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土地清丈 ◇
义宁县有位致仕的官员, 叫蒋元昊,曾任礼部侍郎,如今七十二岁, 膝下儿孙满堂,蒋氏一族更是出了一名进士两名举人, 秀才更有四人,可谓当地有名的名门望族。
这日, 蒋老太爷正在家中听着小曲儿, 三人拉胡唱曲一人扇风二人为他轻捶着背, 好不惬意。
然而这一派惬意却被一段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
“老太爷——老太爷——不好了——”
蒋老太爷不悦地睁开眼睛,看着跌跌撞撞跑进来的下人,呵斥道:“何事慌慌张张,大呼小叫的, 成何体统!”
那名下人赶忙跪在地上, 磕着头道:“老太爷, 实在的事出有因。”
“什么事?”蒋老太爷又靠回背上, 懒懒问道。
在他这儿,再大的事都不是事儿, 唯觉得眼前这人聒噪得很,影响他听曲儿。
“是郡里——郡里带人来清丈土地了——”
“什么?”蒋老太爷一听,耷拉的眼皮一下就睁开, 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
“是郡里的胥吏下来清丈土地, 里正已经过去了,现在让咱们家派一个主事的跟着去丈量土地。”
“前头不是才刚派人来统计数目吗,都已经报上去了, 说要筹集善款, 善款也交上去了, 怎么这会儿又下来了?”
那管事忙道:“小的也是这么说的,可那小吏说,郡守有令,说发现有些百姓荒废着地不种,要重新丈量,把荒了的收回去。”
此话一出,原本坐着的蒋老太爷嗖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站在原地一会儿,慢慢理清了思路,似乎抓住了什么。
“那小吏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就在庄子路口。”
“还不快前头带路,”蒋老太爷脸一沉,呵斥道。
等一行人终于赶到庄子外头,果然见到二个官吏模样的人站在路边等候,里正也愁眉苦脸地站在一旁。
那两名小吏见蒋老太爷过来,上前拱手道:“老太爷,只是清丈土地,您派个能说话的人来就罢了,怎能劳烦您老人家跑一趟。”
“老夫就是蒋家说得上话的人,我且问你们,前些日子明明已经统计了数目,也按着数目缴纳善款了,怎的今日又来?”
“是这样,郡守大人派了专人到各村县核实地块,一眼望去就发现实际与报上来不符,于是又派了人进行丈量,最后统计出这一片共有上等良田六万多亩,根据先前各家各户所报上来的数目和上缴的善款数量,发现居然多出近四万亩地,今日是来确定各家各户的田地所属,多余的部分衙门要收上去。”
蒋老太爷听到这话,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人站在原地僵住了。
另外一小吏平日也算是与他们熟识,无奈道:“一百亩地和是一百零一亩地肉眼上或许区分不出来,可一千亩和两千亩地、两万亩地和四万亩地可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怪只怪大家伙做得太过了,瞒了一半以上,也怪不得郡守大人一抓一个准。”
小吏是地方的底层的办事人员,倒不好得罪这些士绅,只是依照实情沟通。
恶人自然是由秋梦期来做。
即便如此,蒋老太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诚如他所想,他们这些地主乡绅全被下套了,原来要根据上报亩数交善款只是个幌子,诱使他们瞒报土地才是真实目的,如今上报的材料和善款清单上都签了家主的名字了,人家来一量,可不就多出一半以上的土地吗!
“混账,蒋家庄的牌匾是先皇御赐的,我们蒋家受皇家庇护,是谁允许你们私自丈量土地!”
两小吏听到这话,赔笑道:“是郡守大人吩咐的,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而已。”
蒋老太爷当然知道郡守是何人,上次被压着交善款的时候他已经颇为不满,仔细打听了一下,当时只觉得她年轻气盛,并没太在意。
但没想到,今日居然敢太岁头上动土了。
“去叫你们郡守大人过来——”
两小吏面面相觑,郡守乃五品官,可眼前的蒋老太爷虽说曾经官至礼部侍郎,可现在也已经致仕了,就算他有几个子侄在各地为官,也改变不了他现在无官无职的事实,怎么好叫一个五品官员来见他。
正在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插了进来,“你是何身份,竟敢让郡守大人亲自来见你!”
“放肆,我乃前礼部侍郎,我儿如今更是官至四品,怎么我就见不得他?”
“你儿是你儿,你是你,你现在无官无职,无资格让郡守来见你,更何况今日丈量土地,收上去的并非你家的地,你为何阻拦?”
“你——你收上去的,就是我家的地!”
王三冷笑一声:“蒋老爷子,上上个月十六,蒋家上报亩数两万三千四百八十二亩,上个月初八,蒋家根据上报亩数缴纳驰援豫州的善款,这几份文书皆有你本人签字及按压的手印,还有地保、里正和办事吏员的联合签字,这些数目皆已经上报州府衙门,不出意外的话,应当已经呈向户部并记录在册。”
“既然你们蒋家和其他村民百姓的土地合计起来是两万九千五百零五亩,那么蒋家庄一带剩下的三万两千三百亩的无主土地自然就该由衙门收回去,这有何不妥!”
“你——你——”
蒋老太爷被怼得哑口无言,瞒报在前,现在人家来收走多出来的部分,他根本没有任何反驳的话。
可让他白白损失另外三万亩地,他心有不甘啊!
王三轻飘飘看了蒋老太爷一眼,随即转过头去,冲着身后二十多个民壮道:“将那些无主之田插上官府旗帜,若是有人擅自拔旗、入田耕种的,按照阻碍公务的罪名全部抓起来!”
蒋老太爷直接被这话气得浑身发抖,大骂:“尔敢!”
王三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我们不过是在执行公务,老太爷若是有什么话,去我们郡里找郡守大人说便是,我们只是按吩咐办事,遇到阻挠者,自然依法办事。”
“你——你——”说着,火气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仆人们见状,惊得大呼,手忙脚乱地赶紧把人往庄子里抬。
王三见状,并未理会,冲着手下人道:“还不去插旗。”
十几个民壮立即上马,背着印有“新会耕”这几个大字的彩旗朝远处的土地奔去。
而此时路边也聚集着三三两两的农人,对着王三等人指指点点着。
王三大声道:“没有土地的乡亲们有福了,我们郡守大人说了,耕者要有其田,官府今日前来收回无主之地,将来这些无主的地都会分到大伙儿手中,头一年地税只收一成。”
之所以强调头一年,是因为如今上边收的税三分取其二,作为下边的地方官,可以在短期内实行税收优惠政策,只需要缴纳足够定额就行,但如果直接改变整个税收结构,地方官员势必要受到惩罚。
但对于老百姓来说,就算只是头一年,也已经是最大的福利和恩惠了。
等一年过后,具体要不要变动,就得看秋梦期她们起事了没有,如果起事宣布独立,那么税收政策他们想怎么定就怎么定。
听到这话的老百姓瞬间眼睛发亮,又能分到地,还只收一成税,那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啊。
但仍有人担忧道:“万一蒋家人依旧继续霸占着地怎么办?”
王三道:“直接报告新会郡衙门土地办事处,郡守大人亲自帮你们主持公道,就算有人胆大包天在插了官旗的土地上耕种,届时收获的粮食也会分给老百姓。”
这话一说出来,周围的人瞬间就沸腾了。
王三见状,扫视了周边一圈道:“既然郡守大人如此关怀咱们老百姓,还望各位乡亲也多多支持官府的工作,切勿参与阻挠田地清丈的行为。”
“你们可愿意?”
“愿意——太愿意了。”众百姓高呼着。
而装着晕过去的蒋老太爷被底下人一路抬着回了庄子,听到远处传来百姓高呼愿意的声音,气得两眼一翻,竟真的晕了过去。
……
与此同时,秋梦期、张嫣及戴燕等人皆在不用的地方推进土地清丈行动,回收瞒报的耕地。
如此重大利益冲突,霎时间激起了地主豪绅们的激烈反对,还包括在各部门任职的官员。
虽说瞒报在前,可少则几百亩多则上万亩的田地就这么被收上去,对于他们来说,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就如同他们身上的肉,谁能舍得从自己身上活生生的扯下肉来。
于是就不可避免的爆发了冲突。
而秋梦期自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官吏下地丈量土地,都必须安排民壮跟着去保护。
虽然发生了几处摩擦,但都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也有遇到刺头,好几次晚上回来,秋梦期衣服上都沾满了血迹。
既然有人使阴招,她当然也不客气,来一个杀一人,来两个杀一双,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新会这些地主乡绅看看她这位郡守的实力。
但马也有失蹄的时候,一行人来到新夷县,晚上宿在县城客栈,半夜遭遇了一群黑衣人的袭击,由于中了敌人的迷香,戴燕后背被砍了一刀,直接陷入昏迷。
万幸的是没伤到内脏,秋梦期第一时间派人去封乐把老宋头请去了新夷为她疗伤。
而当晚的二十个黑衣人,被她们砍死十五人,还剩五人,秋梦期直接交给了刘二虎。
刘二虎和王三学了不少的招数,当场将三人折磨死,还剩两人受不住,最后交代是新夷大地主何、张、李三家联合收买的杀手,想要杀死秋梦期,逼停这次轰轰烈烈的土地清丈运动。
得知消息的秋梦期,立即让人捉拿这三家家主,因涉及□□,这三家家主被判处十年徒刑,锒铛入狱。
秋梦期又命令王三刘二虎死命深挖这三家的黑料,能做出□□这种事来,平日里想必也不干净。
王三在酒馆赌场等地散布消息,但凡有百姓曾被这三姓人家欺负陷害的,告发有奖,郡守大人查明情况后定会帮他们翻案。
果然如秋梦期所料,这三姓人家,从上到下多多少少都造了不少孽。
由秋南禄(六子)带领的舆论队伍早已行动开来,老百姓几乎人人得知,郡守此举是为了从地主豪绅手中收回瞒报的土地,最终是要均分给他们,并免去头年地税,使耕者有其田。
舆论一出,百姓直接一边倒,都倒向了郡守大人这边。
往日被何、张、李三家压迫的百姓畏惧强权不敢申冤,如今能有重见天日的机会,怎么可能会放过。
不过两天时间,这三户人家的罪证就已经满满一桌。
秋梦期从封乐和新会调来刑房的吏员,让他们加班加点进行审案,当审判结果出来,这几户人家罪当斩首的竟有五人,锒铛入狱的八人,其中张姓地主父子二人三年前为了一个女人,竟活活逼死了这户人家五口人。
秋梦期直接勾了斩立决的签,并没收张家三万多亩地。
连杀五人后,整个新会郡的地主们霎时间风声鹤唳惊恐不已,再无人敢冒头,就算是官吏下去丈量土地也只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不敢反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瞒报的土地上全被插上官府的彩旗。
此番操作之下,新会郡内掀起了一股讨伐土豪劣绅的风气。
面对着如雪花一般飞来的诉状,秋梦期不得不让整个郡县刑部所有人全员加班,并承诺这段时间给予加班费,加班费是平日薪水数倍,并设置各类奉献奖,奖金丰厚,听到这个消息的官吏们喜出望外,颠倒黑白地干。
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被步步紧逼的士绅豪族们岂会善罢甘休,有人四处联络,疏通关系,想让上面管管这位无法无天的郡守,有人则铤而走险,要么学着前头的何、张、李三家□□,他们相信只要请厉害一点的杀手,就能把人干掉,只要郡守死了,土地清丈运动就可无疾而终。
可再厉害的杀手又能有几个比得上摘星阁的杀手。
影七早已按捺不住。
于是派来的人几乎每次都是有来无回。
连续数百人殒命新会,几乎再也没有杀手组织愿意接受关于秋梦期的单,而她的项上人头也从当初在封乐的五万两提高到了十万两。
第172章 趁人之危 ◇
戴燕的腰伤了, 但她不愿一直待在新夷,秋梦期只能让刘二虎护送着她回封乐。
戴雄得知她受伤,心疼得不行, 急匆匆就跑来了潇湘馆,看着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女儿, 七尺大汉又哭又骂,恨不得杀到新夷去, 把何、张、李那三家人全给砍了。
“还用等您, 秋大人早就帮我报仇了, 那三家家主如今进了牢房,没有个十年出不来,大人还特意找人掘地三尺把那三家所有人都给查了一遍,这下死的死关的关, 那张家连地也全被没收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呸。”
戴雄一听, 激动坏了,“梦期果然是我的好侄儿, 有事他真能扛,还一点儿也不手软,有我风范。”
戴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您就劲往自己脸上贴金子, 大人又不是您亲侄子。”
“不是亲的, 胜是亲的。”说着抹着眼泪又笑了,“丫头啊,下次咱别逞强了, 爹就你一个丫头, 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你让那个爹怎么活。”
“都怪那些人,使的都是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放了迷香,我这一不注意就着了道,不然以您女儿我的功夫,能被那几个三脚猫的给撂倒?”
说着戴燕气得嘴里直哼哼,她这辈子就全输在迷药上面了,上次是秋梦期那一碗汤,让她没了第一次,这次这个迷药,让她差点没了腰子。
想到那碗汤药,就免不了想起那日在赵家时候赵蕊那波澜不惊的面孔,心忍不住一阵抽痛。
戴雄看着女儿皱着眉头的样子,赶忙问道:“咋啦,孩子,哪儿疼?”
戴燕强忍着难过道:“哪儿都疼,您一个大男人,还是个大老粗,我不指望您能给我看什么,去叫小芳来,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又裂了。”
“你这孩子,你再大还不是爹的丫头。”戴雄嘴里说着,起身出门去叫人。
潇湘馆里有下人服侍这些姑娘们,苏韵还特意安排了专门的人来照顾戴燕,那女孩叫小芳。
除了有人照料,胡姬和柳月如得空也会过来陪她聊聊天解解闷,倒不至于太无聊。
只是对于戴燕来说,她希望能来陪她的那个人,却没有出现。
戴燕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并不知道她受了伤。
赵蕊的女护卫卢音每个月十五会定期请假回家,赵蕊这天带着一名车夫就出门了。
然而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赵蕊掀开马车帘子,看着眼前蓬头垢面的女人,几乎认不出来她就是自己的亲妹妹赵馨。
一年前,赵馨作为内应,配合王家兄弟绑架赵铭并意图将其杀死,同时在赵蕊茶水中下了毒药想取而代之,除此之外还伙同濛山土匪抢劫自家珍珠,后来连同丈夫刘武通被秋梦期判处流放黔中,永世不得回原籍,却没想到她居然逃回了封乐。
毕竟是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赵蕊自不可能完全做到完完全全的大义灭亲,当初赵馨流放,她有打点过驿卒,只是后面怎么样,有些东西并非她能把控得了。
当年父母出海未归,自己拉扯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赵馨娇气,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赵蕊免不了也照顾她更多一些,只是没想到——
如今姐妹再见面,她再怎么狠心也不能直接叫官将人赶走,但她也不能带她回家,如今祖父年迈,经不起二次打击,竹儿和铭儿心思单纯,万一赵馨再生出什么心思来,就等于害了自己另外两个弟弟妹妹。
只是吩咐让她上了马车,去了她常去的老地方。
那是海边的一处暗礁,以前她想念父母的时候,就会来到这里,她们姐妹几人皆是如此,这个地方几乎包容了她们的整个童年。
下了马车,赵馨踉踉跄跄地跟在她的身后,此时的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过才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看起来就像是四十岁的老妇人一般,嘴唇干裂,形容枯槁,和以前那个赵家二小姐、刘家的二夫人天差地别。
“姐——”赵馨叫道。
赵蕊叹了一口气,忍着要掉下来的泪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姐——我错了——”赵馨泣不成声。
赵蕊强迫着自己不能心软,“倘若当初你只对付我,或许我也不会跟你计较,你不该联合别人绑走铭儿,还要害他性命,又为了你的夫君,将家里出货信息出卖给别人——你说你怎么会这么傻呢……”
赵馨听到这话,哭得更厉害,她也后悔啊,可是再也不能重来了。
“姐,让我回去好不好——”赵馨看着她,哀求着。
赵蕊转过脸去,摇了摇头:“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你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即使是我,也要为自己做错的事去偿还,没有谁是特殊的,待会儿我给你找个地方休息,明早让人送你去黔中。”
“姐——你怎么这么狠心,我好不容易才逃回来,我是你妹妹啊,我是你亲妹妹——”
“正因为你是我亲妹妹,否则你此时焉有命在,绑走铭儿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该死了!”赵蕊冷着脸道。
“你——我们身上流着爹娘的血,你不能对我这么无情——”
“那你当初是怎么能对一样流着爹娘血脉的铭儿和我下手的!”
赵馨哭道:“人谁无过,你好歹要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太迟了,你明明有很多次可以收手的。”
“你好无情啊,你到底有没有心——”赵馨再次破防。
赵蕊看着海面,对她的哀求和质问置若罔闻。
海面涛声阵阵,混着赵馨歇斯底里的哭喊。
她终于喊不动,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大姐,眼神里既有悲哀,也有粹了毒一般的恨意:“我就知道,你就是如此冷血的人,我本应该知道的,可我还是对你抱有希望,我真的是太天真了——”
说完,朝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头也不回的地踉跄跑开。
赵蕊看着她摇摇摆摆的背影,没有追上去,反倒是坐下来,靠在大石礁上,看着眼前一层叠着一层的小浪淘,一动不动。
曾经好多次,她就是靠坐在这里,遥望着远方,希望那里会出现一艘帆船,朝着岸边驶来,等船儿靠岸,下来一对夫妻,冲着她喊囡囡……
可惜,没有回归的船,也没有爹娘,她满怀着的希望就这样一次次地淡去,直到失望,直到麻木。
不知道坐了多久,腿撑着有点儿麻了,她才扶着礁石站了起来,准备回去。
然而刚转过身,一道褐色的身影闪过,突然从大石头后面冲出了一个人,大力将她扑倒在地。
后背重重地砸在细碎的礁石上,痛得她几乎掉泪,巨大的危机感扑面而来。
赵蕊以为是去而复返的赵馨,但对方魁梧的身姿让她意识到不是赵馨,她赶忙用力推搡着想把身上的男人给推开。
可那男人力度极大无比,根本就不是她这样的弱女子可以对付的,她急得张嘴高呼,想把马车车夫给引来。
可刚刚为了和赵馨好好说话,她把车夫给支开得远远的,如今又在海边,场地宽广,配合着涛声,岂是那么容易能听得到。
恐惧袭上心头,赵蕊用力朝男人的胳膊咬去。
不料却被对方一个巴掌扇了过来,一下子把她的整个人脑袋扇得嗡嗡直响。
赵蕊痛得几乎没能反应过来。
男人见状,露出淫邪的笑容,伸出手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双手用力一扯,随着嘶啦一声,夏季单薄的衣裳在男人粗大的手掌之下撕成了几条条碎片。
雪白的□□和光滑细嫩的肌肤就这么暴露在眼前。
男人高大的身子直直压了下来。
赵蕊动弹不得,绝望至极。
就在这时,突然随着一阵脚步声奔跑而来,她如同溺水的人一般,仿佛看到了一丝生机,用力直起身子大声呼救。
然而来人却并不是车夫,但好在那人确实奔着二人的方向而来。
原本想要侵犯她的歹徒见状,赶紧直起身子,转身去操武器,谁知来人更快,瞬息已然奔到眼前,一脚踢开男人拾刀的右手。
歹徒没抓到武器,只得赤手空拳和来人斗在一处。
来人似乎也有几分力气,两人扭打在了一起,难分胜负,赵蕊从后面拿起一块脱落的礁石,朝歹徒后面招呼,歹徒见势不妙,转身恨恨逃去。
赵蕊则哆哆嗦嗦地将被撕裂的衣裳重新套回了身上,只是破碎不堪的裙子如何能裹得住那玲珑的身子。
解决掉那歹徒的人正好转过来,一眼就将她那雪白的身子给看在眼里。
赵蕊下意识地捂着了胸口,好在那人很快就转过头去,并绅士地解下他的衣裳丢在赵蕊的脚边道:“快穿上吧。”
赵蕊盯着眼前的男人,她万万没想到的,此人居然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裴永寿。
自己竟会在这样境况之下被这个男人给救了。
她脸色有些苍白,但却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像其他女子那样崩溃大哭,或是觉得窘迫羞赧,仿佛刚刚遭遇那样的实情并非是她,
倒是看着裴永寿几乎光着的上半身,问道:“你把衣裳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裴永寿背对着她,“我好歹是个男人,只是如今正好有十万火急之事赶往贾家庄,正好路过贵府,小姐若是不介意,让在下随你轿子一同回去,届时到贵府家门口在下不露面便是,小姐只需让人给我送件衣裳即可,这样可行?”
他刚刚救了自己,赵蕊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但这也意味着,她必须要穿着这个这个男人的衣服,和其共处一个狭窄的空间里。
对方虽然文质彬彬,眼神规矩,可此时一种被人携恩求报的胁迫感,让她非常不舒服。
可就算她愿意在这里等,谁知道那歹徒走了没有。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车夫的喊声。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来,一个劲儿地跟赵蕊道歉,说刚刚走远了,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
再看到她身边衣衫不整的裴永寿,满脸惊讶。
赵蕊不欲多说,让车夫把马车牵过来,接着冲着裴永寿福了福行了礼道:“今日救命之恩,日后定当回报。”
裴永寿赶忙拱手回礼:“不过是起手之劳,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赵蕊又看了他一眼,道:“如此便上马车吧。”
名声罢了,她二十六岁未嫁,还要什么名声。
作者有话说:
看这个铺垫,确实是到戴燕赵蕊的戏份了,先抑后扬,稍安勿躁,下章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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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你到底有没有心 ◇
赵蕊回到家中, 裹着一个男人的衣服。
路上婆子丫鬟见状,都惶恐低下头。
但眼尖的人已经看出来,大小姐刚才下车的马车里还有个人, 恰巧此时里边的男人似是无意中撩起窗帘,便有人惊呼。
“那不是裴公子吗?”
赵蕊面若寒霜, 先是让人取了衣服给裴永寿送去,等回到房中, 立即让人打水洗澡, 只是这一举, 却让底下的人更加误会了,很快事情就传到了老太爷那里。
老太爷把马夫叫了去。
马夫没敢将赵馨的事情说出来,只说大小姐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就去海边坐坐, 等他后来找到她, 就见小姐一身狼狈裹着男人的衣裳, 旁边站着裴公子, 光着上身,之后小姐就让裴公子上了她的车一起回来了。
老太爷听着马夫的说辞, 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道:“蕊儿如今长大了, 也有自己的主意, 随她去吧。”
于是这件事到最后就成了,赵大小姐和裴公子私相授受,仆妇们私下偷偷开着玩笑, 说大小姐的好事应是不远了。
而泡了半宿澡的赵蕊, 此时正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 睁眼到了天亮。
第二日一早起来,才得知卢音昨晚半夜回来,同时也带来了戴燕受伤的消息。
赵蕊原本苍白的脸色又更白了几分,“伤到哪儿,严不严重。”
卢音其实也没见过戴燕,是秋梦期那边传来的消息,只得按着对方所述回道:“腰后面被砍了一刀,断了一根骨头,差点就砍到腰子。”
赵蕊一听顿时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了过去。
昨日遇到那样的事,她都能当做无事发生,可如今一听到戴燕的消息,竟觉得手脚冰凉身子发颤。
卢音赶紧上前扶住她,一脸担心道:“小姐你是哪里不舒服,脸色很难看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蕊摇了摇头道:“没有,让人备马,去潇湘馆。”
卢音本来要问她昨天的事,但看她这样,只好把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就这样匆忙出门,去了潇湘馆。
刚进大门,见到戴雄正端着一个脸盆站在门口,她脸色一僵。
戴雄见她来了,忙打招呼道:“赵老板是来看燕儿的吗?”
赵蕊点了点头,道:“这几日忙,现在才知道燕儿受伤的消息,她——还好吗?”
“哎,就那个样子,得趴着在床上,不过不用担心,这丫头皮实得很,过两天就好了。”
赵蕊看着他端着盆子,问道:“怎么是您亲自照料?”
“哎,小芳出去拿药了,丫头说她想洗把脸,我就给她端个水,不碍事。”
“我来吧。”赵蕊说道。
戴雄本想拒绝,但想到几个小姑娘可能有悄悄话要说,自己一个大老粗也不好去打搅,随即就将脸盆递给她道:“哎呀,那就麻烦赵老板了,我去厨房看看,你们好好聊聊。”
赵蕊点了点头,见他转身走了,这才端着盆子进了屋。
卢音颇有自知之明地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屋里的戴燕趴在床上正昏昏欲睡,昨夜没睡好觉,起来一点精神也没有,但睡又睡不着,这才指使着老爹出去给她打水洗脸。
等了老半天不见水来,张口让道:“老爹啊,你打给水怎么打这么久——”
正说着,脸颊边上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清凉,她笑嘻嘻道:“爹,难为您还能帮我洗脸。”
说着却没听到父亲回应,睁开眼睛一看,眼前拿着毛巾正蹲下来给自己擦脸的女人,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人吗。
她错愕地趴在床上,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喜悦,但一想到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今日才来,又觉得委屈得很,眼睫毛轻轻一眨,一颗豆大的泪珠就这么落在了棉被上。
赵蕊见状,拿着毛巾的手指一紧,但也没说什么,弯腰又去盆里洗了洗毛巾,转过头来,再去敷她脸上。
戴燕想起那天在赵家的事,心里堵着气,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毛巾道:“不劳烦您动手,我自己来。”
只是没想到,却牵扯到了自己的伤口,嘶地一声叫了出来。
赵蕊一脸担心地看着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伤得很重吗?”
戴燕没理她,右手撑在床上,左手艰难地往脸上胡乱地抹了两把,身后疼得厉害,有些来气,一把将毛巾用力地往盆里一丢。
没想到这一用力,又疼得龇牙咧嘴。
毛巾被重重摔在水里,也溅了旁边赵蕊一身的水。
戴燕看着她衣服上星星点点的水印,心里闪过一丝愧疚,可又不愿妥协,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倒是赵蕊轻声问道:“我能看看你的伤口吗?”
戴燕没有答应,但也没拒绝。
赵蕊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她这副模样是什么意思,转身往床的另一边走去,轻轻掀开她身上的薄纱,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长长的疤痕,狰狞可怖。
赵蕊眼窝子里烫得厉害的,难受得很。
半天没听到赵蕊出声的戴燕忍不住开口自嘲道:“很丑,是不是。”
赵蕊摇了摇头,想到她不方便回头,她又补充:“不丑。”
戴燕呲了一声,道:“比起你那雪白的肌肤,定是丑的。”
赵蕊听到她这一句,想到昨天晚上海岸边的事,脸色发白,嘴唇紧抿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戴雄的声音:“丫头,粥好了,爹这就端进去给你啊。”
戴燕好不容易和赵蕊有了个独处的机会,又被戴雄给打扰,心里来气,瓮声瓮气地道:“我不饿,不吃,别端进来。”
可这语气听在戴雄的耳朵里,还以为闺女又闹情绪了,端着饭碗撩着门帘就进来了。
却见到赵蕊站在那儿,两个人没什么交流,气氛怪怪的。
戴雄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道赵蕊年长自家女儿九岁,两人相处方式或许不像女儿和赵竹那样的朋友间的关系,应该是大姐姐对小妹妹那样的相处模式,于是冲着赵蕊笑道:“赵老板,你看,这丫头就是这破脾气,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闹小性子。”
戴燕一听她爹又开始埋汰她,羞恼极了,“什么叫这么大的人了,我闹性子跟我多大有关系吗,再说了我什么时候闹性子了。”
“你看你,你都十七了,还不大吗,秋大人和夫人和你一般大,都成亲了,你什么时候给爹带个女婿回来,爹不要求像梦期那样英姿勃发年少有为,至少也得像爹这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吧。”
这话一说出口,戴燕直接就恼了,下意识转头就去看赵蕊。
那人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戴燕冲着她爹骂道:“您能不能别在这屋里了,热烘烘的,你这么大个人,又爱出汗,臭死了,快走快走,端着碗走,我不吃——”
戴雄看她确实不乐意,只得耐着性子收拾了碗筷,一手拿着托盘一手端着水盆子又出去了。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阵沉默,戴燕实在受不住,出声道:“我爹那人就是个大嘴巴,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没想到赵蕊回道:“你爹说到挺对,也是时候找个人来保护你了。”
自己老爹就算了,没想到这人居然也说这种话,戴燕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她撑起上半身,生气地盯着对方:“你真这么想?”
感情自己这近一年来的真情实感全都喂狗去了。
赵蕊转向一边,道:“这不是我想什么样就能怎么样。”
戴燕这回真的来气了,咬了咬牙质问道:“你对我做了那种事,你觉得我还能毫无波澜地转头再去找别人吗?”
赵蕊闭了闭眼,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全然是另外一个模样,只听她道:“你若是介意,我倒是认识一个千金圣手,她能制作一种药丸,能让那处恢复如初,就算是——”
话音未落,床上的小姑娘已然气得满脸通红,她不管不顾,就这么从床上直直站了起来,完全不顾背后的伤口,骂道:“赵蕊,你混蛋——”
一个清脆的巴掌也跟着拍了过来。
赵蕊并没有感到预料之中的疼痛,或许是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戴燕也不舍得真的让她受疼。
只是当她看到戴燕起身,顿时大惊失色。
那原本要愈合的伤口裂开了,鲜血一大片的就渗了出来——
赵蕊几乎要眩晕过去。
她想让她好,不是让她这般。
颤着手试图将她按回床上去,“你身上还有伤,不宜起身,快躺回去——”
“我不躺,我今天就是废了我这条腰也想看看你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是怎么做的——”戴燕两眼通红,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痛意。
“赵蕊,你到底有没有心——”
大幅度动作之下,鲜血流得更换快,顺着臀和腿淌在了床上,在白色的床单上留下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你到底有没有心。
恍惚中赵蕊记得,昨天赵馨也是这么质问她。
那时候赵蕊也在问自己,可这会儿她觉得胸口那里痛极了,可眼前的小姑娘还是不依不饶的模样,再看床上那晕开的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赵蕊整个脑袋嗡嗡嗡直响。
她后悔了,她后悔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了。
只得抱着小姑娘的身子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你恨我就算了,何苦要伤了自己。”
“反正你又不在乎我,我伤了痛了又与你何干,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我是死是活跟你也没关系了,你找你的裴公子去,也不用担心我厚着脸皮缠着你!”
赵蕊向来不轻易掉泪,只是被她这么一刺激,加上经历了昨晚的事,竟也急得落下泪来,她哀求道:“你别说话了好不好,快快趴下——”
“我偏不,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说清楚了以后我不缠着你就是。”
“你怎么一点都不听话——”赵蕊难过极了,眼眶发红。
看着她这般楚楚的样子,戴燕何尝不难过,她也舍不得她掉眼泪啊,可她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一个劲地把自己往外推,这怎么能不令她伤心。
“反正你又不在乎我,我又何必听你的话,既然你总是一个劲儿地把我往外推,我成全你,你放开我,现在就从这个门走出去,我以后就不缠着你。”
赵蕊疯狂地摇了摇头,“燕儿,我求求你了,快躺下来,流了很多血,我好害怕——”
赵蕊哀声道,一向人前从来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女强人模样,终于也没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戴燕看她这副模样,不同于往日的那个样子,她心揪着,又心疼不已。
恨自己爱惨了她,都这样了还狠不起心来恨她。
她咬了咬牙,恨恨道:“这次放过你一次,你若是再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便直接抹了脖子算了。”
赵蕊听着这话,宛如在心上割上一刀,刺痛异常。
但见到她总算是又趴了下来,这才微微舒了一口气,只是看着她这一身和床上红色的血迹,知道不是自己能搞得定的,只得整理了一下情绪,往外头叫了一声卢音。
第174章 一剂猛药 ◇
卢音是江湖人, 对戴燕这种伤口的处理还算麻利,不一会儿就弄好了,又给她换了一身衣裳和垫的褥子, 也弄了一身汗,最后才抱着一堆脏东西出去了。
戴燕这会儿安安静静地趴在床上, 一声不吭,没了刚刚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
赵蕊的脸色也才慢慢地缓了下来。
她轻声问道:“我把饭端进来喂你吃, 好吗?”
戴燕还在气头上, 本不想理会她, 可听她声音,带着恳求,又听一个喂字,不自觉心一软, 但又不肯示弱, 硬邦邦地道:“随你。”
赵蕊这才掀了帘子出门去。
门口空无一人, 只有戴雄刚刚端过来的那一托饭菜, 想必是被戴燕赶了出来后,把托盘放这就走了。
赵蕊抬头扫视了周边一眼, 确实没见到其他人,这才不做他想,端着托盘又进了屋。
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 把粥端过来, 用勺子搅了几下,感觉瓷碗并不是很烫,舀了一勺, 还是轻轻地吹了吹, 才送到戴燕的嘴边。
戴燕没说话, 张着嘴含了粥,慢慢地咽下去。
等她吞咽完,第二口又适时到了嘴边,勺子边沿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多舀或少舀,看着颇为熟练的样子。
赵蕊见她盯着自己的动作,张了张嘴,难得解释道:“小时候竹儿和铭儿,都不愿意奶娘喂,非要我喂,馨儿本来大了不需要喂饭,见弟弟妹妹不用自己吃,也扒拉着要我喂……”
说到赵馨,她表情还是有了些许的变化,想到了昨天下晌发生的事,拿着汤匙的手也不可抑制地微微有些颤抖。
对戴燕来说,赵蕊冷是冷,但也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反常过,包括刚刚她甚至还掉了眼泪,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她觉得赵蕊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她知道,以赵蕊这样的性子,只要她不肯说,势必什么也问不出来,索性也不问,默默地趴在床上,一口一口吃着对方端到嘴边的粥。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只有汤匙和瓷碗碰撞的清脆的声音和戴燕吞咽食物的声音。
看着对方坐在凳子上,低敛着眉眼,戴燕近乎贪婪地扫视着那张苍白得接近透明的脸庞,眼角那一抹疲惫和眼底的乌青也衬得格外明显,是用什么胭脂怎么遮掩也遮不住,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像两片漂了白的柳叶紧紧地抿着。
端着碗的手腕细细的,原本刚好合适的镯子,看起来像是大了一圈。
她明显地瘦了。
戴燕的心疼再次如约而至,她泪腺发达,只要心里一有波动,酸涩之感就会第一时间直冲鼻梁,能一秒钟逼出眼泪来。
但她还是硬生生地将这种感觉硬生生地忍了下去,问道:“还疼不疼?”
声音哑哑的,或许是因为刚刚激动所致,又或许是眼下心绪已平,已没了方才的尖锐。
赵蕊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摇了摇头。
一碗粥很快就喂完,赵蕊把碗端了出去,顺带去洗了把脸,等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另外一副样子,清冷淡然,脸上也没了方才的破碎感。
她站在床边,看着戴燕道:“我要回去了,船坊有事,等我有空再来看你……你好好的,别折腾伤口……”
说说到这却抿起了唇,哑在那里。
因为她意识到,刚刚自己没来的时候,人家本来就好好的,只是自己一来,就乱了套了,连原本要愈合的伤口又裂开来。
然而此时的戴燕趴在床上,整个脸深深埋在枕头里,枕头下边两只手紧紧地攥住底下的被褥,青筋暴起。
刚刚赵蕊出去洗脸的时候,她把卢音唤进来,问她赵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卢音并非爱嚼舌根子的人,更何况赵蕊是她主子,她不可能把主子的事往外头说。
只是赵蕊和戴燕两个人,自从命运的链子将她们绑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把两个人的表现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包括戴燕中药,还是她建议自家小姐要了她的身子帮她解的毒。
戴燕小姐缠着自家小姐,自家小姐也并非表面所看到的毫无波动,相反的,自家小姐的反常其实已经超过了过去的任何时候,卢音怎会看不出这两个人之间这剪不断理不乱的丝丝情意。
只可惜小姐身上的担子重,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又习惯了有什么事情自己内部消化,习惯了照顾其他人,凡事都要权衡利弊,还要求身边的人都能像她一样做出“正确的”、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如今这样的想法,同样也被用在了戴燕小姐的身上,以至于,戴燕小姐痛苦,小姐也难过。
自家小姐虽然性子冷冷的,看着平日是被戴燕小姐缠得烦了的样子,可明眼的人可以看得出来,她其实很享受戴燕小姐跟在她身边的日子。
就好像从来只知道默默付出的人,一下子被人捧在手心呵护,天天在你眼前晃悠,眼睛黏着你身上,事事以你为中心,你嘴上说着拒绝,可心里却其实在意得很,她不在的时候,会想她,她在身边,聒噪也变成美妙的音律,嘴上说着嫌弃,眼睛却在人群里寻找着她。
卢音是见过了自家小姐太多的口是心非,也着实心疼她的隐忍。
想了想,最后还是把昨晚上回来听说的事告诉了戴燕。
小姐身上发生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但卢音知道,小姐不是那种人,而且小姐这一夜很不好,戴燕小姐若是心疼自家小姐,就好好查查这件事,好好安慰她。
但如果戴燕小姐因为此事误会自家小姐,那只能说两人真的有缘无分了,小姐推开戴燕小姐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而此时的戴燕,耳边尽是卢音刚刚的声音:“昨日我不在,小姐带着车夫出去,回来的时候据说身上裹着一件男人的衣裳,急匆匆便回了房,马车就停在门外,有婆子看到马车里坐着一个男人……小姐回屋后就命人打水……”
“马车里那人,就是交州裴刺史的儿子裴公子。”
戴燕耗费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自己埋在枕头里,她不敢抬头去看赵蕊的脸,她怕她会再次忍不住跳起来去质问她。
质问她为什么,明明知道姓裴的如此人品,却还是选了他。
她就这么情不自禁吗,还是她也跟她当初一样,也是受了迷药的支配。
戴燕不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转头就对别人投怀送抱,她的心就要被撕裂。
她心好痛,好难过。
她埋在枕头里,听着耳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整个人终于卸了力气,瘫趴在床上,泪流满面。
……
出了潇湘馆,赵蕊冲着卢音道:“昨天我见到赵馨了,你回头去查一下,把她带来见我。”
卢音愣了一下,赵馨不是远在黔中吗,怎么跑回来了。
但既然赵蕊见到她了,说明人确实已经回来了,她点头应下来。
眼睛却偷偷瞟着一旁的主子。
她当然是想问赵蕊,昨天下人们说的那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依照卢音对赵蕊的了解,她不是那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的人,单凭她对赵馨赵竹平日的教育就知道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小姐可能是被迫或者是和当初戴燕小姐一样,不小心吃了药身不由己。
不过现在她或许能猜出一些缘由了,小姐之所以还没有解释,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涉及赵馨。
此时的赵蕊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其实在昨晚上马车的时候就有了怀疑,赵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卢音每月固定回家的日子来,并且赵馨拦住她马车的地点,正好就是通往海边大石礁的老地方的分岔路。
赵馨在那儿拦着她,她知道自己不会带她回家,必定会带着她去那里。
而那个意图对她不轨的歹徒或许就是提前和她串通好的,就在那儿守株待兔。
赵蕊知道,这是自己那二妹能做出来的事,更何况昨天她哀求自己的时候被无情拒绝了,这会让她狗急跳墙。
而这个时候裴永寿出现了,到底是巧合还是其他?
还有,车夫到底是无辜的,还是已经被收买了?
这些疑问让她选择了暂时不去轻举妄动,不说明也不解释,想看看事情能发展到哪个地步。
赵蕊感受着卢音飘过来的若有若无的眼光,道:“昨晚的事并非那些人所说的那样,但确实也给我制造了一些麻烦。”
说着,将昨天发生的事情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卢音。
卢音听完松了一大口气,“我就知道小姐并未和裴公子……”
“我是那种人吗?”
“我这不是担心着你和戴燕小姐当初的境况一样嘛。”
听到卢音提起戴燕,赵蕊想到她刚才赤红着眼睛骂自己混蛋,质问自己到底有没有心。
左边胸口顿时又跟着抽痛不已,她忍不住伸手握拳抵住那儿。
不管自己有没有心,可那里还是会痛。
她强迫着把戴燕逼出脑海,道:“本来早上去的路上就想跟你说,只是那时情绪不在这上面,觉得回来再说也行,反正不该发生也发生了,等找到赵馨再说吧。”
早上听到戴燕受伤的消息,她哪里还有心思说自己的事。
而此时的卢音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前头那番话会不会弄巧成拙,心想着什么时候再回潇湘馆,把这事给戴燕小姐好好解释一下,但又转念一想,自家主子和戴燕小姐如今这个关系,总不能就这样一直不进不退相互拉扯着相互为难着,还不如来一剂猛药刺激一下,就算不成,放过彼此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况且自己早上说的那些可都只是交代了事实,至于戴燕小姐怎么给自己脑补,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第175章 去帮她好不好 ◇
新会郡的土地清丈工作正在持续推进, 虽然过程很艰难,但好歹收效不错。
秋梦期连续在外面奔走一个多月,这两天总算是能回了一趟封乐。
回去和苏韵见上一面后, 第二天早上就去了潇湘馆看戴燕。
和以往的小百灵鸟叽叽喳喳不同,这次的戴燕异常安静。
秋梦期问她她不说话, 无奈只得问小芳,听到小芳说昨日赵蕊小姐过来看过后, 不知道怎么吵了一架, 弄得伤口裂开, 等人回去了,就是这副样子了。
秋梦期哪还不明白的,说来不就是情场失意为情所困。
想到这小姑娘和赵蕊的孽缘,说来也是因为自己而起。
在这个年代, 哪有两个女子在一起的, 不管赵蕊对戴燕有没有情, 以她那样的性子, 想让她承认这段感情,怕是难。
说来自己和苏韵, 抛开彼此有情不讲,若自己不是女扮男装,苏学林那老家伙能答应?
也就自己和苏韵能有点本事自行做主, 换作两个弱女子, 谁能跟家里面抗衡。
且不说戴雄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他宠爱女儿,戴燕的日子才这么好过, 自古以来, 男人潜意识里的人生重大任务就是传宗接代, 他们注重血脉的传承,大多重男轻女,无一例外。
七出,古代社会丈夫遗弃妻子的七项条款,头一个就是无子。
戴雄再开明,再宠爱戴燕,必定也不愿戴家的香火断在自己的手里。
赵蕊至今不婚,说实在,她对婚姻应该已经没有什么想法了,但自小就被委以当家重任,家族为先,考虑别人永远比她自己多,以她性子,她不可能不为戴燕的处境所想。
更何况她如今这个岁数,在当今已经大龄,再往上一点就跟戴雄同一辈了,如果戴燕再不能给她足够的信心,她必定会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社会环境如此,这些东西不是说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就算秋梦期如今事业能做的这么顺,哪天一旦她恢复了女儿身,就她和苏韵的这桩婚事,甚至连她们曾经帮助过的老百姓都要站出来反对。
所以目前也只能先委屈自己,然后慢慢铺垫,到了适当的时候再选择公布身份。
可眼下赵蕊和戴燕这事也不能放任不管,于是进了屋就直白问道:“昨天你蕊姐姐来看你,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你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赵蕊,戴燕整个人又难受了。
“没有说,但跟说了也没区别了。”
“拒绝就是拒绝,什么叫跟说了没区别?”
戴燕这才忍着眼泪把卢音透露的情况说了一遍,秋梦期听完也是眉头紧皱,但毕竟作为局外人,多少要比戴燕这个谜团中心的要看得更清楚。
“你和赵蕊也是相处过一段时间,你觉得她会是这般私相授受的人吗?”
赵蕊一向恪守规矩谨言慎行,又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此举不符合她的人设,更何况这些话也是卢音从其他仆妇口中听来,并非亲眼所见,因此她的说法并不可靠。
戴燕说完那些,已经是眼中噙泪,如今听到秋梦期这么一问,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蕊姐姐并非表里不一的人,平日对自己都那般冷淡,怎么可能会和裴永寿做出那种事。
自己怎么会这么糊涂,居然会相信蕊姐姐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既然她不会,那么她一定是被迫的,又趋于礼法和名声,这才隐忍不发。
想到昨日她过来时疲惫憔悴的眼神,戴燕几乎是认定了这个新想法。
但这样的想法并没有让她好受到哪里去,蕊姐姐都那么难受了,自己却还那么闹她,还利用受伤的事企图胁迫她。
最后还冤枉了她。
自己这样,和裴永寿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的戴燕,趴在这头里,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秋梦期叹了口气。
戴燕抬起头来,冲着她道:“蕊姐姐一定是受到欺负了,你去帮她好不好?”
秋梦期本来就烦裴永寿,如今赵蕊这件事尚有端倪,她断然是不可能会放过调查他的机会,点了点头道:“你先别着急,这事我肯定会管,若是真的有隐情,我自然会想办法处理那姓裴的,不过你和你蕊姐姐之间,归根到底的原因,并非裴永寿的问题。”
戴燕才十七岁,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么远。
她嫉恶如仇,外有父亲庇护,内有功夫傍身,向来都是随心所欲,从未考虑过超过明天以外更远的事情,更遑论赵蕊所忧虑的那些东西。
她甚至都不知道赵蕊喜不喜欢她,只是一味地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心情,去接近对方,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也应该喜欢自己。
如今秋梦期这么一说,她瞬间就没了言语。
“赵蕊年长你九岁,她又是赵家的当家人,如今整个沥州最大的船坊在她手上,她需要对赵家负责,对手下跟她一起共事的人负责,她的决策牵扯到方方面面。若非如此,这些年她也不会因为老太爷从中作梗而一直不婚不嫁,她要考虑的地方很多,还包括你。”
“我?考虑我什么?我就在这里等着她,只要她愿意。”
“你当真以为那么简单,你告诉我,倘若爹不答应你和她的事,你要如何处置,你爹因为心疼你,不会拿你怎么样,但他会去找赵蕊,因为她年长于你,你和她的事情,她会被认定是有错的,人们会认为是她引导,诱使你走上歧途。”
“当然不是,”戴燕急了,激动得就要起身,“是我先喜欢的她,她从来没有诱导我,是我诱导的她,我逼迫的她——”
“她根本就没喜欢我,都是我一厢情愿。”戴燕突然沮丧道。
“现在不管是谁先动心谁诱导了谁,但别人肯定认定是大的那个不对,压力几乎都在她那边,面对你爹的质问,她该如何自处,你说她能随心所欲地下决定吗?”
戴燕听着秋梦期这话,难受极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些。
“而且还有一个不确定因素。”
“什么?”
“是你,你年纪这么小,像你这样年纪的小朋友,心性还未定下来,最容易心动,也最容易左摇右摆,或许你现在一时候是喜欢赵蕊的,可到了一天,你突然发现不喜欢她了,当初的那些喜欢不过因为一时新鲜,或一时对她这种类型的惊艳,等见多了更多更好看更漂亮的女人,就发现她也不过尔尔,你年轻,说放弃就放弃了,可她呢,为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名声也损了,心也受到伤害了,你让她怎么办?”
戴燕闻言,生气道:“什么叫我年纪小,你自己明明跟我一般大,凭什么你都成亲了,却来说我心性不定左摇右摆。”
秋梦期心里呵呵一声,自己芯子里的年龄岂是这丫头能比的?
“你这样很不公平,是谁规定的年龄小心性就还未定下,凭什么你的喜欢就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而我就是见色起意一时新鲜,”戴燕理直气壮道,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心虚,她是喜欢赵蕊没错,也坚定会一直喜欢她,但是目前为止,自己确实如秋梦期所说的那样,甚少站在对方的处境为她考虑过,可不就是思虑不周吗。
不仅如此,也没有给予对方完全的信任,就连昨日卢音和自己说了那件事,明明是不可能的事,可自己的第一反应却是质疑,而不是相信她。
想到这儿的戴燕难受极了。
但她坚决不承认是因为年龄的问题,或许年龄也是一个,让她甚少经历,没有办法从前事之中获得经验,可这些经验,或许也能从其他一些人的提点中能获得。
就比如,眼前郡守大人一提点,自己不也是因她刚刚那番话受到了很多启发,因此明白了蕊姐姐更多的难处了吗?
当然,以后还得更主动去考虑和承担这些问题才是,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说我心性不定复杂多变还一时新鲜,谁人不是这样呢,你以为那些大人就能至死不渝从一而终吗?”
说着又嘀咕道:“我喜欢蕊姐姐又不是因为她漂亮才喜欢……”
秋梦期笑了:“那她不漂亮你还喜欢吗?”
戴燕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那韵姐姐要是不漂亮你是不是也就不喜欢了?”
直接被将了一军的秋梦期眯了眯眼睛,“可以哦,倒是学会把问题丢过来给我了。”
还真别说,秋梦期以前确实有和别人辩证过类似这样的问题,但从她和苏韵的这段感情,这个问题并不适用,毕竟她和苏韵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不是因为贪图颜色的一见钟情。
但要她否认苏韵的美貌,也不行。
喜欢是一种个人情感,它可以是基于深入了解一个人的性格、品质和价值观后的结果,不仅仅是因为外表或者一时的感觉。
一个人不一定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的原因才爱上她,但也不会因为丑陋而爱上她,当然也不会因为她突然的容貌不再而嫌弃她。
秋梦期没有和戴燕讨论这么深奥的话题,只是顺着她的话摇了摇头,“不会,她长什么样我都会爱她一辈子。”
戴燕听到这话,酸着她的感情,不满哼了一声道:“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哎哟我的大小姐,既然你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那你就想想,万一你们俩真的成事了,你这边的因素,比如你爹,别人你可以不在意,你爹你总得搞定吧,你搞不定,又得让赵蕊来搞定你爹,那你就配不上你说的喜欢了。”
“你住嘴,我爹我自己会搞定,你赶紧走吧,快想办法搞清楚是不是那姓裴的欺负了她,别让我久等了。”
秋梦期站起身,无奈道:“你说我容易吗,刚从别的县回来就先跑你这里,你还这么不待见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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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再次提亲 ◇
赵馨自从露一次面后, 整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失去了踪迹,任卢音翻遍了整个封乐城都没见到人影。
遂向赵蕊汇报了这个事,赵蕊听后一言未发。
但很快就有下人带话到, 说衙门来家里拿人,有个下人涉及某个案子, 需要带去配合调查。
赵蕊眉头一皱,问是哪个下人?
当听说是那天晚上拉自己回来的车夫——赵小吉时, 赵蕊若有所思, 问道:“是奉哪位大人前来拿人?”
“说是奉了秋郡守的命令。”
赵蕊原本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道:“配合他们就是。”
待门房退下,卢音问道:“秋大人怎么会突然要派人来带走赵小吉?”
赵蕊道:“我正想问你呢。”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卢音心虚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前日去潇湘馆, 你趁着我去洗脸那会儿, 把我穿裴永寿的衣服并与他共乘一车的事给告诉她了吧。”
卢音一听, 心里一惊, 赶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 我错了,实在是戴燕小姐那日见您十分憔悴,她心疼不已, 央求着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里觉得这事有蹊跷,可小姐你又一声不吭,我又见她眼中含泪可怜楚楚, 实在没忍心, 就把这事告诉她了, 心想着若是有误会,你们也好说开,总好过一直瞒着对方的好,若是背后有隐情,或许她也能帮忙。”
赵蕊盯着跪在地上的卢音,没有说话。
卢音硬着头皮道:“如今看来,戴燕小姐也发现了其中的隐情,告诉了秋大人,这不秋大人就派人来了。”
“这么说来,你觉得把我的事情往外说,是对的了?”
卢音大惊,赶忙回道:“不是的小姐,我就是不忍心——小姐,我错了,您罚我吧。”
卢音跟了她很多年,一直保护着她从未出过差错,就算是前几天海边那件事,也是因为她不在的时候才发生的。
赵蕊怎会真要罚她。
果然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道:“下不为例。”
卢音低着头,心中懊恼,不过既然秋大人插手,那这件事到目前也算是好的方向发展,如果她让她重新选择,那她还是选择告诉戴燕这事儿。
只是自家小姐真的,性子太好了。
看着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从来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可心里却牵挂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先前收税的时候,对北边二十多个村子的百姓如此,对自己的弟弟妹妹也是如此,看似严厉,其实十分宽容,不然二小姐不会那般肆无忌惮,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着她的底线。
赵蕊道:“河边那件事,既然大人已经插手了,接下来咱们配合就是,你无须再费心思去找赵馨了。”
“是。”
卢音应了下来,又见她果真没再计较自己嚼舌根子的事,又大着胆子道:“戴燕小姐果然并没有相信您和裴公子暗通款曲这番鬼话,原本我还打算找时间去和她解释那日的事,现在看来不需要。”
赵蕊叹了口气,她要是误会倒好,自己也不用费尽心思去做那么多事。
如今她居然再次去求秋梦期,怕是又不愿意放弃了。
……
封乐城南郊区的一处院落中,三个男人正坐在一起喝酒。
其中一人道:“看着裴兄意气风发的样子,看来好事将成啊。”
裴永寿放下酒杯,拱了拱手道:“托了马兄的福,那赵蕊一向谨慎,身边轻易不会离了人,若不是你发现了那个从黔中逃回来的婆娘,我那个计划岂能进行得这么顺利,等来日当真娶了她,小弟定当重谢。”
旁边另外一魁梧男子也嚷嚷道:“还有我还有我呢,若不是我,你哪里能有机会英雄救美,还脱了衣裳与美人共处一车厢。”
若是赵蕊在此处,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此人竟是那日在沙滩上袭击她的那名歹徒马二柱。
对面坐着的正是他的兄长马大柱。
裴永寿忙道:“自少不了二弟,当日若不是二弟帮我打头阵,为兄如何能得那赵蕊的信任。”
马二柱想起那日沙滩上的情形,还有赵蕊那玲珑的身子,眸色加深,忍不住舔了舔嘴,但碍于人已经被裴永寿看上的,也只好压下心思。
但嘴上仍忍不住调侃:“裴兄真是好福气,这姓赵的如今已这个年纪,姿色却不比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差,更是韵味十足,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裴永寿自然也是想到了那日满眼的惊艳,免不了得意,但嘴上仍是谦虚,“女人嘛,不都是一个样。”
马大柱也调侃:“家中小妾美貌动人又怀了麟儿,如今正妻又如此漂亮,还是富甲一方的大家闺秀,虽说年纪大了点,可胜在有才又有貌,裴兄今后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全是托了两位兄弟的福,待我把那赵蕊娶回家中,届时两位兄弟上我家喝酒,定让她出来给弟兄们斟酒。”
马二柱听到这话,眼里尽是暧昧之色。
几人玩笑一番,那马大柱道:“后院里那婆娘,为何不直接把人杀了,如此也好死无对证。”
裴永寿摇了摇头:“说来惭愧,虽说和赵蕊的亲事我是有了八成的把握,但还剩下两成我却不敢确定,故而不敢轻举妄动,此女不同别的人,我是怕她万一变卦,到时候把她妹妹拿在手上,也好拿捏。”
马大柱想了想道:“话虽如此,可那赵馨多次对赵蕊下过几次毒手,你确定赵蕊还会在乎她的死活吗?”
裴永寿摇了摇头:“不好说,不过女人嘛,多半是心肠柔软下不了狠心,她能放过赵馨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此,我们也算是能有层出不穷的法子来牵制她。”
马二柱冲着裴永寿竖起了大拇指道:“果然是无毒不丈夫啊。”
裴永寿笑笑:“如此,还希望两位兄弟,暂时帮我看好那女人,说不定到时候有用。”
马大柱笑道:“裴兄放心就是,那赵馨如今还做着白日大梦,等着咱们搞定了她大姐,让裴兄给她兑现给了银子让她跑到别的地方避祸去呢。”
听他提到银子,裴永寿又从怀里又掏出两锭银子,一边放了一个,推到二人跟前道:“辛苦了,事成之后,必定重谢。”
见到银子,马氏兄弟二人哪里还有不愿的,笑眯眯道:“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都不是事儿。”
自从得知秋梦期调查海滩事件后,赵蕊也乐得将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自己和往时一样,早出晚归,忙着家中产业的事。
不料这日她在船坊上工,家中却来人,说老太爷请她回家。
赵蕊问是何事,下人回答,说裴家又遣人上门来提亲了。
赵蕊闻言,眉头一皱,海滩的事疑点重重,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裴永寿,因为事情实在过于凑巧,那一处海滩不是在路边,需要特意拐进去才走到地方,裴永寿无事为什么会经过那儿?
就算裴永寿没有嫌疑,但当日他说有十万火急之事,非要与她同乘骑一辆马车,看似迫不得已,但这样的举动让赵蕊十分不舒服。
更何况明明说好到了家门口附近,他不下车不露面,可偏偏门帘却被风吹起让人看清了里面。
这一切说跟他没关系,谁信。
至少乘人之危是没跑了,赵蕊如今一提起他就忍不住厌恶。
除此之外,还有他孝期与人勾搭,正妻未入门就先抬妾等等这些破事,一个这么多麻烦而且还令人讨厌的对象,赵蕊是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还考虑与裴家联姻。
虽然主意已定,但她还是想回去看看,裴永寿到底怎么想演这一出,是以看了她的身子为由,还是挟恩图报逼迫老爷子应下这门亲事?他那日未着上衣却仍然逼她与他同乘一辆马车时隐隐透露的那份稳操胜券和得意,今日是否还能维持得住?
于是便带着卢音,赶回了赵家庄。
到的时候,那媒婆正与老太爷聊得火热,一口一个裴公子,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的,而赵老爷子自那天海滩事件之后,就以为赵蕊已经和裴永寿私订了终身,因此也算是默认了这层关系。
但口上还是说,要等赵蕊回来,她亲口答应了再做下一步商量。
当赵蕊出现在门口,那媒婆则第一时间殷勤地迎了上来,脸上亲热劲儿让人腻得发慌,要不是赵蕊脸上拒人千里的态度,她准是直接挽起赵蕊的手臂来了。
裴永寿今日也跟着来了,人前也依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儒雅模样,让人挑不出错来,也难怪赵老爷子对他甚为满意。
见到赵蕊款款走来,裴永寿从容起身,微微施礼,脸上是和煦的笑,温声问了赵蕊的好。
赵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如数还礼。
随即又向自家祖父和随同前来的裴家亲戚长辈见了礼。
礼数周全,落落大方。
男方一行见状,有人连连点头,表示满意。
但也有人斜着眼端详着她,多半还是因为她的商贾身份,还有她如此年纪却尚未出阁的一种不屑,更重要的是赵蕊私会裴永寿的事他们这些人已经知道了,也正如此,随同来的几人脸上皆露出不屑,只觉得她婚前如此浪荡,婚后那还得了!
要不是看在赵家有钱的份上,哼。
第177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
只听那媒婆率先发话, 咯咯笑道:“哎呀,都说小姐勤于事务,果然如传闻所言, 终日半刻不得闲。”
赵蕊没有接话。
赵老爷子见状,笑着接过话头, “这孩子自小没了爹娘,我这老头身子骨又不行, 全赖她撑起了这个家, 不勤快不行啊。”
媒婆一听, 赶忙夸道:“上能孝敬祖父,下又爱护弟弟妹妹,一看就是个贤妻良母,不过嫁到裴家, 自有他们男人在外头打拼, 哪里还需要咱们女人风里来雨里去地抛头露面不是?”
赵蕊闻言, 眉头一皱, 道:“我是何时说过要嫁到裴家去的?”
说着又看着赵老爷子,“莫非祖父已经答应下来了?”
赵老爷子正要说话, 一旁裴氏族中有人就已经率先开口了:“本也不想那么着急,还不是因为出了那趟子事了,为了赵姑娘的名声着想, 我们永寿这才马不停蹄地, 才没几天又再次上门了。”
赵蕊道:“那趟子事?您是说我在海岸边差点被歹人玷污,后来裴公子路过救我的事吗?”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交头接耳。
反应最大的是赵老爷子, 他原不知道内情, 还以为是两个孩子私底下做了亲密的事,只能是顺了他们的意,可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他急切问道:“蕊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蕊脸上淡淡,道:“十五那天晚上,卢音回去了,我带着车夫去了海滩边上吹风,有一歹人冲出来企图非礼于我,正好裴公子路过,救了我一命。”
裴永寿听着她这语气,心顿时一提,急切出声道:“赵小姐,此事你我知道即可,何须同外人言说,免得把你的名声给传坏了,这可如何使得。”
“在座的,是我祖父,再有便是裴公子的族人,我祖父自不会向外人去说,如此说来,裴公子还不相信你的族人吗?况且当日回来,因为身上衣衫凌乱,裴公子不忍我暴露于人前好心借了外衣给我,无奈当时风大,将马车帘子吹起,已被人看到公子衣衫不整的模样,误会早就传出去,此时还藏着掖着,倒不是很有必要了。”
赵老爷子听着自家孙女说的这话,又急又气,“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跟祖父说,害我——”
害他差点就答应下这门亲事了。
裴家的另一叔爷似乎看出了眼前的赵氏女子对这门亲事隐约有抗拒之意,唯恐事情有变,赶忙出声道:“既是衣衫凌乱,想来歹人已经接近得手,如今我们寿儿出手相救,又舍衣给了小姐,想必也看了小姐的身子,女子向来注重贞洁,倘若小姐不满意另觅他人,别人家的男儿只怕未必会能接受这一点,如今你和寿儿郎未婚女未嫁,何不成全了这一番美事,如此赵小姐的名声也算是能保全了。”
“就是,当日你与寿儿同乘一辆马车,皆是衣衫不整,传出去也不好听,何不成全了彼此,如此也算是一段佳话。”
赵老太爷听着几人这些话,越听越不对劲,这怎么像是在逼着他孙女就范呢,直接就不高兴了,“是不是说,我的蕊儿被随随便便一个人救了,不管他高矮胖瘦男女老幼,都得嫁给那人?”
叔爷忙赔笑道:“倒也不至于,这不正好郎才女貌正待议亲嘛,如此巧合之事,何不凑了一个好。”
赵蕊听了这话,意味深长道:“是啊,确实是巧合。”
裴永寿听到她这一句,瞬间觉得不妙,但此时的赵蕊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刚刚巧合的那两字,只是随口说出来而已。
那叔爷又道:“既然赵小姐也觉得如此之巧,那便是一种缘分,何不就此将此事给定下来了,更何况我们寿儿已经是举人老爷的身份,如今又出了孝期,不日将继续上京赶考,到时候若是中了进士,又有刺史打点,少不了能有个一官半职,到时候赵小姐过来了也就是官夫人了,如此一来,对赵家也是大大的裨益,你说是与不是?”
也就是赵老爷子疼爱,若换作别家,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还有赵蕊说话的份,裴家人如今需要陪着这个女子绕弯子,皆有些不耐烦。
那媒婆也赶紧上来打圆场,“像裴公子这么优秀的人,赵小姐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当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若不是咱们裴公子执意要为陪老太爷和夫人守孝,不然也不会耽搁到现在,即便是这时候,家中的门栏还是要被踩烂了,名门望族的姑娘挑都挑不过来,若不是公子属意赵小姐,又要顾全赵小姐的名声,不然我们何必大老远跑来沥州呢。”
“都说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我看裴公子和赵小姐才是真真正正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这等大好姻缘,错过了那可是一辈子都得后悔。”
赵蕊听着这些捧一踩一的话,眼角讽刺的意味也越来越浓,她摇了摇头道:“裴公子救了我没错,但婚约一事,我并无意,便此罢了吧。”
此话一出,便如同炸了裴家人的老窝,已有几人激动地站起来道:“赵蕊,你别不知好歹!”
“堂堂刺史之子求娶你一个商户之女,已经给了你们面子了,竟然如此不将我等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整个大厅里顿时乱哄哄的一片。
裴永寿也是一脸难过,“不知道小姐对在下有何不满?”
其他人也齐刷刷地看了过来,都想听听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到底不满意哪一处。
然而还不待赵蕊说话,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堂外透了进来——“她对你哪儿哪儿都不满!”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容貌秀美的年轻人走进屋内。
裴永寿族人见来人姿态傲慢,一点都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十分不爽,出声呵斥:“你是何人?”
“我乃新会郡郡守秋植,也是你们如今所求娶的这位赵蕊小姐的义弟,今日得知裴刺史家的公子想要强娶我义姐,特地赶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秋植大名,无人不知,即便是远在交州的裴家人。
众人果然脸色一变,但一想到郡守也不过五品官员,他们身后的刺史大人名头自要比一个郡守还要响亮,却并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
倒是赵蕊见到秋梦期前来,又自称是她义弟,知道她已经查出眉目,又有心替自己撑腰,不由心中一暖。
裴永寿越发觉得事情不受控制,但此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争取,拱手冲着秋梦期行礼道:“裴某见过郡守大人。”
秋梦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裴举人免礼。”
“郡守大人可能误会了,在下今日过来,是带着满满的诚意,并非大人所说的强娶豪夺,还请大人明察。”
秋梦期闻言,冷哼一声,冲着门外喝道:“带上来——”
门口顿时涌出一群衙役,前头押着三人。
听到秋梦期的指令,衙役们鱼贯而入,将人押进了大厅。
裴永寿刚一转头,就见到了被押在前头的马氏兄弟二人,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裴家叔爷见状,脸色不善道:“秋大人,我们今日是来提亲,不是来参加你的公堂看你判案,你这是何意?”
秋梦期哼了一声,冲着裴永寿道:“裴公子,你可认得这两人?”
裴永寿此时背后已经是汗津津,他强装着镇定道:“裴某不认得。”
秋梦期又转向赵蕊道:“义姐可认得这两人。”
赵蕊看着左边的马二柱,咬着牙道:“此人正是在沙滩上袭击我的歹人!”
众人倒吸一口气。
秋梦期又转向马氏兄弟二人道:“你们可认得这位裴公子!”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低头不说话。
“回答——”秋梦期喝道。
马大柱顿时腿一软,身上受刑的地方还在痛,他身子抖得厉害,结结巴巴道:“认——认得——”
“他让你们做了什么事?”
“回……回大人话,这个裴……裴公子让我们以赵家二小姐作为诱饵,把……赵大小姐骗入偏僻处,再……再……”
“再什么?”秋梦期提高了声音。
马大柱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裴公子让我们把赵大小姐诱入僻静之处,再让我二弟袭击大小姐,再由裴公子出面英雄救美——”
这话一出,厅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裴永寿顿时遍体生寒浑身打颤,他堂堂一刺史的儿子,若是被人知道自己做出这种事来,让他还能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只得大声申辩,直呼冤枉。
“你还有脸叫冤,你说你不认得马氏兄弟二人,我且问你,这个月十三和十四晚,也就是海滩一事发生的前两天晚上,还有前天晚上,你都宿在哪里?”
直接具体到某一天某个时辰,裴永寿只觉得要完,但仍硬着头皮道:“我住在城西福来客栈。”
“不,”秋梦期摇了摇头,“本月十三十四你住在马家。”
“事发后两天,你还小心翼翼,但发现我义姐一切如常,似乎没有发觉,于是你又在前天晚上去了马家,那天晚上你们吃了一盘驴肉,还杀了一只鸡,一碟花生,三斤烧酒,你还给了他们二人每人一锭银子,是与不是?”
裴永寿一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瞬间瘫在了地上。
因为秋梦期所说的,丝毫不差。
“你说我为什么知道?十三十四晚有邻居作证见你进了马家的大门,而前天晚上,也就是事发后的第二天晚上你又再去马家,这天晚上本郡守就蹲在马家的墙头,看着你们吃吃喝喝,商量着怎么陷害我义姐!”
“怎么样,还要证人吗,让赵家那马夫出来跟你对峙一番,还有马家后院那个女人——”
“大人,郡守大人——饶命啊——是我,是我一时糊涂——”
见她将这些隐蔽的事抖得如此干净,裴永寿知道所有的一切已经无力回天了,秋梦期每多说一条罪证,让他在众人面前更无地自容。
然而这样的结果,却是其他人都始料未及,裴家人虽说是想与赵家结亲,但也不知道裴永寿竟如此行事,他是他们那一边的人,他做出这等事,他们也得跟着一起蒙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发话。
最后还是那位叔爷觍着脸道:“郡守大人,您看,这不,赵小姐也没出什么事,大不了就不结亲了就是,这事就当小孩子胡闹,成不?”
“胡闹?你们当我们赵家是什么人?拿我孙女的婚事和名声来胡闹?”赵老爷子这时候才缓过神来,操起旁边的拐杖,向裴永寿走去,待走近了,操起拐杖朝他身上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打。
他年纪大,打不了几棍子就累,裴家人也不敢拦着,裴永寿也不敢反抗,只得咬着牙默默承受。
最后还是赵蕊走过来,将他扶到一边去休息。
秋梦期这才冲着那群衙役道:“把人全都带到衙门去,关入大牢,交给刑房的人按律处理。”
裴永寿犯罪一事证据确凿,裴家人也不敢妨碍公务拦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押着人离去。
如今他们留在这里也成了个笑话,只得抬着礼品灰溜溜离去。
厅内只剩秋梦期和赵蕊爷孙仨。
赵老爷子忙带着赵蕊上前,郑重向秋梦期拜谢道:“多谢郡守大人出手相助,赵家再次承了您的恩情,感激不尽,若有需要,赵家定当竭尽全力。”
秋梦期赶紧将二人扶起道:“我身为郡守,保护下辖百姓本就我的天职,更何况我已当众承认赵蕊是我义姐,帮阿姐讨回公道,这是义不容辞的事情,再又受人所托,自然不敢怠慢,还请不必多礼。”
这话倒是说得言辞恳切,就是其中的“受人所托”,赵蕊当然听出话外之意,但此时也不好说什么。
双方寒暄完毕,老爷子却有些不太在状态,他有些颤颤巍巍地问道:“梦期啊,那个孽障在哪儿?”
秋梦期知道他说是谁,摇了摇头道:“老爷子,赵馨私自从配所逃回沥州,已然违反律法,先前对她判处已是法外留情,如今一犯再犯罪上加罪,定是不能善终了,您还是不见为好。”
“老夫不是要为她求情,老夫是要亲手将这个孽障给打死——”老爷子盛怒道。
秋梦期道:“这些事,交给我们这些人去善后就好,您啊,只当没那个孙女,好好珍惜当下的人就行。”
赵老爷子喃喃道:“都是一母同胞,怎的就差别那么大呢……”
赵蕊挽着他的胳膊道:“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祖父就无须再劳费这些心神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您不是想去獐子岛看看吗,过两日孙女陪您一起去。”
老爷子年轻时候好出海,现在得了苏韵的地图,更是爱不释手,如今有空就会出去一两日,现下赵蕊答应陪他一起去,这才勉强将那些不开心的事给抛开。
秋梦期见老爷子情绪稳定下来,笑了笑,向二人告辞。
赵蕊看她走远,这才转头冲着赵老爷子道:“祖父,孙女想求您件事。”
赵老太爷道:“如今这个家都是你当的,你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哪里还用来求我?”
“事关孙女将来,总得和您商量一声。”
赵老太爷似乎感知到她想说什么,心底又暗暗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吧。”
“我想这辈子一直待在赵家。”
“这有何难,赵家如今基业都是你创下的,就算你要嫁人,这些产业你带走也没人拦你,以前啊,我总贪心,但现在活了一辈子,也看开了,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况且竹儿和铭儿,他们也各自都有本事,不一定非得靠着你这个大姐,当初我就不该拦着不让你嫁人。”
赵蕊摇了摇头,道:“我不要嫁人,我就留在赵家,陪着您。”
赵老爷子闻言,停下脚步,看着赵蕊道:“我这老头子半截身子就快入土了,守着我作甚,莫不是因为这次裴永寿的事让你害怕了?”
“有这个原因,也有其他原因,还是祖父您不愿我留下来?”
赵老太爷瞪了她一眼:“当初若不是我私心作祟,你早就嫁人了,如今你不想嫁了,我怎敢逼你。”
“我啊,就担心将来等你老了,没个伴儿的,到时候孤零零的多可怜。”
“怎么会孤零零,我还有竹儿和铭儿,将来他们成亲,有了孩子,也算是我的子侄,难道您觉得竹儿和铭儿的孩子不愿孝敬我?”
“那倒不是,只是人啊,总得找一个贴心窝子的,天冷了能帮你暖暖脚,生病了也能嘘寒问暖,心底话也能跟他说。”
“这并不冲突。”
赵老太爷闻言,愣了一下。
好半晌闷闷道:“行吧,此事你看着办,不可大张旗鼓惹人笑话。”
赵蕊大概猜出来祖父心里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以为自己想养面首罢了。
她笑了笑,没有解释。
……
裴永寿一案终于落下了帷幕,经过审判后,搅得赵家鸡犬不宁的赵馨,因擅自逃离配所,再加上联合裴永寿和马氏兄弟做局陷害赵蕊,数罪并罚,判处死刑。
马大柱因参与做局陷害赵蕊一案,判处徒刑三年。
马二柱参与做局陷害赵蕊一案,并犯奸罪未遂,判处徒刑五年。
裴永寿作为陷害赵蕊一案的主谋,判处徒刑五年。
而其本人在孝期纳妾,不服丧礼,此乃不孝,罪二也。
更是沽名钓誉,利用孝悌之名为其本人及乡里谋求好处,此乃罪三也,令夺去其孝悌头衔和举人功名,撤回朝廷对其赐田赐帛的诏令,曾因裴永寿孝悌赐名为孝义里的里坊即刻恢复原名,该里坊免除赋税的律令也全部撤销,并追收已免去的税赋。
裴永寿被秋梦期带走的当晚,交州刺史裴亮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大惊失色。
父子二人从名声、科举、仕途等方面苦心经营数十年,眼看已经卓有成效,可偏偏却在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一下子就把裴家的名声给毁了个一干二净,裴永寿的功名也被夺去,还锒铛入狱。
裴亮就这么一个儿子,时时事事皆费心为其谋划,只想着如今正是好时机,刚好可以大展身手,没想到到头来却是梦一场。
他忍不住骂道:“这个秋植何人也,区区一个小案子也如此兴师动众,量刑如此之过,那赵氏女明明丝毫无损,却夺我儿举人功名和孝悌之名,还判了五年的徒刑,此乃公报私仇,我不服,我要上诉!”
裴亮给六皇子去信请求其帮忙说话,却不承想,京都已早有御史上疏弹劾其结党营私,在交州无所作为,更有人告发他们父子二人私铸兵器企图造反。
待关于裴永寿案子的卷宗抵达京都,几件事汇合在一起,内阁立即安排人核实私铸兵器一事,查察裴亮政绩,待结果出来,发现一切属实。
立即免去裴亮交州刺史的官职,差人将其逮捕,押往京都审判。
交州裴氏及乡里,原本因为裴永寿的缘故,免了税赋,面子里子都挣了个够,没想到还没得享受几天就被收回去,气得破口大骂,骂裴永寿糊涂,说他栽在了两个女人手上,一个是他那宁愿不娶富家女也要迎进门的小妾,一个是他后来见色起意又想霸占别人家产的赵氏长女,前者让他苦心经营的名声败了个干净,后者直接将她送进了监狱。
裴亮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搞定儿子的案子,还把自己折了进去。
交州刺史的位子就这么空了出来。
很快,吏部就根据纳捐制度将位子挂出去,定价一万三千两,第二日就被人拿下。
吏部侍郎看着下边呈上来的纳捐名单,上面写着“王伽”二字。
履历上标明此人乃原京兆府名下一名八品参军,没想到居然有银子捐那么大的官,不禁啧啧不已。
旁边的郎中道:“原以为交州偏远没什么油水能捞,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捐出去了。”
“远归远偏归偏,好歹也是个四品大官,上去做个三五年,这一万多两的银子不就又捞回来了。”
“好歹是个参军,也在咱们京兆衙门干过,好过被那些不入流的人给捐走。”
“侍郎说的是,观其履历,这个王伽也算是个尽职尽责的人,数年来辗转京都和沥州之间的次数竟高达三十七次,着实能吃苦耐劳,”郎中说着,一边翻着王伽的履历,脸上的赞赏的意味愈浓,“更难能可贵的是,此人押解的囚犯存活率在咱们大焱可算是第一人呐,更是几乎从未延误过时间,侍郎,依下官看,这个王伽之仁义及能力这些年不应该止步于八品参军才是。”
侍郎摇了摇头,道:“他被上头压着,履历到不了咱们这一步,若不是今日捐官,正好他能拿得出银子,否则这份履历也不会出现在你我桌子上。”
“区区一个八品参军,能拿出一万多两银子,这王伽应是傍上了大腿了。”
侍郎道:“想在朝中站得稳,爬得高,就不可能单打独斗,也算是开窍了。”
“侍郎说的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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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扶余部落 ◇
潇湘馆, 眼看戴燕的伤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戴雄决定回玻璃厂。
然而在临走前的当晚,戴燕却冲着他道:“爹, 咱们聊聊。”
戴雄下意识想要拒绝。
自赵蕊来一趟后,因着卢音那番话, 戴燕一直误会她和裴永寿之间关系,整个人直接被嫉妒支配, 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身边其他人的情绪。
而且她素来就习惯以自我为中心, 鲜少有关注别人的时候。
直到秋梦期来看她, 两人有了那一番对话后,戴燕算是从死胡同中走了出来,也终于发现自家老爹这几日似乎话也少了不少,眉毛总是拧在一起, 背着她长吁短叹的。
见到戴雄不想和她沟通, 戴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天我与她在屋里争吵, 您都听到了是吧。”
戴雄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确切地说,他这个稀里糊涂的女儿居然会注意到这一点, 这让他有些意外,又有些颓然。
“既然您都知道了,再装作不知情也没意义了。”
戴雄也懒得装了, 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凳子上, 沉着脸道:“你喜欢谁不好,非得喜欢她!”
戴燕道:“可惜人家却未必喜欢我。”
“本该如此,自古以来阴阳调和, 哪能如你们这般乱来, 她如今都这个岁数, 怎的还这般不懂事,若是当初你不去赵家,就不会生出这般糟心的事情来。”
“爹,您骂我就算了,别把她也算在里面,人家根本就不乐意跟我好。”
戴雄简直是口吞黄连。
护上不说,还把人给撇得干干净净,也止不住来气,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如今竟成了个白眼狼。
“你死心吧,反正这件事我不会答应。”
“我知道您为什么不想答应,无非就是怕人笑话呗,您觉得丢人。”
戴雄黑着脸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要面子,你这样做,我怎么跟亲戚朋友交代,底下那些弟兄们会怎么看我!”
戴燕毫不退缩,“我喜欢谁是我的事情,凭什么要跟别人交代,恕我直言,别人的看法对我来说一文不值,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决定我的事。”
戴雄看着眼前一脸倔强的女儿,声音也忍不住抬高:“真是胡闹,你以为这个家就你一个人吗,你现在这样做,让我百年后怎么跟你母亲交代?”
“爹,您这样不公平,您可以允许自己对娘的深情,可我的深情却要被抹杀,我不服!”
戴雄听到这话,怒火卡在喉中不上不下,但还是及时给自己找补道:“你要是找个男人,我允许你深情,允许你做任何事,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要找个女人。”
戴燕不服气道:“你不就是怕戴家的血脉断在我手里吗,你从小就想把我当儿子培养,可终究也还是改变不了我女儿家的事实,但您有没有想过,万一我真的嫁人了,我生不出儿子,又如何传宗接代,夫家因为七出将我休了,到时候我又该如何自处!”
戴雄简直要气结:“你——有你这么咒自己吗!”
“您不能否认会有这个情况,既然您能逼我嫁人延续戴家的血脉,那我是不是也能要求您再续弦,反正您还年轻,想生儿子也一定能生得出。”
“混账,你自己的事情,怎么扯到我身上来!”戴雄站起身,拍着桌子呵斥,简直想一巴掌扇飞眼前这玩意儿。
“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对我娘一往情深,不愿续弦,可是也不能因为自个儿对娘的坚贞就牺牲我的幸福不是?”坚贞这种东西,她也能有。
她继续道:“您若是愿意续弦,生了儿子,就能延续戴家的血脉,这样也不至于一直盯着我。”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我逼你嫁人,那也是为了你好!”
“若是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就好不起来!”
“爹,我小的时候您就把我当成儿子教养,教导我要凡事不能轻易退缩,现在这种境况下,我若是妥协了,您觉得我还配给您当女儿吗!您一直痴情地守护着母亲,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感受吗,我也希望我的痴情可以得到成全。”
“我若是不答应呢!”戴雄压着胸口的怒火。
“若是以前,我定会以死相逼,但如今,甚至往后,我决计不会用这样伤害彼此的理由来逼着您妥协,但我也说过,我不会轻易退缩,您以前怎么教导我,我会用那些方法抗争于您,让您看到我的决心。”
戴雄闻言,简直气笑了,“感情我甩出去的刀,最后倒是插到我自个儿的身上了?”
“您应该为此感到骄傲才是。”
戴雄满眼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你别得意,她并不喜欢你,要是她不喜欢你,你就死了这条心,给我乖乖找个人嫁了!”
……
戴雄终于回玻璃厂了,他怕再待下去会被这个女儿气死。
戴燕也终于安分下来养伤,加上老宋头的独门秘药,她腰上的伤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渐渐地能下地了。
潇湘馆里的另外两个各忙各的,柳月如自从加入苏韵的团队,每天都忙到起飞,据说郡里和沥州的福隆钱庄分号都已经陆续开了起来,她最近三地奔走连轴转,回潇湘馆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秋梦期偶尔得空会过来坐坐,告诉她衙门里的一些事。
比如新会郡范围内瞒报的土地基本上都收上来了,现在主要协助李泰,完成剩下郡县的任务;
比如苍梧郡那边,辛宰找不到宝藏,现在正蠢蠢欲动准备起事;
比如封平、盆允两县的县令一职,也都被她们给拿下了;
比如王伽马上就要前往交州上任。
戴燕问道:“就他一个人过去吗?”
“我们还另外捐两个参军和一个司马的位子,又让两名师爷随行,这些人过去了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把握那边的情势。”
秋梦期又道:“考虑到了交州下边的人使用起来不方便,到时候让他寻些理由,清减掉州衙门的部分衙役,再重新招募一批新的,这批新的会是咱们的人过去,如此一来以后有事好使唤。”
“当初在封乐,你也是这么换掉孔兴贤的人吧。”
秋梦期笑道:“没错——你呀,赶紧养好伤,我和韵儿可缺不了你这位卫队长。”
戴燕躺了快两个月也觉得整个人人都躺废了,比她还着急,“快了,老宋头说还要再养个十来天。”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临走的时候秋梦期才问道:“你蕊姐姐最近有没有过来看你?”
戴燕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落寞,“可能上次把她给吓坏了,不愿意来了。”
“她最近也忙,实在不行等你好了,再去看她也一样。”
戴燕不想跟她聊这个话题,催着她赶紧走。
等人走了,她起身沿着屋里慢慢走动做着复健,脑子里尽是赵蕊那张娇俏的脸,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脸上都是疲惫,眼下乌青脸色苍白,现在回想起来戴燕还是止不住地心疼。
若是以往,这时候她或许已经出门径直找那女人去了,只是上次自从赵蕊说了千金圣手那样的话后,她多少还是介意的,同时又羞于之后对赵蕊的误会,以至于现在既想见到她,又不想见到她。
时间就是在这犹犹豫豫拉拉扯扯中度过了。
直到九月底,戴燕终于痊愈回了衙门继续当差。
而此时,原本于六月份出发前往扶余的船队也终于顺利返程。
随行而来的还有扶余各部落的使者。
领头的是兰氏部落首领的长子的哈努,外有其他部落及代表共计三十八人,这些人在船舶刚入码头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涌出船舱,站在甲板远眺,尽情领略着离家乡数千里开外大焱东南沿海地带的另一番景色。
远远看去,只见眼前一片繁华热闹,沿岸修建的房屋错落有致,鳞次栉比,家家户户满载着货物的船只,停泊在码头上,桅杆林立,蔚为壮观。
劳工们忙碌地装卸着货物,扛着沉重的担子,来来往往。
这群远方的来客满眼惊艳,口中啧啧称奇。
待船终于靠了岸,走上这片熙熙攘攘的土地,整个人终于变得踏实。
再往前一望,码头过来的街道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人们穿梭其间,络绎不绝。商贩们吆喝着招揽生意,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满了摊位,从丝绸、茶叶、瓷器,到玻璃、珠宝,应有尽有。
此外,码头上还修建了一些酒楼、茶馆和驿站,供旅客和商人休憩、交流。
眼前处处充满着生活气息的画面,让北荒部落的来客一时间流连忘返。
当哈努终于见到了阔别依旧的青梅胡姬,这个七尺大汉忍不住迎风流泪狂奔而至,一把将胡姬抱在怀里,口中不住地叫着阿茹娜。
一向热情奔放的胡姬此时也是泪流满面。
众人看着一对有情人久别重逢的动人场面,也不禁跟着泪洒衣衫。
因如今封乐仍是大焱的一所临海小县,不能光明正大会见他国使团,为了掩人耳目,扶余部落来客皆以客商身份来访。
张嫣负责使团的接待,戴燕奉命护卫使团的安全跟随在侧。
当时派出去船只共五艘,其中有四艘马船,都是满载着样品而去。
如今五艘船顺利返航,四艘马船上满满地装载着膘肥体壮的部落马匹,虽然经过近两个月的海上之旅,但船上装载了足够淡水及草料,半路也不定时进行补给,又配备对应的马夫照料,看着虽然有些困倦,但一下船,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一艘船一百匹马,四艘马船就是四百匹马。
封乐一众人见到这些健硕的马儿,个个是笑得合不拢嘴。
戴燕没想到赵蕊也来了,她没有在人群中看胡人凑热闹,而是带着四个身着船坊制服的工人径直上了船去,大概是趁着马匹还没卸下船,带人上去查验马船的装载及运行状况。
戴燕趁着人群掩护,偷偷地多看了她几眼。
依旧是一袭素雅的丝绸长裙,一如既往地端庄高冷,当她朝船上走去的时候,迎面走来的人们看到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让出一条道来。
戴燕眼神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直到对方的身影隐入了船舱后面。
思念蚀骨,但却情怯不已,怕她像那日一样将自己推开。
更何况今日当值,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戴燕只能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船舱内,赵蕊正一间一间马棚地察看,时不时拿着刻度尺测量着长宽高度,并与马夫交流着在远洋运输过程船舶还有哪些需要提升的地方。
众人见她气质端庄高雅,身处这臭烘烘的马船,脸上却无丝毫嫌弃之色,行事一丝不苟,不敢对她生出任何亵渎之心,皆是如实告知,有意见提意见,有建议提建议。
卢音看着船上这些高大俊美的马儿,眼里也是一片火热,道:“小姐,幸好大人想出要和扶余部落贸易马匹的点子,不然咱们南边一带怎能养得出如此俊美的马儿。”
赵蕊:“大人和夫人都是眼光长远之人,她们能做出这样决策已经不算稀奇了。”
看着卢音一脸馋相,赵蕊道:“此次是和扶余部落首次贸易交涉,也是双方相互试探的过程,如今使团随行,一旦见识到我们的实力,就会正式确认贸易关系,等下一趟咱们所有的马船将会全都派遣出去,下次运来的马匹会多达数千匹,届时我和大人要一匹给你。”
卢音一听,可高兴坏了。
对一个习武之人来说,宝剑骏马,那是人生标配,见到眼前这等骏马,以前的那种哪里还能看得上。
“小姐,你可真是太好了。”
赵蕊笑笑,道:“那你现在还不快去量那个窗口,等着我爬过去吗?”
卢音笑嘻嘻拿着软尺,纵身一跃就翻过马儿的背面到达窗边,继续干活。
等她再荡回来的时候,又小心翼翼道:“小姐,我刚刚看到戴燕小姐了,她站在渡口边上,看着你,眼睛都移不开。”
赵蕊听到这话,手没来由一抖,差点就把手上的数据给记错了。
“胡说什么。”
虽说是训斥,可语气柔软,哪里是生气的样子。
卢音又继续嘴碎道:“按照戴燕小姐的性子,待会儿定会来逮你。”
赵蕊眼睛看着本子上的数,心里却因为卢音的这句话荡起了些许的波纹。
她终究还是没有搭理卢音的这个话题,继续忙活手上的活儿。
等好不容易忙完,戴燕却没像卢音说的那样迫不及待寻来。
赵蕊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空落落的,等下了船,她站在岸边上,不动声色地朝人群里张望了一下,没见那人的身影。
如自己所盼的那样,她不来烦了,可为什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跟在后面的卢音早就看到了这一举动,心里直叹某人的口是心非。
就在这时,却见一群人正簇拥着几个胡人从码头的一家茶馆出来,那熟悉的身影也终于出现。
数日不见,此时的戴燕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只见她一袭黑色的贴身直裾,勾勒出着修长的腰身,双腿笔直,步伐稳健而有力,干练之中透露出一种女性独特的柔美。
这与以前那个俏皮可爱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小姐,戴燕小姐这样子的打扮真好看。”
赵蕊闻言,立即收回眼神,准备遣人去把马车赶来,却听到有人大声惊呼,岸边的人群也骚动了起来。
转头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码头对岸的一家茶坊,有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趁着大人不注意,爬到了三楼的窗户外头,正扒拉着窗子的边缘眼看就要掉下到河里去。
小孩的父母也才见到这个场面,但无奈那一处窗子根本就站不了一个大人,两人急得六神无主。
架着小孩的窗棂终于支撑不住,咔哒一声就要断开,还剩半截细声拴着,摇摇欲坠,众人吓得尖叫连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这边岸上突然一个身影冲出,那人借力河堤纵身一跃,竹竿落下之际,她的双脚也点在上边,仿佛蜻蜓点水般轻盈地借助那一丁点的浮力和支撑,身子如燕子一般掠了过去。
当黑影到达对岸茶馆下方,那人右手攀住岸边伸出来的装饰龙头,全身一用力,身子从水面触水向上,一脚踏在第二个龙头上借力弹起,眨眼之间已经到达二楼房顶,就在小孩坠落下来之际,她的手已经伸出,像一只鹰爪一样准确地抓住小孩的衣领。
这一幕把岸上众人给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戴燕将孩子交还其父母的时候,两岸这才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戴燕笑了笑,冲着周边拱了拱手,再次翻身踏水而归。
等她回到刚刚站立的地方,几个胡人看着她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这些人哪里想到,南边居然还有功夫这么俊长得又如此秀气的女子,刚刚那一幕简直让人大呼过瘾。
更有一个叫塔图的小伙子直接上来问她的名字。
戴燕笑吟吟道:“我叫戴燕,是各位远方贵客的专属护卫,大家可以叫我戴护卫。”
大方利落,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看着一大群人把她围在中间争相交流的场景,赵蕊面无表情地正要收回目光,却不想那人却朝这边看了过来。
赵蕊来不及闪躲,就这么四目相对上了。
相顾无言,胡人们兴奋地叫着戴护卫,戴燕不得不率先收回目光。
赵蕊转过身,带着卢音朝自己马车走去,准备打道回府。
正待二人上了马车准备离去,却远远跑来一名护卫,到了马车面前恭敬行礼道:“赵坊主,我们卫队长差小的给您送东西。”
卢音掀开帘子,道:“是什么东西,拿过来吧。”
那护卫赶紧上前将一个包装古朴的小盒子递给了她。
卢音又问:“你们卫队长就没什么话带的吗?”
护卫摇了摇头。
“行了,你回去吧。”
说着放下帘子,将那小盒子递给了赵蕊。
赵蕊眼神若有若无地瞟过上面,好一会儿才接过来。
卢音忍着笑问道:“小姐你不打开看看吗?”
“这马车颠簸得紧,回去再看。”赵蕊语气平平,随意地将那小盒子丢到角落里。
“哦,我还以为小姐有好东西不想给我看到呢。”
赵蕊瞪了她一眼,“你这两天话是真多,聒噪得紧,坐到外头去。”
卢音撇了撇嘴,挪着屁股果然去了外头,和马夫坐在了一起。
见到卢音出去,赵蕊眼神微微闪烁,朝马车角落那里望了几眼。
终于,她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子,伸手去勾那小盒子。
只是还没来得及打开,卢音居然掀着帘子正望进来。
赵蕊下意识就将那盒子塞入了怀里,正襟危坐着。
“小姐,这会儿回船坊还是回庄子。”
赵蕊气她杀个回马枪,没好气道:“天这么早,回庄子作甚,去船坊,把今日的那些数都录下来。”
“小姐,我是您护卫,是保护你安全的,那些活儿我可不干,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
“马还要不要?”
卢音一听,涎着脸道:“我录,我录还不行嘛。”
第179章 找她算账 ◇
回到船坞, 赵蕊看似漫不经心似的地拿着小盒子下了马车,卢音正要跟上,却被她一眼定在原地:“说要抄录数据呢?”
卢音只得灰溜溜退下。
赵蕊回到办公厢房, 鬼使神差地竟转身关上门,等回到桌前, 坐下来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小木盒拿了出来。
打开盖子, 发现里面竟是一颗黑亮润泽的旁玛。
旁玛速来有滋补强壮、明目及降压的功效, 对女人好处尤其多。
南方没有这种旁玛, 也没这么好品种的旁玛,想必是从胡人手中要来了的,最后却送到了她这里。
捻了一颗放进嘴里,有些甘甜、略带酸味。
赵蕊放松着身体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 仰头闭目, 享受着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
……
当天晚上, 天香楼新楼被清场包了下来, 秋梦期和苏韵在那儿宴请了扶余部落的使团,赵蕊也被邀请参加。
对于胡人部落来说, 封乐的商品货物足以让他们眼花缭乱,这里的美食更是让人流连忘返。
虽说草原部落多的是牛羊肉,可草原人做法粗犷, 哪里像南方人做的这么精致, 草原没有生产白糖,少有甜口,故而这群人在吃到糖醋排骨和红烧肉的时候, 都被这种顺滑酸甜的口感给惊讶到了。
还有各式的海鲜汤, 白切鸡白切鸭白切猪手配上爽口的酱料, 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除了美食,居然有这么多美人,连堂堂的郡守大人也是美人一个,过分的是而这些美人还不只空有其表。
秋梦期也不吝口舌,一个个向他们介绍。
当这些人得知那些马船全出自赵蕊手下的船坊之后,个个不禁肃然起敬。
但一听到这些美人大多都是单身之后,年轻的胡人小伙眼神也变得炽热起来,白日那个叫做塔图的小伙,更是一个劲儿地往戴燕身边凑,要上来与她敬酒。
秋梦期也从众人口中得知了戴燕的英勇事迹,微微瞟了一眼坐在边上的赵蕊,对方正低着头和旁边的卢音说话,似乎并没有把这边这一幕放在心上。
她笑着冲着塔图道:“我这个卫队长手上有几分真功夫,一般情况下想跟她喝酒,得打得赢她才行。”
塔图忙道:“愿和卫队长一战。”
若是以往,戴燕必定不会放过这种出风头的机会,可如今早已没了那心思,恼着秋梦期给她惹麻烦,白日里的举动不过是迫不得已,如今这种场合,她并不愿凑这个热闹,于是起身冲着塔图道:“实在是我职责在身,今日不方便动武,更何况贵使看着如此威猛,一看就知道我不是对手,何苦自讨苦吃,一杯薄酒深表歉意。”
塔图见她如此谦虚,倒不像白日的作风,有些遗憾,但能和如此飒爽的女子喝上一杯,也觉得心意达成,遂不再强求,走近了轻轻碰杯,含笑共饮。
戴燕和塔图的互动早就落在了赵蕊的眼中,但她端着惯了,更何况当初又和戴燕说了那样的话,如此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只是让她恼的是,今日戴燕送来的那一盒旁玛,并非她一人独有,柳月如、张嫣和胡姬等人皆是人手一份。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浇了一盆水,瞬间冷了下来。
等再次转过头来,戴燕正跟着塔图在捧杯聊天,一脸轻松惬意,笑意融融。
口中的佳肴终究变得苦涩难咽。
曾经有人跟她屁股后面叽叽喳喳像只百灵鸟她先人家聒噪,现在好了,百灵鸟对着别人唱歌去了,自己到羡慕起别人的福分来。
真是贱。
那明媚的笑颜此时在她眼里看来,刺眼极了。
一时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连着灌了好几杯酒。
秋梦期冲着哈努道:“阿茹娜小姐在咱们封乐已经住了有快四个月了,她熟悉这里的大街小巷,这几日让她带着你们到处逛逛,甚至我们的一些作坊,也可以带你们进去瞧上一瞧,如此今后贸易你们也能更加放心。”
哈怒自是开心应下。
再次感谢秋梦期帮忙谋划将胡姬救了出来,不然两人今生岂还有见面的可能。
……
今日高兴,多少还是喝了点酒,秋梦期回到家中有些微醺,但这个感觉带着一点轻飘飘的,刚刚好。
她今天早上还在郡里,得知部落使团今日到达,这才匆忙回的封乐,因前些日子都在忙着帮李泰收缴瞒报的土地,连休沐日都被牺牲了,说来也有两个多星期没有见到苏韵。
尤其刚刚在宴会上,那些胡人直勾勾看着她老婆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可把她给醋坏了,再想着对方近段时间来的表现,现在心里就藏着一股邪火,想着待会儿好好跟苏韵扯掰扯掰。
去了外面的浴室,等回来的时候,苏韵也刚好洗完出来,挽起的发尾那儿被清水打湿,还有几根垂下来,湿漉漉地沾在细长的脖颈处,微微翘起的发梢带着几分撩人的风情。
秋梦期的眼光一直黏在她身上,可对方出来的第一时间也没搭理她,转身去了梳妆台前边通发。
秋梦期心里一下拔凉,才不过三个月,她就是这么个态度,新鲜感过得也太快了吧。
回想近两个月来,两人也算是聚少离多,秋梦期一直在外边跑,忙着土地的事,忙完郡里的,又得帮李泰处理整个沥州的,在封乐的日子几乎是屈指可数。
原以为小别胜新婚,只是苏韵当下似乎不甚在意的姿态让她觉得受到冷落了。
她闷闷道:“你最近好像比以前还更忙了。”
苏韵拿着梳子的手顿了顿,回道:“最近都在搭建基础架构,是忙了一些了,怎么了?”
“那你不至于忙到不给我写信吧。”
苏韵听着她一副质问的语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语气微微软下来,“不是三天两头都给写了给你发过去了吗?”
该有的问候也都有了吧,而且每次写完信的时候都有交代她好好休息好好吃饭注意安全。
“那不是信,那是工作函,而且还是柳月如或者张嫣代笔的!”
苏韵心里顿时闪过些许的心虚,有时候真的很忙,也没那么注意细节,心想着反正她也快回来了,当面诉说情思不总比写信强,只是没想到这小气包这么斤斤计较。
她放在手中梳子,起身走到她身边,微微讨好地要去勾她的手。
不想秋梦期一缩回手,没好气道:“每次都来这一套,见面说你两句你就懒得解释,直接上来拿身体讨好我,就好像我脑子里就只有那种事似的。”
苏韵眸光微闪,心里有些好笑。
这小气包别扭是真的,但若说对那种事不感兴趣那是不可能,当初两人刚拜堂的时候她去郡里上班,一晚上快马赶了两三个时辰特意跑回封乐,和她颠鸾倒凤之后,眯了两个时辰,又得起床赶回郡里。
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那点事。
说来说去就是想让她哄她。
苏韵拉过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腰上,道:“你脑子里有没有那种事我不知道,但你不能不允许我有吧。”
秋梦期瞬间倒吸一口气,怨念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中,不上不下。
手掌之下,是对方纤细的腰肢,往上一点,是丰挺的小荷尖,往下一寸,是浑圆的臀,不管是往哪个方向,都能揉出满手丰润。
她掌心发痒,想狠狠地用力揉搓她,气她不肯多说两句软话,总是一上来就用色相勾引她,直截了当浇灭她的种种怨念。
但又爱她种种直白,每次都是一撩一个准,直接就让她脑子迷糊,忘了自己原本是来跟她讨说法的。
但她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坚守阵地,先跟她好好讨个说法,然后再好好地惩罚她。
于是手上一紧,擒住了对方的纤腰道:“你当然可以有,但在这之前,咱们能回到信件这个问题上吗?”
苏韵见她这次居然没犯迷糊,只好打起精神道:“那你想怎么样?”
秋梦期气结,咬着牙道:“我们两,好歹确认关系才成亲没多久,我这个‘丈夫’的在外多日,你难道不关心不挂念吗?”
苏韵点头道:“当然关心挂念着。”
“那你的关心和挂念为什么我感受不到?”
昏暗的烛光下,苏韵勾起的唇角若隐若现:“这不应该是你的问题吗?”
秋梦期气坏了,手上一用力,往她后腰用力掐了一下。
苏韵却被她这强势的一掐给弄软了身子,原本秋梦期今日回来,她就有意识地有了两人要那个的准备,毕竟每次回来,秋梦期哪次不是发了疯地要她。
以至于每次她回到封乐的当天,都会释放着一种信号,就是当天晚上,要那个。
因此从宴会回来,身子就已经无时无刻不在觉醒着,准备着。
在这样的讯号之下,洗澡的时候,苏韵就已经感觉自己有些动情了。
这种事就是这样,忙起来,或许什么都顾不上,可等有时间了,一点就着。
或许也是跟她高强度的脑力劳动有关,秋梦期不在的时候她全部精力投入工作,进入无人之境,回来了,紧绷的弦也松下来,唤醒□□,等待被抚慰。
这也是秋梦期每次一回来,她的身子也跟着活过来似的。
这会儿被对方这么一掐,带着微微的刺痛感,直接就掐出水来了。
秋梦期被对方这湿漉漉的眼光给看得心口发烫,越发觉得自己这次的沟通又开始向着失败的方向发展了。
果然苏韵嗔了她一眼,道:“干吗这么用力。”
秋梦期简直不能忍,手掌向下移了几分,用力一拢,狠狠地捏了一把,弹软的触感在手心被按压,果冻一般滑腻的手感,让人欲罢不能,爱不释手。
“你真是能要我的命。”
秋梦期的意志力被这一捏就直接瓦解了,这女人,出来也没穿小裤了,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勾引她。
苏韵伸手环住她的脖子,这才轻声解释道:“我就是太忙了,有时候顾不上那些……我就想着,咱们都认识那么多年,你还能不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苏韵说出来的话都能被秋梦期给吃进嘴巴里。
秋梦期再硬的脾气,被她这么磨,也给磨得烟消云散。
“知道归知道,我是想听你说出来。”
苏韵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她伸手撩起着秋梦期垂在肩上的长发,道:“那咱们现在……可以睡觉了?”
秋梦期呼吸一滞,下一秒直接用行动代替,一把将她揽住抱了起来,两人一起滚入了床榻上。
她咬牙切齿道:“还没开始,你裙子便湿了,亏我让你开口多说一句暖心的话你还不愿,却是个闷骚的。”
苏韵有些害羞,生理的一些自然反应她没办法控制住,又是新婚燕尔,又旷了半个多月……讯号抵达,她确实早就做好了准备。
“你难道没反应吗?”她咬着唇道。
秋梦期没有接这句,因为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苏韵见她不说话,便知什么情况,她轻笑一声,依偎过去。
“今晚我帮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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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0章 焕儿母女 ◇
扶余部落使团回去, 衙门各部门又恢复往日的工作。
衙门下衙,孙铭和许靖忠、李季同等门相互道别,上了马车, 准备回书院。
自从苏夫子身体抱恙不来教书后,甲班的这些学子换了另外一位夫子, 并且所有课程全部做了调整。
于是就变成了,上晌和以往一样继续上课, 下晌就要到衙门的各房或各地方办事处参与事务, 学习基本政务知识, 就是夫人和柳姑娘所说的实习。
甲班的这十五名少年,如今在各办事处已经实习有了一月有余,都有着不同的成效。
这个举措也是苏韵等人开会决定下来,主要是基于当前人才缺乏, 家国动乱等原因, 加上纳捐制度盛行, 原先的科举制度已经名存实亡, 必须形成一个临时的人才筛选系统,保证将来一旦沥州独立, 各地方衙门的官员资质也要跟得上。
李泰自然知道这件事,更何况许靖忠和李季同就在甲班的实习人员里面,他没有一丝要干扰的意思。
和苏韵等人的观念不谋而合的是, 李泰同样认为, 只有接触了底层老百姓,在地方机构做过事的官员,才更有资格胜任更高级的职务, 倘若如以前那般, 虽说有科举, 但人才选拔多数还是被世家门阀所垄断,都是一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担任要职,这些人不知百姓疾苦,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使得政务开展下来效率十分低下,也无法惠及百姓。
而这些甲班学子在当初选拔上来之时,便已经经过严格的审查,各方面相对优秀或各有所长,如今得了入衙门办事的机会,大抵也明白他们的机会来了,自是不敢怠慢,学业上丝毫不敢松懈,参与事务更是兢兢业业。
苏韵和张嫣平日开会办事,只要不涉及机密的,都会让他们一起参与。
当传统的观念和新理念相互碰撞,除了会发生震颤,同时还会迸发出火花,对这些年轻人来说,他们对这些火花的接受程度,远远高于苏学林这样的老学究,适应性强,久了越发觉得这些理念更实用更具有效率,认知频率也渐渐地能跟上苏韵秋梦期的步伐,陆陆续续地能分担了一些事务。
赵铭自小就跟着赵蕊出去收税,在没有将土地捐出之前,他们家也有一万多亩的田地,比起许靖忠和李季同这样的官二代,他对土地上百姓情况的了解更为清楚透彻,他知道春种夏收秋种冬收和时令季节,知道百姓一年到头收获几许,支出几许。
同时与草根出身的寒门子弟比起来,因常年跟在赵蕊身边,他看问题的站位又能更高一些,知道兼顾其他阶层,而不能紧紧盯着农民的那一亩三分地,因此当在讨论问题的时候,他所提出的观念也会相对完善,兼顾各方利益。
虽然只有十六岁,但苏韵和秋梦期对他十分看好。
而许靖忠也是不遑多让,或许是骨子流着的是许牧通的血脉,他不像李泰李季同那样富有文人气质和心性,多了几分锐意进取,但这些年在李泰的熏陶之下,性子也养得温和,也算是一位综合素质较高的苗子,使用得当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李季同则和他父亲一样,是一位谦谦君子,温和有理,富有同理心,关心百姓疾苦,是一位守成的好苗子。
其他学子也各有所长,最重要的是,看怎么用这些人。
至于禾景焕,虽说因为当初苏学林看好她,但因她年纪小,不过才九岁,当初也只是将她提到了甲班旁听,如今还是以学业为主。
但她资质好,和苏卿萱、芙儿等这些小朋友已经没什么聊得来了,平日里倒是喜欢跟赵铭许靖忠他们混在一起。
她母亲乔三娘如今在纸坊工作,因表现好,目前已经做到了管理岗位,母女二人日子早已没有当初那样拮据,还在城中买了一小间院子,日子过得还不错。
这日从学堂下学回家,刚放下书袋子,母亲也刚好进了院子。
平日学堂下学较早,母亲回家会晚一些,先前她会按时回家,做饭等母亲,可乔三娘不想女儿反过来要照顾自己,于是母女二人商定,下学后等母亲到家了再一起做饭。
这样回去了两个人就可以一起做饭相互配合,不需要谁照顾谁,又能体验亲子乐趣。
不得不说,乔三娘的这个教育方式,听着就十分新颖。
当初秋梦期二人听了,就对乔三娘钦佩不已,也觉得她能养出焕儿这样聪慧又懂事的孩子并非偶然。
两人曾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乔三娘关于焕儿父亲的事,只是乔三娘似乎早就准备好说辞,说她父亲早亡,是个普通大户人家的一名庶子,生下焕儿不久他就去世了,而她不被他们家人所喜,于是就带着孩子离开了老家辗转到了封乐。
秋梦期问不出什么,只得暂时作罢。
母女两人到家后,乔三娘生火,焕儿淘米,淘完米就帮忙择菜。
只听母亲问道:“今日是不是又跟你同窗去衙门玩了?”
焕儿抬头问道:“娘是怎么知道的?”
“往日你从学堂回来会早一些,我回来的时候你多半是在念书了,今日我回来见你刚放书袋,不是去衙门就是找别的小姑娘玩去了。”
焕儿笑了,“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乔三娘也笑了,“今日见到大人和夫人了吗?”
“大人在郡里,见了夫人,但是夫人好忙,他们在开会,就是几个人凑一块商讨事情,女儿进去给他们端茶倒水。”
乔三娘倒没有觉得女儿去做这些粗活有什么关系,毕竟她去年还在给人浆洗衣物,住着贫民窟,虽说女儿能进学堂了,但这些基本的活没有什么做不得,更何况还能去衙门里伺候。
“衙门里不是有衙役伺候么,怎的让你去帮忙端茶?”
“大人当初说过了,将我收入门下培养,感觉夫人也挺喜欢我,允我随意进出,说打杂倒水也是门学问,久了耳濡目染学会不少东西,不至于只知道死读书。”
“就不怕你听了他们说话到外头去乱说?”
“娘,我是那种人吗,再说我一个小孩子,也没人信我。”
乔三娘轻笑了声,道:“娘先前给大人和夫人各做了一双鞋,今晚就能缝好,明日你要是再去衙门,就给夫人带过去。”
焕儿有些抗拒道:“大人和夫人向来不收老百姓的一针一线,您让我拿去,万一夫人不收,我得多难堪。”
“这有什么难堪的,当初幸亏大人和夫人救了娘,不然娘哪儿还有命留到现在,夫人如今忙,定是没工夫给大人缝缝补补做新衣裳,咱这也不说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况且既然大人说过要把你收入门下,你跟夫人亲近也是应该的,她们两位都是超脱之人,若是你过分讲究谨慎,倒令人不喜。”
焕儿想想,觉得也是,她点了点头道:“那娘您绣得好看一些,大人和夫人都是好样貌的人,鞋子可不能衬不上她们气质。”
“放心吧,娘的手艺你还不知道吗,娘十岁就开始刺绣,十七岁就有你……可惜后来做粗活把手给做粗糙了,就再不敢碰那些绸缎,我的手若是好的,这封乐第一绣娘娘也是当仁不让。”
焕儿笑嘻嘻道:“娘您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咱母女二人在一处说有什么关系,再说了,真有这个本事,何须去过分谦虚,就像咱们焕儿,就是个聪明的,不需要藏拙卖惨。”
焕儿被说得开心,笑着上前去抱住乔三娘的胳膊道:“那今晚您绣鞋子,我看书陪您一起。”
“好,就这么办,择完了拿菜去洗吧,饭快好了。”
“好勒。”
乔三娘看着女儿娇俏的背影,眼里宠爱满溢而出,可惜那人不在了,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也不知道今生还能否再见到。
……
第二天,学堂休息日不上学,焕儿从家里背着书袋子去了衙门。
守门的衙役早就和她熟悉了,见她小脸红扑扑地赶来,笑着打招呼:“焕儿小姐来啦。”
焕儿眉毛弯弯地跟他摇了摇手道:“李叔,今天怎地换您值班?”
“你梁叔叔这几日家里有事,跟我换班了。”
“那您辛苦了,我先进去啦。”
李大牛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她入内。
焕儿入了衙门,径直就去了苏韵的厢房,先是外头找了苏韵新丫鬟夏羽,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情吩咐的。
却听到屋内苏韵的声音。
“焕儿——”
她赶忙应声入内,规规矩矩地行礼,叫了一声夫人。
“这有一份资料,你写字好看,帮忙抄录一下,抄完了交给柳姐姐核对。”
“是,夫人。”
焕儿赶紧放下书袋子,拿了资料就去隔壁的小桌子开始干活。
正好柳月如刚好进来,见到她正在下笔,啧了一声冲着苏韵道:“你这是在奴役未成年儿童。”
“你可看清楚,那是你的活,你堂堂一个大家闺秀,写字跟鸡爪爬过一样,简直不堪入目。”
这资料不好带出去,苏韵如今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把许靖忠赵铭这些差不多一般大的小伙子叫进来孤男寡女的,虽说在现代办公室这是常见事,可如今在这,还是得稍微注意一点。
更何况,和像焕儿这样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共处一室谁不喜欢呢,看着都能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柳月如切了一声,转过头来冲着禾景焕道:“焕儿,你别听她的,去叫李季同他们过来帮忙,这么多资料,抄完不得累死。”
焕儿一听,慌忙一把前边的资料压住,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口中急切道:“我不累,我想抄。”
柳月如简直哭笑不得,“看把你给急的,不想让你那么辛苦你还不乐意。”
焕儿道:“不累,我一天能抄很多。”
柳月如只得摇摇头,遗憾出去了。
焕儿抬头看了夫人一眼,她也正正襟危坐着处理手上的事,赶忙收敛心神静下心来,开始提笔写字。
厢房进进出出,不时有人进来请示事情,好在苏韵已经习惯。
不过看着远处那个埋在资料书本中只剩头顶的小脑袋,抄了这么久几乎就没停下来过,她心里也是佩服。
这么小的孩子,有这样的定力可真是难得。
很快,随着中午下衙的鼓声响起,苏韵叫了她一声道:“焕儿,到点了,去后宅找春桃打饭吃,好好休息,下晌就不用抄了,也该休息休息,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再继续。”
焕儿后知后觉地收了笔,她转了转有些酸累的手腕,站起来躬身应道:“下晌无事,赵铭哥哥下晌也没有回去,我留下来继续抄,等晚间跟他一起回家。”
苏韵能说什么,只得道:“先去用膳,用完膳去东厢房歇一会儿,下午再做。”
焕儿赶紧应下。
刚拿起书袋,才想起母亲出门前的叮嘱,忙从包里拿出两双鞋子送到苏韵的跟前道:“夫人,这是我娘亲手为您和大人做的鞋子,希望您不要嫌弃。”
苏韵愣了一下,打量着她手上的鞋子,只是粗粗一眼就知道这鞋子的做工了得,不是一般的绣娘能绣的出来,特别其中黑色的那双,底子稍微厚一些,阵脚整齐细致,见着就很耐磨,适合秋梦期这种四处奔波的人。
她自己也没空做,绣绣嫁衣还行,鞋子就算了,平日都是直接买现成的。
但这种定制的自然是要更好。
上次成亲的时候让姜敏带人量过脚,尺寸应该就是跟姜敏要的。
“不是说了不能送东西吗?”
焕儿得了母亲的嘱咐,理直气壮道:“大人收我入门下,虽然未正式拜师,但却已是事实,既是自己人,就算不得是普通老百姓送的东西,您和大人那一套说辞,并不包含当下这个情况。”
苏韵轻笑一声,想了想,伸手把鞋子接过来,翻来覆去仔细打量一番,道:“你娘手艺真好,回去替我谢谢她。”
焕儿见她收下了,心里开心,欣然应下。
苏韵这才摆了摆手道:“去吃饭吧。”
焕儿点了点头,再次行了礼,出了房门。
衙门在今年年初就进行扩建,原本的厨房和宿舍都进行改造和扩建,值班人员和在城里没有房子的胥吏也能有个住宿的地方,平日午餐晚餐,有了着落。
赵铭他们就是在衙门的吏厨用饭。
至于苏韵和秋梦期她们,则是春桃打理。
虽然现在有了新房,但衙门里的宅子都还住着,尤其是秋梦期去了郡里,苏韵基本上都还住在这边的宅子里。
张嫣和柳月如不想跟那些大老爷们一起挤吏厨,就跟着苏韵一起在后头开了小灶。
戴燕眼下组了个女子护卫队,选的都是一溜身强体壮的女孩子,这些姑娘们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她们可不介意在哪儿吃饭,能吃饱饭才是正道。
焕儿去了后宅,轻车熟路到了厨房,春桃见她来了,笑着招呼:“焕儿小姐来了。”
焕儿点了点头,想上前帮忙,春桃道:“都弄好了,想吃什么自己舀,厨房热你自个儿去外头吃。”
焕儿应下,端着碗就出去了。
才走两步,脑子里还想着今天上午抄的那些东西,一个不注意,差点和迎面走来的一个高瘦身影给撞上了。
焕儿抬头一看,是那位藏在大人后罩房的刀疤脸叔叔,她自知是自个儿冒失,抱着碗赶紧退到旁边,躬身道:“焕儿没看好路,请大叔见谅。”
影七瞥了她一眼,他知道秋梦期喜欢到处拣孩子认叔认妹的,不过这小姑娘倒是来了好几次,有时候他坐在房顶的时候就经常见她自己一人在这院子里待着,嘴里念念有词,似是在背书。
倒是挺勤快的一孩子。
如今近看,眼前这一双乖巧又不失灵动的眸子,看着倒是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他没说话,喉咙里低低地嗯了一声,越过她,也去了厨房。
焕儿知道这位叔叔脾气怪,也不敢继续打扰,见他走后,就抱着碗去了院子里的石桌那吃饭,那儿的小池子有鱼,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看着鱼儿。
影七领了自己的饭,就上了房顶,他平日若是不回屋,就喜欢坐在高一点的地方俯瞰周边,房顶就是最佳位置。
只是这次居然选了秋梦期的书房,这里离那石桌比较近,刚好能看到小姑娘赏鱼。
影七不知道自己干吗要看着小姑娘赏鱼吃饭的,兴许是觉得无聊吧,难得眼前有一抹安静又灵动的景象,刚好也下饭。
没想到这次焕儿也发现了她,她抬头冲着屋顶的影七道:“大叔,上面的风景是不是独好?”
影七听着她清脆又干净的声音,喉头滚了滚,想应一声,但又觉得好像被堵住了似的,常年不怎么跟人交流使他一遇上这么个稚嫩的孩子,竟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秋梦期那种人除外,遇上她,他能多怼上几句。
然而此时他的沉默,让底下的焕儿以为他不愿意跟自己说话,又觉得自己唐突,乖乖地收了声,低下头默默扒饭。
影七张了张嘴,但终于还是吐不出一个字,他有些懊恼地用力地咽了一大口饭,似乎想把喉咙个撑开,如此也好发出声音来。
只可惜差点没把他噎了半死。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底下小姑娘吃饱饭,默默的收拾了桌子端着碗回了厨房,那瘦小的身影看着好生落寞。
影七突然有些厌弃自己,对剩下的半碗饭也失去了胃口。
……
下晌,焕儿继续去前头帮忙做事,苏韵没让她继续抄书,这么小一个姑娘不能一直这么坐着,吩咐一些走动的活儿给她。
直到申时左右,就不安排活了。
赵铭晚上要回去,顺路会捎上焕儿,两个孩子,一个十六一个九岁,倒也不需要大防,不过每次焕儿都是规规矩矩地跟着赵八一起坐在马车外头赶车,赵铭则撩起帘子跟她说话。
“焕儿,听说你今日抄了很多书,累不累?”
焕儿摇了摇头:“我年纪小会的事不多,夫人怕我找不到事情做伤了我自尊,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简单轻松的活给我做,我也一点都不觉得累,先前在学堂,苏夫子给咱们布置的那些课业还更累呢。”
赵铭也想起了苏学林那张严肃的脸,不禁打了个冷颤道:“苏先生确实严厉,不过所谓严师出高徒,不然也不会养出夫人这么优秀的女子,可惜他身子不利爽,我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他老人家,都过去好些时日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好些了没,我正想着是不是要和靖忠季同他们一起去看看他老人家。”
先前他二姐赵馨与王家勾结要害他,影七作为任务执行人,没有选择杀他,而是把他藏在了大河村的苏家。
那段时间他和苏学林一家子一起吃饭一起种地一起学习,苏学林对他虽严苛,但也是望他成才,赵铭自然是感铭五内。
焕儿听到这话,迟疑了一下。
苏夫子这次生病来得很突然,书院那边态度也有些奇怪,不允许去探望。
书院是衙门开的,衙门又是大人和夫人管的,总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
但她脑子不够用,也想不出其中的关联,只得劝阻道:“既然书院不让探望,学兄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赵铭想了想,道:“这事想必去问山长,必定也得不到答案,这样,等我明日去了衙门,亲自问过夫人,她若是允许,我们便去,若是不允,便就此作罢。”
焕儿觉得可行,夫人不是那种阴晴不定的人,她也不喜欢弯弯绕绕,倘若能当面直言,她必定会有所回应。
两人正说着,谁也没注意到,在绕过三巷路口的时候,突然斜面冲出一辆马车,直奔他们而来。
赵八见状,赶紧勒马,可惜却已经来不及,就这样,两辆马车就这么撞在一起,翻倒一歪,翻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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