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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小夫郎正式开始上学, 家里的一切就逐渐都进入了正轨。

    宋楚云每天早起骑骡子送唐恬到学堂,看人安安稳稳进去后才折转回家。回来到田里锄锄地、沃沃肥,准备下一季度的蔬菜栽种。

    大金不跟去田里当帮手的时候就负责家里的一日三餐, 小金照料家禽仔细,便接手了唐恬的活儿, 给家里的两脚宝贝们喂食喂水或打扫卫生。

    大鑫的精力基本都在摊子上, 养的鸡鸭多了, 每日下的蛋也多。他隔一日就来找小金拿一次货,卖得的铜板照例扣除摊位费跟宋楚云平分。

    “这几次的鸭蛋个头大, 一斤都没多少个呢, 快立夏了, 要是腌成咸鸭蛋一定很好卖。”

    今儿小夫郎学堂放假, 不用去上学, 一大早上起来人就没闲住, 到新修的窝棚外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

    宋楚云正在给窝棚门做层加固,闻言笑笑道:“昨儿不是还说想把鸭蛋留着敷小鸭么,今儿怎么又改想腌咸鸭蛋了?”

    “自己孵的鸭崽存活率不如买来的高, 咱们可以试试留一部分敷小鸭,剩下的做成咸鸭蛋卖啊。一只鸭子从孵出来到能下蛋最少也得三个四月,到时夏天过完,咸鸭蛋卖的就没这么好了。”

    小夫郎眨巴眨巴眸子, 满心是为鸭蛋的销路做盘算,丝毫不见想吃咸鸭蛋下粥的馋嘴劲儿。

    他不说做夫君的那个也知道,宋楚云敲进最后一颗榫钉, 拍拍手上的泥:“小馋猫, 去藤椅上乖乖坐着吃西瓜吧,等我洗完手, 就和你一起腌咸鸭蛋。”——

    这一阵唐恬总爱一边逗鸡鸭一边复习背会的三字经,是以家里的家禽在他喋喋不休的念叨下一蹿一圆滚,没个把月过年时买回来的鸡鸭就都开始下蛋了。

    椭圆的鸭蛋用竹篮装着攒了满满两篮子,宋楚云捣腾出两个有盖的瓦罐,洗净放在一旁备用。

    除了装鸭蛋的器皿,还要准备一碗白酒,以及桂皮、八角、小茴香、花椒、丁香等调料,加水煮沸,等出味后放凉。

    鸭蛋打来清水洗干净表面的污垢,拿簸箕平铺在太阳底下自然风干。干燥的鸭蛋腌制前要先在酒里过一遍,使其均匀沾染酒液,再在盐碗里转一圈,将蛋壳外表都覆上盐粒就能放置入罐。

    最后倒入香料水,把罐口密封严实,放在背阳处存放四十五天,咸鸭蛋就做好了。

    初夏是最适合腌咸鸭蛋的时节,夏季气温高,发酵时间短,各类虫卵病菌不易寄生,多吃对身体有益处。不过酒渍腌制法是一种,还有种古老些的黄泥腌制法,据说后者腌出来的鸭蛋黄更容易出油。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前些日子宋楚云上砖厂买砖修窝棚,剩了点黄泥没用完,刚好可以拿来做这个。

    拿黄泥腌制其他的步骤不变,只需用香料加盐煮出汁,冷却后倒入白酒,和黄泥混匀裹在鸭蛋外面。

    唐恬对这个有经验,不必宋楚云上手,很快就把裹好泥的鸭蛋放到另一个瓦罐中了。

    “挺好,天气一热影响胃口,有这个开胃的咸鸭蛋在就不怕你吃不下饭了。等腌好还能带几个到学堂里去,吃了别家同窗的猪耳朵和蜂蜜糖水,总该要还还席。”

    宋楚云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唐恬就直觉着臊得慌。

    开学那一日前后桌都拿了家里带的吃食与同窗分享,他也把宋楚云买的麦芽糖给大伙分了分,庆元斋的点心贵,一拿就是两大块,惹得众人羡慕不已。

    这个说猪耳朵是阿爹给卤的,那个说蜂蜜是阿娘给酿的,轮到小夫郎,扭捏半晌才鼓起勇气说出这糖块是他亲亲夫君的手笔。

    课室里七八个姑娘小哥儿,唯独只有他出嫁成了亲,听见这话哪有不好奇心作祟巴巴打听他和宋楚云在一块儿是怎么相处的呢。

    唐恬一想起被人悄咪咪拉着问那方面的事脸颊就烫得吓人。

    宋楚云疼他爱他,即使有一两次闹过火了也不舍得欺负他太久。最多被按在床头逼着讲几句平日里难以启齿的话,而这些私密话语他如何好意思讲给课室里的同窗听。

    “不、不用了,有麦芽糖就好,咸鸭蛋饭堂里的老厨娘自己也会腌的。”

    “这样啊那好吧。”宋楚云抿抿唇:“学堂这回连放三天假,等大后天送你去上学,我再给你多买点庆元斋的点心吃。”

    “嗯。”——

    之前收购菜品共计卖得十一贯铜板,给大扬清了六贯,余下的五贯一贯单独拿出来做种子钱,一贯宋楚云去买了砖新修窝棚,最后留下的三贯还是照老样子兑成银两存进钱庄。

    原本宋楚云打算送小夫郎进学堂了再到钱庄去存钱的,奈何这个月钱庄要做店铺改装,重新修检里头的各项门锁跟暗柜。提早就放出话来,每日只在上午开一个时辰的门,方便各大掌柜和有需求的人来进行存取。

    三两银子数额不算小,加之开门时间短排队的人会多,早点存进去也放心些。

    唐恬便只让宋楚云送到街转角,自个儿抱紧布包挥手道别,两人各去各的方向。

    小夫郎和宋楚云分开,本想直接进课室去温书,不料才走到学堂门口就迎面来了位不速之客。

    “哟,这不是恬哥儿吗?我说最近怎么总在镇上瞧见你,原来是进了学堂,去读书认字了啊。”

    唐濛垮着个肩膀搭茬儿,腿还一抖一抖的,看神态和镇上混迹的街溜子一般无二。

    “让开。”唐恬对这位二弟没有半分温情可言,大清早的遇上只觉得晦气。

    “哈,果然是知书识礼的哥儿了,对自家弟弟都这么不讲情面。能上得起学堂看来你那流氓丈夫对你不错嘛。”

    唐濛向来不讲口德,被他阴阳怪气一顿并不值得唐恬生气,可要是这般说宋楚云,小夫郎心里一万个不舒坦。

    “我夫君勤劳本分,和我成亲后没做过任何对村民们不利的事,你嘴巴放干净点。”

    “这么护着那个姓宋的啊?怎么,他活儿很好,爽到你了?一个哥儿整天把成不成亲的挂在嘴边说,真是半点不知羞!”

    唐恬简直气结,小脸恼得通红。

    他和宋楚云成亲本就是事实,有什么不好挂在嘴边说的?真不知羞耻的该是唐濛才对,总以为谁都是他可以满嘴混吣的人。

    学堂外已经有好些上学的同窗到来,看见唐恬纷纷跟他笑着打招呼。

    小夫郎不愿与唐濛纠缠,刚想走,却蓦然被人拉住了装书的布包带子。

    “着什么急啊,咱哥俩好不容易碰个面,不多聊两句?”

    “我和你没话说,放开,否则我喊人来了。”

    “你喊你喊。”

    唐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把不要脸一词诠释的淋漓尽致:“你喊人来我也有话说,一个小哥儿不能生育还死皮赖脸让你那流氓丈夫养着你,骗吃骗喝骗学上,这话传出去我看你们两口子以后在镇里还怎么做人!”

    能拿来威胁唐恬的无非就是这件事,小夫郎冷眼瞪他,恨不得动回粗,扑过去给他两巴掌扇掉他的大门牙。

    唐濛自知拿捏到人软肋,更是嚣张的不得了:“这话你要想我不告诉旁人也行,给我十两银子,我就替你保密。”

    上回是要三两,这回一张口就是要十两,真当他是个哑巴提款机,任人欺辱不懂还手吗?

    “你想要钱?”

    “对啊,十两银子买你和你夫君过段安逸日子,一点都不亏。”

    唐濛见要钱有戏,瞬间来了精神。

    “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个爹生的,虽说你是个不中用的小哥儿,但我这个做弟弟的大度,多少得担待着你。话我说在前头,这件事你要敢让你那流氓夫君知道,可有你好果子吃!”

    他能来要一次就能来要第二次,这个所谓的弟弟什么脾性唐恬心知肚明,为给人牢牢吃一顿教训,眼前的憋屈不得不先忍下。

    “那你拿了银子是不是就不会再来找我了,也不会让我夫君知晓这件事?”

    “这个当然。”唐濛晃晃脑袋,满脸得意:“钱你什么时候给我?”

    唐恬垂眸思忖须臾:“这几天我夫君要到镇上采买种子,学堂后边有一片竹林,五日后这个时辰,你到那儿去拿钱。别忘记你答应过我了,拿了钱替我保密,不让一个人知道。”

    唐濛有要钱的胆子却没有算计的脑子,听闻这话只当唐恬怕他泄密,不敢耍心机愚弄于他,要个五日时间凑钱实属正常。

    “行,五日就五日,你要不来别怪我冲到学堂里去闹。”

    “嗯”

    他见唐恬应答的如此爽快,心下一阵快活,快活完又有一丝丝懊悔——十两银子说给就给,早晓得干脆多要一点了。

    年前把唐恬喊到家中来那样威胁都没要到钱,只怪他娘是个没成算的妇道人家,啰嗦话多,心软不成事。

    要对付个巧言令色的小哥儿,哼,还得靠他出马才行。

    第62章

    唐濛拦他在门口耽搁了一阵, 等唐恬进到课室时早已过了早读的铃声。

    他一贯来的早,今儿是头一回迟到,夫子见状倒没过多训责。只板着脸叮嘱他这位最努力上进的学生下次别再犯, 另外单独布置下抄写三遍三字经的课业当惩罚。

    唐恬乖巧点头,等回到自己座位上时脸还是羞红的。

    “我买早饭时不是就见你站在学堂门口么, 怎得上课还迟到了?”

    愿哥儿攒了颗松子糖没舍得吃, 这会儿悄悄从桌下递给唐恬, 算是安慰他被罚抄书。

    “没什么遇到个熟人,多说了会子话就过了时辰。”

    “唔, 那下次当心点儿。幸好你平日勤奋, 夫子也疼你, 前日何家小哥儿上课迟到, 夫子可罚他在外头站了大半日呢。”

    “知道了。”

    唐恬正和许愿悄声咬耳朵, 被夫子瞧见喝了一句读书要专心, 立马双双规矩坐正,捧着自己的书册认真诵读起来。

    一日的课程在此起彼伏的读书声中缓缓结束。

    放学铃声响起,愿哥儿似是心情极好, 夫子宣布散学的话音一落就兴冲冲的跑走了。临走时还满脸笑容的央求唐恬帮他把东西收拾下,答应明日来还给他带松子糖。

    唐恬要收拾两个人的笔墨纸砚,自然没赶上第一个被家大人接走。宋楚云在门口等候半晌,等人都差不多走完, 这才瞧见他的小夫郎姗姗来迟。

    “好难过,今天怎么没跑第一个?是我买的点心不好吃,还是我这个做夫君的不吸引你了?”

    宋楚云佯装伤心, 抹了把莫须有的泪。

    小夫郎遭他这样子逗得失笑:“愿哥儿有急事要走, 托我帮他收拾东西呢。”

    “怪不得,我方才见他蹿得飞快, 看那样子像是急着赶去见情郎。”

    “别胡说,愿哥儿都没许人家,哪有什么情郎要见?”唐恬嗔去一记,转而被他手里的点心吸引去注意力:“哇,是糖葫芦!”

    “这是城东李记家的糖葫芦,上次路过你不是说想吃,我来接你时就提前买了。”

    宋楚云每次来接他都会买点小零嘴儿,有时是松粉糕,有时是山楂糖,还有时是炖得软烂的关东煮。不论分量多或少,总之不会在回去路上让他嘴巴闲着。

    唐恬被他这样当孩子疼宠,心里早荡漾成一弯清泉。只是以前不好意思当众向他的夫君示爱,今儿唐濛找来一趟,在这个心境极度敏感的时刻,就更让他忍不住想和宋楚云腻歪须臾了。

    “你真好。”

    宋楚云蓦然被抱个满怀,唇角溢出笑来。他伸手揉了揉小夫郎的头,把人抄起抱到宋初八背上去。

    “早知道一串糖葫芦就能让你主动投怀送抱,买的时候直接买一整跺就好了。甜甜乖,坐稳别掉下来,我让大金蒸了鸡蛋羹给你,我们一起回去吃晚饭,好不好?”——

    晚饭一道嫩嫩的鸡蛋羹是专门做给唐恬的,还有买来的猪肉,肥的部分炼出油花,配上瘦肉、青椒和山上挖来的山笋一起炒了,口感劲道又下饭。

    素菜是一道凉拌烧茄子和一道清蒸豆腐丸子。

    茄子放在火上烧焦外皮,拿水一冲就能整根剥下,烤熟的茄子用手撕成条状。在里面加上白糖、醋、生抽、老抽等酱汁调味,再佐以葱姜蒜沫和花生碎,搅拌均匀就好了。

    烧出来的茄子自带香气,在日渐炎热的节气里吃很是开胃。

    豆腐丸子的主料是豆腐,配上白萝卜和胡萝卜丁,还有洋葱、野韭菜及没用完的菌菇,剁碎后和豆腐一起抓匀,攒成丸子放到锅里蒸熟。

    配料的种类越多丸子的口感就越好,蒸熟沾上调好的酱汁,一口一个,就着汤喝一个人能吃下小半盘去。

    每顿饭基本都是两荤两素一个汤,四个人吃刚刚好。

    吃完宋楚云本该要汇报这几日摊子上的收入情况,以便唐恬记录账本。只是小夫郎惦记着罚抄写的三遍三字经,饭一吃饱就坐到桌前去埋头苦干了。

    宋楚云得陪着他,索性先悄咪咪按下不提,等课业做完再在床上挑个时机进行汇报。

    唐恬进了学堂字有很大进步,原先只是写的工整,能认得出哪个是哪个。而现在不仅开始练起了笔锋,有些字词的出处也能简单说上两句。

    宋楚云在旁边给他打扇子,五月初的夜晚不是很热,但有些蚊虫会在桌子底下叮咬,搅得人心烦。

    “咦这三字经的前半部分你不是已经会背了吗?怎么还要全篇抄写?”

    宋楚云看了会儿不觉疑惑,轻声问道:“先生今日布置的课业好像有点多?这都快入夜了还没有做完。”

    “嗯”

    唐恬抄好前两遍,放在一旁等墨迹晾干:“不是课业,是、是先生罚的。”

    “罚的?”

    小夫郎的眉眼在烛光照映下显得清秀可人,害起羞来更是有种别样的娇俏。

    他任由宋楚云捉过手去揉捏发痛的指节,没提唐濛找来要钱的事,只道:“我今儿上课时犯困,打盹被先生抓住,就罚我抄书了。”

    原来是困觉被逮,宋楚云不由好笑。哪个做学生的上课没打过瞌睡呢,尤其是夏天,都说春困夏乏,偶尔懒怠下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先生还挺宽容,没叫你站到太阳底下去醒醒神。我读书那会儿上课睡觉,就被拎到外边去淋雨了,噢,那会儿还是在冬天。”

    宋楚云说起自己的糗事也毫不遮掩,他统共就偷过这么一次懒,好巧不巧被捉了个活的。教导主任是个严厉到变态的老头子,大冬天下着雨,让他整整淋了一节课。

    “后来呢,你也被罚抄书了么?”小夫郎偏头询问,俨然是对宋楚云也有这种遭遇无比好奇。

    “哪能啊,我的成绩是全校第一,考试时发着烧还甩第二名一大截。”

    宋楚云含笑,回忆起读书时期的往事眼底有光。

    “当然了,学还是得好好上,学累了歇一歇不要紧,可不能总在课堂上时走神打盹。这样对先生不敬,更是对你自己的付出不敬。”

    “我明白的。”小夫郎低头嚅嗫:“下次不会了”

    “这才乖。”

    宋楚云给揉了会儿手就放他继续抄写最后一遍书,小夫郎垂头写得认真,连碎发从肩头滑落险些跟随动作掉进砚台里都没发觉。

    老父亲只得一面给扇风驱赶蚊虫一面替人拢好发丝,顺带琢磨一番明日去买床凉席回来,省得自家夫郎夜里睡不沉,白天在课室会犯困打盹了——

    翌日宋楚云照常送唐恬去学堂,碍于头一日两人在门口搂搂抱抱让同窗们瞧见,今儿一早不免有些好事的会挤眉弄眼,故意打趣唐恬又是被夫君送来上学的。

    小夫郎要面子,不肯让宋楚云送到门口,在街转角就犟着让他的老父亲赶紧回去。

    惹得宋楚云满心无奈,才分辨了一句是唐恬自己抱上来的他又没主动招惹干嘛要被无辜连坐,就让小夫郎一气之下扣光了所有零用钱。

    反正所谓的零用钱他从来没拿到过,扣不扣的也就那么回事。只是宋楚云不想让唐恬不高兴,给送到街转角就老老实实的停下了。

    小夫郎揣着心思往里走,待走到课室门口还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两眼,确定宋楚云是真的回去了,这才调转方向,直接进了隔壁的夫子室。

    自上学以来,唐恬从未有过迟到早退的情况,昨儿刚上课迟到了一次,不想今日来却是来请假的。

    翰墨书院的朱夫子报名时见过宋楚云,是以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般学生请假得家大人亲自前来或者写封什么信笺捎过来,证明确实是家中有事方同意批假,否则擅自离开出了事学堂得负全责。

    不过唐恬和宋楚云是夫妻,双方有着独立人权,因此批假就简单得多。

    唐恬扯了个谎,说他这几日身子不舒坦,要请几天假回去看大夫。朱夫子也知成了亲的哥儿身上容易出毛病,见唐恬往日安静沉稳,嘱咐两句好生休养的话,当即就给批了假条。

    小夫郎拿着假条从侧门溜出来,首先便去了后山竹林。

    他约唐濛五日后在这里拿钱,自当不会真如了人的愿。要想让唐濛吃记教训,往后不再来骚扰他,那这一次的算计就得狠。

    他那个二弟贪酒好赌,欺软怕硬,分明自身没有半点能耐,偏还眼睛长在脑袋上万般瞧不起旁人。自持高人一等,喝酒得去最好酒楼,赌钱得去最大的赌坊。

    也幸而是这样,唐恬才能想到法子如何给他个教训。

    那十两银子多半是在赌坊赌钱欠下的外债,最近没在村里听到关于唐濛的闲言碎语。人既在镇上,还不起欠债必然被要债的人追着找。

    唐恬看着竹林里茂密生长的青竹,冷冷一笑。

    他动不了的粗,未必那些要债的人,也动不了。

    第63章

    唐恬很少来镇上, 来的几次也是和宋楚云在一块儿。因此要找到盛银赌坊的具体位置,还兜转了半晌,一路问了好几个人方才找到。

    赌坊氛围和他想象的差不多, 门口有几家卖水果饮品的小摊,老板却是不专心做生意, 只东边站一个西边蹲一个, 替赌场站岗子望风。

    里面更是乌烟瘴气吵闹非常, 一个个赌红了眼,或是不满借债利息太高猛拍桌子破口大骂, 或是捶胸跺脚恨不得把媳妇孩子压上桌去当赌注。

    这里混迹的多是些高壮汉子, 一时见到个面容清秀的小哥儿, 不免纷纷投来垂涎的目光。

    唐恬一走进赌坊就有点后悔了, 他身边没个懂行的人引领, 独自来这岂不是羊入虎口?奈何刚想悄声退出去, 迎面就走来两个打手模样的男人,抬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哥儿这是要去哪儿啊?我们老爷瞧你模样生得俊,让我们请你过去坐坐, 一起喝杯茶。”

    两个打手一左一右挡得严实,唐恬被夹在中间压根退无可退。他顺人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个腰粗肚肥的老男人在冲他勾手,那一脸猥\\琐\\淫\\笑险些让唐恬当场吐出来。

    “谢、谢你们家老爷的好意, 我还有事,茶就不喝了”

    “诶,我家老爷一般不轻易请人喝茶的, 能看上你就是你的福气, 可别不知好歹。”

    唐恬到底是个小哥儿,来时再怎么梗着一股子火, 想找欠债的人透露唐濛行踪好给人吃顿教训,这会儿一进门便被真流氓地痞给缠上,心下也不禁慌了神。

    他微微瑟缩,往角落里躲了躲,不住想着要是宋楚云在就好了。他的夫君要是在,一定会几脚踢开这两个狗腿子,再一拳揍掉那个老男人的大门牙。

    可惜他不愿次次都让宋楚云出头保护,这次的事就一个字都没同人说。

    赌场里的其他人见唐恬如此清秀可爱,很是生起了一点恻隐之心。但一看那两个打手是魏痞子的人,当即又歇了英雄救美的兴头。

    魏痞子是赌坊掌柜的远亲,在这一片极有权势,为个不知名姓的小哥儿去得罪这个瘟神,属实没必要。

    唐恬站在原地不肯走,那两个打手没了耐心,眼见着就要上手来强拉他。挣扎之际一道好听的声线打破僵局,顺带拨开了打手们筑成的人墙。

    “二位不好意思,这位小哥儿是我家公子的表弟,走错路才误闯进了这里,还请二位行个方便,让在下带人离开。”

    说话的是个高瘦青年,衣裳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黑色,唯独腰间系了条赭红牛皮腰带。腰带中间有块铜制护腰挡牌,上面刻着的纹案赫然是代表县衙权威的徽记。

    偏生这两个打手没见过什么世面,只会跟在姓魏的痞子后边充充流子,连衙门的徽记都不认识。

    “你家公子的表弟?这小哥儿的模样这般出挑,想来你家公子也差不到哪去,不如喊来一块作作乐?左拥右抱那才叫好事成双呢!”

    高瘦青年闻言眼神骤冷,抬手两记拳头上去,看似力道轻飘飘,不想那两个出言不逊的汉子当场被撂翻。一人一嘴的碎牙混鲜血,疼得满地直打滚。

    “青烜,气出了就好,不必纠缠。”

    说话声从二楼雅间外传来,众人这才发现楼上众星拱月般围了位少年郎。随行的护卫皆着黑衣,腰跨长刀,看上去似乎不是甚寻常富贵人家出门的架势。

    纪思年今儿有意低调,没穿绫罗绸缎打扮得花枝招展,然而县衙里的护卫一个比一个能打,随便出个手就能引起轩然大波,实在是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被唤青烜的那个青年神色未变,微微颔首示意唐恬跟他走。小夫郎受人解了个围,有台阶下,自然就不在这儿逗留了。

    魏痞子使出去的人吃了闷亏回来,他忍不下这口窝囊气,还想多叫几个小弟上去理论理论。赌坊掌柜是个人精,素日在暗地里也与县衙有所往来,瞧见青烜腰带上的徽记就清明了三分,对方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

    “这小哥儿面生,没准真是楼上那位公子的什么表弟,你且省省事吧,吃罪了他我们都没好日子过!”

    马掌柜烦死了他这远亲爱惹是生非,打着亲戚的旗号,尽给他惹一帮子的麻烦。

    魏雄气的脖子连梗直梗,想起唐恬那双澄澈津亮的眼眸就口干舌燥,只是他在这儿的权势全仰仗着马掌柜,听人这样呵斥也不敢再争辩说话——

    唐恬被人领着上了二楼雅间,纪思年嫌人多嘈杂,将带来的护卫全给赶了出去,就留青烜一个人在旁伺候。

    小夫郎感谢他出手解围,刚开始还不好意思坐,思忖道个谢就先回去,等下次想个法子直接找掌柜的询问情况。

    纪思年受人所托,怕唐恬就这样走了会让人尾随缠上,干脆拉他坐下,喝杯茶水先缓缓状态。

    “我瞧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来赌钱的,怎得身边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赌坊里鱼龙混杂,你可知你一个小哥儿独自来这有多危险?”

    被一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人数落,小夫郎脸侧羞红,茶盏捧起放下,放下捧起,扭捏片刻方道:“多谢公子遣人救我,我是第一次来赌坊,不清楚里面的厉害。下回再来我会记得多带个伴儿的。”

    “下回还来?”

    纪思年往嘴里塞着话梅,声音含含糊糊:“你有什么事必须要在这儿做啊?我和这里的掌柜挺熟,说不定能帮帮你?”

    唐恬经他搭救就已经很感激了,哪能厚着脸皮再三麻烦人:“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解决,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头一次碰面就上赶着给人帮忙也挺奇怪,纪思年听他这般说不好继续勉强,让青烜好生送唐恬下去。交代千万避开魏雄的人手,省得再添事端。

    青烜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唐恬做了个请的手势,妥帖跟在人身后护送下楼了。

    他们刚走,雅间的屏风后面便晃出来个人影。没来得及同纪思年搭话,先凑到窗台边去看了会子,瞧见小夫郎走上大路,身后远远的只有纪思年的人跟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样惦记干嘛不自个儿亲自出面?劳烦本公子伤都没好全,还要费精力替你跑一趟。”

    “纪小公子仁义,嚷着要报救命之恩,宋某怎好不成全。”

    宋楚云含笑,鬓边的两髫碎发被风吹动,更显得眉眼俊朗如星。

    这个时间段他本该是在田里松土撒种的,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左不过是为了他那遇事不肯轻易示软的小夫郎。

    其实从唐恬在学堂门口抱他那下开始,宋楚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小夫郎向来脸皮薄,能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拥抱撒娇,决计是白天有什么他没看到的事情发生。

    唐濛来找他那会儿正是上课前,他送人进去,在街角随便捞两个同课室的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唐恬自以为请假逃课上赌坊的事做得滴水不漏,殊不知宋楚云早预料到他的计划,先一步请了纪思年来赌坊候着,为的就是怕唐恬在这里受地痞骚扰。

    要想请动县令大人的少公子,可不是单靠救命之恩就能请到的。宋楚云不得已牺牲出色相,做了回想‘横刀夺爱’的浪荡渣男。

    “救命之恩是大恩,岂是这么潦草就能报得的?本公子愿意来是看在你对夫郎心心念念维护的份儿上,青我贴身护卫面前你可别露馅,帮我气死他,本公子重重有赏!”

    纪思年赌气的模样像极了不讲道理的小朋友,宋楚云失笑:“哥哥没谈过这种恋爱,哥哥不懂,但既然你说有赏,那区区气死个木鱼脑袋,我当然可以。”

    “不许说他笨!”

    纪思年吼完脸色一红,尤其是在看到宋楚云玩味的笑意后。

    “反、反正不许说他,本公子的贴身护卫,只有本公子能说!我要说你那夫郎太过单纯没半点儿成算,你听了能乐意?”

    那是不乐意。

    唐恬能叫没半点儿成算吗?人家明明有,只是有但不多。

    “行,不说就不说。”

    宋楚云笑眯眯:“甜甜这次到赌坊来没找到那些欠债的人,一定会再来,到时有劳纪公子安排两个人手,帮他引荐引荐。至于楼下那位魏老爷宋某心眼小,隔空打个歪主意的事都看不过眼,就替淮昭镇的父母官当当爪牙,去扫个奸除个恶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拿魏雄泄私愤了,横竖平日衙门也会整治赌坊,不准里边的人仗势斗殴狎妓。

    这回算是魏雄倒霉,撞哪不好非撞在宋楚云的心坎儿上。

    纪思年往窗外撇去两眼,见贴身护卫去送唐恬还没回来,便闷闷道:“去吧去吧,注意点分寸,别大白天的让他带着伤满大街瞎跑。还有回来的时候帮我捎份栗子糕,青烜爱吃。”

    第64章

    关于纪小公子和贴身护卫之间的事, 宋楚云所听不多。

    他只知道青烜打小就被当作一等护卫培养,后来年岁大些成了纪思年的贴身护卫。纪远一心疼爱幺子,想给纪思年寻个有声望能保他一世富贵的人家, 自当没把卖身进府的青烜当做贤婿储备。

    可纪思年很喜欢他。

    前一阵县令夫人到崇济寺上香请愿,碰巧赶上纪思年和青烜吵架闹矛盾, 纪小公子一气之下把贴身护卫给撵走, 这才有了一个人跑出去打猎物散心结果被人抬回来的茬儿。

    今日很巧, 宋楚云买完种子在茶楼外碰到腿伤刚好就偷溜出门的纪思年,和有救命之恩的老大哥相遇, 纪小公子出于礼貌便主动跟他打了声招呼。

    这声招呼一打, 青烜的脸色就变得无比难看——显然他陪县令夫人回来后, 从纪远那里听到了关于宋楚云的只言片语。

    纪远究竟说了什么宋楚云不清楚, 但想来定是些夸赞之词。要不然青烜怎会防贼似的防着他, 来赌坊一路都在给他脸色看。

    纪思年存了心要怄人, 刚好宋楚云也有事要请这位小少爷帮忙,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双双出现在了盛银赌坊——

    从二楼雅间下来后, 宋楚云避开赌坊里头巡视的喽啰,一路朝魏雄所在的地方悄声摸去。为防这张脸被人记住认出,他还顺手找了块麻布做遮挡,只露出双眼睛在外边。

    魏雄被唐恬清秀的样貌勾起火来, 得不到宣泄,索性让人招来两个小倌儿,左拥右抱陪笑喝酒, 一双肥手在两个小倌儿身上游走揉捏, 极尽淫靡之态。

    宋楚云上去就是一拳杵在他左眼上,魏雄身子本就笨拙, 剧痛下像团棉花一般往后一歪,紧接着右眼上也挨了一拳。

    “哎唷!操你大爷的!谁啊?他妈的敢动你魏爷我?!”

    魏雄疼的直胡咧咧,旁边几个小弟听见动静忙抄家伙过来帮忙。宋楚云拎起桌上的酒壶就是哐哐两下,掀倒了冲在最前头的两个人。

    那两个小倌儿吓得花容失色,相互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宋楚云目标只在魏雄,省得牵连无辜,就把软椅上的人一把薅起,胳膊反拧,拖拽到一旁。

    魏雄晃着满肚子的肥肉挣扎,偏生宋楚云力气极大,他挣扎不开又瞧不清来人是谁,情急下骂咧着小弟们立刻动手,把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给他拿绳子捆起来。

    宋楚云身形灵巧,精准躲开砸到头上身上的棍棒,反而把魏雄当盾牌抵挡。那一记记闷棍全打在了魏雄身上,疼得他披头散发龇牙咧嘴。

    “你、你他妈的到底是谁!魏爷我哪得罪你了要下这样的黑手?!”

    “有本事你摘下面巾让老子看看,哪里来的愣头青,不怕死吗?!”

    宋楚云听多了这样的威胁话,懒得搭理,就拖着人在小弟中间来回穿梭。那几个小弟也是智商堪忧,东边蹿一个西边蹿一个,忙活一阵下来始作俑者安然无恙,却是连带魏雄在内哥几个给自己捆了个结结实实。

    人也打了气也出了,宋楚云以一记拳头敲掉他的大门牙做为结束动作。在一群哭爹喊娘的求饶声中,高贵冷艳的大步扬长而去。

    魏雄肥腰粗肚,自是被压在了最下面,等马掌柜听说这事带护院来救场,可找遍在场众人哪还有半点宋楚云的身影。

    倒是有几个目睹全过程的赌客,只是魏雄平日爱仗势欺人,干了不少混账事。今儿有人路见不平冲上来揍他一顿,旁人瞧了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多说经过自找麻烦?

    马掌柜打心里瞧不上他这位远亲,横竖人是找不到了,只得虚情假意草草宽慰几句,将这件事不了了之——

    宋楚云单方面泄完私愤后给人捎了块栗子糕,专挑青烜回来汇报行程的时候殷勤奉上。不出他所料,栗子糕递到纪思年手里时,贴身护卫的眼神凶到像是要吃人。

    “回公子的话,属下送那位小哥儿去了集市,他在集市上买了柄锄头和一捆渔网。之后去了哪里,属下就不知道了。”

    “嗯,一路没出什么岔子吧?可有姓魏的派人尾随?”

    “没有。”

    纪思年闻言点点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宋楚云:“好端端的,你家夫郎买锄头和渔网做什么?难不成要再找到赌坊来,和调戏他的人来个鱼死网破?”

    “甜甜性子温软,打人这种粗活他做不来的,锄头和渔网许是知晓县令大人对宋某很中意,买回去等着同我讲道理吧。”

    宋楚云擅长极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话说的在场两个人都安静如鸡。

    “这栗子糕是我排队买来的,算是回馈纪公子今日帮忙的谢礼。等纪公子安排好了后面的事,劳烦着人知会我一声,夫郎年纪小,我这又当夫君又当爹的,总得亲眼盯着才放心。”

    宋楚云故意把糕点外的油纸剥开,往纪思年手边推了推,成功惹来青烜一记冷瞪后,忙忍着笑意飞快溜走了。

    随行来的护卫守在雅间门口,屋里没有外人,青烜便拎起茶壶给他的小公子斟茶倒水。

    纪思年最看不得的就是他这分明有心事,却垮着脸闷声不说话的样子。知道今儿把人怄的有些狠,做足心理建设方才道:“栗子糕是刚买的,趁热吃最甜,你尝尝?”

    纪小公子难得肯拉下脸面主动示好,青烜眼底闪过丝悸动,但很快就被他强压了下去:“属下不敢。”

    “你从崇济寺回来都敢和我顶嘴吵架了,吃块栗子糕有什么不敢的?吃!”

    纪思年见他这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禁怒火中烧,难道从小长到大一个碗里的饭菜糕点吃的还少么?如今为着争几句嘴还不肯吃他给的东西了?

    “属下没有和公子顶嘴吵架,那位宋郎君娶了亲有家室,实乃不是公子良配,属下不得不多劝说两句。”

    “娶了亲有家室又怎样?我阿爹中意他,想来让我做个平妻也能够。你不愿意娶我,难不成还不许我嫁给别人?”

    “思年!”青烜紧紧蹙眉,一时着急竟是连尊称都顾不得了。

    “你唤我什么?”

    “公子。”青烜垂眸:“属下失言,还请公子见谅。您是县令大人的幺子,出身尊贵,怎能给有家室的人做平妻?莫说县令大人不同意,就算是——就算是夫人,她也不会同意的。”

    “我阿娘最疼我,只要我喜欢,没什么不可以。况且平妻和正妻地位一样,有县令府衙的家世,谁敢在背后咬嚼闲言碎语?”

    “话是如此,可到底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妻,与另一个人同住屋檐下,还要分享同一位丈夫,这种委屈您怎能受得了?!”

    纪思年从他急切的话语中听出了浓浓的眷念跟不舍,青烜一贯寡言稳重,也只有在这种事情上才会暴露出点点属于青年的慌乱无措。

    “依你的意思,本公子嫁姓宋的不妥,那嫁谁最好?”

    “县令大人疼爱公子,自会给您寻个有威望有基业的人家,断不会让您后半辈子受一丁点苦楚。属下和公子朝夕数年,比旁人更希望您嫁得如意郎君,可属下只是一介护卫,对公子的终身大事,岂敢信口置喙。”

    “呵,说了这么多,你从来就没想过要娶我,对不对?”

    纪思年简直气昏了头。

    从玩泥巴吊小鱼开始长到现在,可不是朝夕数年的情谊么?

    说上一堆不想让他纠缠人家有家室的过去给人做平妻,怎么就不能坦诚勇敢一点,承认那些说辞其实是喜欢他的缘故呢。

    “我想嫁的人究竟是谁,你未必心里不清楚?我要的无非是一个态度而已,有声望有基业的如何?卖身为奴进府当护卫的又如何?我不过是期盼喜欢的人也能坚定选择我,要是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纪思年气的眼眶都红了,嗓音蕴上零星哽咽。

    “你留在我跟前伺候总免不了要谈这样的话题,与其次次不欢而散消磨我们从小长大的情分,不如回县衙继续去做你的护院吧,不必再在我眼前出现了。”

    说完他不等青烜出言阻止,拉开雅间的门就径直跑了出去。

    贴身护卫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缓缓伸手,似是想挽留,却始终没勇气迈出那一步。

    桌上的栗子糕逐渐凉透,没了刚出炉时的馨香甜热,他拿起来啃了一口,余味莫名有些苦苦的。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了宋楚云那张万恶的俊朗笑脸,话头提及小夫郎,那人脸上的幸福神色像是有光。

    他何尝不想向纪思年坦诚刨白,他爱慕这位小公子良久,早已认定此生非人不娶。

    可一张卖身为奴的契约将他钉死在了护卫的职位上。

    县令大人待他恩重如山,他又怎能罔顾一位父亲对小儿的爱,将他钦慕之人拉到为奴为仆的自己身旁。

    “思年”

    青烜摩挲栗子糕,忍不住对着空落下来的团凳喃喃呓语。

    “欠你的喜欢,我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若有朝一日你出嫁,十里红妆,就请允许我倾尽一切,用余生去护送你吧。”

    第65章

    在纪小公子和贴身护卫相互爱恨情仇的时候, 被暗戳戳羡慕着的宋楚云正在竹林某个角落偷看小夫郎挖竹笋噢不是,挖陷阱。

    唐恬的想法很简单,买来锄头挖个坑, 撒下渔网当捆绳,等唐濛出现就来一招关门放狗, 整个人都给捆在里面看他还怎么逃。

    赌坊养了一帮专门催收债款的打手, 被这些人逮住, 唐濛这回不死也要掉层皮。

    宋楚云从晌午一直看到临近散学时分,在这期间他想过无数次要不要直接出面, 帮小夫郎解决这件事。横竖年后忙, 后娘一家子也还算安分, 上衙门做公证撇清关系的事便拖着没处理。

    只是唐恬有心隐瞒, 想必是决定要自己硬气一回, 不再依赖夫君为他撑腰。

    宋楚云既欣慰又自责。

    终归是他把小夫郎照顾的不够仔细, 让唐濛有可趁之机才敢来找麻烦。

    但若换种思路想的话,其实这样也挺好。唐恬以前在家受了不少的偏颇委屈,他再怎么回护都不是当事人, 不能代替唐恬去行报复之举或是假意原谅。

    他能做的无非是帮小夫郎打通人脉,想找赌坊催债的人就帮唐恬找到,想偷摸请假来挖陷阱就装作浑然不知。

    ——当然了,如果小夫郎把这一切都讲明并且哭唧唧向他撒个娇那就更好了。

    唐恬掐着散学的时间结束了今日份的挖坑行为, 以防露馅,他还记得把手指缝里的泥给清理干净。再三检查过衣物有无不妥,最后临溪照镜调整出一个自然的表情后, 这才拽紧布包一路小跑回到学堂前。

    “夫君!”

    头一次做这种背着人逃学上赌坊的事, 心虚自然是心虚的。小夫郎强撑着笑脸,实则藏在衣袖里的手紧张得直冒汗。

    宋楚云心下清明便陪着他演, 从褡裢里拿出提早买好的糕点递过去:“今儿又跑第一了?同窗们还没出来呢,这么积极不怕被看笑话啊?”

    “怕,可是我想你嘛。”

    唐恬避开他直视来的目光,不用人抱就径直蹦到宋初八背上。

    “夫君,咱们快点回家吧,今日在饭堂吃饭没吃饱,我好饿呀。”

    宋楚云听他催促的语气好笑,可不是得快点回么,晚一点同课室的人出来,碰上面必得露馅。况且哼哧哼哧挖半天的坑,早该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我让大金做了你喜欢吃的萝卜炖老鸭,咱们到家刚好赶上饭点,你多吃两碗。”——

    挖坑是个体力活,唐恬当真是饿狠了,一口气就着老鸭汤塞下满满两碗米饭外加小半碟子的玉米饼。

    小金心思单纯些,见状只以为是他哥的手艺见长,让往日顶多干下一碗饭的夫郎今日竟连吃了好几碗。

    “别急别急,不够还有呢,话说这老鸭汤做的真有这么好吃么?欸哥,你是不是在里头加别的新配料了?”

    大金闻言不动声色朝宋楚云瞄去一眼,瞧主家一门心思在盯夫郎吃饭,立即识时务的咽下疑惑:“哪有什么新配料,学堂里的饭没有自己家里做得好,再说读书费脑,这可比撂膀子下地辛苦。你吃完了就赶紧打扫窝棚去,晚点夫郎要做课业的,别弄出声响来吵人。”

    “噢”

    小金遭他哥驱赶,忙把没吃完的半块饼一股脑全塞进嘴里:“主家夫郎慢吃,我先去干活了。”

    唐恬全程埋着脸吃饭,不敢和宋楚云对视,更不敢随意接大金小金的话茬,肚子刚填个七八分饱就把筷子一搁:“先生布置的课业有些多,我也回屋去温习了。”

    “温书不急这一时,饭吃饱了么?”宋楚云含笑发问,抬手揉揉他后脑勺,一副哄小孩儿的模样。

    “嗯”小夫郎其实还馋夏日里新长起来的黄金瓜,这种瓜皮薄汁甜,很适合当饭后甜点。

    只是晚饭吃太多,这会儿再对瓜下手难免不会引起怀疑。

    宋楚云由着他进屋,等收拾完碗筷,没过多久也跟着晃了进去。

    里屋燃着两只明亮蜡烛,唐恬伏在桌前一笔一划认真描摹着什么,宋楚云走近一看,正是三字经新学的内容。

    “怎么愁眉苦脸的样子,是不是先生布置的课业很难?”

    宋楚云说着就要伸手去拿书,不想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夫郎立马捂住书册,这倒让他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

    “怎么了?”

    “没、没怎么。”唐恬慌了一瞬:“不、不是很难,我慢慢温习就好”

    “那行,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宋楚云笑笑,在他手边摆上一盘洗净切好的黄金瓜。那瓜质地绵软,熟的正好,往面前一放就能闻到阵清香甜味。

    唐恬便知适才他朝瓜多看了两眼的小心思让人给捕捉了去,不由脸颊微红:“刚吃完晚饭呢”

    “你难得胃口好些,入夏天气会越来越热,我让大金去煮绿豆粥了。煮好拿小锅盛了放在井口镇着,明日带点到学堂去吃。”

    宋老父亲满脸慈爱,面上迫不及待向他的小夫郎展示和凉席一起买回来的新饭盒。实则忍不住在心里数落,这傻孩子,逃课挖坑也不知道买俩烧饼揣着,万一饿出个好歹来算谁的?

    饭盒是农户人家常用的那种,下边一个瓦质的罐罐,上面有盖,保温保凉都很有效。

    有了这饭盒,就算吃不上饭堂供应的饭食,简单填饱下肚子是没多大问题了。

    这一举动原本是为关心人,却让生性敏感的小夫郎隐隐觉着有些不安,好端端的作甚要给他买个饭盒从家里带饭去吃?

    “你不是说饭堂人多,吃的不够好么?有时还会吃不饱,我先前就想着让大金每日做饭给你送去,家里的饭菜肯定比饭堂的合口味。”

    宋楚云的演技可比唐恬要好太多,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找不出一丝破绽。

    “就、就只因为这个?”

    “那不然还能因为什么?甜甜,我怎么感觉你今儿怪怪的,是不是病了不舒服,或者在学堂里受了委屈?”

    一语中的,小夫郎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没、没有同窗们都极好相处,没人会给我委屈受。我就是昨晚没睡好,现下有点犯困”

    “这样啊,昨晚抄书是累了,那我不打扰你,早点温完书咱们早点上床睡觉吧?”

    “好”

    宋楚云撂下瓜后果真不再套小夫郎的话,那翻账簿核账的架势一本正经,全然不见唇角下隐藏的得逞笑意——

    唐恬惦记着上赌场找人的事,一夜睡得不大安稳,囫囵眯了两三个时辰就起了床。

    宋楚云比他还早,准备下中午的饭食一样样装进饭盒里。

    “还好买饭盒的时候买了个两层的,不然底下装满了粥,上头都没地方装别的了。甜甜,这粥是拿绿豆熬的,清热解毒最好不过。昨晚在井口镇了一夜,单吃会有些凉,你记得吃之前拿红薯垫垫胃。”

    “我给你烙了几块肉沫玉米饼,蒸了一块红薯,还有我们一起腌的咸鸭蛋,先凑合吃吃吧,等放学回来我再给你做顿烤兔肉。”

    宋楚云一路上都在絮叨这件事,好不容易到了学堂外的街转角,还不忘再次交代遍菜单。顺带趁人不备,捞过小夫郎来在唇瓣上狠狠啄了一口。

    “今日我怕是没时间送你进学堂了,就在街转角和你分别好不好?孙掌柜让伙计捎话来说对下一季的栽种有新想法,约我去面谈,我得赶在饭庄迎客前谈好这些事。”

    唐恬正愁要找个什么借口好让宋楚云不出现在学堂外,恰巧对方就主动提了出来。

    为防戳中下怀的欢欣遭人识破,小夫郎还佯装皱眉道:“这么着急啊?街转角离学堂还有一截路呢,你真不陪我一起过去么?”

    宋楚云:“?”是不是要玩火。

    “我想了想,好像确实也没有那么着急,既然你这样说,那生意就往旁边放一放,我先送你进学堂吧?”

    “不、不用了!你安心忙你的,我自己进学堂就行!下午记得早点来接我,我想吃糖葫芦。”

    唐恬生怕他还要顺坡下,布包袋子往身上一挎就跑出去老远。

    临到街转角时回头一望,他的小宋哥哥果然在原地含笑挥手。等他绕过街角消失不见,这才骑上宋初八,往喜莱饭庄的方向扬长而去。

    第66章

    唐恬用老法子骗过宋楚云, 自个儿去了后山继续挖陷阱。他买的锄头比种地用的那种要短,但胜在刀头锋利,更加能使得上劲。

    因而两个半天下来, 陷阱的雏形具已挖好,剩下的就是把渔网埋在下头, 再想法子引人入瓮。

    上回独自去赌坊里遭地痞调戏, 这回再去总算是知道要找帮手了。可他平日和村里的汉子们连话都不讲, 一时要寻相熟的壮汉去帮忙撑场面,不免又犯了难。

    不过手头上有钱事倒还好办, 到牙行去租两个打手, 短短半日的活, 只要钱给到位不愁没人接。

    唐恬这样想着, 正打算绕开喜莱饭庄悄么往牙行摸去, 不料才走进路边窄巷, 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一个臂膀上有刺青的高头大汉,虎皮背心下肌肉鼓鼓囊囊,满脸都写着凶神恶煞四个字。

    这人看似是个不要命的恶徒, 不成想说话却还算客气:“哥儿别怕,我有点小事要问你。这里人多口杂,前边我兄弟开了个凉粉铺,到那去坐坐?”

    唐恬对上次的事心有余悸, 这次说什么也不肯随人走了:“不必这样麻烦,既是小事,那就在这问吧。”

    “嗐, 我说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我大哥是盛银赌坊出了名的铁拳王, 让你去哪你就去哪,再他妈废话当心老子给你两拳头!”

    高头大汉还没表态, 他手下的小弟们先沉不住气了。让人骂骂咧咧一脚狠踹了回去,这才稍稍安份点。

    “你们是盛银赌坊的人?”小夫郎抓住重点,立刻问道。

    “是啊,晓得怕了吧?识相点赶紧交代唐濛的下落,他欠我们的钱到底什么时候还?!”

    唐恬听闻这话不由一喜,不正是打算要进赌坊找人和唐濛算这笔帐么?赶巧在大街上就遇到了,还省了笔租人充打手的开销。

    高头大汉嫌小弟吵,索性把人给踢到最后头去站着:“是这样,唐濛一个月前在盛银赌坊赌钱,结果输了十两银子想赖账,不知跑哪去躲了起来。我们进村去打听,他阿娘说老唐家有个出了嫁的小哥儿,家底很是殷实,让我们若收账就到镇上去找他要。”

    “盛银赌坊虽说是个下九流的赌钱地儿,但还懂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只要你肯说出唐濛的下落,我保证这些兄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

    小夫郎一心只想给他那不积口德的二弟吃顿教训,哪会细想事情的进展如何就这般凑巧,连动粗的打手都自己找好理由,排着队给整整齐齐的送到面前来了呢。

    再说他待后娘一家是谈不上亲热有礼,可从未损害过他们的半点利益。亏得周娘子好意思张口,让他给不成器的唐濛来收拾烂摊子。

    唐恬听着这话不觉心里涌起一股火:“好,三日后你们去翰墨书院后山的竹林里,我约了唐濛在那见面。”——

    人手找齐,陷阱挖好,之后要做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唐恬用一天的时间找来枯枝树叶,把陷阱加深加固以及周边做好伪装,又和壮汉带来的人手进行演练,确保唐濛这次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逃。

    三日转瞬即过,这几天宋楚云换着法儿的给自家夫郎准备吃食。除了头一日的绿豆粥蒸红薯,后边几乎顿顿都是大鱼大肉,那待遇简直和送唐恬上工地坐月子一般无二。

    “真不要我送?只送到街转角也不行?”

    今天是和唐濛约定碰头的日子,赶清早起来小夫郎就闹了别扭,坚决不肯让宋楚云送他去学堂。

    “开学都一个多月了,同窗们早就自个儿买早饭进学堂去上课,单我让家大人送。年岁比他们还长一些呢,叫人看见我脸往哪儿搁啊。”

    崽大不由爹,宋老父亲被小崽子的坚决态度惹得没了脾气。

    “行行行,不送,那我接总可以吧?我带着糖葫芦、关东煮、桃花酥、芝麻饼去接你放学。”

    宋楚云好声好气的哄,往小夫郎的布包袋子里塞进一把麦芽糖权当贿赂。

    到底糖比他宋哥面子大,唐恬拍拍布包,察觉到糖块的数量甚多,这才勉强松了金口:“好吧,只是今日别去太早,不然事情没办完,你接不到我人的。”

    “事情没办完?什么事情?”

    小夫郎光顾着看麦芽糖的口味,连险些说漏了嘴都没发觉:“就、就快放月假了,先生叫每天上完课留两个同学打扫课室,今日刚好轮到我。你若来太早,我还在里面扫地呢”

    唐恬露出的小尾巴都快扫到宋楚云脸上了,他不禁低头忍笑,心里不住暗叹,自己选的夫郎,当然忍笑忍的腮帮子疼也要宠完。

    小夫郎担心说多错多,想着等事情解决完再一五一十向他的夫君坦白,于是当即挎上布包,头也不回的就往学堂跑去。

    从村里到镇上的学堂还很有一截子路要走,宋楚云依言不送上街,就在柳丰村的集市口给人买好早饭,然后在这里目送道别。

    唐恬沿主路往镇上去了,宋楚云则悠哉游哉坐在摊子前吃完了一整碗馄饨。等算过时辰在主路上碰不着小夫郎,他方回家牵好骡子,慢慢赶往学堂后边的紫竹林——

    唐恬一路跑到后山的时候,高个壮汉带来的人已经按他们演练的那样,分别埋伏在竹林的几条岔路口上了。

    小夫郎四下查看了一番,低声道:“谦哥,叫你的人再往后退些吧,这季节竹叶稀松,离太近容易被人察觉。”

    张谦带来的人本都是衙门里专管债务纠纷的衙役,最是清楚那些欠了债的人警惕性高,稍有不对就撒丫子逃得不见踪影。

    是以唐恬提出这话,他们即刻就往后撤了十多米,藏进灌木从中等号令抓人。

    不多时,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山道上冒出来,确如唐恬所料,唐濛一步三回头,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停下来探听情况。

    而他常年在赌场混迹,输钱赖账被追也不是头一回,这次来拿钱还多留了点心眼,带了两个小弟当帮手。

    唐恬耐着性子等他走近,两手拢在衣袖里连揉带搓,故意摆出副慌张不安的样子引人入局。

    唐濛脑瓜子有限,一路过来没有异常已然让他心里放松了几分,再看唐恬这般手足无措,就更加笃定是没甚陷阱埋伏了。

    “我还当你是诓我的,不想居然真来了。喂!我让你拿来的钱呢?”

    唐恬一听他这趾高气昂的语气就犯恶心,却为大局不得不暂且先忍下:“钱我带来了,就在那边的大树根旁,你答应我,拿了钱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还有那件事也绝不让任何人知道。”

    “我要是没听错的话,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唐濛像个二流子一般,斜耷着肩膀抖着腿脚,居高临下向唐恬嗤问。

    “你现在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懂吗?识趣点把钱交出来,等我拿这些钱去赌场捞个本儿,要是赢了呢,我可以考虑放你安逸两天。要是输了你那流氓夫君手里应当还有不少存余吧?横竖他知道这件事后你在宋家也待不了几日了,不如拿着这些钱来孝敬我,我替你在阿娘面前美言几句,赏你几口剩饭吃。”

    唐濛自以为拿捏到了软处,一个不能生育的小哥儿就能让他随意折辱。

    以唐恬的性子,要么闷声不吭隐忍下去,要么逼到绝境负隅反击——所以他才带小弟来,谁知道一向默不作声的软柿子被逼急了会不会发疯打人?

    唐恬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几年,对他的脾性是极了解的,正因如此,他才刻意挑那些话说。横竖比这更难听的都听过了,不差眼前这几句。

    “你——你之前分明答应过我,拿了钱就撇清关系,以后都不拿这事做要挟!”

    “是啊,都说是之前答应过的了,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怎么,你不服啊?”

    唐濛当真是要把无赖耍到底,见唐恬是一个人前来,自己这边还有两个小弟,气势便愈加倨傲。

    “小光小亮,还愣着干什么?拿钱走人,憋了这几日,哥几个去喝顿花酒,潇洒潇洒!”

    叫小光的那个听到叫喊,先一步就蹿到树根旁边。那里有个不起眼的麻袋,面上粗粗一扫,全是一文一文的铜板。

    “发了发了!大哥,咱们发了,满满一大袋子!里面全都是钱!”

    麻袋上边一层是铜板不错,下边装的却是碎石块。唐恬冷眼看着他伸手去捞,等人走进埋伏圈,脚下踩着的绳结一松,小光连麻袋边缘都没碰到就猛摔了下去。

    那陷阱足有一人高,遭渔网一捆,缠在里面爬都爬不出来。

    唐濛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上了套,舍不得白放着钱不拿,又气不过唐恬居然有胆量跟他玩这么一手。气冲上头,竟是不管不顾扬起拳头就朝唐恬扑了过去。

    ——结果当然是没有扑到的了。

    这回换唐恬居高临下,宛如看滩烂泥一般俯视他:“我早猜到你有这龌龊心思,所以专门给你准备了一出好戏。你且在这慢慢享受吧,我的好、弟、弟。”

    第67章

    宋楚云没想到他一贯像块糖心饼干一样的娇软小夫郎, 发起狠来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唐恬懒得和他这位二弟多舌,往后退了两步让出空隙,好方便张谦动手把人从土坑里给拽出来。

    唐濛在坑底摔了个狗吃屎, 本就脑瓜子嗡嗡的响。再看张谦一众打手个个膀大腰圆,拳头高抡, 更是吓得双腿打颤, 求饶的话哽在嗓子眼里半天呜咽不出句整话来。

    “谦哥,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唐恬找了个临风的上坡看热闹,任凭几个打手对唐濛拳打脚踢。那一记记狠踹全数落在了皮肉上, 隔着十来步远的距离都能听见声声闷响。

    唐濛吃痛, 一个劲的在渔网里挣扎, 可惜那是专门捕捞大鱼的丝网, 越挣扎只会缠得越紧。

    他顾不得挨了两记重拳青紫得老高的腮帮子, 对准唐恬就咬牙怒骂:“你这个短命鬼肚子里爬出来的下贱胚!当年要不是我阿娘留你一条命, 给你饭吃,你早就死在那烂泥水臭地沟里了!”

    “你不知恩图报好生孝敬我和阿娘就算了!居然还敢设计找人对我动手?!你给我等着!唐恬!等老子回去告诉阿娘,不把你大卸八块, 让你哭着跪地叫爷爷,老子就不姓唐!”

    他字字句句都是尖酸刻薄的侮辱,这些话以前在家的时候就说过不少。那时唐恬人微言轻,没底气予以还击, 而现下身旁有靠山,便愈发不愿降低身价与一介地痞去反唇理论了。

    倒是张谦听他一口一个老子嚷得心烦,呵斥离他最近的两个小弟:“你们是耳朵聋了还是没吃饭?两拳头敲掉他的大门牙, 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小弟们得了话, 拳头立马如下雨般又快又狠,直打的唐濛口鼻冒血, 蜷缩在渔网里哭爹喊娘。

    唐恬的本意是让他受个教训就好,别真闹出人命来,不料他才拉过张谦意图阻止殴打,那边唐濛还不乐意了:“有、有本事你就让他们打死我咳咳不就一条命吗?老子豁出去了你今儿要是不把我打死在这儿,等我缓过气来咳、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唐濛在土坑里滚了一圈,身上的棉布衣裳满是碎土和脚印,脸上被口鼻里冒出来的血糊了个遍,看上去狼狈又可怖。

    小夫郎冷眼望他:“你敢。”

    “我不敢?呵你不就仗着有个流氓夫君在背后撑腰么?你今儿给我使了这么大个绊子,难不成还指望这件事能兜得住?恬哥儿,你知道因为不能生育而被休的小哥儿在村里会有什么下场吗?他们遭人嫌弃,在村里呆不下去,年纪轻轻的就都上吊死了!”

    唐濛脸上漫起狰狞的笑容,两条胳膊被人钳着还想扑上去和唐恬厮打。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会不一样?!我告诉你,姓宋的就是看上了你的这张脸,不能生育的小哥儿跟下不了蛋的母鸡一样,没用!是废物!生来就该被人踩在脚底下践踏!”

    “你不会以为宋楚云是真心喜欢你吧?他要的是个哥儿,一个能生孩子的哥儿!无后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多大的屈辱啊?我就等着看,看那姓宋的流氓把你赶出家门,你的下场怕是比我还要惨!”

    唐濛笃定这是唐恬的软肋,在看到小夫郎脸色变得惨白后,那股得意劲儿愈加盛了:“怎么了?怕了?刚刚跟我说话时不都还很嚣张呢么?我今儿就把话放在这儿,有本事你就让他们弄死我,否则这件事我一定会让全村人都知道,包括你的夫君宋楚云!”

    “恬哥儿,手上背条人命的事没做过吧?来啊!让他们继续动手啊,你不是怕这件事让人知道吗?那就在这杀了我呗!你敢么?呵呸,你不敢!”

    有那么一瞬,唐恬眸子里闪过道锐利的光,那是他的一念之差。

    如果不考虑道德和刑法的后果,他真想把这个所谓的二弟丢进深山老林去喂狼。可他终究是个生性善良的好人,怎能为个不入流的无赖手沾人命。

    “是,你说对了,我不敢让他们打死你。但我受够了被人拿这事威胁,你是不是想把我不能生育的事情告诉我夫君?省省吧,用不着你开口,我自会告诉他。”

    唐恬耐心耗尽,撂下这句话后便不再多看唐濛一眼。

    张谦眼见他们兄弟间的怨怼拉扯告罄,忙自觉招呼小弟们迎上去:“濛少爷,哥几个还等着在呢,家事解决完,该来聊聊咱们的公事了吧?”——

    唐恬和唐濛这样对峙一番,实在觉着心口堵得慌。他一步步走出紫竹林,不论身后动静有多大,都始终没有暂缓过半点脚步。

    宋楚云遵守诺言,大包小包买了好几样零嘴儿等在学堂外接人。那糕点褡裢里放不下,就拿大块油纸布包着,和摆地摊一样摆在宋初八脚边。

    小夫郎远远看着他探头张望的夫君,鼻头一酸,差点当场掉下泪来。

    他已经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宋楚云,也许今日过后,这几个月来的温暖呵护都将成为回忆,往后等待他的只剩无穷尽的嘲笑和谩骂。

    唐恬想着,脚下步子似是灌了铅,杵在原地再难往前挪动分寸。

    还是宋楚云眼神好,抬眼一眺就望见了半张脸藏在墙后的小夫郎。他也不嫌傻气,赶着骡子兜着零嘴儿便拔脚迎上来。

    “逮住你了!甜甜,你这躲猫猫的技术不行啊,下回换个别的地方藏吧。”

    熟悉的调笑语气让唐恬心里五味杂陈,他强忍住泪,扯出笑道:“我还准备吓唬你一回呢,哪知刚从学堂出来就被你看见了。”

    “小傻子,放学的时辰我当然会一直盯着门口看了,那墙转角一个人都没有,你脑袋一伸可不得露馅。好了好了快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糖葫芦、桃花酥、芝麻饼,还有一只大糖人儿,喜不喜欢?”

    这些零嘴都是唐恬素日爱吃的,宋楚云每样都挑大份的买,几样堆在一起,两手连拿带捧塞的满满当当。

    小夫郎看着这些吃食鼻头更酸了。

    他那总温柔体贴的亲亲好夫君,得知真相后究竟会如何呢?

    宋楚云把他显露在脸上的情绪看了个彻底,只是当街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纵然想给人按进怀里细细安抚,也只能等回家关上门再行夫君之职了。

    一路回去唐恬兴致寥寥,不大肯说话,宋楚云怕他闷坏,故意挑集市上听来的新鲜故事逗人笑。

    然而小夫郎正值伤春悲秋之际,推说读书太累,自打骡子进了村,不论宋楚云怎么逗,就都不愿吱声接茬了。

    大金小金早已备好晚饭,兄弟俩一个劈柴一个打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天,单等主家和夫郎回来好一起上桌开动。

    “今儿做了野菌菇煨鸡汤,鸡是晌午大鑫拎来的,见主家不在,说是让我们哥俩给稍个话。汤还在炉子上炖着呢,是现下就洗手吃饭么?那我去把锅子端出来。”

    “先不急。”宋楚云将缰绳交给小金,示意他牵宋初八到草棚去喂食:“夫郎今日上课有些累,我陪他进屋歇歇,你们吃吧,给我们留点饭菜就好。”

    “那哪行啊,不吃饭身子熬垮了怎么办?我瞧夫郎的脸色是不大好,要不喝碗热鸡汤提提精神?这汤我和我哥炖了一整下午,连鸡骨头都炖酥了。”

    小金单纯是担心唐恬的身子,想给人强烈安利他们小哥俩炖的滋补鸡汤。心是好心,只是没悟到宋楚云这话的言下之意。

    大金一把薅过弟弟:“主家怎么说咱就怎么做,话那么多干什么?去去去牵初八去草棚喂饲料,喂完洗手来吃饭。”

    哥俩里总算有一个是机灵的,宋楚云投过去个赞许的眼神,转头跟着唐恬进了屋。

    小夫郎一扎进屋里眼眶就忍不住泛了红,鼻头一抽一抽,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原本准备给惊喜的宋楚云顿时手足无措。

    “怎么了甜甜?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还是我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

    唐恬嗓音带着哭腔,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宋楚云心头一拧。

    “夫君,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了,甜甜,我也有话要说,这件事很重要,你先——”

    “不!”

    唐恬头一次这样强硬,打断宋楚云的话不算,还两手一伸给人按到了团凳上:“让我先说,好不好?我怕听完你的,我就难开口了。”

    宋楚云清明他是为着哪回事,不想这茬儿总是道结横在小夫郎心头,便温声道:“好,你慢慢说,我在听。”

    唐恬被他哄人的语气逼出两滴泪来,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这才断断续续哽咽道:“对不起,夫君,我骗了你。我和村里的其他小哥儿们不一样,我身子有病”

    “我阿娘生我时早产加难产大出血,导致我脐带绕颈几差夭折,后娘带我去瞧过大夫,大夫说我这是先天性发育不健全。所以我们永远永远都不会有孩子了。”

    第68章

    这番刨白早在唐恬心里辗转过数回, 如今对他着真心喜欢的人说出口,忐忑不安下,还有几丝浓郁愧意。

    而让宋楚云在意的, 唯独只有那句‘我身子有病’。

    “甜甜”

    “你听我说完。”

    小夫郎抹去滑到下颌的泪,像是不敢看宋楚云蹙紧的眉结, 还稍稍背过身去。

    “我很抱歉, 没能早些告诉你真相。你放心, 我不会阻止你休妻再娶,或者直接赶我出门。毕竟正妻无后在村子里会被人指指点点, 你待我好, 我不愿你被拖累。”

    “我也很感谢这几个月你对我的关怀照顾, 这是我最为珍贵的一段回忆, 到死都不会忘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 夫君, 我最后还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应允。”

    宋楚云的心都要被他这几句话给拧碎了,原来他给唐恬的安全感竟是这样少, 少到小夫郎在真相面前,没底气去赌他的爱。

    唐恬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想要一份休书,可以吗?有了这份休书, 至少证明你曾经真的把我当成夫郎,给过我正妻的名分。”

    “我们也算是好聚好散吧。”

    宋楚云一直知道唐恬心里有个结,却不知这结有如此之深。现成解开心结的机会摆在面前了, 他怎么能放任不管, 由着人往最坏的方向臆测呢。

    “好,我可以写, 但我有个条件。你别哭,甜甜,你一哭,我脑子里就想不起别的了。”

    唐恬没以为他会答应的这样爽快,讶异的同时又忍不住暗自泛起酸涩。

    真就不挽留他一下么?

    就算生不出孩子,可他还能洗衣做饭啊,留着当摆设也吃不了多少米粮。

    宋楚云哪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这道结不解开,往后也会变成其他的坎,阻碍他们幸福美满的婚后道路。

    所以这封亲笔手书势在必行。

    不过至于是休书还是其他类型的书,那就不一定了

    宋楚云落完话音,便提笔在纸上书写起来。他的字迹龙飞凤舞,像他这个人一样,恣意潇洒不拘小节,可字里行间又透出文人的淡雅脱俗,让人莫名心动。

    片刻。

    墨痕未干的纸张被递到唐恬手边,他不忍细读,索性收回眼巴巴观望的眸子,折好往兜里一揣就要冲出屋门。

    “干嘛去呀?甜甜?”

    小夫郎简直难过到爆炸,三两下挣脱宋楚云的桎梏,顶着张泪眼婆娑的脸哽咽道:“收拾东西你都不要我了,我还呆在这里干嘛?”

    宋楚云满心无奈:“你不先看看纸上写了什么?”

    总不是些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客套话,否则还能是求婚书不成?唐恬心里暗道。

    宋楚云爱极了小夫郎这委屈控诉的样子,心疼归心疼,可好逗也是真的好逗。

    “不是要休书么,我给你了,这上头得有你的手印才能生效,不按一个再走?”

    唐恬这些时日被宋楚云捧在手心里宠惯了,还生出点点属于小哥儿的气性。听他这样说,立即摸出纸张,连正反都没看清就瞎按了两个指印上去。

    “我可以走了吗?”

    “唔,按手印之前可以,但现在好像不得行了。”

    宋楚云以身挡住屋门,阻断了唐恬能走的唯一出路。

    “婚书上手印都按了,白纸黑字,甜甜,你想赖账啊?”

    ——婚书?

    唐恬一愣,宋楚云含笑望他:“两姓联姻,一堂缔约。同心同德,良缘永结。夫妻同心,恩爱不疑。瑞叶其昌,祥开家室。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这是宋楚云刚刚手书在宣纸上的内容,一字一句,无不表明了他想和唐恬共度余生的决心。

    小夫郎后知后觉,愣了须臾终于想起要摸出纸张看个分明。

    他胡乱按下的手印正巧在句尾书了两人名姓的大字上,人证物证俱在,这账他决计是赖不掉了的。

    宋楚云伸手抱住他,力道轻柔的像是面对一件举世珍宝:“甜甜,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你是否能生孩子,或许老天爷也知晓你以前吃过太多的苦,不忍让你再经受生儿育女的磨难。这不是病,这是一份得天独厚,唯你所有的眷顾。”

    他这番话说的很真挚,一如每次认真向他的小夫郎刨陈般,总是带着满腔温柔与疼惜。

    “真、真的吗?”

    唐恬忍了半晌的泪终是忍不住了,一滴滴砸在宋楚云手背上。

    “你真的不嫌弃我不能生育?即使我嫁给你,我们现在、以后、乃至到两鬓斑白的时候,都不会有孩子。”

    “我知道。”

    宋楚云拍他的背安抚:“我会对你好,理解你,照顾你,永远站在背后为你撑腰。没有孩子我不遗憾,因为陪你两鬓斑白为你养老送终的那个人,必定是我。”

    “甜甜,我已经把我此生的信仰和骄傲都给了你,你别害怕,我会一直在。”

    宋楚云这几句话击溃了唐恬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他要早晓得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又何至胆战心惊被后娘唐濛屡屡拿来威胁。

    他就应该在唐濛被困渔网的时候上去踹人两脚的,告诉他那厚颜无耻的二弟。

    他的夫君天下第一好,才不会不要他!

    “好啦,别哭了,是我不对,不该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惹你生气。扣光我的零用钱,拿去给你买点心吃,好不好?”

    宋楚云看着怀里哭得打嗝儿的小夫郎,恨不得立刻扣到床头先狠狠啃个遍。惦记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做,这才艰难忍住了不当人的冲动。

    他把唐恬牵到团凳上坐好,吹熄两盏蜡烛降低房间光线,而后撩起衣摆单膝下跪,最后双手捧上枚装在精致锦盒里的刻花戒指。

    “唐恬。”

    宋楚云对视上小夫郎的澄澈眸子:“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种现代式的求婚唐恬没经历过,是以不知道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得说些什么。

    宋楚云莞尔,轻声提醒道:“如果不拒绝,那就请说你愿意。”

    “我、我愿意!”

    宋楚云真心实意笑出了声,得到允准后,把那枚尺寸正好的戒指套在了唐恬的无名指上。

    小夫郎尚未回神,怔怔道:“是、是所有小哥儿成亲前,都要有这个仪式么?”可他从没听村里人说过啊。

    “不,这是只属于你的仪式。原本我想等你满十八岁时,连同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块儿给你的,可我的小夫郎敏感脆弱,需要他的小宋哥哥先哄着签下婚书带上戒指,这不时间太短,准备的有些仓促,还请夫郎见谅。”

    宋楚云笑意不减,握住唐恬的手轻轻摩挲。

    那枚刻花戒指是他很早就挑选好的,只是没有好时机拿出来求婚用。刚好今儿解开心结,去掉了横在唐恬心头的一道坎儿,庆祝彼此亲密无间,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

    唐恬对他的用心感动不已,这枚戒指不大不小,显然是比对过尺寸后才精细挑选买来。内侧拿小篆刻了名姓,代表归属于他。

    “甜甜,戒指还满意么?”

    “嗯很满意!”

    “那如果满意的话,能不能让我起来了?膝盖跪的有点麻。”

    要是宋楚云不提唐恬还真没发觉,小夫郎脸色顿红,伸手虚扶了一把,把人拉到旁边团凳上。

    “好傻,我都答应了,你偏跪着”

    “哪有人求完婚自己起来的啊,再说你不发话,我怎敢随意起身?”

    宋楚云好笑,就着两人并膝坐的距离,探头在唐恬擦红的眼尾处亲过一口。

    “小哭包。”

    “那还不是你欺负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要把我赶出家门。我没地方可去,这里待不了,也回不了唐家,只能露宿街头,等着被饿死了。”

    听听,这牙尖嘴利的小夫郎还是当初被误以为是小哑巴的崽崽么?

    宋楚云失笑:“好,是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计较。回来这小半个时辰,晚饭还没吃呢,该饿了吧?我去把饭菜端进来,听说大金小金今儿炖的鸡汤鲜得很。”

    唐恬得了戒指解开心结,连带心情也变好了起来,他搓搓掌心晃手指头玩儿,专心等着夫君端来饭菜进行投喂。

    晚饭除了一道鲜香软烂的菌菇煨鸡汤,还有黄花炒肉丝、凉拌金针菇,外加一道酱汁豆腐。

    折腾一天到这个点着实是饿了,温热的饭菜一摆上桌唐恬就直咽口水。

    可惜的是,总有人在这样的恬静时刻冒出头来煞风景。

    宋楚云一块豆腐还没送进嘴,便听院子里传来阵吵嚷动静,听说话的声音像是村长家的大儿子赵庆丰。

    大金不做饭的时候还会充当下看家护院的角色,挡住人不让往里进,小金见势连忙来敲主屋房门:“主家,村长使人来说请您去一趟,有要紧事找您呢。”

    宋楚云对此浑不在意:“有多要紧?”

    “这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说唐家出事了。他们家的老二唐濛遭人打断腿,刚被人从医馆抬了回来哩!”

    第69章

    唐濛被人打断腿?

    宋楚云和唐恬对视上一眼, 两人都从彼此眼神里看到了对这件事的不知情。

    “咱们要不还是去看看吧?村长既然使人来请,必是料定这事与我有关。”

    唐恬隐约猜到了事情进展如此顺利的背后有宋楚云在推波助澜,只是没有确切证据能证明, 便想不论如何别牵扯进他的夫君下水。

    “不急,先吃饭, 等吃完饭我带你一起去唐家讨个说法。”

    宋楚云舀了碗鸡汤替小夫郎吹凉, 面上一派气定神闲, 俨然是真没把这场兴师问罪当回事。

    唐恬原先心里还有点慌,到底是他找来人打了唐濛一顿。断人一条腿不是他授意, 可按后娘那跋扈蛮横的脾性, 当面对峙未必能争赢。

    但一看他夫君这胜券在握专心吃饭的样子, 那悬着的半颗心不知怎得莫名就稳了下来。

    宋楚云本想着等过两日陪小夫郎一起上趟衙门, 把该补的成婚书函和跟后娘撇清干系的事都给办掉, 不料他还没来得及同唐恬商量细则, 那边却先主动找上门来了。

    许久没动嘴皮子同人吵架,一时想来竟还有些兴奋呢。

    屋里两个人你侬我侬安稳享用着美味,赵庆丰在门口等待半晌, 直到沉不住气预备闯门,这才看见茶足饭饱的宋楚云带着同样肚皮圆滚的唐恬懒懒晃悠出门。

    “主家,要不我陪您和夫郎一同去吧?小金留下看家,万一在那边出了什么事, 也好有个照应。”

    大金嗅觉敏锐,见赵庆丰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下意识就想跟去看看。

    他和小金在老宋家待了近两个月, 身子早养的强壮起来, 若拉去当个护卫还是能够的。

    “没事。”宋楚云笑笑,看着大金, 话是对着赵庆丰说的:“村长一向秉直公正,唐家是甜甜的娘家,出了事我们理应去露个面。有村长在,想必不会有人敢空口攀扯,非将这事诬赖在无辜之人身上吧?”

    赵庆丰疼爱自家小妹,连带对这个混混流氓也没甚好脸色,只是话问到面上,难免不要假意应承:“这个自然。”

    “那我就放心了,走吧。”

    宋楚云上完警钟便不再搭理他,牵紧唐恬的手,双双往唐家走去——

    唐家此时聚集了一大帮子的村民,院里院外满是人,将进口堵塞的不留间隙。

    宋楚云隔着老远就听见了那里一片热闹,村民们各说纷纭,真心关切的有,假借关心实则来看戏的也有。

    “哎哎,大伙让一让!宋家那个带着他夫郎来了,都别堵在门口,快让他们进去!”

    “哟,出了这个事他们还敢来,当真是人有钱了底气足啊。就是不知是周娘子厉害些,还是那姓宋的更厉害些?”

    “嗐!人家有钱,大不了多赔点就是了。你看宋楚云跟个没事人儿一样,说不准啊,这事压根就不是他干的呢。”

    “唐濛和恬哥儿不睦村里人都知道,好端端的遭人打断了腿,要说不是宋楚云替他夫郎撑腰找人弄的,那谁信啊?可怜恬哥儿嫁给恶霸当夫郎,搞不好还是被人当枪使,推出去顶罪的咧!”

    一路踏进院子,村民们的猜想揣测就没停过,宋楚云浑然当作没听见,护着唐恬避开人,径直进到里间。

    村长已在这等候多时,见他们进来,立刻迎上去道:“可算来了,我听周娘子说二小子让恬哥儿叫人给打了一顿,断了条腿还险些丢了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还能怎么回事!都是这姓宋的地痞教唆那白眼狼小哥儿,专和我的濛儿过不去!可怜我的儿,居然让他亲哥哥给找人打断了腿!哎哟喂,娘的心头肉啊,你这叫娘以后可怎么活呀”

    周娘子现在恨唐恬恨得牙根儿直痒痒,要不是前头有宋楚云拦着,她早扑上去两巴掌扇在小夫郎的脸上了。

    唐濛被人从医馆抬回来后人还有了点意识,就是腿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比死还难受。脸色惨白惨白的,没力气像他娘一样嚎丧,就只拿那死鱼眼狠狠瞪着唐恬。

    “周娘子这话可得说清楚,什么叫我教唆我家夫郎打断了唐濛的腿,你有何证据?”

    “证据?我呸!满村子里谁不知道你抢了唐恬去当夫郎,一个地痞一个没良心的下贱胚!妒忌濛儿将来要继承唐家的全部家财,就千般万般的过不去!找人动手这事是我儿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周娘子这话当真是把宋楚云给听乐了:“妒忌唐濛继承家财?我和甜甜?周娘子,你没事吧?我放着现成的几亩良田不种,去图你们老唐家的几张烂桌椅板凳,干嘛,搬回去给骡子搭窝棚啊?”

    “凭你怎么狡辩,伤了濛儿是事实!他今年才十六岁,断了一条腿让他以后怎么讨媳妇儿?今日当着村长的面,姓宋的你别猖狂!不赔足我儿一百两银子,我明日就上衙门去告你!”

    周娘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口口声声说着是心疼儿子要村长主持公道。可明眼人都听得出,这哪里是为要公道,是想趁机多讹点银子才对。

    赵大成来得早,听周娘子哭嚎骂街半天,早已不耐烦。听她这般说,少不得出面打个圆场,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要紧。

    “这样吧,我看你们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这事与你们无关,二小子断了条腿,也算是吃足教训了,有什么恩怨都先暂且放下。楚云呐,你是摆摊做生意的人,恬哥儿又是在唐家长大的,闹得太大脸上不好看,你就给我个面子,赔五十两,对双方都有个交代。”

    五十两,我呸!

    这老东西几个脑袋哪张面子能值五十两?

    宋楚云听闻这话不禁默默翻了个白眼。

    “村长,如您所说,我的确没有证据能证明断腿这件事与我和甜甜无关,若周娘子咬死了让我赔银子,也不是不可以。但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先请唐濛解答一下。”

    宋楚云侧目睨向这对母子:“唐濛,你认为你此次受伤,是我在背地里给甜甜出主意,让他找人打断了你的腿,是这样吗?”

    “不错”

    “那好,我想请问你,第一,你是在哪里挨的打?第二,挨的谁的打?第三,除了你和甜甜,还有谁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这几个问题不止村长,连同看戏的村民们也很好奇。

    按理说唐恬一个性情柔弱的小哥儿,就算是有宋楚云撑腰,也很难做出带着打手对亲弟弟下手的举动。况且唐濛常年在镇上和一帮地痞瞎混村里人尽皆知,要想抓到他并老老实实挨顿打,难度着实不算小。

    “我、我”

    显然唐濛也清楚自己的风评差,没来由的出现在学堂后边的竹林里,要说不是他自个儿找去的根本站不住脚。

    “我久日没见恬哥儿,听说他在学堂上学,就想去探望探望。哪知三两句话起了冲突,他便喊来一大帮子人对我拳打脚踢,害得我活生生断了条腿。当时当时我是碰巧路过,加上竹林偏僻,就只有我和恬哥儿在场。”

    唐濛还不算太蠢,跟着他的两个小弟向来唯他马首是瞻,就算是挨了打,也不敢不闭紧嘴咬定没有出现过。

    “所以你的意思是,除了你和甜甜以及甜甜喊来的打手,再没别人知晓了?”

    “正是如此。”

    “姓宋的,你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濛儿好心去学堂看望唐恬,这死小哥儿受你教唆做出这等腌臜事,难不成你以为胡乱找借口套话就能遮掩过去吗?村里人都不是傻子,怎会受你蒙骗!”

    “我想问的问题还没问完呢,周娘子你急什么?”

    宋楚云一记眼刀止住了周娘子继续撒泼:“我听说唐濛过去总爱在赌场混迹,常常因为赌钱输了还不上被人满大街的追债,不知是真是假啊?”

    “你、你胡言乱语!”

    戳到周娘子软肋,这老妇人瞬间变了脸,她儿子有多不成器她自然清楚,可这事怎好拿到明面上来说。

    唐濛今年十六,要不了两年就到议亲的年龄了,不务正业都还好说,先成家再寻摸个好活儿干着就是。

    但好赌输钱被人追债是村里的大忌讳,传出去谁家还肯把姑娘小哥儿嫁过来,不是平白惹身骚么?

    周娘子生怕宋楚云提多了这茬儿,本来坐在地上撒泼扯皮的,闻言立马一骨碌站起身来:“姓宋的!别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就能往我儿身上泼脏水!便是你说得再有理动听,你敢说濛儿断了条腿的事跟你就没半点关系吗?”

    “那确实与我和甜甜无关。”宋楚云耸耸肩,一副比唐濛还无赖的模样。

    “好!好!就算,啊,就算濛儿的腿被人打断不是你们两口子弄的!你敢不敢发誓?你们没动濛儿一根手指头?!”

    “噢,那如果要

    这样说的话”

    宋楚云含笑:“找人打唐濛一顿,确实是我做的。怎么,周娘子,你有意见啊?”

    第70章

    宋楚云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倒把周娘子给听愣了, 她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对着村民们高声叫喊:“大伙儿都听见了吧!姓宋的承认对我儿下黑手,找人打断了濛儿的腿!这种嚣张蛮横的恶霸怎配继续留在村里?今日他伤了濛儿, 明日就有可能打伤你们家的儿子,村长, 你要为我做主啊, 把这姓宋的赶出柳丰村!”

    周娘子说旁的话还好, 说起宋楚云无故打伤唐濛就有可能打伤旁人家的儿子,这可算犯了众怒。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立即响应, 高举双手吆喝:“滚出柳丰村!滚出柳丰村!”

    “吵死了, 闭嘴。”宋楚云跟看傻子一样冷冷扫视过这些人。

    “周娘子, 你耳朵竖起来听仔细了, 我承认打唐濛一顿的事是我做的, 可没说腿断跟我有关系。说不准是你儿子在外招惹的仇家多, 不知哪儿惹来的灾祸,你别信口混赖什么都往我身上扯。”

    “你——”

    “还有。”宋楚云无情打断她的话:“我做何要对唐濛动手,原委你们娘俩最清楚。这些年来你们是怎样苛待唐恬的村民们都看在眼里, 那些不要脸的事,就不需要我当着众人的面一一说了吧?”

    周娘子遭他堵的哑口无言,又恼又臊,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连神情都扭曲了:“我、我们娘俩行得端坐得正,岂会怕你威胁!倒是你强抢回去的夫郎,你可知他身为一个小哥儿, 却不能生育!呵呵, 宋楚云,你没想到吧?你千般看重的夫郎竟然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周娘子预感到宋楚云这厮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索性破罐子破摔,他败坏唐濛的名声,那她就让唐恬没脸再在村子里待下去。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小夫郎的脸色便陡然变白,眼神里也满是慌张。

    “我、我不是”

    宋楚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当然不愿将唐恬的私密事放在村民面前谈论,但他好心没完全揭露出唐濛的丑陋嘴脸,周娘子却护子心切,做出这种不讲仁义的事。

    “没事的,甜甜,有夫君呢,夫君给你做主。”

    宋楚云暗暗捏了下小夫郎的手掌,不顾众人的诧异眼神,脱下外袍给唐恬披上,好让他因隐忍委屈而微微颤抖的身子能多点温暖。

    “说到这事,我正好有话要问周娘子。你刚说,甜甜不能生育?对吧?那我可要分辨了。我原想着我夫郎出身唐家,打断骨头连着筋,好赖讲点情分不做的那么绝。可既然周娘子拿我们当外人,连这种私密之事都好当着众人说,那我也没甚必要替唐濛留脸了。”

    “大伙儿可知我为何要找人对唐濛动手?年前那点儿仗着是后娘二弟多番上门讨菜要钱的破事我都不想提,就说这回,唐濛,你在盛银赌坊输了十两银子还不上,便打上甜甜的主意想找他要钱,这确有其事吧?”

    “噢看你这样子是想否认啊?那好,在座各位有识字的没有,看看这上头白纸黑字写的是什么?”

    宋楚云有备而来,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抖出张信纸。那上边列举了不下十条款项,全是唐濛欠下的赌债,底下还有盛银赌坊的盖章和唐濛亲笔签下的名姓。

    周娘子是识得几个字的,一看就怒了:“你少在这胡说!这种东西难道不能伪造?随便写上几个字,盖个假章,就想冤枉我儿,你做梦!”

    “盖假章?”

    宋楚云好笑:“大伙儿没进过赌坊,可也听过盛银的名号吧?这是镇上最大的赌坊,掌柜的有官府背景,他们出具的条款上盖的章谁敢轻易伪造?要是被抓住,那是要打官司吃牢饭的,再者你们可以拿着这信函去赌坊询问,看看是真是假。赵村长,您在村里最有威望,要不您去求个证?”

    赵大成想躲这一摊子事还躲不及呢,哪里肯专门为了周娘子和唐濛往镇上跑一趟:“我信我信!小宋你是个实诚人,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啧!这二小子不是叔说你!你成天瞎混也不学个好,偏学人家赌钱!整出这么大个亏空还向恬哥儿伸手,实在是你不应该了啊。”

    “不过嘛小宋啊,兄弟间有点嫌隙很正常,犯不着找人私下报复啊,还将二小子伤成这样,这事儿你也有错!”

    宋楚云深谙赵大成这各打五十大板好在村民面前显得自己很公正的德行,勾唇一嗤道:“若单只为这事,我又何必特意去\\找\\打\\手,方才周娘子口口声声说我家夫郎不能生育,这根本就是瞎扯。”

    “我和甜甜成亲已有大半年,要不是唐濛多次辱骂骚扰,导致甜甜忧思过度小产,我们本该再有九个月就能添丁进口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换顿毒打难道不是便宜他了吗?”

    宋楚云这话一出,不止在场众人,连带唐恬在内都不禁纷纷惊掉了下巴。

    小夫郎(QAQ):啥时候的事啊,怎么没人通知我?

    好在唐恬反应极快,立马和他夫君交换了个眼神,而后手抚上太阳穴,摆出一副柔弱无助且摇摇欲坠的架势。

    周娘子被他们两口子的配合表演给气疯了,脑子一热,拿起笤帚就要冲上来挥打:“放你娘的屁!唐恬的死鬼娘亲生他的时候就难产!胎儿在肚子里差点被憋死!算命的说他是索命鬼转世,天生无福,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来!你姓宋的是个什么东西,你说他能生他就能生?!”

    往日周娘子对唐恬讥讽辱骂那都是关上了门偷偷藏在屋里头,今儿着实是气狠了,什么刻薄难听的话都好意思当众拿出来说。

    原本来看戏的村民们还觉得唐濛虽然不务正业,但平白遭人打了一顿断了条腿挺可怜,但看周娘子这做贼心虚不留口德的样子,又觉着这娘俩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再者他们都知道宋楚云疼爱唐恬,眼见人脸色惨白面容憔悴,好好的人儿没了精气神,必不是宋楚云待他不好的缘故,那说是刚小产过后的话就更有七分可值得相信了。

    有宋楚云护着,周娘子的笤帚自当没有碰到唐恬分毫,赵大成脸上过不去,忙让他的两个儿子把这疯妇拉开:“没完没了了还?!你儿子害得恬哥儿小产,人家都没跟你计较上衙门去打官司,你不识相点私下赔礼和解就算了,还让本村长为你做主,要把人家赶出柳丰村!”

    “他是胡说的啊村长!你不要听姓宋的混吣,唐恬小时候身子弱,我带他去医馆看过大夫!大夫当场就下了定论,说他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身子有病,这辈子都没法怀孕生孩子!”

    周娘子一番扑腾脸也花了头发也散了,两条胳膊被赵庆丰赵庆余死死钳住,活像条逮谁咬谁的疯狗。

    “这事不光我说,村里人都晓得!不信你问哪,你问问他们,是不是这样!”

    那会儿为了哄众人仇视宋楚云,周娘子还特意让赵大成叫来了就近的村民。

    这些来看戏的人不想这出戏竟这般精彩,先是周娘子攀咬宋楚云和恬哥儿伤了唐濛,扬言要上县衙去告他们。后是宋楚云拿出唐濛赌钱的证明,证实了这顿打不是无故而起。周娘子面子被下点破恬哥儿身有隐疾不能生孩子的事,最后让宋楚云反将一军,揭露这娘俩害恬哥儿小产,颇有谋财害命的嫌疑。

    若这些事落在别人家,他们还是很乐意去看看热闹找找谈资的,可若是顶到明面上要一一对峙,那就没人肯当这个冤大头了。

    眼见她特意叫来的村民们都装哑巴不说话,周娘子气得两眼猩红,也顾不得这些年住在村子里的老脸,劈头盖脸就是给唐恬和宋楚云一顿骂。

    骂自己便罢,偏生宋楚云听不得周娘子讥怼自家小夫郎,两步上前,仅用两根手指头就辖制得她失声嚎叫:“我敬你是甜甜的后娘,本不想把事情弄得如此难看,哪知你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不讲尊老进孝的传统美德了。正好今日大伙儿都在,我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我的夫郎,唐恬,他并非大家所以为的不能生育,是过去周娘子对他百般偏颇虐待,致使他营养不良身形纤瘦,才难以受孕。如今嫁了给我,经过精心调养和照顾,他与村里其他小哥儿已没甚分别。”

    “我家夫郎自幼在柳丰村里长大,周娘子对他的一切冷落刁难想必大伙心里都有数,不用宋某在此细说。我已和夫郎商议好,明日一早就上衙门做公证,从此与周娘子以及唐濛、唐悦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宋某曾经在村里口风不好,现如今改邪归正,只想守着夫郎好好过日子。也请大伙做个人证,不论小产一事是否会伤了根基,影响到我家夫郎今后受孕,我都将对他不离不弃,视他为我此生,唯一的挚爱。”

    第71章

    宋楚云这话就相当于是以众人为见证给自己一生的承诺了, 唐恬心下一暖,连看人的眼神也不禁柔情了万分。

    瞧着小夫郎眼尾泛红,宋楚云心疼不已, 只想赶紧把人带回去,躲在被窝里头好好亲亲安抚一番。

    横竖戏已演完, 没有再在是非之地待下去的必要, 宋楚云便牵起唐恬的手, 在村民们齐刷刷的注目礼中踏步离去。

    他们出门没走多远,身后就急急追上来个人, 宋楚云循着喊声回头, 一看竟是赵庆余。

    “宋哥留步!我爹让我拿这个来给你们。”

    赵庆余喘着粗气递上一篮子鸡蛋, 那鸡蛋上边还有大半包红糖:“这是周娘子给的, 说对恬哥儿小产一事表示愧疚, 让你拿这些鸡蛋红糖回去给恬哥儿调养下身子。”

    周娘子给的?

    要说她能有这么好心, 宋楚云首先一万个不信。

    他没忘方才从唐家出来的时候,周娘子还一个劲的撒泼叫喊要人去请村头的大夫来证实唐恬根本不能受孕。前后不过间隔两柱香的功夫,怎就突然良心发作, 开始表示起愧疚来了?

    这篮子鸡蛋红糖无非是赵大成又在给自个儿立人设的手段罢了,毕竟村里出了这档子事,一家人不团结互助,有他身为村长管理不善的责任。

    赵大成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村民的口风和他村长的头衔, 能做出这种强行借花献佛打圆场的事,宋楚云并不意外。

    “你爹只让你送东西?没说要带什么话给我们?”

    赵庆余到底性子比较老实,闻言忙讪笑道:“说、说了, 咱们柳丰村好几年没出现过小哥儿要和娘家上衙门做公证的事儿了, 我爹的意思呢要这事还有商量的余地的话,宋哥你可以开个条件, 我爹愿意当个和事佬,帮你们两边说和说和”

    “没有商量的余地。”宋楚云毫不犹豫打断他的话:“村长的好意我和甜甜心领,但这件事势在必行,你回去吧。”

    赵庆余没想到宋楚云态度这么坚决,赵大成教他的说辞竟是半句没派上用场:“那、那行吧”

    宋楚云斜眼睨他:“鸡蛋和红糖?”

    “哦,这些你们拿着,我就先回去了”

    送到手上的好处岂有不拿的道理,一点鸡蛋红糖,就当是周娘子不积口德的利息。

    “多谢。”宋楚云毫不客气的挎上菜篮,打定主意等回家就让大金小金搓顿鸡蛋汤圆当夜宵吃——

    这边两位当事人双双牵手离场,那边以周娘子为首的另一场闹剧又再度展开了。

    唐仁海喝得酒醉醺醺,一回来就听说唐濛好赌被人打断腿的事,还得知整个唐家都让人看了场笑话,当时酒性发作,抬手便给了周娘子两记狠嘴巴。

    彼时赵大成还在唐家等小儿子传信回来,见状不得不忍着烦躁再拉一次架:“大海!周娘子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懂什么,你黄汤把脑子灌糊涂了,居然打起自己女人来!”

    “老子早、早看这娘们不顺眼了,打她怎么了?等我哪天不耐烦,干脆一了百了,休、休了她完事儿!”

    “好啊!有本事你就休了我!”

    周娘子一个晚上到处被下脸面,想死的心都有了。听唐仁海这样说,立即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就嚎起来:“姓唐的你不是个人!当初你花言巧语哄我进门,可跟了你我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如今我儿受了天大的冤屈,你身为当家的不仅不拿主意给我们娘俩讨公道,还扬言说要休了我!哎哟喂,我不活了”

    唐仁海脑瓜子本就天旋地转的疼,经她一吵更是火从胸来:“行!你不活了是吧?!那我一条凳拍死你再去衙门自首得了!”

    唐仁海说着就要抄起条凳往周娘子身上砸,唐悦急的直哭,从里间跑出来死死护住周娘子:“阿爹!阿娘是为哥哥伤心一时昏了头!您不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也要看看我和哥哥啊!那姓宋的欺人太甚,您要出气找他去就是,何必关起屋门来为难阿娘?!”

    一大家子人伤的伤,哭的哭,撒泼打滚的撒泼打滚,唐仁海满屋看了一转,恨不得自己一头撞死了清净。

    只是他要真有这魄力把烂摊子摆平,就不至于这些年让周娘子给拿捏住,家里大事小事没个话语权了。

    连嘴硬说要休妻的话,那也是当着村长的面才敢胡咧咧的。

    唐仁海还想再说点什么好争辨回去,恰巧赵庆余推门进来,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怎么样?东西宋楚云收了?他同意要撤诉没?”赵大成见小儿子手里是空的,忙急着问后续。

    “东西是收了,可撤诉宋哥是个有主意的人,我哪说得动他。”

    “哎呀,蠢!我教你的话你没说么?”

    “我说了这是周娘子的意思,那、那后边的话他压根就没给我机会。我看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了,爹,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唉”

    赵大成听闻这话重重叹了口气,两手一摊看向周娘子:“大妹子,庆余的话你都听到了?不是我这个做村长的不想帮你们,实在是没办法啊。罢了罢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看我们也该走了,你们就好自为之吧。”

    耳根子被吵了近两个时辰,这下终于能离开老唐家了,赵大成连走路都是带风的。院子里还有几个不嫌累的村民蹲在一处聊闲天,见他出来,纷纷起身迎上去。

    “怎么着啊,村长,恬哥儿明日当真是要上衙门去做公证了?我瞧庆余兜了一篮子鸡蛋和红糖出去,这事究竟谈成了没?”

    “周娘子在柳丰村住了十几年,这下面子里子全丢光了,我看最近在村里是有日子要见不着她咯。”

    “嗐,周娘子啥脾性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不过这回恬哥儿是硬气起来了。一个小哥儿敢把后娘告上衙门,可称得上是咱柳丰村第一哩!”

    “哪是人家恬哥儿硬气,是有宋楚云撑腰才硬气的好吧。我看啊,嫁人就得嫁这样的汉子,胆子大,有担当,还会疼媳妇儿,你们说是不是?”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赵大成低声呵斥住他们嚼舌头:“这事结果如何,明日一早便有定论。天晚了,大伙都散了吧。”

    “是是是,天黑路滑,村长您路上也当心点儿啊。”

    “知道了。”

    当家的晚上外出,家里不能没有男人,赵大成就让赵庆丰先回去了。这会儿只有赵庆余在旁边,爷俩相互搀着做个伴。

    眼见几个村民走远,赵庆余这才道出心中疑惑:“爹,您刚刚让我拿着鸡蛋红糖去找宋楚云,又让我暗里别多话劝他撤诉,这到底啥意思啊?”

    “傻小子,今日这局势难道还不明显么?那唐家是周娘子当家作主,男人就是个没用的摆设。一个娘儿们,再厉害能翻出什么浪来,得罪了她于我们无关紧要。”

    “可那姓宋的不一样,他既能拿到盛银赌坊的盖章条款,背后势力必比我们想的要庞大,我犯不着为了一介妇人而去得罪他。再说宋楚云有脑子会挣钱,咱们做个顺水人情向他表个态,说不定往后也能跟着沾沾光。”

    “原来是这样,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赵大成呵呵一笑:“什么老不老辣不辣的,你爹我做了这么些年的村长,要没点拉拢村民的本事能树下威信来服众?你啊,就是性子太老实,往后可得跟着你哥、跟着我好好看好好学。”

    “是,我全听爹的。”——

    宋楚云带着小夫朗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大金小金下厨,去煮碗热乎软糯的鸡蛋汤圆来。

    他自个儿则打来热水,细致的给唐恬擦手擦脸。

    “饿了吧?再等半刻钟汤圆就好了,我陪你吃完咱美美地睡一觉。”

    “去之前不是才吃了饭,哪这么快就饿了。”唐恬脑袋昂高让人擦洗,配合的模样简直乖巧得不像话。

    “是我饿了。”宋楚云笑笑,在他鼻尖上落下一吻:“吵架还真是个力气活,下次我也学学周娘子,看坐在地上吵会不会轻松些。”

    小夫郎听得出他是故意说这话想逗自己笑,便嗔去一记:“胡说,你又不是那种混不讲理的粗鄙妇人,作甚要学她?对了那张盛银赌坊的刻章条款得赶快销毁,不然明日上衙门做公证,万一周娘子又提起来,私自伪造印章一事咱们可就说不清了。”

    宋楚云失笑:“谁告诉你那印章是假的?”

    “啊?”唐恬一愣。

    宋楚云就把前段时间在山上救了纪思年的事给他简单说了下,顺道戳破小夫郎一系列自认为人不知鬼不觉实则漏洞百出的各项计划。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那不然呢?你真觉得盛银赌坊的人能有这么客气,让往后撤就往后撤,让打人就卯足了劲去打人?”

    宋楚云这样说,那也就代表着哼哧挖坑的行为同样被人给看了去。

    唐恬臊得脸通红:“你好烦噢分明都看到了,还不肯在明面上帮我”

    宋楚云:“仗着我宠你就想恶人先告状是吧?”

    唐恬:“咦,你好像有不满?”

    “瞧这话说的,我哪敢啊!”宋楚云谄媚的贴上小夫郎:“那还不是怕你不高兴嘛?你想硬气一回自己解决,我怎能扫了你的兴?哎好啦好啦这事儿我们先不提了,甜甜乖,夫君喂你吃汤圆?”

    小夫郎敢气鼓鼓全是他夫君给宠出来的底气,况且也没有真怪宋楚云看着他挖坑不出手。实在是今晚委屈受大了,就想找人使使性子撒个娇。

    老宋:主线任务一切讲明并撒娇【1/1】(已完成),前缀哭唧唧【0/1】(未完成)

    第72章

    定好要去衙门做公证, 第二日天一亮唐恬和宋楚云就起了床。洗漱收拾完简单吃了点早饭,然后骑上宋初八往镇上赶去。

    因着柳丰村有好几年没出过这档子事了,村里的村民有不少请了假或是直接放着田里的活儿不做, 跑到镇上去瞧热闹。

    县令大人升堂审理案件是在辰时,宋楚云携小夫郎刚到, 就见衙门外的公开审堂区已经站满了人。

    周娘子昨晚哭哭闹闹, 折腾到后半夜才囫囵睡下, 没眯多半会又被衙役传来做公证。她整张脸一席菜色,竟是连仪容也顾不上整理, 披头散发便踉跄上了堂。

    “大胆刁妇, 何故在本官面前做出这副可怜姿态?!抬起头来, 本官有话要问你!”

    宋楚云还是第一次见到纪远主审案件, 该说不说, 纪县令看上去儒雅斯文, 可那行事做派颇有点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要上呈的告词宋楚云早托纪思年转交给了纪远,即便这场官司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但身为淮昭镇的父母官, 纪远依然坚持当众审理决判。

    周娘子遭纪远一声呵斥,立马止住了挤出来的哭腔:“是草民谨遵县令大人吩咐。”

    “本官问你,堂下可是被告人周氏?因不修妇德,多番刁难虐待家中小哥儿, 被人状告上堂?”

    “草民不敢!求大人明鉴!”周娘子声泪俱下,双膝一软,就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

    尽管经昨儿一闹, 这些事在村里已是瞒不住的秘密, 可当堂认罪和咬死不认还是有区别的。

    唐濛尚未娶妻,要是她为母不慈的名声坐实, 那就真断了她儿子娶亲之路了。若咬死不认,没有物证下,说不定只能判个照料不周的失职过错。

    反正她曾经对唐恬不好多是在叫人干粗活累活上,时过境迁,如今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证明她真伤着唐恬哪儿了。

    “本官刚看了原告呈上来的告词,上面桩桩件件,均是你苛责家中小哥儿的恶劣行径。大胆周氏,你还不认罪?!”

    周娘子实在没底气喊冤枉,只得一声声求县令大人做主:“大人有所不知,这小哥儿是我夫前妻的遗子,自小就顽劣不堪、难以管教!草民草民不过是让他在家多做些活计,以此来约束脾性。”

    “放肆!”纪远嗤鼻一哼:“本官从未听过冬日拿冰水洗衣、夏季围炉烧炭是管教约束之法!你视原配遗子为眼中钉,多番反人道刁难,论理该当堂杖责二十!来人——”

    “大人!” “且慢!”

    “大人且慢。”宋楚云揣手在旁边听了半晌,总算是有可露头的机会了:“大人恕罪,草民斗胆请您听草民一言。周氏之所以拒不认罪,是因为这些事过去多年,现下无法求证此等恶劣行径对我夫郎究竟造成了怎样的伤害,草民想周氏不服,便是既无人证也无物证。”

    “恰好,柳丰村里的几位老人德高望重,在村里颇有信服力,他们得知草民携夫郎上堂状告,自发要出面佐证这些事的真假。周娘子,这事单凭你或我说了都不算,咱们公平点,请个场外援助,如何?”

    宋楚云早料到周娘子不会轻易认栽,提前就给村里的几个老人家打好招呼,此刻人就等在堂下。此番周娘子独自前来,他更是先一步找纪思年借了衙役,把去请壮师的唐悦和被收买了的村民给拦在半道上。

    不能说是蓄谋已久吧,只能说是纯粹的单方面碾压。

    宋楚云这边出席的以李婆婆为首,几位老人都是看着恬哥儿长大的。就算不了解内情,可他们极熟悉周娘子爱骂街的性子,罗列出几件他们记得的陈年旧事来说不成问题。

    反观周娘子这边,去请壮师的唐悦久不出现,约好告偏状的村民也不见踪影,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在勉力支撑。

    双方对比明显,结果便可想而知。

    最终纪远一记惊堂木,定下结案陈词。

    “被告人周氏,因德行有亏、不念善举,无故虐待家中小哥儿。现由本官判定,周氏赔付白银五十两,做以唐恬安养生计之用,若无足够银钱,当用家中屋宅进行抵押。本官限你一个月内赔清款项,否则将没收一切所得,并羁押周氏入狱。”

    “另外,原告唐恬在唐家时未有大错,无辜受屈实乃本官治理不严。为杜绝往后此类纠葛频发,本官宣布,从今往后,原告唐恬与被告周氏再无瓜葛,不必仰承孝道,谨行孝礼,周氏亦无权托赖后娘身份让唐恬赡养照料。

    “此案已结,退堂!”——

    这场官司的结果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只是纪远当众宣布的时候,唐恬还是下意识握紧了宋楚云的手。那指尖传递来的振奋和激动,让两个人都久久舍不得放开。

    “真好,甜甜,往后你和周娘子大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她再不能欺负你,也不能拿后娘做派给你委屈受了。”

    “嗯”

    小夫郎软趴趴靠在宋楚云肩头,说不清是多年夙愿终于得偿,还是感念有他夫君才有这结果。不知怎得,眼眶竟红了。

    宋楚云含笑,揉揉他好摸的秀发,而后拱手抱拳,朗声唤住要离开的纪远:“大人请留步!草民还有一事,想求大人做主!”

    “噢?你可是还有冤屈要诉?”

    纪远一贯刚正,最是看不得辖地百姓受半点苦难,听闻这话立马重新坐回到堂前:“本官在此,有何冤屈你只管说来。”

    “回禀大人,草民并非是有冤屈,今日承蒙大人秉公执法,还草民与夫郎一个公道。草民想着,夫郎既与周氏划清界限,那从此以后便再无娘家可依,为让夫郎安心,草民恳请大人,为草民和夫郎拟一份证婚帖。”

    “草民和夫郎感激今日之事有大人作主,证婚帖放在家中也好时刻警醒,要夫妻恩爱,同心和睦。”

    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是行善积阴德的事,纪远当然乐意。

    他本就因搭救过纪思年而对宋楚云印象颇好,看他这般善待发妻,品行贵重,就愈加想成全这双有情人了。

    “原来是为这个。罢了,本官向来在堂上都是主审案件,替人证婚还是头一回。本官身为父母官,成人之美岂有推拒的道理。来人,拿纸笔!”

    寻常夫妻登记造册,证婚帖都由衙门里的主簿代写。像这样由县令大人亲笔手书的殊荣,宋楚云和唐恬当真是淮昭镇独一例。

    那些看完打官司准备走的百姓见状纷纷驻足,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一半羡滟着唐恬能得到夫君真心对待,默默许愿自己将来也能嫁个这样的意中人。另一半则对宋楚云抚掌称赞,浪子回头金不换,谁说恶霸就没有温柔体贴那一款了?

    片刻,纪远将写好的证婚帖交由衙役递上,又让人端来两杯甜酒:“有了证婚帖怎能没有交杯酒?案件已结,本官就不端着县令大人的架子了。和在场百姓们看着你们喝个交杯酒,顺便提前讨杯摆婚席的喜酒吃,就算是与民同乐吧。”

    纪远这番举动让唐恬大为意外,本以为肯写证婚帖就是最高待遇了,不料还亲口说要讨喜酒喝。

    婚事被人这般被重视,他知道,他这一生都有依靠了。

    宋楚云莞尔,执起酒杯看向唐恬,小夫郎也是满脸羞红,在围观群众的再三催促下,才腼腆的端起他那杯。

    两人手腕相交,各自一饮而尽。

    “好!”

    人群里陡然冒出声喝彩,旋即一呼百应,大伙儿鼓掌的鼓掌,叫好的叫好,嘴里不断重复着‘恭喜恭喜’、‘良缘永结’‘白头到老’等吉利话。

    宋楚云一一拱手谢过,等他腾出空来想谢纪远主持证婚时,这清正廉明的父母官却早挂着笑意,避开众人退到后堂去了。

    “恭喜啊,了却心头一桩大事,这下总算能和夫郎安安逸逸过小日子了。”

    纪思年迎面走来,手里的折扇一摇一晃,端有种倜傥小哥儿出街的风姿。

    宋楚云不给面子:“腿好利索了?”

    纪思年:“要不聊聊东床快婿的事?”

    “什么东床快婿?”唐恬好奇探出小脑袋。

    “别听,他在讲鬼故事。”宋楚云按回夫郎小脑袋:“今日之事,多谢。”

    “客气,周氏为人不端,我爹秉公执法而已。”

    纪思年目光落在唐恬身上,手里折扇一收,笑道:“又见面了,怪不得我爹打听宋哥家底的时候他要跑,夫郎容貌生的如此俊俏,彼此又情投意合的,若换做是我也断断不肯。”

    “宋哥这能为夫郎出头撑腰的魄力,倒远胜过淮昭镇的大多数汉子。你们成亲时可别忘了给我留杯喜酒啊,好叫我沾一沾你们的喜气。”

    “上回的事还没登门谢过公子,这回公子您别打趣我们了。”唐恬抿唇一笑,投过去个和善的眼神。

    “不是打趣,我是真羡慕你呢。”纪思年笑意不减,只是眸子里倏然蕴上了几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能遇到个坚定选择自己的心上人,至少我就没有。”

    “会有的。”

    宋楚云不做人,安慰纪思年的同时丝毫不影响他和小夫郎十指相扣秀恩爱。

    “你别急,这个人一定会有的。只不过有些人身上背负的担子太重,步履缓慢,你得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从少年成长为男人。”

    第73章

    从少年成长为男人么?

    对于青烜为人是否果敢, 行事是否有担当,纪思年从不怀疑。可就不知为何,那人什么都好, 唯独在情爱上万般不开窍。

    宋楚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却也明白不论身处何地, 出身门楣都是一段婚姻中必不可少的因素。

    而这些因素总令人踟蹰胆怯, 生怕打破现有的微妙平衡。

    ——说到底, 还是对这份感情不够自信。

    “有个问题,其实我一直都挺想问的。”宋楚云笑道:“你有没有对你那个贴身护卫直言过喜欢?就是当面表明, 你这辈子非他不嫁?”

    “应该算有过吧。”

    纪思年到底是个小哥儿, 表明爱意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的太直白。

    “我暗示过他。”

    “你看问题这不就来了?暗示管什么用啊, 男人都是一根筋, 你不说明他怎么能知道。又是那样的身份差别, 会躲是人之常情, 不能全怪他。”

    “可、可我旁敲侧击过好多回,就算他是个木鱼脑袋,如今也该钻出个洞来了吧?”

    宋楚云被他这形容逗笑了:“听我一句劝, 不要试图去钻开一颗木鱼,木鱼用力敲一敲还能响,但你家那位可不一定。搞不好适得其反,逼得他想岔了路子连夜卷铺盖走人, 到时只怕你想哭都没地方哭了。”

    宋楚云这话一半婉劝一半恐吓,青烜既然甘愿以护卫的身份在他身边陪伴多年,自是不会因为几句表态的逼迫就消失不见。

    不过这事还得当事人自己想通, 话是谁主动说出口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总得有人迈出那一步。

    “这样吧,你帮过我和甜甜一回, 那我们也帮你和青烜一回。彼此珍惜的感情无需多番交手,有效的有且只有一次就足够,纪小公子,你敢不敢试试?”

    纪思年许是受了宋楚云和唐恬证婚的刺激,谁不期盼能和意中人携手并肩,笑谢满堂祝福呢?

    他将所有的骄傲自负和小哥儿的羞涩踟蹰全数交付给宋楚云,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最后一次,青烜若不给个准话,本公子便当这事从未发生过。可他若应许长路漫漫,我等他来。”——

    宋楚云听出了他话里的执着,言止于此,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告别纪小公子,宋楚云大大方方牵起唐恬的手,没着急回家,反而在大街上悠闲转悠起来。

    “不是答应了要撮合他们么?纪小公子也没说清那人在哪,咱们不赶紧去找,怎得还有闲心四处瞎逛呢?”

    “当红娘也得先吃饱饭嘛,这肉饼好吃,我再去多买几个,晚点带回去给大金小金尝一尝。”

    唐恬孩子心性,看见路边有卖炸肉饼的走不动道了,宋楚云就过去买了两个,这会儿一人一个正吃的起劲儿。

    “甜甜,我知道镇上有家酒馆小菜做的很好,今儿拿了证婚帖,是不是该去庆祝一下新婚大喜啊?”

    “别胡说,只是张帖子而已,哪就新婚大喜了”

    小夫郎吃的鼻尖上都沾了酥皮,看上去傻兮兮的:“你说要庆祝那就庆祝吧,是挺久没下过馆子了。但话先说好,吃饭的花销从你零用钱里扣,我的钱得去拿扯几匹红缎子,缝两床出嫁时要盖的鸳鸯被。”

    宋·就没见过零用钱长啥样·楚云:甜甜果然是爱我的!明明可以直接抢,他却还愿意找借口进行剥削!

    淮昭镇以酿酒和小曲儿最为出名,因而镇上多酒馆。

    不少知己好友邀约相伴,要上两坛醇香美酒和几碟风味小菜,再请个嗓音出挑的歌姬弹奏吟唱。谈古论今,品酒聆乐,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只是现下还没到饮酒玩乐的点,醉仙居里人客不多,瞧着有点冷清。

    这里头的修葺风格很有点林间小筑的味道,店面虽是在闹市,但走进来一片静谧。雅间也不似寻常用屋门隔断,而是单独的小门,搭上茅草装点成木屋样式。

    四周还别出心裁引用活水建造了室内清泉,既有曲水流觞的雅意,又保证每个雅间的独立性。

    宋楚云一路细看下来,心内忍不住夸赞一句醉仙居的掌柜当真厉害。怪不得纪思年向他大力推荐,这里的确是个享受闲暇的好去处。

    唐恬对里头的构造也起了好奇,四处转转看看,一时瞧见清泉里有锦鲤,便拨动水花去逗它们。一时望着墙上的诗词觉着巧妙,便站定低声念诵。

    待看到隔间外挂着的菜单后,他忙悄悄拉过宋楚云:“要不我们还是换一家吃吧?”

    “怎么了甜甜?你对这里的环境不满意?”

    “满意是满意可菜价太贵了,一碟炝炒菜心就要八十文,随便一顿饭最少都得吃去小一两银子呢。”

    唐恬边说边咂舌,看到菜单上的报价后对这满清泉的锦鲤都没了兴趣。

    “没事儿。”宋楚云好笑,稳住小夫郎要趁人不备悄么溜走的脚步:“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吃就是,今儿这顿饭,有人请。”

    “蛤?”

    宋楚云朝唐恬挑挑眉,示意他跟好自己别走丢了。恰好接客的伙计刚从前一个雅间出来,见到他们立即迎上去:“欢迎二位光临醉仙居,大厅内有空桌,这边还有没被预定的雅间,请问二位想在哪里就座?”

    “不用麻烦,我们与人拼个桌就是。”

    “客官说笑了,这会儿没到饭点,空桌多的是,何必要委屈与人拼桌呢?”

    宋楚云早在角落的雅间里看到了一席黑色身影,不等伙计继续介绍,拉起唐恬就坐上那张桌子。

    桌上除了他们还有个闭目养神的酒鬼,满桌或歪或倒的空酒坛,却不见一碟子下酒菜。

    那伙计心思机敏,瞧原先坐在雅间里的人只微微睁开眼,看清来人后就又混不理睬,没说半句要轰他们走的话。便知眼前这两位不是普通酒客,忙弓腰告了声罪,斟好茶就自觉退出去了。

    唐恬还琢磨着宋楚云怎得这么精准就在醉仙居里找到了青烜,手边蓦然被推过来一份菜单:“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不用担心价格,堂堂县令少公子的贴身护卫,有的是钱。”

    青烜仍旧是那副毫无表情的冷淡脸,听闻此话嫌宋楚云聒噪,拔脚就要走。

    宋楚云才懒得拦他,兀自笑道:“甜甜,我听纪思年说这里有道什锦年糕很好吃,软软糯糯的,入口即化,你想不想尝尝?他还说诶?林护卫,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还说什么了。”

    林青烜一脸冷漠,只是问完这话,人却是重新坐回到了酒桌。

    宋楚云失笑:“我当你不在意你家小公子呢,怎么,连玩笑话都巴巴的打听,就是没胆子去找他坦白啊?”

    “你废话一直这么多吗?”

    “年轻人要听劝,宋某携夫郎百忙之中给你们牵线搭桥,希望你不要不识好歹。”

    宋楚云扬扬菜单道:“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态度,你见过哪家红娘是饿着肚子说话的?”

    要不是满心挂念着纪小公子,就单凭宋楚云这有恃无恐的嚣张模样,都够他上县令大人那儿告个黑状让人喝一壶的了。

    林青烜怒视他半晌,未果。索性破罐子破摔,往椅子上一坐:“行,只要你能帮到我,今日不论你吃多少,账单都算在我头上。”

    “有林护卫这话宋某就放心了,来甜甜,把你想吃的全部点一遍。”

    小夫郎终归是善良,虽说有人付账不用心疼银子,但他还是很讲道义的只点了两道家常小菜。倒是宋楚云不客气,照着头几样招牌抬手就是一样一份。

    林青烜还没来得及肉疼即将花销出去的月银,下一瞬便被宋楚云差点气出个好歹。

    “明人不说暗话,感情这种事,我真帮不到你的忙。”

    林青烜:“这话点菜之前不能说?!”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先问你,你对你家小公子,究竟是何种感情?”

    “爱慕至深。”

    这四个字若是当着纪思年的面,他是决计说不出口的。可当着宋楚云和唐恬,乃至任何一个外人,他都无愧于这份讳莫如深的爱。

    “那好,你既深爱于他,不妨就大胆一回。去告诉他,你此生非他不娶,绝无二心。”

    “不可能!”

    林青烜面上浮出点点痛苦之色:“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像你说的那样简单,他是县令家的少公子,而我是什么?我只是区区一介护卫,是家里父母双亡,实在走投无路才被人牙子卖进了府的。”

    “所以你打算把你的后半生刻在那张卖身契上?眼睁睁看着你喜欢的人被八抬大轿抬进别人家,口口声声称旁人为夫君?”

    宋楚云丢了颗花生米进嘴里咀嚼:“别傻了,你就根本做不到。”

    “是啊,我做不到,但我又能如何?”林青烜灌下一口闷酒,嗤笑:“我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想娶之人同样出身平凡,甚至连三书六礼的聘礼都不必准备,强抢回来便算是夫妻。”

    “谁说的,没个三书六礼哪能讨到媳妇儿?你说是吧,甜甜?”

    啃黄瓜沾酱的小夫郎:“嗯!”

    “这份感情你和纪思年是主角,我不便多说,我只有一句话想送给你。”

    宋楚云揉揉唐恬后脑勺,温柔抚去他唇瓣上沾到的酱汁。

    “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无需用身份、地位这些世俗条件来桎梏你自己。你得知道,没有的钱可以慢慢挣,没有的前途可以慢慢走,但对方若是看不到你敢去抗击前路漫长所会经历波折的决心,也会攒够失望想要离开。”

    “他要的从不是甜言蜜语或殷勤伺候,他要的,始终都只是身边有你。”

    第74章

    宋楚云这话可谓是再真挚也没有了, 他没什么恋爱经历,动心的唯独就一个唐恬,算是创业未半而中途早婚。

    林大护卫还没开口, 小夫郎却先停下了啃黄瓜沾酱的动作:“你好会哦说,哪里学来的?”

    “我悟性高嘛。”宋楚云龇牙笑:“少吃点黄瓜, 一会儿肚子吃饱该吃不下大闸蟹了。”

    “你说的这些, 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我如今一无功名二无家底, 你让我哪来的底气去向思年坦白。再者县令大人就算思年肯,他老人家也未必肯。”

    “事在人为, 你都不尽力去尝试, 怎知结果如何。对这种连争取都没争取过就想放弃的感情, 我一般按劝分处理。要不是看在纪小公子一番情真意切上, 我才懒得管你们的事。”

    “那他”青烜心内又犹豫了, 有些话纪思年不一定愿意跟他讲, 但极有可能会告诉委托帮忙的宋楚云。

    “你们俩一起长大的情分在这,你该是比我更清楚他对你的心意。不是我说,纪小公子到适婚年龄了吧?让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哥儿提心吊胆, 过着不知哪天就被父母相中许给个陌生男人当正妻的日子,你竟也舍得?”

    他当然舍不得。

    林青烜长长舒了口气:你的好意我明白,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思年就这样嫁与旁人。”

    “别赌气。”宋楚云浅笑:“好好收拾下你自己, 擦把脸、洗个澡,换身没酒味的干净衣裳,再去找你未来老丈人心平气和谈一谈。”

    “当然了, 去之前我想你大概有必要先和你家少公子碰个头, 纾解下心结。否则就这样急赤白脸的找上门,搞不好他一怒之下吵着不嫁了, 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纪思年什么脾性青烜还是了解的,听他这样说便觉得不是大概,而是十分有必要。

    不然那一旦倔起来牛都拉不回来的小公子真发脾气吵着不嫁,便是县令大人松口也无济于事了。

    眼见青烜脸上的表情从挣扎渐渐转变为坚定,宋楚云灿烂一笑:“你有正事要做,饭我就不留你吃了。走的时候别忘记结账,顺便出去后把门关好,省得有人打搅我和甜甜享用美味。”

    说话之际,伙计按照他们点的菜式将盘盏一一布开,鲜香味霎时弥漫在整个雅间。

    “哇唔”唐恬望着比他脸还大的大闸蟹,两眼直放光。

    宋楚云目不斜视,一脸宠溺的给小夫郎投喂:“还吃酱沾黄瓜不吃了?这蟹腿里的肉鲜嫩香甜,可不比黄瓜好吃?”

    唐恬:“夫君说的对!以后都听夫君的!”

    宋楚云:“真乖。”

    剩下孤身一人且心上人还没着落的林青烜:“”

    似是受不了这俩人腻歪,林大护卫不耐烦从腰间摸出两锭银子往桌上一扔,而后拔脚就走。

    直到步子迈出雅间,还听见身后两人咬耳朵。

    唐恬好奇发问:“他是不是在县令府中过的不如意啊?怎得像只河豚,总那么气鼓鼓?”

    宋楚云笑答:“别管他,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人都这样。”

    林青烜:呔,更气了——

    从醉仙居出来,林青烜没直接回县令府,而是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吹了整整一下午的凉风。

    时节走进五月,树荫底下久坐仍是凉快。

    他在这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里想了很多很多,从他七八岁进府领着不到五岁的纪思年满院追蜻蜓,到十二岁被命为伴读夜夜陪纪思年读书习字,再到十五岁成了贴身护卫,从此寸步不离保护纪思年的安全。

    他犹记第一次对那位小公子动心的时刻。

    那日夕阳半落,院子里的水仙花被斜阳映照出娇艳色泽。纪思年拿着只风筝蹦蹦跳跳向他跑来,穿过几道院门,束发的丝带上下飘动。伴随一声声亲昵的‘青烜哥哥’,就这样一下一下,飘进了他心底。

    他也有过偶尔的冲动,想牵一牵爱慕之人的手,或者替那人抚平飞乱的碎发。

    可他真怕,怕纪思年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攀附县令大人的小哥儿。怕后半辈子定格在那张卖身契上,永远只能是县令府中的家奴。更怕他穷其一生都给不了纪思年想要的生活,平白委屈了那个同样深爱他的人。

    宋楚云送他的那番话,是他猜测过多次却不敢面对的真相。

    但他知道,这一步他迟早得踏出。

    人有时会碰到突如其来的犹豫。

    而有时豁然开朗就在一瞬间。

    整个下午足以让他想通这件事,林青烜起身拍掉衣摆上沾着的草屑,最后看了眼如同那日的夕阳余晖。

    终于迈着他用满腔决心筑成的步子,一步一步,向等待着他的人坚定走去——

    林青烜回府上的时辰将过饭点,他原本计划先去找纪思年刨陈一番,再向县令大人坦白这些年来的执念。

    不想出现的时机不凑巧,刚好赶上今儿晚饭用的迟,一家三口还其乐融融的在围桌相坐。

    尚未进门他便听到纪思年含笑说话的声音:“可不是嘛,爹今儿还给人证婚来着,就是上次搭救我的那位郎君,阿娘,您还记得吧?”

    县令夫人也嗔笑:“哪能不记得,你呀,真是半点不让我和你爹省心。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岭去,万一出了什么事那不是活活要了我和你爹的命么?等你以后出了嫁,这贪玩爱闹的性子要再不收敛,怕是要遭你夫君嫌弃呢。”

    “嘁!他若嫌弃我便不嫁,难不成我不受管束还嫁不出去了?”

    “瞧这孩子尽说胡话,十几岁是这脾性,难道二十几岁当小爹了还是这脾性?按理说你和青烜一起长大,怎得他那样沉稳,偏你就半分没学来?”

    县令夫人满面慈爱,说是在数落小儿,提起嫁人的话却又万般不舍得。

    “好了好了,年儿还小,养两年再给他寻个好亲事也不急——嗯?青烜,你闷声不吭站在门边做什么?”

    被纪远唤了一声,林青烜这才反应过来。不知怎得,听到二老给纪思年商议婚事的话,他莫名就站近到了门边。

    “老爷,夫人。”

    纪思年脸上的笑意尚未完全收回去,蓦然与他撞个对视,一时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爹、娘,您二位慢吃,我先回房了。”

    “欸?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以往见青烜回来不是总巴巴的缠着说话吗?现下怎得像是避之不及呢?”

    林青烜当然知道原委,待人要从身边擦肩而过时,他探手握住那只细腕:“等一等,好么?”

    纪思年因他这个动作瞬息红了眼眶:“你要干什么?”

    林青烜望着他侧脸,似是想哄他别哭,可当着纪远和夫人的面终究还是强忍住了。

    他缓缓屈膝跪下,腰背却挺的板直:“老爷,夫人,我想娶思年为妻。”

    盼望多年的话一朝入耳,纪思年大脑短促空白了一阵。随即眼眶的红蕴上脸颊,他默默低头搅弄手指,赌气再不肯看向林青烜。

    面对猝不及防的求娶,纪远率先回过神来,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

    “老爷,我深知您和夫人对我有大恩,这些年我在府中得您二位悉心教导,从未受过任何苛责冷眼。但我与思年自小一同长大,朝夕相处数十载,早已认定他是我此生最不可割舍之人。”

    林青烜目光灼灼,眼底泛起的波澜全是对纪思年压抑至深的爱意。

    “这么说你已喜欢年儿许久?”

    县令夫人一叹,常年的养尊处优添出她身上的雍容气度,即便是面对贸然求娶自家小儿的愣小伙,也说不出严厉斥责的话来。

    “我说近来你们俩怎么总吵架,你不见我我不理你的,原来是为着这事。也罢既是有意求娶那就好好说,别跪着了,先起来吧。”

    “不准起!让他跪着说!”纪远两撇胡子一抖,把林青烜刚抬起来的半条腿又给吼跪了回去。

    “你啊,和孩子置什么气,这石质地板硬,膝盖跪坏了可怎么好。”

    有些人在外的确是说一不二的县令大人,在内却是个唯夫人命是从的耙耳朵。

    纪远这一生的掣肘只有两个,除了千疼万宠的小儿子,另一个便是夫人何氏了。

    “行行行既然夫人发了话,那就许你站着。我先问你,你说有意求娶年儿,这话是真是假?”

    “我心真诚,天地可鉴。”

    林青烜一向老持沉稳,从不轻易吐露心迹,他能以这八个字来证明决心,可见情意不假。

    其实纪远不是没考虑过将纪思年许嫁给他,若非如此怎会让人以护卫身份在儿子身边陪伴数年。只是林青烜打小话就少,为人心眼又实,他担心不是纪思年会中意的性子。

    这些年两个孩子的相处他都看在眼里,做父亲的左等右等,如今总算等到有一个肯主动开口的了。

    想当年他求娶夫人,那可是受了老丈人九九八十一道刁难才抱得美人归。

    风水轮流转,让他怎能忍住不故意找借口欺负上人一阵,好让林青烜明白。

    讨媳妇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呢。

    第75章

    林青烜这个准贤婿当然摸不清他身经百战的老丈人在想什么, 不过看他那吹胡子瞪眼的凶样,心里就凉了一大截。

    果不其然,纪远沉声道:“你说想娶年儿, 你手头可有房产没有?”

    “没有”

    “那积蓄呢,你在府里当了这么多年护卫, 钱总该攒下来不少吧?”

    “府里护卫每月才拿多少月银您又不是不知道”

    “你说什么?”

    林青烜老实巴交:“钱也没有”

    “你一无房产二无积蓄, 打算拿什么娶年儿?难道让我县令府中的小哥儿跟着你睡桥洞?吃糠咽菜?”

    “爹”纪思年听不下去, 忙小幅度拽拽了纪远衣袖:“您当年娶阿娘的时候还是个穷书生呢,又没有家业又没有功名, 最后外祖父还不是让您把阿娘给娶回家了。”

    “那是你爹我不要脸不是是我有潜力!你外祖父慧眼识英才, 晓得我日后定会考取功名, 大有作为。”

    “然后就在这淮昭镇当了小二十年的六品县令?”夫人面不改色, 给自家夫君致命一击。

    “日子都是过出来的, 我之所以愿意跟着你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 正是看重你自矜羽毛,不肯贪污纳贿的人品。当然,我不否认这里面还有你死缠烂打日日上门求娶的因素。”

    “这些年你我夫妻恩爱, 从不因贫穷或富有而起争执。我想年儿和青烜多年青梅竹马,他们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往后定会比我们更懂携手相伴要彼此珍惜的涵义。”

    夫人说的这些,纪远又何尝不明白。可他统共就这么一个小哥儿, 说是当成掌上明珠般疼宠的也不为过。

    眼瞅着好不容易养到能出嫁了,怎忍心让纪思年跟着青烜去吃没钱花的苦。

    “老爷,夫人, 青烜无能, 自知出身家世配不上思年。若您二老执意阻拦,青烜不敢违拗, 但只求二老给我一个机会。我身强体壮,便是去武馆授徒或给镖局做镖师,不出三年五载,定置好房产基业上门求娶。”

    这些年在府里当护卫他倒是攒下来些积蓄,只是除了预备聘礼还要筹钱赎回卖身契。既是要讨媳妇儿,总不能以府中家奴的身份上门求娶吧。

    “三年五载?”纪远典型的是对试图拱自家白菜的愣小伙没甚好脸色,气的两个鼻孔直冒粗气:“年儿已有十七,要真这么等下去,等你攒够家业怕是小哥儿都要等成老哥儿了!”

    “那、那我再努努力,争取三年之内”

    “你看你,孩子有上进心是好事,你对他那么凶做什么?”

    夫人满眼只盼纪思年能得个疼爱他的人好生过日子,如宋楚云所说,没有的钱可以慢慢挣,没有的前途可以慢慢走。

    关键两个人的心得在一处,若肯勤奋努力发家致富,何愁将来无福可享。

    “就是嘛,爹,青烜在府里当差多年,他什么脾性您最了解。反正我已经认定了他,别说三年五年,就算一辈子我也愿意等。”

    纪远当真是拿他们娘俩没办法,眼珠瞪来瞪去,最后只得恶狠狠落在青烜头上:“罢罢罢!人还没嫁呢,娘俩就都一个二个的胳膊肘朝外拐。你有三年五载的恒心想娶年儿,我可舍不得他没嫁人就在家白守着。”

    “我为官多年,没压榨过一分百姓的钱财米粮,家里的收入不外乎是朝廷俸禄和门下几家铺子。你也别出去当镖师了,我在庆福街上匀出一间来给你做生意,若经营的好,不出一年就能置办下屋宅。”

    这话的意思便是认可这门亲事了。

    青烜一喜,当即跪地重重一叩:“多谢老爷!青烜定当兢业打理,不负老爷所托!”

    “别谢这么早,我有话在先,这铺子是我看在年儿的份上才给你的。重置店铺所需的银钱我也一并给你,要是一年后你不能连本带利还给我,那你这辈子就都别妄想再娶年儿进门了!”

    “是”

    “还有,在你置办好房屋前,年儿照旧得住在府中。我许你们白日往来,可为他的名声考虑,入夜不准你们在同一屋待着。”

    没有正式拜堂成亲就算不得是夫妻,两个孩子都年轻气盛,又彼此喜欢,耳鬓厮磨难保不会提前越界,纪远这番思虑合情合理。

    青烜自当认同:“一切谨遵老爷吩咐。”

    纪远现下看青烜平添出心肝儿肉要被抢走的愤懑,是以说完这话也不欲多待,转身便拂袖而去。

    剩下县令夫人一脸看小婿的慈爱,她伸手把人扶起:“傻孩子,地上凉,快别跪着了。老爷这是看重你呢,家里帮衬再多都不如自己有本事。那家铺子在集市正中,地段极好,只要你认真经营,有个三五月就能回本,届时我和老爷定给你和年儿办场热热闹闹的婚宴。”

    “多谢老爷夫人。”

    何夫人知晓此事是青烜与纪思年的心结,此刻定局,想必他们也有许多知心话要说。

    “一家人何须客气,你们聊吧,我去看看老爷。一把年纪了使起性子来还和孩子似的晚饭没吃几口,等会儿怕是又要嚷着喊饿。”

    在使小性子方面,纪思年和他爹简直如出一辙。

    眼见求娶的事第一关是过了,两位家大人也留下独处空间各自离开,这小公子却闹起了脾气。

    “思年”

    “哟,万年水都跑不烂的木头脑袋开窍了?本公子的名姓是你能直呼的?”

    青烜满脸苦涩:“是我错了,明知不该辜负你的喜欢,却还胆怯于眼前的困境。”

    “可不敢,林大护卫多要强一人哪,本公子的喜欢算什么?横竖空等不是一年两年了,不如让我继续——唔!”

    做护卫的那个终于直球了一回,他吻住纪思年的唇堵回话头,每一记吮吸啃咬都势必要将这些年积攒的冲动给宣示殆尽。

    起初纪思年还假意挣扎,然而等手被捉去扣于掌心,纵是有满腔怒气的小哥儿也再架不住心上人的攻势。慢慢卸下力道,软进了林青烜怀里。

    这个吻来的太迟,以至于让屋里两个年轻人都沉醉其中,浑然不察窗棂上被烛光投射出来的两道身影。

    纪远扒在窗前,一脸地恨铁不成钢,大巴掌攥成拳并暗自发誓:要是林青烜日后胆敢对纪思年不好,他就是拼着这个六品县令不做,也要把人打进大牢大卸八块。

    倒是何夫人掩住唇边笑意,悄声揶揄:“某些人当年爬了整整一年的墙头,结果连手都不敢和我牵一下。这样看来,你这小婿,似乎比他丈老有胆气多了呢?”

    纪远:呔!不值钱的样子难道也会遗传?!——

    纪思年和林青烜定亲的事是三日后晌午传到宋楚云耳朵里的,彼时他正在督促小夫郎补课业。闻言莞尔一笑,让大金装来两只老母鸡给人当贺礼。

    “今儿太阳好,要不我们一起去山坡的空地上放风筝吧?正好我从家里带了点心来,这拔丝千层糕外边买不到,是南域风味,你一定没吃过。”

    唐恬看着夹裹糖浆的点心自然食指大动,奈何宋楚云管的严,课业没补完前不让他出去玩。

    “下次吧我还有一遍三字经没抄呢。”小夫郎扬起手,可怜兮兮把磨红的地方指给纪思年看。

    纪小公子对和他年岁相仿的唐恬很是热络,更觉托赖他们帮助才和林青烜有今天,于是正义感爆发:“姓宋的,我说你怎么回事啊?做为小哥儿要料理家事本就辛苦,不比书生要勤学苦练考功名。恬哥儿手都磨红了你还逼他抄书,怎么?这乖巧懂事的小夫郎你是不是不想要了?”

    正兴致勃勃给林青烜展示咸鸭蛋的宋楚云:“?”

    “拜托纪小公子先弄弄清楚,抄书这话是甜甜自己说的,我只起个督促作用,不信你问他。况且家里的琐碎事全是我在打理,稍有不慎就得被扣光零用钱,你要伸张仗义也该为我伸张吧?”

    纪思年:“是这样吗?”

    唐恬:“手好痛噢”

    “我不管!晴空万里的天就适合吃点心放风筝,你自己娶的夫郎扣光零用钱也得自己受着。走!恬哥儿,我带你去山坡上透透气,咱们别理这两个臭男人。”

    无辜躺枪的林青烜:“所以关我什么事呢?”

    有县令少公子撑腰,小夫郎想去快乐玩耍的心思就压根藏不住了。

    “那边山上有松鼠,我知道在哪里。把背篓带上,我去抓只小松鼠给你带回去玩儿。”

    “好好好!”

    纪思年最喜欢这个,听见这话忙满院子去找背篓。

    两个哥儿生性都是活泼爱闹的,碰在一处从什么样的风筝好看聊到哪家点心最好吃,从松鼠毛茸茸的大尾巴又聊到珍珠鸡可爱的小爪子。

    宋楚云和林青烜相互对视一眼,双双挤出声苦笑。而后认命的跟上自家夫郎,心甘情愿地做起了贴身护卫兼苦力小厮。

    一路穿林打叶,这明媚的初夏阳光恰如林青烜对纪思年动心那日。

    也如一年前宋楚云横跨万千时光,向他的唐恬缓缓走来。

    第76章

    原本和周娘子打完官司唐恬就该回学堂去继续念书了, 宋楚云想着既然请了假,不如留小夫郎在家再多待几天。一来不在小产过后身子虚这事上露馅,二来他也可以过把手牵手教唐恬习字的瘾。

    自打小夫郎去了学堂, 那一手字写得是愈发好了,比以前更胜工整有力。为此宋楚云不做个人, 又亲又啃, 非逼着唐恬含泪写下封露骨腻歪的情书。

    “藏起来, 不许给别人看”

    一想起纸张上的内容唐恬就脸颊发烫,大白天的在桌前坐不住, 还欲盖弥彰般跑到床上把脑袋扎进被子里。

    宋楚云对他这娇羞害臊的小样子爱不释手, 不仅不像往常那样先应承哄了再说, 反而故意把纸张抖得哗哗作响:“这么好的文笔藏起来多可惜啊, 我回头弄个框给装裱一下, 就挂在堂屋, 等拜堂成亲时让所有来宾都鉴赏鉴赏。”

    这种堪比文字版春宫图的玩意儿要真让人看去,他干脆不活了。

    “姓宋的”唐恬臊得脚指头都蜷成一团,哼哼唧唧但不影响凶巴巴。

    宋楚云眸子一弯:“你叫我什么?”

    “夫君”

    “甜甜真乖。”宋楚云眼见唐恬变成蔫了气的红番茄, 打心眼里觉得开心。

    果然没有比欺负一只容易害羞的小夫郎更好玩的事了,尤其这只小夫郎还无比乖巧听话,让做什么都哭唧唧配合。

    这些时日他们之间的相处可谓是发乎情而止乎礼,还有三个月就是唐恬生辰, 也就是说,顶多三个月,他就能真正拥有小夫郎——各种意义上的拥有。

    一想到这里, 宋楚云就更加开心了。

    唐恬透过被子缝隙将他夫君脸上的笑尽收眼底, 有这么个老流氓时不时在身边撩拨,就算是再纯情的小哥儿也会开窍的。

    为了不等某个姓宋的大尾巴狼找由头扑上来, 最后单方面被折腾到无力招架。小夫郎便主动勾勾手指,向他做出了一起睡午觉的邀请。

    宋楚云哪里抗拒的了这个,当即从善如流,实现了一波鸳鸯枕上卧娇娇——

    主动邀请的结果当然是没能逃得了泫然若泣的死循环,不过这回闹得有点狠,以至于一场午觉从晌午睡到了晚饭时分。

    大金在门前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冒死请这二位菩萨出来勉强食个人间烟火。

    来开门的是宋楚云,他身上的衣物穿戴倒整齐,只是一露头就直接奔向井边。

    小金见状不由疑惑:“主家这么讲究呢?我听屋里一直有动静来着,午觉都没睡还漱口?”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不该问的别问。”

    大金低声呵斥去一句,浑然不顾小金嘟哝他哥就比他大两岁的话,径直把人赶去摆碗筷了。

    宋楚云自个儿收拾好才去给唐恬穿衣裳,不知是玩闹累了还是躺久了身子乏,小夫郎脚步虚浮,被人半抱着方慢腾腾坐上桌。

    “夫郎,这榛子炖蹄膀是主家叫给准备的好菜,说熬煮到软烂极适合小哥儿补身子。还有这咸鸭蛋黄炒苦瓜,蛋白我都剔了,拿去做了道肉汁蛋白拌饭。苦瓜清热解毒,入夏的天儿吃最好,而且蛋黄碾碎裹在苦瓜外,吃着绵软细腻一点也不涩口。”

    唐恬以前常让周氏作践,让他大夏天的围炉烧炭,体内积攒下不少热毒。因此一到六月时节就爱流虚汗,偏偏他不喜欢苦瓜清苦的口感,宋楚云哄了好多次愣是不肯多夹两筷子。

    幸而大金爱琢磨,想出用咸鸭蛋黄炒苦瓜的办法。这两种吃食都利于祛热毒,唐恬尝了一口,发现果真如大金所说那般清爽好吃。

    “你们哥俩辛苦了,等盛夏过完,我作主给你们支笔银子,拿去裁几件质地好些的秋衣。”

    给人当长工就图个吃饱穿暖,在老宋家吃喝不用愁,日子过得是一天比一天好。可暖和厚实的衣物小哥俩还真没有,听唐恬这样说,大金小金忙放下筷子要磕头表示感谢。

    “不必这样客气,裁衣裳的银子是主家支给你们的,从他零用钱里扣。你们要谢,鞠个躬谢他就完事了。”

    宋楚云知道唐恬是为刚刚在房里欺负人的举动使性子,无奈一笑道:“钱的事我没发言权,一切都凭夫郎作主。”

    “谢主家,谢夫郎!”大金使了个眼色,小金便也忙跟着跪下来:“主家,夫郎我们还有一事,想求二位答应。”

    自从到了这儿,小哥俩已经很久没拿出这种低姿态来求过人了。唐恬一瞧就知这事定然不小,遂递了个眼神给他夫君。

    宋楚云默契接茬:“先说来听听。”

    “是这样,前一阵我送菜到喜莱饭庄,在镇上碰到了以前同村的旧邻。现下那人进王员外府里做帮工,手头攒下来一点钱,就托乡友把钱捎回去给他留在村里的妻儿。”

    “我听他说家里传来消息,如今村里灾情还是严重,我们在那里的亲人年纪太大没个依靠,怕是要不行了。所以我们想求主家和夫郎,许我们哥俩半个月的假,让我们回去送家里的老人最后一程。”

    为人子替上辈养老送终是人之常情,单论这一点,宋楚云没有理由拒绝。

    但他有个问题:“我记得你们哥俩当初逃难来的淮昭镇,说是父母早亡家里没剩亲人,不知这会儿所说的亲人是哪位啊?”

    “回主家的话,我们哥俩的确是父母早亡,家里唯独剩的亲人就是三叔公,他老人家心地善良,灾情以前常省出米菜来接济我们。三叔公一辈子无儿无女,我们哥俩受过他的照拂,心里很是感恩,所以才想着说要回去送一送。”

    “原来如此。”宋楚云点点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要是主家和夫郎同意,我们想明日一早就走。”

    通常签了卖身契的帮工没有特殊原因是不能离开主家的,首先时日长了帮工在外的安全没有保障,万一出事主家也要受牵连。其次有些帮工心眼多,保不齐有人见主家好说话,便趁机逃走,从此一去不复返。

    大金小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是以不等宋楚云发话,先重重一磕道:“主家夫郎不用担心,我们哥俩不是那起没良心的人,既有把我们从牙行赎出来的恩情,我们就一定会回来报答!我们哥俩孤苦,彼此相依为命,要不是在旧村里有三叔公,到了柳丰村又遇到您二位恩人,还不知道这日子要怎样过下去。”

    “您和夫郎的大恩大德我们兄弟俩已决定一辈子当牛做马来报答,只是三叔公他年老,还请主家成全,许我们兄弟俩尽最后一点孝道!要是二位信不过,这是我们哥俩这些日子攒下来的工钱,我们一分没动,拿着做证明做抵押都行。”

    说着大金把两包装铜板的袋子放在桌上,看上去鼓鼓囊囊,手一称也是沉甸甸,确是他们哥俩的工钱不假。

    “起来起来。”宋楚云探手虚扶了大金小金一把,顺带把铜板袋子推回去:“怎么上来就送钱,我有说不许你们回村了么?”

    “那”

    “三叔公对你们有恩,回去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也是应该的。这些钱你们拿着,路上总得要有盘缠。另外就只有你们哥俩回村?可还有别的村民一同做个照应?要是没伴的话,我可以把大鑫借你们使使,正好他吵着说想出去玩一趟。”

    “有、有的!”大金还以为宋楚云不会轻易松口,听他的意思,分明只在担心哥俩的安危。

    “多谢主家!多谢主家!能对我们如此信任,这当真叫我们哥俩不知该如何”

    说着大金竟开始哽咽了。

    “哎不至于不至于。”宋楚云笑笑,转头给唐恬剔起蹄膀骨头来:“你们哥俩走了,家里的琐碎事得由我一手包干,我能有这么慷慨不从中克扣点小金库,全赖夫郎调/教的好。你们真心要谢就赶紧帮我多美言几句,省得你们不在,我被赶出屋睡觉了连个劝和的人都没有。”

    这话一听就是玩笑话。

    大金鼻尖上还挂着泪,闻言胡乱往脸上一抹,认真道:“夫郎,别看主家平日总吊儿郎当像个臭流氓,其实他心里可疼您了呢。前儿您写字写累了趴在桌上睡着,主家怕您热坏了,还亲自给您脱衣散热来着。但我只看到脱外衣,等要脱裤子的时候主家把门给关上了,说是怕蚊虫进来咬着您。”

    小金也道:“就是啊,您说闲时想学学作画,主家大半夜的还蹲在灶边准备书册。那书册上全是画,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画里的您和主家没穿衣裳搂在一起,想必是天太热了吧。夫郎,您看主家都舍不得让画里的您受暑热,对您该是有多上心啊。”

    唐恬:“噢,是吗?”

    宋楚云:“”说得好,你们可真是会谢。

    第77章

    要回旧村的事确定好, 大金小金第二天一早便启程上了路。

    这段日子有他们哥俩在还不知不觉,突然没了,一时间倒觉着有些不习惯起来。

    不过也得益于他们哥俩不在, 晚上和小夫郎的夜间活动能变得更加丰富——至少不怕动静太大惹人注意了。

    没个劝和的,唐恬这两日着实被欺负的有点惨。宋楚云本来还想留他在家多待两天, 奈何小夫郎遭不住, 不论他夫君怎么哄, 横竖这学是上定了。

    宋楚云自认理亏,没办法只得早早起来套骡子, 一边听数落一边备好吃食零嘴, 老老实实的送人上学去。

    加上请假, 唐恬前后有十来日没进学堂了。今儿一来, 几个相熟的小哥儿忙都围着他问长问短, 一个劲的打听他上衙门状告周氏的细节。

    “恬哥儿, 你这回可给我们小哥儿长脸了,当堂状告歹毒刻薄的后娘欸,看以后谁还敢说我们小哥儿遇事只能忍气吞声!”

    “对呀, 我阿娘听说这事后直夸你厉害,她在家也总被婆婆刁难,可真要上堂状告就不敢了。”

    “恬哥儿,那周氏后来又寻隙为难你了没?想来有你夫君在, 她没那个胆子上门找不自在吧?”

    “快和我们说说你是怎么跟你夫君相识并成亲的吧!瞧你夫君那样维护你,你们在家时他是不是要更疼爱你呀?”

    唐恬被同窗们吵的一个脑袋两个大,还是愿哥儿机灵, 溜出去叫来夫子, 大伙儿被呵斥一顿这才都乖乖回座位坐好了。

    “怎得十多天没见你瘦了这么多,是不是病了?”

    唐恬瞧愿哥儿脸色不太好, 人也清瘦一大圈,便拿书挡着脸悄声询问。

    “无妨,许是天气炎热胃口不好,近来贪睡的很,等下两场雨凉快些就没事了。”

    “那你好好保养着身子,我专门留了块拔丝千层糕给你,拿去吃吧。”

    纪思年上次见唐恬爱吃千层糕,回府后又叫青烜送来一大盒。小夫郎惦记平日在学堂里和愿哥儿关系最好,就想着攒下一口来给他也尝尝。

    “多谢。”愿哥儿笑笑,掀开食盒一角,里边瞬间有一股香甜味飘出来。

    要放在平常,闻到这甜食香味他该是馋虫大动的。不知今儿怎么了,胃里陡然泛起一阵恶心,伏在桌前就是几记干呕。

    “还好吗?是哪里不舒服么?”

    “不、不要紧”愿哥儿拍拍心口,连灌下大半杯茶水才觉好受些。

    唐恬担心不已:“难受还是上医馆去看看吧,不然回头拖严重了,人吃亏不说,怕是还要耽误月末的结业考试呢。”

    他们考不了功名,但有学堂开的结业证书就可以拿去找活儿干,能识字的小哥儿工钱比汉子低,在镇上一直都还挺吃香。

    愿哥儿没事时会在牙行帮忙记记账,偶尔客人多也会被拉去充当下伙计。他来学堂念书前就已经想好了,等结业证书下来就去找份体面活,不留在牙行看人眼色还只挣三五个铜板。

    他听唐恬这般劝,当即强撑虚弱道:“好,我听你的,等散了学我就去医馆。”——

    唐恬原想着许愿一个人去医馆没个伴,就打算要陪他去,哪知看似柔弱的小哥儿却犟得很,不好意思麻烦有家室的唐恬为他耽搁时间。

    “你家里有夫君要照顾,散了学还得回去做饭,我自己去瞧个大夫就好。我住在镇上,路程也比你要近。”

    “真不要我陪啊?我夫君会照顾自个儿,每天喂完鸡鸭他就自觉把饭做了,用不着我监工。”

    “啊?”愿哥儿听他说家里是宋楚云做饭,不由一愣:“看来你夫君对你是真的好,竟半点舍不得你劳累干活呢。”

    “是啊,他对我极好,什么好吃好穿的都紧着我先。”

    小夫郎光顾着显摆自家亲亲好夫君,全然没注意到愿哥儿眼底夹杂羡慕的失落神色。

    “行啦你既有个这么体贴会照顾人的夫君,那我就更不能拉着你作伴了。省得你那夫君连我的醋都吃,要怪我把你霸占走,没得影响你们夫妻俩打情骂俏。”

    “你说什么呢”

    唐恬还是脸皮薄,见许愿坚持不让他陪,只得松口道:“那你一定要上医馆瞧大夫啊,等明日上学时同我说说结果。”

    “嗯。”

    愿哥儿点点头,伸手把唐恬往前推搡了一把:“以前怎得没发现你这么啰嗦,我的好恬哥儿,你快去吧,别让你夫君在前头等急了。”

    小夫郎也是想见他夫君心切,遂半嗔半就的和愿哥儿挥手道别。

    宋楚云一直含笑望着这边的动静,见唐恬红着脸跑近,更是众目睽睽下把人横抄起来抱上骡子背:“乖乖坐稳,夫君带你回家吃饭咯。”

    大金小金不在,晚饭就由宋楚云一手包揽。两个人吃的简单,一道青椒炒木耳,一道香菇丁拌蒸肉,外加一道豆腐鲫鱼汤。

    唐恬惊讶发现今日的院子异常拥挤,满地堆的全是砖块,要是把吃饭的小桌子支起来那空道上连走人都艰难了。

    “有件事我想征求下你的意见。”

    宋楚云勾唇,舀过碗炖到奶白的鲫鱼汤看向小夫郎:“原身这屋子太旧,我准备推翻在空地上再重新盖两间。但拿不准你喜欢哪种样式,所以问一问,甜甜,你是想要前后间隔的平房,还是有台子的小楼?”

    唐恬不知原来盖房子还有这种讲究,顾不上喝汤,先把宋楚云做好的图纸捧在手里细看了半晌。

    他画了两种图制,一种是村里常见的平房,三间错落,可以满足主卧、客房还有下人房的需求。另一种则是两层小楼,用楼梯连接,可以上到二层。

    单对比这两种房型,唐恬自然更喜欢有天台的那一个。不过纵然赵大成家在村里数一数二那也只是几间红砖平房,要是他们先盖起两层小楼,恐怕要惹村民们嚼舌议论了。

    宋楚云哪里看不出他的顾虑,便摸摸头安抚道:“选你中意的房型就好,不必在意村里人怎么说。咱们一不偷二不抢,各凭本事过好日子,何须把他们碎嘴子的闲话放在心上。”

    “那、那这两种房子,你都会盖吗?”

    唐恬还是有点犹豫,他只在镇上看到过员外老爷家有二层阁楼,需要的砖瓦泥料暂且不提,单靠宋楚云一个人怕是也难完成这么大的工程量。

    宋楚云失笑:“你要相信你夫君的能力,不仅会挣钱,还会盖房子。两层小楼嘛单我一个人是有些难,但等大金小金回来就容易多了。”

    这兄弟俩返村探亲还不晓得能不能准时回,宋楚云早就计划好,要是大金小金回来的晚,他就找林青烜去租几个武夫。反正林青烜在镇上的武馆刚开起来,一时也没有多少活要接,大部分青壮汉子都闲着。

    ——不论如何,这新房子都势必要赶在唐恬生辰前全面竣工。

    “好”

    唐恬想起他和宋楚云即将是村里第一户住上两层小楼的夫妻,就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脸颊变得红扑扑。

    “刚好月底结业考试后书院会放两个月的假,我能帮你们煮茶烧水,还能管管你们的饭食。”

    小夫郎贤惠,宋楚云可舍不得他大热天的在灶前忙活:“这些你不用劳累,我和大扬商量过了,夏季屠户生意淡,又碰上六月他们新房子盖好。他准备带着沐哥儿回柳丰村住上一阵,顺便帮咱们打打下手。”

    广结善缘的好处就在这儿了,一时说起老宋家要盖新房,哥几个都乐意帮衬。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总之不会让自家兄弟吃苦受罪。

    唐恬还没见过大扬的夫郎,听宋楚云说过是个脾性温和的小哥儿,也很期待他来柳丰村小住:“那等沐哥儿来,我带他到山坡上去抓小松鼠。”

    “玩儿可以,抓松鼠就不必了吧?”宋楚云忍不住笑:“上回雄赳赳气昂昂要带纪思年去逮松鼠,结果两个人跑到溪边淌水,摔成两只后脑勺上有肿包的落汤鸡,回来不是委屈了半日?”

    小夫郎:“说好不提这事的,哼!”

    “好好好,不提不提。”面对使性子的小夫郎,宋老父亲除了赔笑宠着也别无他法。

    唐恬正是知道他夫君好性儿,什么都肯依着他,这才有胆子得寸进尺:“那、那晚上睡觉前,别的事你也不准提。”

    “理由?”宋楚云不做人:“我瞧你挺得趣儿的,声音都打颤了还不许我停”

    “我、我没有!你胡说!”

    唐恬被戳破小心思,羞的连鲫鱼汤都喝不下了。他这夫君惯会欺负人,一张嘴争也争不过,亲也亲不赢。

    分明就没真正碰他,偏有一万种法子让他哭红眼尾。

    宋楚云最看不得小夫郎含羞带臊又气鼓鼓的小样子,横竖这炖煮奶白的鲜鲫鱼汤经过讨论房型已然凉下半截,索性将人手里的碗夺去,打横一抄就扛到肩上。

    “我刚想起来还有关于新房床榻里要铺的被褥花样得征求下你的意见,不如商定好了再吃晚饭吧,甜甜?”

    第78章

    小夫郎这回算是主动招惹的大尾巴狼, 但这并不妨碍他十分记仇的把宋楚云种种臭流氓行径都记在小本子上。

    一顿晚饭从小饭桌吃到床榻,再从床榻吃回小饭桌,等两个人终于填饱肚子有时间盘算下资产状况时, 天光已然进入了繁星满空。

    宋楚云像揉猫崽崽一样揉着小夫郎的头顶,也不知那发丝是怎么长的, 竟出奇的柔软好摸。

    “我细算了算, 钱庄里还有三两银子没动, 开春这一季收成共卖了十一两,大鑫那边结余下一两。除去大金小金的工钱以及日常开销, 咱们手里剩余的共计是十三两银子。这些银子拿去买砖足够盖好新房了, 等下一季收成我们可以再添些细软, 甜甜, 你先前是不是说了想要张圆床来着?”

    话题说来说去都是围绕着床榻, 刚餍足一顿的小夫郎脸上红潮未退, 闻言忙往他怀里缩脑袋:“若是麻烦就不要了,我看那梨木制成的架子床就挺好。”

    “那怎么行,喜欢咱就安排, 床是每晚都要睡的,当然要选中意的款式。”

    上回两人聊起这个,唐恬在给比划床榻要多宽的尺寸,宋楚云提了一嘴长形的床没新意, 不如制成圆的。小夫郎见都没见过这种样式,一听觉得稀奇便留了心,有一次半夜还嘟哝梦话, 问圆床能不能盖方被子。

    “床若制成圆的那得准备两床圆形褥子, 只要有尺寸,拿到铺子里都能定做。床榻有了, 甜甜,你还想不想再在新房里添点什么?”

    “添点什么衣柜吧?我想要个带锁的小格子,把那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儿都给藏起来。”

    “哪就见不得人了。”宋楚云好笑:“再说都藏起来了我还怎么看你穿全是薄纱的小裙子,布坊出了新品,要不下回我们换种布料更少些的?”

    就知道老流氓嘴里吐不出好话,小夫郎戳了把他结实的腹肌,下颌抵在人肩头不肯搭茬了。

    宋楚云极享受这种恬淡安逸的氛围,抱着心上人,在茶余饭后有一搭没一搭讨论新居的构造。

    唐恬白天念书耗费不少精力,晚上又受一遭欺负,到这时早已泛起困倦。他半依偎在夫君怀里,任由对方的手从头顶抚到后背,最后停在腰间轻柔拍哄。

    屋里豆油灯微微晃动,月色伴随星点从窗椽撒进,照在地面有坑洼的土砖上。

    那些脚踩上去有凸感的砖块被光亮反衬,明暗交叠,像一片流淌着的水光。承载起一对正当好年纪的眷侣,缓而慢的进入甜美梦乡——

    盖新房子的事正式提上日程,接下来这小半个月可就有的宋楚云忙了。

    四亩地的庄稼需要人照看,旧屋后边的一亩半田也要人打理,好不容易闲一点,还得上砖厂定买砖的事项和在院子里开辟新居的范围。

    因是盖两层小楼,占地面积不比平房大,所以开辟起来要轻松些许。原先那开垦在院子里的三分地宋楚云舍不得推平,便干脆把院子边的烂篱笆拆了,新居在原定的地方往外挪出去一截。

    暂时没人手,宋楚云就叫来大鑫帮忙。每日上午摊子照旧摆,吃过午饭哥俩就一人一锄头刨土打地基。

    也赖于大鑫力气足,宋楚云又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如此半个月下来,划分出的新居地界看上去就很有模样了。

    今日大鑫临时要去镇上给沈员外家送咸鸭蛋,到的晚了些,宋楚云还没来得及问他下一批货还定不定,就见他一脸慌张道:“老大,不好了!我才将去镇上,瞧着好几家老爷堵在县衙门口要打官司呢!”

    “为着什么事?”

    “前一阵不是有十来个长工相约回沙溪村探亲么,算算日子早该回来了,可去的那批人至今一个不见。镇上的老爷差小厮去打听才知那些人根本没回村,看样子是赎不出卖身契,全都跑了。老大,我记得你家里那两个长工噢,大金小金,他们好像就是沙溪村的人?”

    宋楚云垂眸思忖须臾:“是了,我听他们哥俩提过,家在沙溪村村头,屋子外边有颗大桑树,每年结的桑葚又大又甜。”

    “哎哟,老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他们屋子外结的果实甜不甜?我看那哥俩一去半个月不回,多半是跑了!咱还是赶紧上衙门去报备一下吧,报备的早说不定能判牙行给咱多赔点钱!”

    宋楚云遭他拉的一趔趄,在土堆上站稳后方笑道:“别人家的长工什么脾性我不清楚,但大金小金不是这样的人,他们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回来。兴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住了,上衙门报备就相当于坐实他们的罪行,即便日后人回来了,你让他们如何再在村里自处?”

    “老大,我说你这慈悲心未免也太泛滥了点儿吧?”

    大鑫急得直跺脚,咬定了就是这哥俩不安好心,自家老大被人骗还倒帮人数钱。

    “不是慈悲心泛滥,是我了解他们。这哥俩出身孤苦,比旁人更懂人情冷暖,再说人要是真跑了强抓回来也没用。长工失去自由难免对主家怀有怨气,搞不好双方仇结大了,反而坏事。”

    “可、可买人你花了银子,还有工钱呢,白白打水漂你不心疼啊?”

    “人要真跑了我自然心疼,但现下事情不是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么?耐心点,没准再等两日他们就回来了。”

    大鑫眼见劝不动人,自个儿着急上火,扬着锄头骂骂咧咧好一阵。宋楚云无奈,只得用砂锅煨猪蹄给喂了顿饱的,这才勉强把光头卤蛋的愤懑压了下去——

    本来这事到大鑫劝说无效后就该暂缓不谈了的,哪知事情愈演愈烈。那些本本分分当长工的逃难村民听说有人趁机跑了,也私下拉帮结伙,商量着趁夜逃出淮昭镇。

    衙门连续几日都接到各家员外上门状告,不是东家丢了个伙夫,就是西家少了位厨娘,弄得纪远里外安抚焦头烂额。

    距离大金小金约定的期限又过去整整半个月,这哥俩还是没有任何下落。

    在这期间宋楚云接到了衙门的通传,要他们几个在牙行买过人的主家形容出丢失长工的样貌特征,衙门画出画像,拿去邻里各镇排查搜索。

    别家老爷纷纷争前抢后,唯恐口头形容的不细致,有个别会作画的还亲自动笔将长工的五官身量给描绘下来。

    轮到宋楚云,他翻来覆去就一句‘不用通缉,他们一定会回来’当搪塞,而后在其余老爷的嘲笑声里专心思索新居顶上的露台拿什么材质铺最好。

    这事不仅在衙门口传的热闹,也连带传进了唐恬上课的学堂。有些预备考童生的学子还拿这个当文章内容,大量引经据典探讨长工与东家之间的矛盾激化是如何产生的。

    此举获得学堂夫子一致好评。

    不过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小夫郎对此却并不太高兴:“今儿上课,夫子让我们就这事说说自己的想法,我说了那些长工之所以想逃,定是干活干的不舒坦,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可有位同窗笑话我性子软,说长工就是长工,是家里买来干活的下人,有什么好给脸尊重的。”

    “我不服气,在课室里跟他争辩起来,不想旁的同窗都帮着他。愿哥儿身子不舒坦请了假,这几日都没来学堂,我一个人又说不过他们六七个,把我气的中饭都没吃。”

    唐恬叉腰抱怨被气到没吃中饭的样子娇俏又可爱,惹得宋楚云心下泛软,一路回去给买了七八样新鲜吃食。

    小夫郎满怀抱着零嘴儿心情才好些,碎碎念半晌,叼起话梅歪头一哼:“幸亏还有三天就到结业考试了,我听说周家小哥儿要去鲜果铺给他阿爹阿娘看店面,秋季开学不来了。不然和这种人待在同一间课室里,往后定还有不少架要吵。”

    唐恬兀自说着,说完今日在学堂的遭遇又说周家小哥儿不来了的事,宋楚云全程笑眯眯的听,不打断他,也不劝要和同窗友好相处的话。

    倒是小夫郎说累了,不好意思抿抿唇:“你、你总这样盯着我笑什么,不嫌我聒噪啊?”

    “听你说话哪会聒噪,我觉得有趣的很呢。甜甜,以前你受了委屈总闷声隐忍,如今遇到不平的事也肯为此发声,我看着你不是笑,是觉得欣慰。”

    宋楚云一双眸子含情,配上诚恳的语气把唐恬盯得脸红起来。

    “臭流氓,怎么好好说话也像在撩拨人”

    宋楚云无辜:“我在夸你欸,放眼镇上那么多小哥儿,试问谁有你这般待人的真诚?”

    “那、那大金小金他们,真的会因为我们真诚相待而回来吗?”

    众口铄金,说的人多了小夫郎心里其实也有点没底。

    宋楚云仍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莞尔一笑道:“我不信强压重迫,只信将心比心。我们再等等,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第79章

    宋楚云和大鑫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打好新居地基, 院子里开辟出一块长形空地,往下挖出六寸凹陷。又用掺了鹅卵石的黄泥分层填满,再拿大棚拆下来的厚木板给仔细抹平。

    黄泥本就粘性大, 有鹅卵石加固更是坚硬耐用。宋楚云想着新居修建好住的时日长,还在黄泥里倒了糯米熬出来的浆糊。

    这样一来等日头晒干, 就算是锄头狠敲在地面上也砸不出半分裂痕。

    大金小金返乡一个月未归, 原本有他们哥俩参与的计划不得不往后推延出数十日。大扬因带沐哥儿回柳丰村要提前去收拾下旧屋, 便约定好六月底正式开始打下手。

    前后错落的这几天宋楚云薅不着人帮忙,只得把大鑫一个顶两个用。可怜大鑫头顶光秃, 被/操劳狠了愈加不长头发, 连带那张圆成卤蛋的脸也不似以往那般圆润饱满了。

    “辛苦辛苦, 等大金小金回来我放你半个月的假, 你买点糕饼到邻村探望下表妹去。”

    “可拉倒吧你那两个长工一晃个把月不见人影, 谁知道跑哪去了。我让你上衙门报备你也不肯, 他俩要是还能回来,别说地基,就是整个屋子我都义务帮你盖咯。”

    大鑫愤愤不满, 撒筏子似的往背篓里猛塞砖块。

    “用骡子用骡子!”宋楚云好笑,这人发起脾气来怎么尽跟自己较劲呢。

    “你别灰心嘛,从咱这到沙溪村有百十来里地呢,往返一趟哪有这么快。再说他们这次回去是给亲人送终的, 操办丧仪少不得要多耽搁些日子。”

    “不是我说,老大,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们会回来啊?那逃难来的能有几个是好的, 抓住能跑的机会谁不跑?得亏是你不计较, 要换成我,这会儿已经冲到沙溪村去逮他哥俩了。”

    “逮到之后呢?”

    “逮到之后暴揍一顿先啊, 揍断条腿往衙门口一扭送,看这俩瘸子还怎么跑!”

    大鑫是为宋楚云不平,这番好意他明白,所以才不多加逞口舌分辨。

    “行了行了,大热天的别动气。今儿是甜甜结业考试,我得早点去学堂门口候着,过了晌午日头大,你干脆就在这睡个午觉。等晚点叫大扬和沐哥儿过来,咱哥几个吃顿饭聚一聚。”

    聚一聚那就是有好菜好酒的意思,大鑫闻言脸色柔和了些许:“行呗,我可不像那养不熟的哥俩,我对老大你那是忠贞不二,神仙来了都拆不散。得勒你接小嫂子去吧,晚上我要吃豆干炖大肘子。”

    “好。”

    宋楚云笑出声,在他光溜的脑门上拍了一记:“睡前别忘了喝碗绿豆汤,天天顶着太阳晒,小心中暑。”

    “嗷!”——

    宋楚云从家出来就直奔向学堂。

    一整个季度的课程最后一天是结业考试,通过考试后书院给发盖了章的结业证书。表明学子受过启蒙,能简单的识字认句。

    他到的还算早,然而学堂门口早已聚集大批等学子出来的家大人,有相熟的就三五一群找太阳晒不到的地方站着,拉拉家常打发时间。

    宋楚云闲来无事凑过去听了两耳朵,发觉他们谈论的内容无非是挤兑那些下落不明的长工们,觉得无趣,便兀自蹲到了石阶旁。

    等候半晌,学堂内蓦然响起几记敲铜锣的清脆声响,很快学堂门打开,陆陆续续走出来一批学子。

    家大人见自家孩子露头忙迎上去,拿笔墨的拿笔墨,问成绩的问成绩。瞧着课业单上盖红章的则欢喜不已,乐乐呵呵说要下饭馆给学子当犒劳,瞧着盖的是黑色章印的则数落不休,有甚者当街揍人,埋怨学子读书不认真。

    宋楚云勾唇观望,眼见一个小胖墩儿被同款身材的阿娘生生揍哭,登时没忍住笑弯了眼。

    “你蹲这干嘛呢?”

    唐恬不知何时出来的,扒在门槛里头发问。小夫郎容貌清秀,长衫一穿比正经在书院念书的秀才还斯文。

    宋楚云这糙汉歇脚的行为被人活捉也不脸红,起身跺了跺蹲麻的腿脚,笑道:“在等你啊,这儿背阳,凉快。”

    唐恬两步蹦到面前,牵上他夫君的手,和路过同窗一一打招呼道别。

    宋楚云早瞧见他手里捏着结业证书,只是页面折起来,看不到上面盖的是红章还是黑印。

    “你不问问我考试的结果么?”

    一路从书院走到栓骡子的草棚,宋楚云都没问半句关于成绩的事。唐恬起先还故意卖关子,见他夫君当真是不在意好坏,自个儿先忍不住提起话头了。

    “我送你进学堂又不是为拿这张结业证书,况且你在家时我就检查过功课,三字经背的滚瓜烂熟,想来应对学堂的考试应该没问题。”

    “嘁没意思。”

    唐恬鼓起脸,把结业证书往他手里一塞,气咻咻爬到宋初八背上。

    宋楚云失笑,打开书页预备配合小夫郎想挨夸的心思进行表演。

    “哇,甜甜,你真是太棒欸?我红绿色盲了?这证书上的印章好像是绿的?”

    “对啊。”唐恬翘翘脚,满脸都是孩子心性的得意:“这次考试按最终成绩盖章,每个课室只有排名第一的人有资格盖绿章。除此外还会给成绩最佳的学子额外发一份学堂开具的优等学子证明,有了这证明可以免掉下个季度的学费。”

    宋楚云眼里冒光:“这么说?”

    小夫郎从布包里翻出份质地上乘的卷本,大红外壳,里边正是有翰墨学堂徽记的优等学子证明。

    “排名第一呐?我家甜甜真厉害!”宋楚云这回夸的真心实意,甚至扑过去在人脸上吧唧了一口。

    “哎呀,收敛点儿,在街上呢”

    “管他在哪,谁规定不准当街亲自己夫郎啦!走着走着好不容易结束课业放长假,夫君回家给你做好吃的去!”——

    唐恬此次结业考荣获桂冠的事不消半个时辰就传进了以宋楚云为首的小型组织里。

    大扬与有荣焉,立马带上沐哥儿赶来道喜。

    “恭喜小嫂子学有所成,这是我夫郎叫拿来的三斤猪肉两斤羊肉,小嫂子读书辛苦了,给补补身子。”

    “来就来嘛,干啥还拿东西,嗐这多不好意思。”宋楚云眉开眼笑去拎肉,光顾着向唐恬介绍弟媳,差点把大扬关在院门外。

    唐恬一见黄沐两个人气场就对上了,他抿抿唇,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草编风车递过去。

    “我不知你们来会拎这么多肉,只做了这个给你当见面礼,还望你不要嫌弃我技艺不佳。”

    “怎会。”沐哥儿是真心喜欢这草编风车,叶片和手柄都拿草细致编扎过,摸上去光滑无比且极有韧性:“做这玩意儿最要耐心和技巧了,你都自谦技艺不佳那叫我这种压根摆弄的来的怎么办?屠户家肉易得,精致摆件却不常有,我还想烦你有空时多教教我,别嫌我笨才好呢。”

    黄沐腼腆一笑,风车在掌心摇来晃去简直爱不释手。

    小夫郎也笑:“里屋摆了好些我做完的成品,你要不要去看看?若是看到有中意的,我送给你。”

    “真的啊?那我要去看!”

    两个小哥儿找到共同兴趣爱好哪还管得了旁人,不等宋楚云和大扬商量好肉做哪些菜式,手一牵就欢欢喜喜扎进里屋了。

    大鑫午觉睡醒往集市上去了一趟,回来时胳膊夹着两坛酒,买的花生、兰花豆、卤猪耳等下酒菜没手拿,油纸袋就用嘴叼着,进门自是遭了好一顿调笑。

    屋里两个小哥儿头碰头摆弄草编,相互拿选中的船只木靶上演攻城大戏,声声嬉笑透过窗扇清晰传来。

    屋外三个汉子各司其职,大扬大刀阔斧给肉加工,衣袖囫囵卷到肩头,嚷着要兄弟们来一招隔空切片。大鑫不信他这手艺,边往嘴里偷塞兰花豆边叫嚣要比试,宋楚云夹在中间被吵得头疼,一人给去一柴火棒,偷袭完忙捂着嘴剁萝卜块去了。

    一顿香味扑鼻的晚饭总算在掌灯时分摆上桌,晒干的地基就是最好的开餐位置。宋楚云找来木板垫在桌上,大大扩宽了小饭桌容纳菜碟的面积。

    清冽的酒倒进碗里,做老大的那个率先表态:“来吧,哥几个,为我们的欢聚一堂干一杯!”

    “干!” “干!”

    小哥儿喝不来酒,给准备了晾凉的绿豆汤,唐恬在桌下扯扯沐哥儿衣袖,黄沐便以汤代酒,笑着跟他相碰。

    久日未见,再相聚几个人似是有说不完的话,从大扬唏嘘四/人/帮独独少了阿虎被大鑫骂咧别扫兴,约定好等空闲一同去众悦戏班给阿虎捧场,聊到新居盖好后要大摆筵席办个乔迁之喜,届时还要做什么新奇好菜。

    一顿酒饭下来,众人都喝得满面红光,吃得不能动弹,整个小院洋溢着自在畅快的笑声。

    宋楚云酒量好,哪怕人有些站不稳可眼神还是尖的。

    他无意扫过院门,见那里陡然冒出两颗半大不大的脑袋,并伴随两声激动的呼喊:“主家,夫郎,我们哥俩回来了!”

    第80章

    间隔整整一个月, 老宋家的两名失踪长工终于回归。

    大金小金这么一喊,宋楚云当时便酒醒了一半,立刻摸近去开院门。大鑫醉的迷瞪, 见他们回来忙死命揉眼,排除有眼花看错的可能。

    这哥俩走的时候衣裳齐整, 拾掇的还算体面。这会儿却裤腿破烂, 满脸是泥, 活像刚从土堆里打完滚一般。

    大金和宋楚云一照面,看到熟悉的面孔瞬间红了眼眶:“主家”

    “别着急, 人回来就好, 有什么事进屋慢慢说。”

    “哎!”

    小金跟在大金身后, 露出来的手背和小腿正汩汩冒血, 他像是不知道疼, 紧紧拢着两个包袱不肯撒手。

    大鑫原本还憋着火气想找这哥俩问罪, 见状不免哑了炮,给让出座来让他们先歇一歇。

    “你们不是回去探亲了么?怎会弄成这副样子?”

    “主家对不住我们是回沙溪村探亲去了,回去不久三叔公就殡了天。我和小金本打算找块废田埋好人就回来, 可三叔公临走时留下遗言,把老家的房子托付给了我们。他老人家生前就剩这一间烂瓦房屋,我们四处奔走七八天才找到买主给低价贱卖出去。”

    “卖了房屋你们手头有钱,那还回柳丰村做什么?可千万别说是半道遇上劫匪把钱给你们抢了, 怕衙门抓人没处去又想来投靠我家老大?”

    大鑫是见惯了这种事的,没好气堵回话头,遭宋楚云瞪了一眼方闷声闭嘴了。

    “别管他, 你们接着说。”

    “这半道倒是没遇上劫匪, 但衙门抓人是事实,同回村里的人看到衙门到处贴榜通缉, 吓得连夜往别村躲。他们晓得我和小金要回来,担心我们回来后会透露行踪,索性绑了我俩上贼船。”

    “我和小金趁他们不注意这才逃了出来,惦记临走时跟主家的约定,因此两天两夜不敢合眼,生怕路上时间耽搁长了赶不及。”

    这兄弟俩熬的两眼满是红血丝,眼底两块乌青重到被泥遮着看能看到,显然没撒谎。

    大扬不解:“即便是逃出来赶路,那也就路程辛苦些,你们身上这些伤又是从哪里来的?”

    小夫郎和沐哥儿一个去拿药粉一个去打清水,事情还没解释清楚,大金小金哪有心思清洗上药。

    “我们刚逃出来时那几个长工还想追,他们也怕被逮,所以追了几十里就不追了。我们不识字,见沿路有衙门的告示以为是主家来寻我们的,着急赶路加上忧心万一被衙门的人抓了难以辩解,我们没敢走大道,而是翻山头抄近路。山上小路不好走,一摔二跌身上便带了伤。

    “我们进到淮昭镇才听人说,各家老爷都在通缉走丢的长工,只有主家坚信我们会回来,一直不肯把样貌特征告知给衙门。我们哥俩心内感激,想着不论如何都要连夜回来,没工夫找地方洗脸洗澡,就、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这么说,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想要逃?”大鑫还是不信,仰鼻斜眼觑向小哥俩。

    “当然没有!主家待我们这样好,报恩都报不完的,怎会想着要逃!”

    大金扑通一头跪下来:“主家,请您相信我们!我们回来迟了任您打任您罚!超过的时日翻倍扣工钱都行,只求您和夫郎不要赶我们哥俩走!”

    “起来起来”宋楚云一手提一个,给这哥俩按到椅子上:“用不着行大礼,我自然信你们,否则衙门来传这么多次,我不早登记报备去通缉你们了么?”

    “多谢主家!多谢主家!”

    大金身上的伤不比小金少,说这会子话又磕头告罪,那血禁不住大动作,全数透过衣衫渗了出来。

    宋楚云暗暗踢了大鑫一脚,首席迷弟不得不给老大这个面子,垮着脸递去绢帕:“是我小人之心了,刚刚说话语气有点冲,别见怪。”

    “不、不会,大鑫兄弟也是为主家思虑,咱们真心信服着主家,都是自己人,不往心里去。”

    “谁跟你兄弟啊,我对老大心如磐石,岂是你们两个便宜长工能比嘶!老大说的对,兄弟得齐心,一家人要团结!”

    大鑫揉着被踢麻的脚踝气鼓鼓扭头,让宋楚云一记更狠的给瞪了回去。

    “好了,失踪人口回归,我和沐哥儿蹭完饭也该走了。老大,他们哥俩得好好睡几天养精蓄锐,明日一早我们就来帮忙。”

    沐哥儿还惦记唐恬送他的草编,在一只大老虎和一只大兔子中纠结不下。

    “没事,两个都拿回去玩儿吧,明日你过来,我教你编蝴蝶。”

    沐哥儿得了心仪的玩具喜笑颜开,也不要大扬代劳,自个儿抱在怀里冲唐恬一笑:“你真好,明儿我来给你作伴,带阿娘晒的菜丁烧饭吃。”

    沐哥儿所说的阿娘就是辛婆婆,小夫郎托他带去声问候,而后依依不舍把两口子送出院门。

    大鑫前一阵为干活方便,懒得折腾时就睡在大金小金屋里,现下他们兄弟俩回来,他也得回自己家去了。

    “要是大鑫兄弟不介意,不妨咱仨挤一挤将就着睡?横竖那床宽大,省得来回跑麻烦。”

    “别了,和人同床我睡不惯,要是打个地铺啥的还能考虑考虑。对了,你们哥俩不说梦话不磨牙吧?”

    大鑫嘴上一堆的找茬挑事,可真看着大金小金满身是伤,又唠唠叨叨的帮他们整理起了包袱。

    “别碰那个!”

    眼见大鑫对包袱动手,小金顾不上腿在擦药粉,蹦跶过来就要抢。

    “小气劲儿里面装的什么呀怪沉的,难道是卖房屋的银钱?你放心,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我早就不做了,不会贪你这点老婆本的昂!”

    小金撇撇嘴,从包袱里摸出个梨来砸他:“那间烂房屋就卖了不到两百文,我哥拿去换了几颗树苗,准备给主家栽果树用的。”

    “哟,有这么好的事儿?什么树苗,拿来我瞧瞧,要是质量好,我按原价找你们收购。”

    宋楚云正在给大鑫鼓捣打地铺用的家伙什,听闻这话放下手里的木板,凑近来细看。

    小金见他有兴趣,赶紧把两个包袱打开。那大包袱里还装了几个小包袱,看样子是怕路上弄丢,不同的东西用不同颜色的麻布皮分开系着。

    “这里头是桃树苗,这里头是桑树苗,这里头是芝麻、石榴、荔枝以及枇杷种子。”

    “嘁,除了芝麻全是果树的苗和芽,这些柳丰村也有,至于这么当个宝贝么?”大鑫嚼着香梨哼笑。

    “你懂什么,沙溪村以前叫红桃村知道不?是因为当地的村官说红桃村听着太俗这才改了,我们那儿桃子产量大,而且品质极好,受灾前还有富商花钱建了个蟠桃园呢。”

    “蟠桃园?怎么着,你们那的桃子吃了能成仙呐?”

    “别胡说我上回找李掌柜买果树时听他介绍过,沙溪村的桃子的确品质上乘,只是村里受灾,现下已经买不到原地产的果树苗了。”

    宋楚云杵了他一胳膊肘,止住人继续瞎咧咧。

    “小金,这些树苗可是沙溪村原地产的?不是说村里受灾严重,果树苗都给旱死了吗?”

    “回主家,村里经过涝荒又发了旱灾,村民种的果树是早都旱死了。这些树苗是买房那人受灾前积攒的,用泥把根部包着,隔三岔五淋点水,所以能活到现在。”

    “原来是这样”

    宋楚云若有所思,大灾之后土地里的营养成分流失过重,哪怕灾后重新培土栽育,至少五年内都无法恢复出原先的品质。

    换句话说,出自沙溪村原地产的那种优质桃子,或许往后都不会再有了。

    小金见宋楚云沉思不语,心头那点澎湃瞬间消散无踪:“怎、怎么了,主家?可是这些树苗不好?”

    “没有。”宋楚云笑笑:“你们哥俩这次真帮了我一个大忙,不不止是我,往后振兴沙溪村的重任,怕是也要落在你们肩上了。”

    “啊?”

    小金疑惑,不就是几株果农不要了拿来抵钱的树苗么,怎么还和振兴沙溪村挂上了钩?

    大鑫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个包袱上,他性子急,瞧宋楚云和小金围着几株果树苗探来讨去,忙怂恿人把剩下的包袱也打开。

    “这个包袱里装的是沙溪村的特产,我和我哥回自家房子看了一圈,见门口的桑树还在结果,就摘下几斤桑葚。想着一路回来桑葚定要被挤压坏,索性拿泥坛装好做封存。”

    有吃的哪里逃得过大鑫的爪子,他摸出一把桑葚就往嘴里塞:“大夏天的我就爱吃这个,镇上每年都卖。农户人家随便一摘就是一大把,谁买它去,只能卖给镇上有钱没处使的冤大头唔呸呸呸,好酸!”

    大鑫酸得整张脸都扭曲了,牙花子一龇连舌头都是黑的。

    “叫你贪吃,该!”小金捂嘴笑:“这树受了旱灾,能活着结果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果子又大又甜呢?”

    宋楚云也被逗得发笑,拦不住大鑫要往小金嘴里塞桑葚的动作,只得抱上泥罐逃往安全区域。

    他一边口头劝架一边琢磨,这果子太酸吃不得,但等回头拿来给小夫郎酿个桑葚甜酒似乎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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