一丝风声。

    但越是这样,这消息就越显得可信。

    反倒是拥有十亩以下和无田无地的小老百姓就没那么焦虑了,毕竟就算这个消息是真的,也轮不到向他们这些人筹集赈灾款。

    往日被压在底层怨气,这时候也扬眉吐气起来,更是把这个消息给添油加醋地到处散布。

    士绅大骂新刺史和新会郡的新郡守,老百姓却不服了,争辩道:“皇帝让两位大人筹集赈灾款,李刺史和秋郡守也是奉命行事,你凭什么骂他们,他们也是不得已。”

    “两位大人现在就是两头受气的媳妇,上边逼得紧,你们这些下面的人又不配合,你让他们怎么做。”

    “两位可都是好官啊,知道咱们小老百姓不容易,往年征税都征咱们的,这次知道咱们没米下锅了,也该削一削那些不事生产的大户人家了。”

    “谁敢骂李大人和秋大人,我第一个不服!”

    小老百姓虽然惹不起士绅,可奈何人口基数大,这些话传得远也传得广,士绅就算能力再大,可人数毕竟是少数,舆论这一块就搞不过这群自发的自来水。

    就算他们想找人煽动,可无奈秋梦期这边在这方面更胜一筹。

    整个沥州的土地统计工作就这么开始了。

    不配合也不行,谁叫是皇帝派下来的任务呢。

    于是这些人开始挖空心思想找对策,果真还真的给他们找到了漏洞,虽说土地统计工作轰轰烈烈地开始,可统计人员也还是由村里的里正和乡老负责,并不严格,也没有派人下来重新丈量,只是把数报上去,户主签了字就完事了。

    地主们乐得找不着北,稍微买通这些胥吏办事人员就把虚假的数据给报了上去,有的甚至隐瞒了一半以上的数目。

    这些办事人员一时间也赚得盆满钵满,笑得合不拢嘴。

    秋梦期这边,根据“吏员五日一休沐”,五天在封乐办公,五天就去新会做事,新会那边有都官从事和簿曹从事在,又把新会一些冒尖的胥吏调到新会,填充李泰带走那些人后留下的空缺。

    新会的底子好,日常政务都能有条不紊地进行。

    秋梦期把王三安排到新会担任兵曹从事,并让他给每个县分配两百名民壮,协助当地衙门维护治安稳定工作,而这些人统一听从王三安排,不受各县指挥。

    这个安排主要是基于当下社会情况特别的部署。

    如今社会动荡不安,会滋生各类犯罪活动,盗匪趁机作乱,欺压良民百姓,但有的县份人手力量不够,有些县衙门里的官吏甚至会和这些人沆瀣一气,威胁到整个地区的稳定,有了这群人下去镇守巡逻,能在很大程度上减少这些情况的发生,百姓觉得安全了,才会安心生产过日子。

    对于安分守己谋求发展的县份来说,这样的民壮力量对他们是一种助力,帮他们解决不少的问题,求之不得。

    就比如初宾县的许正初,可以说是扫榻相迎。

    但有一些心怀鬼胎的,对这样的安排十分反感,觉得是被监督和束缚。

    秋梦期可不管那么多,如今乱世之下,该用重典,管理系统内部需要□□,外部对待百姓方面施以仁爱,一松一紧,管理效果才能达到最大化。

    而皇帝占为己有的三万亩地,秋梦期直接让户房安排分给百姓种植了。

    已经决定造反了,就不再跟他虚与委蛇浪费这些大好的良田,等皇帝问要地租,就说没人租,上面派人下来查,一来一回得几个月,折腾来去,到时候说不定都反了天了,他又能奈何?

    如此,至少封乐县境内,已经能做到百姓人人有地耕种的状态。

    但县内仍有一些大户兼并着的土地,这些地有机会还是要收上来,毕竟随着经济发展,近年内人口必定繁荣,随着新生儿长大,土地还得再分一轮。

    其实比起沥州这种偏远地区,中原土地平坦辽阔,王侯将相分封之后,兼并土地能多达数十万亩以上,如明朝嘉靖年间,楚王死,留下的土地共计一百四十五万七千三百六十二亩。

    如此算起来,当初王家依靠王侍郎在京中做靠山,兼并土地区区三万多亩,并不算得多了。

    但与他们比起来,手中无田无地的百姓才是最可怜的人。

    土地统计事项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而六月六日的开海日很快也要到来。

    封乐县上下也变得更加忙碌。

    海口就在封乐县下边的新尧村的金港渡口。

    这个渡口早在汉之前就已经建设,只是近些年禁海,导致周边一片破败,但从去年开始,苏韵就已经派人着手进行修建,如今整个渡口焕然一新,渡口的相关配套也在陆陆续续完善起来。

    如今金港渡口的海湾处已经停泊了数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附近的渔民早就盼着六月初六的到来,禁海这么久,平日都是在附近的江河打点小鱼小虾,想搞点海货又出不去,如今终于要开海了,怎能不令人兴奋。

    当然中间还夹杂着各怀心思的人们,比如等着出海寻宝的各方势力。

    六月初二下晌,秋梦期和苏韵等人再次开会讨论开海的事情。

    苏韵道:“重中之重,就是安全问题,虽然节度使那边近期都有派人清剿附近的海寇,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要派自己的船只出去巡逻,确保渔民能够安全捕捞,渡口附近的海面巡防任务由刘二虎负责。”

    王三去了新会,刘二虎升任兵房主事,听到任务安排下来,赶紧应声上前领命。

    “开海当天,渡口附近定是人山人海,孙锦,你带人做好陆面的治安工作。”

    目前封乐政务主要由季呼负责,季呼已经相当于半个县令了,孙锦的位置被提上来,虽然没有上面的正式文件任命,但在秋梦期这里,他如今已经是封乐县县尉,亲理庶务,分判众曹,割断追催,收率课调。

    孙锦应声出列,上前领命。

    “至于户房,还是继续着手县内土地统计事宜,不再给你们增加别的任务。”

    “礼房,你们的任务最为繁琐,所以当天要提起十二分精神,该请的人,该准备东西,包括祭祀、礼庆等用品要再三确认,这次的开海要做到极致,规格要高,让百姓看到我们的实力,对我们有信心。”

    “是,属下等定将此事办妥,请姑娘放心。”

    等安排完了,这才宣布散会,让大伙儿离去。

    就在王三刚要转身出门,却被苏韵给叫住了。

    他停下脚步,又走了回来,躬身道:“姑娘有何吩咐?”

    “虽然海面巡防由二虎负责了,但是我们还有另外一项秘密的任务。”

    王三此前一直跟着秋梦期,当然知道苏韵口中说的秘密任务是什么,于是道:“属下这几日一直派人紧盯着那几家,当初在门头船坊预定的船只均已制作完成,这几日已陆陆续续提船下了水,现在都集聚在金港海湾处,和其他的船舶停在一处,想必是等开海那日一同出海,如此也不显得惹眼。”

    秋梦期问道:“石巍的船是否和辛宰的船靠在一起?”

    “隔得不远,应该是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出发。”

    苏韵点了点头,“以柳鄂谨慎的性子,不可能在没有出海之前就交出那张藏宝图,他们应是先约定好了大致的藏宝位置,到了地方再拿出来合成,最后确定具体的藏宝位置,以防止双方提前知道地点后各自派了人手在附近埋伏。”

    秋梦期道:“三千万两,谁人不眼红。”

    苏韵冲着王三道:“你带着一百个人,化整为零跟着,不可打草惊蛇,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暴露,我已经和赵竹的采珠船队通好气,将一部分人手埋伏在她那儿,随时接应掩护。”

    “是,属下明白。”

    秋梦期道:“到时候我主持完开海仪式,也会跟着去海面巡逻,一旦我出面,势必会吸引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你的人见机行事即可。”

    “是!”

    王三领命下去,刚走出房门,张嫣正好迎面走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王三低着头侧身让过一旁,张嫣微微颔首,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仿佛一个月在荆州边界那家客栈中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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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9章 吃个甜点 ◇

    直到到了傍晚, 苏韵也没走,两人一起用了晚饭,不料饭才吃到一半, 却收到密报,说登村柳鄂被人带走了。

    秋梦期大惊, 赶忙放下碗筷,询问是怎么回事。

    那前来捎信的民壮忙道:“回太爷话, 是隔壁封平县县令派人前来捉拿柳鄂, 说他犯下杀人罪, 提他前去封平问罪。”

    “登村与隔壁的封平县最近一个村子至少也有一个时辰的路程,柳鄂怎会跑去封平县犯事,而且还是这个时候!”

    今天六月初二,六月初六就开海了, 马上就要出去寻宝, 柳鄂本就是要靠这一仗翻身, 他不可能蠢到在这个节骨眼去犯事。

    事情发生在这个时候, 不能不说太巧了。

    一旁的苏韵问道:“封平县县令卢中因为涉及甘德寿和新制盐法一事已经被罢了官职,这时候冒出个县令, 是何许人?”

    “是新上任的孟县令,据说是京都孟阁老之子孟元洲。”那民壮答道。

    秋梦期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孟元洲什么时候来封平任职, 自己这个做郡守的怎会不知道。

    这时候才突然想起前几天在郡里,都官拿了几份资料,说是近期各县人士调动, 还有上面派了一名进士前来封平担任县令, 让她过目, 只是那时候她手头忙着,就把档案放到一边,后面居然一直没看,以至于这会儿提起孟县令,竟不知道有这回事。

    如今得知封平新任县令是孟元洲,秋梦期就更不得不多想了,孟元洲从京都刚到封平,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拿人,说他背后不受人指使谁都不相信。

    苏韵看了眼秋梦期,大概知道这人应该给忘记了,没说什么,转而问那民壮:“那柳鄂这几日果真去了封平?”

    “回苏姑娘话,确实去过,但具体时间还没来得及核实,杀不杀人也暂时不好下定论。”

    苏韵点头,把王小宝叫进来道:“立即传何捕头,带他马上带人前去登州,务必拦下孟元洲的人,就说柳鄂在封乐也犯了事,此人如今是朝廷发配的罪员,身份特殊,既然两地犯案,应由配所属官来主导该系列案件调查,若是封平有需求,请他们另外派人前来说明情况,两县联合办理。”

    王小宝赶忙应下。

    “刘衡,你跟着去带路,路上把情况和何捕头说了。”

    那叫刘衡的民壮赶紧领命跟上了王小宝的脚步。

    秋梦期看着桌上的两菜一汤,放下了筷子。

    苏韵道:“怎么了,不吃了?”

    “听到孟元洲出任封平县令,又出了柳鄂这桩子事,我哪儿还有。”

    苏韵笑了:“这算什么事,孟元洲再怎么样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官,上面不是还有你这位郡守压着吗。至于柳鄂,人还没出封乐,又有我们的人盯着,何须担心。”

    秋梦期看着她风轻云淡的样子,觉得羞愧,又捡起筷子道:“我是被那姓孟的给膈应了,阴魂不散的,早知道当初就让大师兄给——了他。”

    孟元洲和原身苏卿韵有过婚约,甘愿沦为棋子栽赃陷害苏家,在发配途中欲对苏韵有所不轨,而且还在巡行的时候散播苏韵的谣言,企图毁了她的名声让秋梦期厌弃,如此他好乘虚而入,更是当堂杀了两个欲指正他的吴通李达二人,可谓是可恶至极,令人极为不齿。

    苏韵自己也很是反感这人,更不用说秋梦期了。

    看着秋梦期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她软声道:“这次我不拦着你,他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若能找他的把柄,全权交给你去处理。”

    秋梦期闻言,眼珠子转了转,饶有兴趣道:“非得要把柄吗?”

    苏韵:“就这样一剑捅了他你觉得解气吗?”

    秋梦期想了想:“不好说,得看什么情况。”

    苏韵闻言,不再跟她扯有的没的,转而就事论事道:“孟元洲是太子的人,如今大家对宝藏一事虎视眈眈,太子生怕宝藏落入其他皇子的手中,进而威胁到他的储君之位,这才想方设法让孟元洲接任封平县县令之位,为的就是拿下柳鄂,销毁藏宝图,宁愿自己得不到财富,也要稳住太子之位。”

    秋梦期:“真是卑鄙,既然如此,那柳鄂就更得要保住了,不然宝藏成了个谜,那得多可惜,这么多银子能干不少事呢!”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来报,说柳二小姐紧急求见。

    秋梦期听到柳月如的名字,将筷子重重放在桌上,嗖的一下站了起来,“我不找她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这些年把我当成猴子一样耍,这笔账也该算算了。”

    自恢复记忆以后,她就想过要找对方质问个清楚。

    苏韵瞪了她一眼:“坐下来!”

    秋梦期心不甘情不愿又坐回了位置上,只听苏韵道:“不出意外的话,应是为了柳鄂的事。”

    “反正她芯子又不是柳月如,柳鄂的死活与她何干,更何况那柳鄂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我的芯子也不是苏卿韵。”

    “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被她耍得团团转,除了她处心积虑,你自己难道不需要反省一下吗?”

    秋梦期瞬间语塞,面上露出讪讪之色。

    当年自己若不是听之任之,脑子只需再多转一点点,或许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误会,还误会了这么多年。

    说到底还是自己笨。

    “你们的事以后再说,先看看她能提供什么线索,你先回避一下吧。”

    以其三人见面又落入那些狗血的前事之中,还不如先进入正题。

    很快,柳月如被带了进来,苏韵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

    数月不见,柳月如又瘦了不少,原本圆润的下巴变得更尖更细,好似能戳死人似的。

    进屋后,柳月如飞快环顾了下四周,不见秋梦期的身影,认命道:“柳鄂被孟元洲带走,我想请你们帮忙,把他救回来。”

    苏韵脸色淡淡,反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帮你?”

    “就凭秋植是封乐县县令,是新会的郡守,柳鄂是封乐县下辖村落的百姓,他要是冤死,以秋秋梦期的为人,就算面上不说,心里也会埋着一个疙瘩,而你们口口声声说的为民做主替民申冤就是句笑话!”

    苏韵冷笑:“天下冤案何其多,她岂能一个个都管得过来,更何况她连自己宅院里客人被下药这种事都查不出结果,你还想让她去管一个处心积虑对付她的人?”

    柳月如听到这话,脸色白了白,咬了咬牙道:“不管你信不信,当初汤里下的毒药的事不是我干的。”

    苏韵看着她,不说话。

    “是,我以前是做过不少污蔑你的事,再多这一件也无所谓,但不是我干就不是我干,假的也成不了真,你要是非逼着我认,我也还是这个态度。”

    苏韵神色未变,“我知道不是你下的药,可人却是你带来的,下药一事也是你那好父亲策划,这事到了现在仍然没有一个结果,无人站出来负责,无人向受害者道歉,可不就是个冤案吗?”

    柳月如看着眼前苏韵这般清冷的模样,脸色变得更难看:“你当初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们赶走,就是认定是我做的了,你敢说你不是仗着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高,就可以左右她的想法。”

    “我能左右她的想法?”苏韵笑了,“我要是能左右她的想法,就不会被你冤枉了那么多年,她也不必一直蒙蔽在自己最亲近的闺蜜花言巧语之中。”

    “呵,你少清高,秋梦期就算失忆了,对你还是有着天然的亲近感,我确实也因此对你恨之入骨,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单单只针对你,却没有针对常俊还有其他跟她亲近的人,常俊好歹也是她正儿八经的男朋友,我难道不应该更恨他吗!”

    苏韵冷声道:“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的专门针对?”

    “哼,苏大小姐,你还真是能装,你还记得赵斯年吧,那个追了你整整十年的男生,秋梦期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秋漫,爱他成痴,可他眼里却独独有你,只围着你转,你所遭受的那一切,全都是来自秋漫的怒火,是她在背后的推波助澜,而我,不过是中间一枚小小的棋子,可悲,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惹的人是谁!”

    苏韵确确实实地被这个消息给震惊到了,“赵斯年?我并未将他放在眼里,除了秋梦期,其他人在我眼里,不过是过客,我从来没有让自己的目光在其他人身上驻留过半分钟。”

    屏风后边,秋梦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怦怦直跳。

    只听苏韵又继续道:“除了常俊是我故意安排之外,对于其他任何人的示好,我从来就没有接受过,也没有欲擒故纵地暧昧过,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若是仍因此招来无端的针对,我也绝不会将这些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

    听到这话后,秋梦期再也忍不住,从屏风后面现身。

    柳月如没想到秋梦期居然躲在后面偷听,瞪大的眼睛看着她,微微发红,但很快又别过脸去。

    秋梦期此时的眼里,仅有苏韵一个人。

    苏韵见她出来,调整了一下情绪道:“怎么又出来了,怕我欺负她?”

    秋梦期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你知道我现在只在意你一个人。”

    柳月如实在不愿被二人融洽的画面伤心刺肺,陡然出声:“该说的都说了,既然柳鄂是冤枉的,你们总得想办法把他救出来吧。”

    “郝恬,我什么都知道了!”

    柳月如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确定她说的都知道是知道了什么。

    “包括秘密基地——”

    “包括情书——包括比赛——包括那些乱七八糟的恶作剧——”

    “还有你散布我妈是小三的谣言——”

    “谣言?”郝恬面部有些扭曲,“呵——”

    “别以为我跟你一样,别三天两头把我拉到和你一样阴暗的角落里,我妈根本就不是小三,她是秋阳荣的初恋女友,高中时候我爸妈就在一起,秋漫的母亲才是小三,鸠占鹊巢的脏东西,就我妈那个笨女人,傻得宁愿自己背负了这么多年的骂名,也要为了这么一个朝三暮四忘恩负义的男人死守着秘密。”

    “我为什么回国,因为秋家的财富本就是我应得的东西,秋阳荣是靠着我外婆的财产才造就了那么大的家业,我凭什么要便宜那些个贱人!”

    这下轮到柳月如和苏韵愣住了,她们不知道,秋家背后居然是这样一部狗血剧。

    “你帮着秋漫,不就是为了她的钱吗,你没钱你干吗不问我要,我可以给你,为什么非要千方百计来骗我,你知道吗,就是因为那次秘密基地被你告诉了秋漫,我腹部被捅了一刀,头上又被敲了一棍子,我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不怕死,可我不想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还把我心爱的女人给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还以为是她害死了我——”

    秋梦期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郝恬没有见过这样的秋梦期,此时的她眼神如同喷火般炽热,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咆哮着,身体紧绷,双拳紧握,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

    她有些不知所措,身子颤抖着,嘴唇嚅动,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

    她不知道,那个时候的秋梦期对苏韵居然已经情深至此。

    最后才挤出一句话:“她们都说是她害了你……我让你离她远一点,这有错吗?”

    说完似乎又恢复了一点底气,咬着牙迎着秋梦期那骇人的目光。

    “呵,她害得我?在你那里她害我的版本是怎样的?她拿刀捅的我吗?还是她把我从楼上推了下去?不要拿你那自私又龌龊的心思去揣度别人!”

    “现在知道找借口了?拉秋漫出来挡枪,拉赵斯年出来转移注意力,你和秋漫有什么两样,她拿刀架你脖子上逼着你这么干吗——”

    郝恬被她的怒火怼得浑身发抖,但却组织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因为秋梦期说的,句句事实句句戳中重点。

    “别以为你后面对我有多好多亲热,甚至愿意陪我一起死,谎言之上的信任从来就像纸一样薄,你那不是爱,你是觊觎,觊觎着占有着从来就不是你的东西!”

    郝恬只觉得无地自容,再也没办法面对接下来的话,捂住脸,转身就从屋里跑了出去。

    秋梦期紧抿着唇,胸口起伏着,似乎还有一腔怒火没有发泄出来。

    苏韵看着她这个样子,等着大概半分钟的时间,感觉她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这才冲着她招了招手。

    秋梦期走过来,伸手搂住她的腰,整个人埋在她的脖颈间。

    “还气吗?”苏韵问道。

    秋梦期摇了摇头:“骂完就好了很多,就是心疼你。”

    “可我更心疼你啊。”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既然笨就得承受被欺骗的代价,跟我妈一样,我们都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她被秋阳荣骗得团团转,还帮他掩饰这那,一辈子活在他编制的谎话里,连带我也跟着成了过街的老鼠,不聪明就只能这样,好在我有你。”

    秋母的事情苏韵不好评价,只是一件事情走到最后,原因是多样的复杂的,秋梦期的纯粹和勇敢注定她和秋母不一样,她之所以被蒙蔽那么多年,也是因为拯救自己丢失了记忆影响了判断。

    她摸了摸秋梦期毛茸茸的脑袋道:“不笨,我苏韵的女朋友怎么能是个不聪明的呢。”

    原本闷闷的秋梦期瞬间破涕为笑,“尽会说好话哄我。”

    “说的是实话,看吧,今天真是一波三折,一顿饭没吃几口就被两拨人给打断,没法吃了,不如我们出去吃宵夜吧?”

    秋梦期摇了摇头,趴在她颈间又嗅了嗅,道:“这么折腾我都没胃口了。”

    说着又哼哼了两声,声音变了一个调,撒着娇道:“除非……除非吃点甜点,吃甜点能让我开心。”

    苏韵疑惑道:“甜点?你想吃什么甜点?”

    秋梦期圈着她柔软的身子,迅速将刚刚那些不愉快的事给翻篇过去,不值得的人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和情绪去关注,这么想着,很快变得心猿意马起来。

    “你这个大甜点。”

    床上那趟子事她现在热衷得紧,自那一次第一次亲密接触后,后面想做苏韵又来了月事,要么就在外面不方便,回来了苏韵又按部就班地每天到点回苏家去住,她就只能馋着,搞得现在每次一近她身都能擦出火花星子来。

    就比如现在,搂着她就忍不住想磨……

    苏韵听了秋梦期这要求,又感受着腰间不规矩的手,耳朵一热,咬着唇,道:“你确定吗,吃我这个甜点和刚刚那顿饭可不一样,吃饭来事放筷子就能停,吃我的话要是一会儿被你弄得不上不下的到一半被人打搅,我可是会生气。”

    所说苏韵清冷自持,但毕竟也是人,还是有过经验了的人,说不想,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现在念头一起,连带身子都忍不住微微骚痒着,带着点点的湿意。

    但确实也如她所说,前头刚派人去拦着柳鄂,晚一些免不了要有人来报告后续情况,到时候真做到一半……

    想到这一点的秋梦期笑容僵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ω^

    希望我的西瓜也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本来几天前就打算把她们的婚事放到今天,但实在是寻宝一事没有办法一笔带过,只能慢慢来了……感谢在2023-08-21 11:08:06~2023-08-22 11:3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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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张嫣的杀伤力? ◇

    果然半夜来报, 说柳鄂已经被转到了封乐衙门大牢,随行的还有封平县的一名典史。

    夜已深,秋梦期让众人歇息, 第二天早上再处理这事。

    次日一大早,她刚起床, 就听说封平县县令已经到了。

    秋梦期冷哼道:“人犯半路被截胡,孟元洲怕是着急了, 居然亲自上门要人, 且去听他怎么说。”

    苏韵昨夜没回苏家, 睡在西厢房,这会儿正在吃早饭,见到秋梦期洗漱完就要往外走,皱着眉头把她给叫住。

    “先把粥喝了。”

    秋梦期这会儿心里按捺不住地想去看看孟元洲那张嘴脸, 哪里还吃得下早饭。

    可如今苏韵杏眼朝她一瞪, 她就没辙了, 只好乖乖坐下来, 扒拉了两口海鲜粥。

    “真凶。”她嘴里嘀咕着。

    “你说什么?”

    “我说春桃手艺长进了,粥煮得越来越好吃了。”

    苏韵不欲跟她计较, 见她把粥喝完了,这才放她去了前堂。

    秋梦期到了外头,只见孟元洲正坐在会客厢房中, 一旁的桌面上有刚砌好的茶水, 可他却一口未动,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

    跟随着的,还有站在一旁的封平县刑房典史。

    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孟元洲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颇为滑稽可笑, 赶紧敛了袖子正要坐下,却听到一旁的衙役听似无意地咳了一下,这才想起眼前正朝自己走来的,且一向被自己瞧不起的这位,如今官职已经在自己之上。

    他不止一次地想象过两人再次见面时场景,可当真正面对秋梦期的时候,他还是感到来自内心的愤愤不平,各种不甘在心底叫嚣。

    可这又如何,万般由不得他。

    他微微低头,拱起双手,强迫着自己半身向前倾斜弯下腰去,口中念道:“下官封平县县令孟元洲,见过郡守大人。”

    随行的典史也跟着躬身行礼。

    秋梦期并未瞟他一眼,朝一旁的椅子走去,径直坐下,这才开口道:“免礼。”

    郡守大人上座了,没有相邀赐座,孟元洲只得支起身子站在一旁。

    秋梦期入座后,值班衙役赶紧上前奉茶,她端起茶杯气定神闲呷了一口,并不说话。

    孟元洲见她这模样,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旁边的典史也看得出来,这位首辅家的二公子拉不下身份说事,只得躬身上前道:“禀郡守大人,孟县令此次前来是为了贵县登村村民柳鄂杀人一事,如今苦主家属闹得很凶,下官等想着尽快了解此事给他们一个交代,大人或许能先让下官先将人带回去,待审出个结果后再送过来。”

    秋梦期放下茶杯,道:“他没有嘴,要你替他说?”

    典史面上一窘,顿时讪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对典史来说,新来的县令是当朝内阁首辅孟大人的儿子,试问县里哪个官吏不想巴结,即便是刚上任的郡守大人,官阶也不过才五品,更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又无甚靠山,按理说也是要给首辅家公子几分薄面才是,怎会是这样一副姿态。

    典史擦了擦头上的汗,都说封乐县小县令亲近下官百姓,看来传言有误啊。

    听到秋梦期都这么说了,孟元洲也不得不张嘴道:“诚如刘典史刚刚所说的,为平息民怨,告慰死者在天之灵,还请郡守莫要为难鄙县百姓的好。”

    秋梦期轻嗤一声,道:“你县百姓就是为难,那我县百姓就不为难了?更何况根据大焱律令,因罪发配的官员及家属,非召不得离开配所,把人给你送过去了,上面问起来,我该怎么答复?”

    孟元洲似乎也没想到这一茬,额上渗出汗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道:“既然罪员不得离开配所,可柳鄂在此之前已经离开封乐去了封平,这又怎么说?”

    “罪员私自离开配所,当罚,过后本官自会根据律令进行处罚,今后对此人也更要严加看管。”

    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孟元洲所谋划的一切四两拨千斤地拨开,怎能不让他气结。

    他暗暗咬牙道:“——可也总得先把案子办明白吧!”

    “这是自然,”秋梦期道,“所以本官命你现在立即回去,将柳鄂所杀害的死者尸体、相关人证物证等,一并带过来,在封乐县公开审理,倘若柳鄂有罪,将按律处置。”

    孟元洲一听,心中暗道糟糕。

    原以为昨夜突袭登村,就可以直接将柳鄂带走,待把人送入封平大牢,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他,到时候伪造一个自杀现场,对外宣城柳鄂畏罪自杀,此案便就此了结,如此也算是完成了太子交代的任务。

    却没想到人还没走出登村就被拦下,封平的捕快不得不就地等候一个时辰,却等来了封乐衙门的人,直接就把柳鄂给截胡了。

    孟元洲恨不得昨夜就该交代那些人,把柳鄂绑出来的第一时间直接就地做了他,就算秋植问罪,随便拉个人出去顶罪就是,那样的话自己这个时候也不用在这里受这份罪。

    可这一切说什么都晚了。

    事已至此,孟元洲只得安慰自己,柳鄂的案子好歹也经过精心布置,就算秋植再有能耐,也未必能破得了这个案子,到时候柳鄂还不是得死!

    如此想着,心里又是一阵冷笑,也不再计较秋梦期的态度,微微躬身,拱手道:“是,下官这就去办。”

    “慢着,推理断案,除了要看人证物证,还要勘查现场,这一步骤最为重要,我派我们县内最擅长审案的女官陪你走一趟。”

    孟元洲一听,心一跳。

    两只耳朵竖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门口,期待着苏韵身影的出现。

    却不想秋梦期抬手冲着一旁的衙役道:“去请张嫣小姐和王主事过来。”

    孟元洲原本紧绷的身子肉眼可见的耷拉下来,秋梦期暗哼一声,这厮心里真是想得美,居然还痴心妄想跟韵韵一起去查案,真是不要脸。

    张嫣和王三很快就被请来,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张嫣,临县出了一起杀人命案,目前怀疑凶手是封乐登村的柳鄂,然此人身份特殊,不能离开配所,本官已经派人将他缉拿关押在大牢,为了弄清楚案情,你跟孟县令到案发现场进行勘察,收集证据,务必查明真相,倘若证实确实是柳鄂所为,也好处置结案,给死者一个交代。”

    张嫣应声领命。

    “王主事,你带上几个人,陪同张嫣小姐前去勘查现场,协助具体事务,保护张小姐的安全。”

    “属下遵命。”王三身形如松,抱拳领命。

    “别耽误时间,家属等不及,死者也等不及。”

    开海时间在六月初六,柳鄂的案子拖着,寻宝一事也等不及,王三当然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

    “去吧。”秋梦期摆了摆手,起身又往后堂去。

    ……

    苏韵看着刚出去一会儿又进来的秋梦期,道:“这么快就把人打发走了?”

    秋梦期将刚刚的事给说了一遍,苏韵听着,点了点头,“你安排得很妥当,我们每个人不可能事事都会,最高效的办法就是安排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我们只需要掌控全局,找到专业做事的人,给他们以足够好的条件,又能把握住他们想得到的东西,他们自然就会拼命去做好事情。”

    秋梦期被夸奖,心里高兴,但又忍不住道:“也不知道柳鄂那厮是不是真的杀了人,倘若真的犯事,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如果当初没打算参与抢宝,秋梦期才不会在乎那么多,该抓抓,该审审,但是现在既然他们已经为这件事情做了准备,要是地图真没了,可就真的太遗憾了。

    她们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辛宰和六皇子等那些孤注一掷的人。

    苏韵道:“谁也说不准,就算我们主观上觉得他不会做这种事情,但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他就一直存在嫌疑。”

    秋梦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叹了口气,“今天六月初三,不算今天在内,离开海就只剩两天了,也不知道张嫣他们能不能在两天之内破了这个案子。”

    “六月初六开海,并不代表着只有六月初六那天才能出海寻宝,只要后面不禁海,随时哪一天都行,笨蛋。”苏韵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

    秋梦期这才意识到这一点,笑嘻嘻道:“我是一时候魔怔了,往后得跟你多贴贴才行,这样才能变聪明。”

    苏韵嗔了她一眼,道:“虽然说不局限在六月初六这天,但这些人等了这么久,就盼着这一天,定也是迫不及待了,倘若我们衙门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审清楚柳鄂的案子,那些人怕是要强行插手了。”

    苏韵说的没错,就在柳鄂被关入封乐大牢的这一刻,辛宰的人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张元武气急败坏道:“怎么又是秋植,这死娘娘腔怎的就这么阴魂不散,哪儿都有他!”

    辛宰摇了摇头,“问题不在秋植身上,你没听清楚吗,是秋植从孟元洲手里把人给带走,倘若不是他,柳鄂这个时候已经死在封平县的大牢里了,验尸结果不出意外的话,就是畏罪自杀。”

    张元武愣了一下,但随后又恼羞成怒地道:“不管怎么样,这事还是跟他脱不了干系。”

    辛宰也颇为懊恼道:“秋植这人油盐不进,从我手上讹了不少钱不说,当初我那般拉拢,居然还敢如此傲慢的姿态,每次见面,话里话外指责均我当年弃禾家不顾一事,倘若这次事成之后,此人必定留不得!”

    辛宰这话深得张元武的心,立即把胸口拍得砰砰响,道:“主公,这事不用您动手,交给我就好。”

    想起石千户那事,后来两次入狱,又被王三那般对待,新仇旧恨加起来,张元武恨不得现在就将秋梦期千刀万剐。

    辛宰倒不在意这些细节,道:“以秋植的为人,不会包庇柳鄂,不出意外的话此人应该也是在意宝藏之事,不然不会在第一时间安排人把柳鄂截胡回去,此时说不定也在暗中偷偷做了准备,最近让弟兄们警惕一点,可别千防万防却独独对这个兔崽子不设防,临了宝藏被人截胡了,到时候我们就跟这个孟元洲一样,无处哭去。”

    “是,主公,我们已经派着弟兄日日夜夜盯着封乐县衙门,一有消息就传回来。”

    辛宰自我安慰道:“柳鄂之事不止我们在担心,六皇子那边的人怕是这几个晚上也睡不着觉。”

    台山卫所的人确实也正因为这事忧心,但比起辛宰这边的烦躁,石千户明显要镇定了很多。

    “柳鄂不会杀人,只要他不杀人,秋植绝计不会冤枉他。”

    对于秋梦期近两年来的表现,石千户对她的信心显然要高过其他人。

    李绥等人虽然着急,但急也没用。

    “千户,看着当下情形,秋大人怕是打算另起炉灶,怪不得当初千般暗示都没有用,您看——”

    石千户怎会不知道李绥的意思,但眼下的情形岂是那么好判断的?

    他眉头紧锁,思索了一下道:“此事以后再议,如今寻宝之事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这时候东摇西摆,若是办不妥会惹得两边嫌弃。”

    下面的人听到他这么说,也齐齐闭嘴。

    而张嫣这边,领了命后就即刻启程,跟着孟元洲一行赶往封平县的案发地点下洼村。

    张嫣虽是贵女,但也是会骑术,为了不耽搁时间,弃马车骑上高头大马带着队伍出发。

    对孟元洲来说,除了秋梦期,封乐的一切人和事他谁也没放在眼里。

    换作之前,他在人前还能勉强维持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如今都能做出为妻子和别的男人守门当乌龟这种事来,他还能有什么脸皮可言,不说性情大变,但礼节二字早就不知道怎么写了。

    故而对张嫣王三等人也没什么好脸色,颐指气使,可谓相当不客气。

    张嫣是认得孟元洲的,毕竟当年她作为成国公府的长媳,好歹也出席不少的场合,这个首辅家的二公子见到她,还得恭恭敬敬叫一声世子妃。

    如今时隔两年,他竟记不得自己。

    张嫣毕竟是个文弱女子,骑马比不得这些糟汉子,王三迁就着她,慢腾腾跟在后边。

    可孟元洲心情不好,口中讥诮道:“普天之下,就没听说过让女子查案的,却不知郡守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居然让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跟着去凶杀现场,可别到了一到现场见了尸体就晕了过去,岂不耽误了办案。”

    若是往时,王三必定不想跟他计较,随他吠去。

    但此时听他话里话外在损着张嫣,心里就极度不舒服,径直驾马上前走到他身侧,挡住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冷声道:“孟县令若是嫌我们慢,先行回去就是,我们自己去现场看,无需与孟县令你同行。”

    孟元洲哼了一声:“本官若不去,你们如何了解案情。”

    王三毫不客气道:“凶手杀人的时候,孟县令也不在现场,还不是从旁人的转述得知详情,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必劳烦你,自行找相关人员了解案情就是,孟县令请便吧。”

    孟元洲不想王三居然要赶他走,这简直就在下他的面子,生气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般跟我说话!”

    “在下新会郡兵曹从事,正七品,与孟县令平级!”王三双目直视着他,不躲不闪,但眼底那一抹戾气让人心底发寒。

    孟元洲移开目光,但一消化完王三的话,眼睛登的老大,脸也跟着一沉,“从事参军,向来都是从八品下至从九品下,却不知道王从事是何等身份,居然能一跃升至正七品,这到哪里去都说不通!”

    定是秋植这小人,使了什么花招,内部胡乱指定,才会将一个小小的从事给提到了正七品,简直气死他了。

    王三面无表情道:“王某剿灭濛山土匪有功,郡守为我请封,由内阁批复,吏部确认,王某记得担任内阁首辅的是孟县令的父亲孟阁老,如今看来孟县令是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相信了。”

    孟元洲闻言,顿时瞠目结舌。

    如此说来,他还真拿王三没办法,只得又转向张嫣道,“王从事有功于社稷就罢了,却不知道姑娘又是凭的什么本事入了秋郡守的眼,管起刑案之事!”

    张嫣淡淡道:“张嫣既然奉命查案,只管查案之事,不负责解答其他疑问,孟县令若是存疑,何不等明日见到郡守大人,当着她的面问个明白就是。”

    一句话,又把他给怼了回来。

    张嫣长得美,不同于苏韵的那种还带着稚嫩的少女感,她身上多了几分成熟端庄,若是笑起来,还会带着一丝妩媚,也正因为这张脸和那股才气,当年才会入了成国公府。

    孟元洲不自觉地多看了眼前她两眼,这才发现她看起来眼熟,等意识到她是谁后,他脸上的嘲弄又深了几分,“我当是谁,原来竟是成国公世子夫人——哦,已经不是了,竟是张阁老家的大小姐,失敬了。”

    张嫣也不觉得难堪,笑笑道:“我道孟县令贵人爱忘事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原来只是眼神不好。早前我在京都还见到玲珑郡主,看样子也是这两个月要临盆了吧,孟县令这一年来皆是在外头奔波,如今这个点又出来了,留着郡主一人在家,也不怕郡主在家寂寞得慌。”

    想起这两日才得到京都那边的消息,张嫣看着眼前的男人,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守门口给妻子和别的男人望风,这算什么事,还以为跑到沥州就没人知道了?

    亏他到了这里还一副这样的嘴脸,还真是厚颜无耻。

    孟元洲听到张嫣这话,脸色一沉。

    玲珑和太子的事传到这边了?

    明明数千里之外的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沥州!

    想到在京都时候人人嗤笑的场面,孟元洲几乎可以预见到未来自己要成为这个鬼地方百姓的茶余饭后的谈资,整个人瞬间笼罩在一层阴郁中,眼神也凶狠得吓人。

    王三似乎也感受到他身上狠戾的气息,又催马上来,硬生生插入两人的中间。

    孟元洲被这么一挤,郁闷得很,但又不敢去惹张嫣,生怕她说出让他难堪的话来,只得用力地抽了一下身下的马匹,马儿吃痛,一下子蹿出去老远。

    王三见他走远,这才松了缰绳,马儿放慢脚步,又落后张嫣半匹马的距离。

    张嫣自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眼眸微微低垂,但也并没说什么,催着马儿继续赶路。

    ……

    没要多久,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现场,张嫣一下马就直接投入工作中。

    死者是一名三十二岁的中年妇人,是个寡妇,家中仅有一个瞎眼的婆婆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这石寡妇是不是个安分的,据说柳鄂就是与这妇人有染,特意跑来其家中苟且,后不知道因何发生口角,最后将那妇人一刀砍死在床上。

    尸体已经被抬去了封平县衙门,此时眼前只剩一张血迹斑斑的床榻。

    王三看了一眼凌乱的床铺和那触目惊心的血污,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张嫣,担心她会觉得不适。

    可张嫣却蹲下来,面不改色地戴上自制的手套,开始翻查证据。

    说起来,张嫣到了封乐,除了对城市基础设施和农业工具叹为观止之外,刑事方面,尤为推崇苏韵提出的指纹鉴定方法,虽然这个方法老早之前就已经报上去了,但刑部却迟迟未定下来将其作为刑案证据,这让她对当前的刑侦司法体系更加失望透顶。

    但这并不妨碍她将这项新发明作为断案的最重要手段之一。

    她蹲跪在地上,匍匐下身子看着那几根细细的床腿子,皱了皱眉头。

    王三见状,忙问道:“有何不妥?”

    张嫣道:“柳鄂此人我在京都见过,两百多斤的体重,根据大伙描述,罗氏也不算瘦,倘若是在这床上苟且,这床如此单薄,如何能受得住。”

    王三虽是个汉子,但其实也不过二十五岁,这么多年来身边就没一个女人,更不用谈床上那点事,赫然听到张嫣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来,一时间脸色有些烧起来,好在他皮肤偏麦色,看不出深浅。

    他轻轻咳了一声,道:“倘若你有疑惑,我叫几个体重差不多的人上去坐一坐。”

    张嫣点了点头,道:“让典史做好记录。”

    王三赶紧起身下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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