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念

    藏矜白把承诺说得寻常,仿佛只像在说回家时给鹿嘉渺带小蛋糕。

    但鹿嘉渺却像被定格在了这一刻,呆呆看着藏矜白,在晦暗难明的烛火里,整个世界仿佛只有那双眼里的温柔和坚定。

    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着,像是想把此刻的韵律刻进生命。

    鹿嘉渺设想过在很多情况下坦白,腹稿也打千万遍,但真正开口,还是很难。

    他不似藏矜白聪明,怕他说得太严重,直接没了选择,更怕他说得不够清楚,让先生被假象迷惑,做了错误的选择。

    藏矜白贴在他后腰的手掌把那块皮肤暖热,鹿嘉渺才缓缓开口,“假如……”

    这次藏矜白没有打断他,看着他颤动的眼睫,只认真配合,“假如。”

    鹿嘉渺感觉那几秒自己是抽空出来的。

    谁都不知道刚刚他听到那句“我会永远爱你”时的冲击,仿佛世界放开了烟花。

    未知得到肯定的回应,这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

    先生的答案没有假设,没有如果,如此笃定。

    但……鹿嘉渺有很多假如,他需要更坦诚,就像先生给他看的森林屋。

    即便他很舍不得那句“爱你”,挣扎良久后,还是决定开诚布公。

    “假如……”腹稿在心里复述过千万遍,可机械说出来时还是有些磕巴,“我骗你了。”

    鹿嘉渺吐出每一个字都在观察藏矜白的表情,仿佛只用一个细微的皱眉就能把他的勇气打回去。

    但藏矜白没有,只是接着他的话,像是鼓励第一次学说话的小朋友讲好一个故事,“嗯?”

    鹿嘉渺的不安莫名平静下不少,缓缓道,“假如……我其实不是陆嘉渺。”

    “假如我出现在游艇上只是一个意外……”鹿嘉渺道,“假如……”

    鹿嘉渺顿了顿,才很缓很缓地看着藏矜白说,“假如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不是什么小少爷,我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或者……比普通还要差一点点。”

    “我在福利院长大,”像是被拉回了属于自己的故事线,鹿嘉渺终于不再那么磕巴,但声音还是轻轻的,像怕他听不清,又怕他听得太清楚,“我会打架,我会骂人……我一点也不乖。”

    像是做够了无用的铺垫,鹿嘉渺看着藏矜白暂时还平和的脸色,继续道,“假如除了这些假如,我还有不能解释清楚的秘密。”

    “假如,”鹿嘉渺顿了几秒,才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假如我会突然出现意外,假如我们需要面对很多未知的困难,假如……山里和今晚的事还会重演……”

    这次鹿嘉渺缓了许久,才问道,“你还愿意重新认识我吗?这个我。”

    这次鹿嘉渺没再问喜欢,他问的程度降低了许多。

    他说得混乱又结巴,忐忑地看着藏矜白,不知道他听清楚了没有。

    藏矜白不知安静了多久,也许就几秒,但鹿嘉渺还是觉得好长好长。

    这种坦白跟以往任何一次情绪的递进都不同,它没有细水长流的选项,像是一个回答就能切断可能与否。

    他原来或许就掩藏得不好,露出过许多先生不愿计较的马脚。

    但坦白不同,像是剖开了那些所有隔在两人之间的山海。

    就在鹿嘉渺头一点点又要往下垂,手指也开始下意识扣弄藏矜白衣摆时,藏矜白终于开口道,“所以才害怕打雷?”

    藏矜白的声音很温柔,鹿嘉渺的手指顿住,眼睫缓缓扇动了两下才反应过来,才反应过来藏矜白可能在说他以往的经历。

    他轻轻点了点头,小声纠正了一下,“现在已经好很多很多了。”

    他抱着先生睡的时候就不害怕。

    但鹿嘉渺没说,他总觉得这一刻任何暧昧都显得不神圣。

    “嗯。”藏矜白动作很轻微地将贴在鹿嘉渺后腰的手掌贴紧了些,表面无波无澜。

    却静默了几秒后才开口,像是在平复什么,“那为什么打架骂人?”

    藏矜白的声音还是很轻很温柔,甚至带着点儿逗人的笑意。

    但鹿嘉渺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哑了许多。

    “他们欺负我,”鹿嘉渺以为是这个不乖的形象实在太差劲,连忙辩驳道,“我才打人的。”

    像是怕说服力不够,鹿嘉渺还简短补充了两个例子,“他们嘲笑我没人要,还在小道堵我……”

    鹿嘉渺义愤填膺的话在看到藏矜白瞬间暗下去的眸色时,一下也弱了下了,觉得自己形象肯定太差了,最后还是很小声再次辩驳了句,“他们欺负我,我才打人的……”

    藏矜白握在他腰间的力道已经大得有些明显了,但鹿嘉渺只是轻微颤了颤,视线一直带着些期待和不安看着藏矜白。

    “抱歉。”藏矜白回神,用掌腹轻轻揉了揉鹿嘉渺的腰,像是在分秒之间就恢复了寻常,“在受欺负的时候反击,特别勇敢。”

    藏矜白安抚过这个话题,才接着问,“我的问题结束了,还有假如吗?”

    鹿嘉渺愣了愣。

    还没回答,藏矜白先开口道,“假如,你骗了我——但是你准备了礼物和一场坦白,足够用心真诚,可以抵消。”

    “假如,你不是陆嘉渺——这点我需要致歉,在那次羌先生家做客时,你说是‘梅花鹿’的鹿时我就知道了……或者更早一点。”多早他也无法判定,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藏矜白道,“我以为那是你想藏着的小秘密,很高兴你愿意告诉我。”

    鹿嘉渺呆住。

    “假如,你出现在游艇上只是一个意外——我很庆幸参与这场意外。”

    就像那晚翻开的诗集尾句【你终会遇到命定之人】。

    “假如,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学习能力尚可,接受能力也好,如果可以,我愿意了解,”藏矜白看着鹿嘉渺呆呆瞪圆的眼睛慢慢泛红,“如果更幸运一点,我还想离你的世界近一点。”

    看你慢慢长大……或许我再年轻一点,可以陪你度过雨天,陪你骂人打架。”藏矜白温声道,“你不需要太乖,但是要少吃小蛋糕和管好小猫。”

    “解释不了的就不解释,秘密想藏着就藏着。”

    “我希望你永远顺遂,”藏矜白说,“但如果实在有需要解决的意外,我更希望,我们一起走走看。”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这次藏矜白看着眼眶红红的鹿嘉渺停顿了许久,才开口道,“如果可以,我更愿意早点认识你。”

    “在有人欺负你之前,”藏矜白的话语传进耳朵,像一汪暖泉,“或者你第一次害怕下雨天。”

    “我很遗憾没能及时参与你的从前,”鹿嘉渺觉得自己应该掉眼泪了,他看着藏矜白的脸在视线里变得朦胧起来,然后他听到先生说,“所以,此刻之前,都无比期待能参与你的未来。”

    藏矜白一字一句地回答了鹿嘉渺所有的“假如”。

    这场坦白没有想象中的纠葛缠绵、轰轰烈烈。

    但每一句回答的中心词,都是“我爱你”。

    不像是鹿嘉渺的开诚布公,更像是用心抚平了折叠在鹿嘉渺心里许久的褶皱。

    鹿嘉渺拥住了藏矜白,埋在他颈窝,他的心里酸酸软软到快爆炸了,眼泪一直掉。

    先生的手掌上移了些,贴在他后背,传递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温度。

    鼻息间是熟悉的味道,耳边是熟悉的呼吸声。

    鹿嘉渺所有所有的惴惴不安像是在此刻落了地……他才发现他真的很笨很胆小。

    他怕先生知道了“真相”就不要他,也怕自己会让爱的人担惊受怕……但这一步小心翼翼走出去,他才发现,一直有人接着他。

    鹿嘉渺不做声息掉了许久眼泪,烛火映射在墙上,是两个相叠的亲密的身影。

    好半天,他才悄悄侧出头来,他的眼睛哭得红红的,还有点雾蒙蒙的,但能清晰地看清楚眼前的人。

    藏矜白一直耐心地抱着他,直到感觉怀里的小朋友情绪缓解了,才轻轻侧头。

    鹿嘉渺的吐息凑在他颈侧,声音还有点哭腔,“你、你刚才说……此刻之前……”

    鹿嘉渺的声音小小的,像挠人的小羽毛,但藏矜白听清楚了,“嗯。”

    鹿嘉渺等了几秒,没有下文,又抬着湿漉漉的眼睫,看着他闷闷道,“为什么呢?”

    “因为……”藏矜白似是真的思考了下,才带着笑意说,“你该送礼物了啊。”

    “!”这一提,鹿嘉渺一下直起身来,他先是呆呆地缓了缓神,然后刚才掉眼泪的情绪一瞬间全扫空了,他几乎是瞬间就皱起了眉头,“你知道啦?”

    “什么?”

    “真的不知道?”鹿嘉渺严肃强调道,“这是惊喜。”

    “嗯。”藏矜白配合他,“是惊喜。”

    鹿嘉渺摸到了西装口袋里的小盒子才安心了一点,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指挥道,“藏矜白先生,请闭上眼睛。”

    藏矜白长睫一垂,听话闭上了。

    可能是哭累了,鹿嘉渺摸了好几下才把小盒子拿出来,是一个檀木雕刻的小盒子。

    上面雕刻的图案是藏矜白胸针上的图腾,只是多了几片彩色的小叶子。

    鹿嘉渺如同打开求婚戒指一般郑重,小心翼翼打开了盒子。

    大师的手艺很好,九十九颗雕琢精致的小檀木珠子很漂亮,图案和盒子上的一样。

    而中心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小宝石,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为了填满着百分之一。

    鹿嘉渺轻轻拿出来,檀木珠子碰出很轻很轻的声响,他悄悄抬眼检查了一下藏矜白,发现他确定在认真闭眼,才把他搭在自己腰侧那只左手拿起来。

    藏矜白的手掌比他大许多,他托在自己掌心,然后将珠串穿过藏矜白的手腕。

    一圈、一圈地将它缠绕在藏矜白的手上。

    “我想送你戒指,但它好像适合更郑重一点的场合,”鹿嘉渺边缓缓缠着手串,边轻轻说,“我想送你衣服,但好像又太普通了。”

    “我想送你书,但不知道你读没读过喜不喜欢。”鹿嘉渺终于缠绕完,但没抬头,就看着这串黑檀手串缠绕在藏矜白白皙修长的手腕上,“我想送你一样……永远记得的东西。”

    无论我在哪里。

    “或许不够贵重,也不够有情调,”鹿嘉渺用指尖抚抚珠串,才抬起眼来,“但藏先生,是你说的,足够用心真诚,可以抵消。”

    “所以……”鹿嘉渺一点一点凑进藏矜白,几乎鼻息相抵,才很认真道,“藏矜白先生,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

    藏矜白合着的眼眸猛然一动。

    鹿嘉渺得逞一般笑了起来,他搂着藏矜白,耳语道,“我很会谈恋爱的~”

    *

    也许是烛火太亮,也许是香氛撩人……

    鹿嘉渺吻着藏矜白,被他托着抱进了卧室。

    当藏矜白看到卧室铺满地的玫瑰花瓣和红床时,瞳孔骤然一缩……像是有什么恶劣强烈的情绪呼之欲出。

    鹿嘉渺还不知所以贴着他的嘴唇,不是深吻,只是贴贴。

    贴一下又离开一点,看看他,又搂近贴一下。

    他今夜尤其喜欢接吻,像是想把内心所有的开心喜悦、如释重负,都通过这种亲密的方式传递出来。

    他喜欢能拥抱接触到藏矜白的感觉,像是在跟他一遍遍强调,这些都是真实的。

    鹿嘉渺被放到床上的时候还是晕乎乎的,他分明没有喝酒,一颗樱桃就让他脸红到现在。

    他的小西装外套不知何时被脱掉了,凌乱地丢在地板上,连领口的蝴蝶结都狼狈地躺在一边。

    他躺卧在红床上,像雪白的玉石,刺目又亮眼。

    白衬衫被蹭得凌乱,露出一截细白的腰肢,因为呼吸略急促,轻轻起伏着。

    藏矜白不知何时扯散了领带,曲腿撑在他上方。

    他的西装依旧妥帖合身,却莫名显得比鹿嘉渺还急促些。

    垂下的额发挡住他的眉眼,显得很黑很沉,像是压抑着很浓烈的情绪。

    鹿嘉渺未合的唇齿浅浅呼吸着,认真看着藏矜白。

    他的眼睛雾蒙蒙,湿漉漉的,干净澄澈,像只误入森林扰人清幽的小鹿。

    藏矜白勾着领带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在沉黑的夜色里,用了才找出一丝理智占据被欲念冲昏的头脑。

    僵硬的手臂肌肉慢慢放松,他正准备直起身,鹿嘉渺的手就勾了上来,搂住了他。

    “先生……”鹿嘉渺的力度不大,轻轻勾着藏矜白,在藏矜白微微沉下的瞬间,他轻轻侧头,贴着他的耳朵问,“做爱吗?”

    过火

    鹿嘉渺的语调很轻,缠着温热的气息,像羽毛扫过耳廓,一阵缥缈的酥痒后,能勾起撩人的火。

    鹿嘉渺没注意到藏矜白撑着的手骤然握重了些,手背青筋凸显,他精心铺平的床单被捏皱。

    空气里像不断蒸腾着让人升温的水蒸气,让他的脑袋和神志都晕乎乎的……

    不知勾了几秒,鹿嘉渺觉得时间很长,秒钟走动的声音都像变慢了,手臂开始变得没有力气,他想完书上的最后一句台词后就不想动了。

    他记得他那本书上,两个人确定恋爱关系后的第一个环节便是这个。

    这是爱意最直接的表达,虽然……虽然他记得后面的环节是很累的,他只想主动这个开场白。

    他手臂脱力垂下来,人又仰靠回去,柔软的头发铺在枕头上,额前的发丝搭了几缕在雾蒙蒙的眉眼之上。

    他就用这种眼神看着藏矜白,单纯又带欲。

    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显得藏矜白垂下的眼睫很沉,像是一个沉黑的漩涡,在克制着吞噬什么……

    他说他来自另一个世界。

    藏矜白不确定这小孩儿口中的另一个世界指的是什么——也许是阶层,或者,其他超越认知的东西。

    但他此刻更好奇,到底怎样的一个世界,才会把这小孩儿养得干干净净又肆意妄为。

    鹿嘉渺不明所以,很缓很缓地眨着眼,时针还是转得好缓慢,鹿嘉渺发懵的脑袋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忽然把刚垂下的手往旁边挪了挪。

    先是指尖轻轻碰到不再薄凉的皮肤……然后带着温热潮湿气息的手掌轻轻覆盖在了藏矜白明显紧绷状态的手背上。

    鹿嘉渺轻轻喘匀呼吸,“你不用紧张的……”

    鹿嘉渺好像看到了先生眼里很短一瞬的惊讶,但又好像没有。

    先生没接触过小黄书,对这些情节不算了解,也是很正常的。

    但很快他就想收回这个定论了。

    藏矜白好像很轻地笑了下,而后温温和和地应道,“嗯,不紧张。”

    然后覆手压住了他的手掌……开始细细密密的吻他。

    鹿嘉渺第一次知道单是吻都能比书里燎人百倍……

    藏矜白的吻温柔又细密……鹿嘉渺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但他的手被压住了,他像任人宰割的羔羊,不能动弹半分……

    直到带着温热温度的指尖顺着腰腹往下……

    ……

    这太过火了。

    和书上写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不像书里写的那么激烈……却有痒意一寸一寸渗透进骨血……

    鹿嘉渺感觉整个脑袋像被闷在了一团云雾里……目光游离,脑子发懵。

    他眼角不知何时溢出了泪,偏头时晕在枕头上,又可怜又勾人。

    刚才还嚣张宣告着“很会谈恋爱”的人此刻软绵绵瘫软在床上,只能感觉到有吻细细密密落在头顶。

    鹿嘉渺觉得自己很累,又觉得自己应该再做点什么……今天应该是他生命之中很重要的日子。

    他鼓起勇气走入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并且很幸运,在这个世界,有人接住了他。

    鹿嘉渺长长的眼睫上湿漉漉的,不知沾的汗水还是泪水。

    他费力很缓很缓地眨了下,看向藏矜白——他额上好似也有一层薄汗。

    他又没做什么。

    鹿嘉渺混混沌沌的脑袋里不知道又闪过了些什么画面,他忽然轻轻抬起软绵绵的手,作势也要往下探,“我、我也会、会的……”

    四个字说得磕巴又细如蚊音。

    藏矜白垂着沉沉的眸子望着他,语调带哑却温柔,“不用。”

    “我、我……”鹿嘉渺轻轻蹙起眉,磕巴强调道,“这、这个我……我也很熟练的。”

    藏矜白听出了他的强调,忽然舒眉笑了,没说什么,只又细细吻了吻他湿漉漉的眼睫和微微蹙起的眉心,而后才说,“嗯,很熟练。但是你累了,先睡会儿?”

    鹿嘉渺眉头瞬间又皱了起来,“我不累。”

    手还配合着铿锵的语调作势就要霸王硬上弓。

    “嗡——”

    只是他才碰上裤腰,就被床头柜传来的铃声吓了一大跳!

    他眼睫颤颤两下,一下把手缩了回来,脑袋转进枕头里埋了起来。

    只剩一只露出的耳尖红得不像话。

    藏矜白恍若没有听到铃声,看着这个大胆无比的小朋友,眼里全是温柔笑意。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很好奇这小朋友身上的一些反差……明明拙劣又笨拙,但偏偏爱使仿佛熟练的勾人招数。

    但胆子很小,怕疼,实践能力也不算太好。

    藏矜白在脑海里精准又迅速地给出了今晚对小朋友的评价,以便下一次不会再弄哭他。

    等铃声响到快要自动挂断,藏矜白的目光才从被子上收回,他屈膝起身,随手抽了两张纸把左手擦干净,才接起电话。

    是鹿嘉渺的手机。

    一个陌生号码。

    但出于社交礼节,藏矜白还是首先问候,“你好。”

    对方似乎没在意这句问好,接通后开门见山就是,“怎么样?你家先生还满意吗?!”

    语调里透露着迫切想知道自己得意作品归宿的期待。

    藏矜白微愣了下,但很快在看到一下探出脑袋的鹿嘉渺时明白过来。

    鹿嘉渺仿佛被窥探了隐私,震惊地睁圆眼看着藏矜白。

    生怕他听到什么秘密,或者用他现在那种带哑的嗓音说出什么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但他刚刚被铃声吓得还没缓过来,只敢怒,不敢言。

    好在藏矜白在外人面前永远足够绅士。

    他俯身把手机贴到鹿嘉渺的耳朵,无声口语道,“你的朋友。”

    鹿嘉渺自己拿回手机,像得到胡萝卜的小兔子,又藏回了被子里。

    打电话来的是设计手串的珠宝师,在憋着准备惊喜这段时间,关于这个手串的所有心绪,鹿嘉渺都是和季设计师说的。

    季崎人很好,活泼又热情,一点儿都没有他的作品深邃厚重。

    所以他的确算是鹿嘉渺的朋友。

    鹿嘉渺捂住听筒清了清嗓子,才小声,“喂……”

    但对面很快听出了他的异常,笑道,“看来效果不错。”

    “!!!”鹿嘉渺本来就脸红到爆炸了,现在直接点燃了,炸得脑袋发蒙。

    但好在季崎不是什么乱开玩笑的人,随便又聊了两句,就说回正题,“那不知道鹿老师什么时候有空履约呢?”

    季崎其实很难约的,这种天生自由散漫靠灵感和作品吃饭的设计师,从来都不是有钱就能约到的。

    鹿嘉渺通过那些姐姐找到的关系,他还存了好大一笔钱,想设计个最好的。

    但季崎最后一分不收,只让鹿嘉渺有空后做一次他的模特。

    季崎这个秋冬要发行一批特殊限定的珠宝,鹿嘉渺之前那组宣传照,让他很欣赏,觉得他这次的珠宝只能鹿嘉渺拍。

    鹿嘉渺脑袋晕乎着,乱想了个时间。

    季崎说行,然后就不打扰了。

    刚才谈公事的电话让鹿嘉渺从刚才的尴尬中缓了缓。

    他觉得自己简直丢脸!

    说着很有擅长谈恋爱,结果连自己本行款的恋爱都谈不好,还被弄到掉眼泪!

    他又闷在被子里憋了会儿,才小心翼翼探出眼睛。

    哪知藏矜白就坐在床头,还用指腹摩挲着鹿嘉渺刚刚给的珠串,听到声响侧目看过来,顺带解释道,“我还以为你会需要我的评价。”

    鹿嘉渺蒙着蒸熟的那半张脸,也能唠两句,小声兮兮道,“我自己评价了……”

    藏矜白也不知在没在专心听他讲话,反而用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吓到了?”

    温柔带笑的声音像是能顺着耳膜流淌进血管,把刚刚才冷静下一点的羞愤情绪又烧起来。

    鹿嘉渺愤怒地盯着他。

    觉得他在挑衅自己。

    他是真的很会谈恋爱,他觉得他骨子应该是有这种基因的,只是现在条件有限,他还比较生疏,没有发挥出来罢了。

    只要他稍加锻炼,一定可以让这位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心眼贼坏的藏先生刮目相看。

    鹿嘉渺一边像只愤怒的小鸟一样盯着藏矜白,一边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最后得出实践指导——他现在可不需要再畏手畏脚了。

    他坦坦白白的在藏矜白面前,先生也接受他了。

    他连最重要的秘密都告诉他了,还有什么不能坦白的呢?

    鹿嘉渺一把掀开被子,耳朵红得要命,却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如果不是还没撑坐起来就又软绵绵跌回去的话。

    外面的空气有点点凉,吹得满是薄汗的皮肤有点儿冷,鹿嘉渺感觉自己的肩膀也开始红了,遂能曲能伸地又把被子扯了回来。

    藏矜白只看着他笑,像是不明白他又乱七八糟想了些什么,但还是觉得他每一个行为都有趣可爱。

    他摸摸鹿嘉渺在被子里蹭得乱蓬蓬的头发,“抱你去洗澡?”

    鹿嘉渺矜持了三渺钟——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早就看光了。

    然后从被子里探出细白的手让藏矜白抱他。

    *

    鹿嘉渺在浴缸里泡得很舒服。

    藏矜白把水温调得很适宜。

    先生总是可以把每件事都做得很好,像拿着一个尺度精密的仪器,能把没件事都调试到最佳状态。

    鹿嘉渺懒洋洋地趴在浴缸边,侧头枕在雪白的手臂上,鼻尖上还沾着点点泡沫。

    他侧头看着扯掉领带,袖口挽起的藏矜白,忽然有点明白那种忽然不一样的感觉来自那里了——

    先生不再是那个书里被文字描绘出来的完美人物,他会因为自己,改变自己的刻度,变成不同的温度。

    藏矜白收回探进浴缸测试水温的手,拿起一旁的毛巾擦干水渍,侧目是发现鹿嘉渺在看他。

    见他脸颊蒸出红晕,刚才晕乎乎的样子也逐渐泛出清醒,便笑着问他,“在想什么。”

    鹿嘉渺没回答,只是又把头偏出一点点,露出了整张脸,就缓缓眨着眼看了会儿藏矜白,才又轻轻叫了声,“先生。”

    “嗯?”

    “你知道的,”鹿嘉渺说,“我很喜欢你。”

    他记得他第一次说“喜欢你”,也是在一个湿漉漉的夜晚。

    那次藏着一百个心思,这次也是。

    只是内容大有不同。

    鹿嘉渺是个虽然没有得到太多爱,却很爱表达“爱”的小朋友。

    饶是藏矜白也被他突如其来一句告白砸得怔了怔。

    只是这份惊诧在分秒之后便又化为了温柔笑意,他用擦干水渍的指尖抚掉鹿嘉渺鼻尖上的小泡沫,“嗯,我知道。”

    鹿嘉渺说完便不再发言了,他像是只是为了表达心情,并不是那么在意藏矜白的回答,也不继续追问。

    懒洋洋闭上了眼睛,像只人人拿捏的小猫崽,乖乖闭着眼任由藏矜白给他擦头发。

    没一会儿就趴在浴缸旁睡着了,呼吸浅浅的。

    藏矜白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上动作,就这么安安静静看着他。

    他睡得乖巧,仿佛红红的眼尾不是因为刚刚掉的眼泪。

    藏矜白设想过很多种小朋友接受他的契机,遗憾他的设想失算。

    那个让鹿嘉渺忧心忡忡的秘密,其实不知道也无伤大雅,如果它会让鹿嘉渺掉眼泪的话。

    他看着眼前这张白净无暇的脸,不由想起不久前那张明明相差无几,却绝望惨败的面孔……那个人是谁?

    他从视频播放第一帧画面的时候就知道那个人不是小渺。

    鹿嘉渺的头发颜色浅一点儿。

    他的眼尾和耳尖上有两颗不显的小痣。

    他在害怕的时候,不会哭闹,会全力反抗,然后躲安全区把自己蜷起来,等待着“先生”。

    可无论理智上如何断定鹿嘉渺是安全的,但如此相似的面孔在脑海里不断和那次废墟里的鹿嘉渺交迭重合——像是在挑战藏矜白底线的无知讯号。

    总要处理的。

    而且,他的确挺好奇小朋友藏着掖着的另一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他对所谓不同的世界并没有多大的探知欲,只是因为它像鹿嘉渺想藏着又想让他找的小玩具。

    他总觉得小朋友不想说,却又想让他知道。

    水温缓缓降低,临界值提示音轻响了一声。

    藏矜白收回思绪,把鹿嘉渺轻轻从浴缸里抱起。

    裹着浴巾的人软软窝在怀里,微潮的头发贴在颈窝。

    藏矜白尽量放缓脚步,以防吵醒他。

    只是,他脚步才动,方才还呼吸缓缓得像睡着的人忽然轻轻开口。

    声音缠着呼吸浅浅扫过那块刚被头发晕湿的皮肤。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鹿嘉渺毫无征兆地继续起了刚才那个话题。

    藏矜白垂眸就看到他狡黠得意的小眼神,仿佛在说你被我骗到了吧。

    “先生,”鹿嘉渺对上藏矜白的眼睛,一边弯着眼,一边用还潮湿的手指点点藏矜白的下腹,然后微微抬起一点头,贴近他耳朵说,“你咯到我了~”

    亲密

    鹿嘉渺酝酿了那么大半天,就是为了等现在博回一程。

    他是真的很会谈恋爱,刚刚只是没发挥好。

    刚才他已经闭目沉思出了许多方案,一定能让藏矜白刮目想看,不后悔跟了他。

    鹿嘉渺就直勾勾看着藏矜白,从他垂下额发上的水珠看到眉眼,弯弯着眼看人,手指像会走路的小人,一点一点往下……

    就在关键时刻,藏矜白搂住他肩膀的手忽然握紧了些,把他往怀里又带了带,让鹿嘉渺可以更舒服地枕在他肩头,而后面不改色地抱着鹿嘉渺走出了浴室。

    鹿嘉渺简直惊呆!

    要不是手上触感不假,他都快以为先生不行了。

    他很是惊讶地看了好几秒藏矜白,才一下蹙起眉头。

    嘴唇张张合合了两下,最后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不会刚谈恋爱他就没有魅力了吧??

    他的书可不是这么告诉他的,说好的眼神对上就干柴烈火呢!!

    鹿嘉渺的愤愤不平全在眼神里。

    藏矜白似乎看到了,却又不甚在意,只留鹿嘉渺皱着眉头眼神抗议。

    鹿嘉渺开始还挣扎性得用手指贴着藏矜白的下腹勾了两下,后来索性放弃了,脑袋一歪任由藏矜白把他抱到哪里去。

    肯定是因为他们的来源不一样,所以属性也不一样,肯定是因为小黄书的技巧打动不了这种机器人。

    鹿嘉渺其实有点儿困了,脑袋里的想法在乱七八糟打架,就在他快要把自己打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身体限进了一片柔软里。

    藏矜白把他放在床上,房间里亮的还是刚才那种暧昧昏黄的灯。

    其他无异,但会把藏矜白的眼神显得很沉。

    他只是坐在床边,用手轻轻抚起鹿嘉渺的额发,让他整张脸都暴露在这灯光下……

    眼尾的小痣……脸颊的红晕……就连微微长着的唇齿,都是笨拙的勾引。

    藏矜白的目光一寸寸看过,似乎在端详什么,又想在思考该做出一个怎样的决定。

    鹿嘉渺觉得自己额头都要被摸红了,小声抗议道,“你不是很行,就不要一直看着我了……”

    藏矜白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毫不在意,竟然面色如常掀起眼帘看向鹿嘉渺,答非所问道,“困了?”

    鹿嘉渺再次惊呆,仿佛是听到了藏矜白亲口认可自己确有隐疾,都开始岔开话题了!

    藏矜白只见着小朋友眼睛瞪圆,不可置信地把嘴巴又长大了点。

    他的指腹轻轻抚了抚鹿嘉渺眼尾那个清晰的小痣,就像方才询问他是否困了般寻常开口道,“没困的话,帮帮我?”

    鹿嘉渺:!!!

    ……

    鹿嘉渺觉得自己的腿快要着火了。

    事实证明,进步是需要时间的,即便再次实践,他好像依旧不是很会谈恋爱。

    别人弄他他哭,他弄别人了,还是会掉眼泪。

    鹿嘉渺觉得自己的腿心好像坏掉了,刚才那种湿润黏腻的触感像是渗透进了皮肤里……

    他脑袋被持续的高热亢奋烧得没了神智,眼皮耷拉下来,将睡未睡,疲惫地回想着刚才的种种。

    他真的被吓到了。

    尤其是藏矜白用那张半点俗情不沾的脸指挥他做如此羞耻的事……他怎么玩得比自己还花?!

    而且后面电话铃声响起,鹿嘉渺自己吓得失守,但藏矜白依旧置若罔闻。

    鹿嘉渺抬抬困到不行的眼皮,遥遥看着站去窗台打电话的藏矜白,在快要睡着之前还在暗下决心——下次一定要扳回一程,让先生刮目相看!

    *

    藏矜白半靠在阳台,目光却落在不远处卧室的床上,看着小朋友困到不行还要撑着眼皮呼吸乱想半天。

    此刻他倒真的恍若站在另一个世界看他。

    看他躺在温馨柔和的光里,开始一天的美梦。

    而他像个割裂在暗处的旁观者,从前不希冀这抹光亮,但此刻他又真真实实躺在眼前。

    电话里的人情绪明显不太平和,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到重点,“阿达加海岸边发现的哪具尸体……基因鉴定……是、是……陆先生……

    兴许是听过外界诸多传闻,加之今晚藏先生亲自出面找的人,要求尽快搜索沿岸最近能打捞到的死尸。

    所以对面的人生怕这个噩耗会带了什么未知的怒火。

    但藏矜白只平和地道了声多谢后便挂断了电话。

    死亡在他眼里素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无论任何方式。

    只是刚才那个电话里带着海风的声音说起尸体时,他看着屋里睡着开始踢开被子的鹿嘉渺,忽然感觉心脏里关于死亡这块地方被什么戳了一下。

    世间所有在他眼里都是其他。

    只有鹿嘉渺是例外,他要好好的,他要永远那么快乐。

    藏矜白进了屋里,才几分钟身上就沾了凉气,他在床头坐了片刻,才把鹿嘉渺踢掉的被子盖回他身上。

    这小孩儿,连睡觉都那么闹腾……

    思绪被拉到很远,他忽然想起游轮上的某个夜晚……这小孩儿湿漉漉地蹲在自己门口时,不知有多害怕。

    鹿嘉渺睡得正香,睡梦里还在苦心研读自己那本书里的恋爱十八式,忽然,他感觉有什么温凉又柔软的东西贴了贴自己的眉心……

    好像还有个声音,很轻很轻地对他说,“我很抱歉……”

    *

    或许是昨晚太累了,鹿嘉渺一觉睡到大天亮。

    缓慢苏醒的时候感觉有阳光暖洋洋照在脸上,鼻息间还有让人熟悉安稳的味道,他便把怀里的大型抱枕抱紧了些,又赖了会儿。

    藏矜白坐在床头看书,是那本法文诗集。

    感受到腰腹处被人蹭了蹭,他垂眼看过去,人又睡着了。

    他从前只觉得分秒都做好预设的时间才有价值,但此刻就这样毫无缘由地慢慢度过,反倒觉得心脏像被什么充实着。

    鹿嘉渺没睡一会儿,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今天答应了季琦的拍摄试装,一下惊坐起来。

    意识还没清醒,但情绪十分激动地坐在床上缓神,头发乱成一团,被子也滑落下来,一片沾染着星点红印的雪白皮肤惹眼非常。

    不知是阳光挠人,还有有人的目光朝他身上落了一下,鹿嘉渺揉着眼睛的动作僵硬了下,把脑袋迟缓缓地一点点侧向一旁——!!

    某些不可言说的记忆由一个画面到一段场景在脑袋里爆炸开来——昨天……他和先生……

    鹿嘉渺一边觉得手掌和腿心有点儿疼,一边从耳尖到脸颊烧得绯红……

    他的目光还好巧不巧落在藏矜白腰腹处,看的是搭在书页上的修长手指,脑子里想的却是些乱七八糟少儿不宜的事情。

    挪开也不是,盯着又显得自己做贼心虚,眼睫扑棱扑棱地抬起又落下。

    “还早。”藏矜白徐徐合上书页,仿佛看不出半点异常,反而贴心地将他蹭乱的睡衣领轻轻提了提,恰好能盖住后颈一处暧昧痕迹,“再睡会儿?”

    鹿嘉渺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的,昨天勾引人的笨拙场景和此刻轻轻划过后颈皮肤的冰凉手指……无论哪一项都能让他思维瘫痪……他的脑袋越垂越低,脑子里的小人在疯狂咆哮。

    虽然大半部分缘由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他和先生竟然在一起了。

    就像书里说的那样,是做过很亲密的事情,以后还会更加亲密的……谈恋爱。

    比如刚才,原来先生从来不会这样,他只会淡淡扫自己一眼,教育他要把衣服穿好。

    而不是顶着张禁欲无澜的脸,却悄悄用手指“勾引”自己。

    他果然学什么都很快——鹿嘉渺忽然有点儿明白昨晚醉酒后自己的脑回路了。

    他的确需要证明自己比先生更会谈恋爱,因为一旦那人占于上风,自己就会被他随意拿捏,任他搓圆捏扁。

    藏矜白耐心十足地等待着晨光里埋着头,脑袋里又在轱辘轱辘转的小朋友……无论他是安静睡着,还是醒来闹腾,藏矜白发现刚才那种充盈心脏的感觉并未消减半分,反而有所增势。

    他会比看任何一个数据,解析任何一份文件还要更认真的看着眼前人,并且除了多一个关于他的鲜活记忆并没有得到什么其余价值,却莫名乐此不疲。

    “先生。”终于,酝酿了半天的鹿嘉渺抬起脑袋,顶着双眼尾尚红的眼睛看向藏矜白,并且语调笃定但声音小小地问道,“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吧?”

    “嗯?”

    藏矜白那个疑问的语调让鹿嘉渺很是愤怒,他蹙眉严肃问道,“我们在谈恋爱,不记得啦?”

    藏矜白觉得他可爱,揉揉他,肯定道,“嗯。你很会谈恋爱。”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可真让鹿嘉渺难以置信——他是在质疑我虚张声势吗?他是在阴阳我昨晚的表现吗??

    是吧是吧!

    藏矜白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鹿嘉渺拿开了他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掌,然后顾不上什么衣衫不整,就直接跨坐到了他的腿上。

    鹿嘉渺半跪在床上,撑着藏矜白的肩膀,会显得比他高一点点。

    他垂头看着藏矜白,脸颊红扑扑的,他的睡衣领口太大了,一坐起就把昨夜的暧昧红痕暴露无疑。

    现在的他才刚睡醒,比昨晚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清醒……

    他和藏矜白在谈恋爱,谈恋爱是需要很亲密的……

    先生说,现在时间还早,他的工作也不会迟到……

    鹿嘉渺垂头看着藏矜白,说服自己白日宣yin的想法像一个一个的小泡泡冒出来。

    他感觉自己其实有一点点紧张,但绝对不能让人看出来。

    鹿嘉渺轻轻抬起手,有点微微渗汗的指尖凉凉的,他轻轻点在藏矜白的喉结处,还像小羽毛似的挠了挠。

    在感觉到贴着自己后腰的手掌力道明显大了些时,他才轻轻俯身,在快要吻到藏矜白的时候,掀起眼帘看着他,故意问道,“你想要吗?”

    情话

    藏矜白是难得迟钝地发现,小朋友眼里的谈恋爱另有深意。

    从昨夜开始,就算意识并不清晰,鹿嘉渺也非常执着于实践一些事情——一些他想象中自己很擅长,实则很笨拙的调情。

    藏矜白把这理解为小孩子的兴趣,毕竟他古板沉闷,不能让鹿嘉渺觉得无趣。

    这次的小朋友要熟练很多。

    虽然贴着喉结的指尖微微颤动,但吻得很有技巧。

    鹿嘉渺先是尝试性地探出舌尖轻轻舔了舔藏矜白的唇缝,然后掀起眼怯怯看看藏矜白的反应,见他依旧维持那副风雨不动任人宰割的模样,便逐渐大胆起来……

    他用齿尖轻轻叼住藏矜白的下唇,然后垂下眼,开始认真攻克这个吻。

    他一点点尝试得寸进尺,一边专心回忆着什么,一边像在认真做一道习题。

    直到手机铃声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巨大的震音在此刻充斥满暧昧气息的安静房间里显得突兀又吓人。

    “唔——”鹿嘉渺被吓得一个没注意,齿尖不小心咬到了藏矜白的下唇,淡淡的血腥味一下从唇齿间弥漫开来。

    “我、我……”鹿嘉渺一边想去关掉这个不合时宜的手机闹钟,一边十分抱歉地看着藏矜白,最后铃声响动两下,他脑袋打架两秒终于做出权衡。

    他一下搂住藏矜白的脖颈,一边小声理亏地念叨,“我给你舔舔……”

    一边像小动物一样,一下一下用舌尖去轻轻碰藏矜白的下唇。

    血珠早不知所踪,但鹿嘉渺还像个捡到伤患的小动物,不停用最原始的方式制止伤口恶化……

    直到后颈被一张宽大温热的手掌贴住。

    鹿嘉渺像被拎住后颈的小猫,暂停所有动作,不明所以抬起头来。

    他看着先生向来完美无瑕的脸上豁然出现一个浅红色的小口子,突兀又明显,顿感万分抱歉。

    谈恋爱第一天,他就把男朋友给咬伤了。

    一时间其他杂七杂八的情绪都消失了个干净,鹿嘉渺抬起手,手指想碰碰藏矜白下唇的伤口,却又不敢,只能怯怯收回,“疼不疼呀?”

    全然没意识到贴在后颈的掌心不似往常冰冷,更没注意到藏矜白的指腹贴着他不断鲜活跳动着的脉搏轻轻摩挲着。

    “我不是故意咬你的……我被吓到了,”鹿嘉渺把脑袋垂低一点点,终于不好意思了,还顺带小声为刚才的行为作辩解,“我是听说、听说这样可以消毒……”

    贴在颈侧的指腹摩挲得人痒痒的,鹿嘉渺没听到回答,又小心抬眼。

    明明是很小一个事情,但他总怕会影响他的恋爱评分。

    他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他的所有秘密都没有了。

    如果藏矜白突然反悔不跟他谈恋爱了,那他会又变回当初无家可归的样子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用了最大的勇气,也得到了本该最让人安心的答复,但鹿嘉渺还是有些患得患失。

    他悄悄将这归咎于自己当初使的小心思。

    他坦白了能坦白的,却没敢指明自己来自的世界是“天方夜谭”。

    巨大的喜悦安稳后,充盈的心脏总会莫名其妙开始害怕落空……

    耳垂被轻轻捏了一下,藏矜白看到了小朋友的眼神在一点点变得暗淡,“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藏矜白又开始用他的温柔攻势了,他只要一这样,就会让鹿嘉渺觉得,自己无论怎样都是被支持,被相信的。

    鹿嘉渺摇摇脑袋,靠近搂着藏矜白,趴在他肩头,小声强调道,“我是很喜欢你的。”

    掌心之下是瘦削的背脊,耳边的温软的声音。

    “我是不小心咬到你的,”鹿嘉渺轻轻顺着藏矜白的后背,安慰道,“你不要生气,我会好好练习……以后补偿你。”

    不知为何,那瞬间藏矜白忽然懂了刚才鹿嘉渺那种眼神的来源——他口中的“世界”似乎是跨越不过的鸿沟,他认为的在一起,就是在这个世界只有自己。

    是恋人,是家人,是小心翼翼想要一直维护着的唯一。

    鹿嘉渺讨好又眷恋的拥抱像是在说,他把自己所有的温度和热爱都存放在这里了。

    “我好像总让你产生误解,”藏矜白就着这个姿势不变,只略微侧头,声音就像落在鹿嘉渺耳边,略带笑意,“我好像脾气很差。”

    “没有!”鹿嘉渺一下直起腰来,看着藏矜白开始再度辩解,“你没有脾气很差。”

    “嗯……”藏矜白看着他一脸认真,状似思考后徐徐道,“可我好像总是生气?”

    “你没有总是生气!”鹿嘉渺立马脱口否决,否决结束才想起来这话是自己刚刚说的,一下闭上嘴。

    “这样啊,”藏矜白用搭在他腰后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儒雅平和道,“有点疼,继续吗?”

    ……

    季崎寄来的试装衣服到的时候,鹿嘉渺还躺在床上哼哼。

    他竟没想到确定关系后两人间的变化竟然那么大。

    原来先生的总是克己复礼,再过火都会止在红线以内,清心寡欲温良和善地仿佛根本不会想这档子事。

    但现在……一个“吻”把自己吻到全身散架了,而罪魁祸首还能衣冠楚楚的去拿快递!

    主动出击再次以反杀告终,鹿嘉渺愤愤不平地碰了碰心口,一边觉得还疼,一边反复回顾这几次老禽兽莫名其妙发作的蛛丝马迹。

    他是真的很不懂,一个人怎么能那么正经地不正经?!

    季崎寄来的衣服不少,因为他明里暗里暗示了这次的风格可能比较特殊。

    因为算是在请鹿嘉渺帮忙,所以拍摄备选的几套衣服都提前寄来给鹿嘉渺试试。

    和设计手串一样,算是达成个双方共识。

    藏矜白把衣服拎进卧室,顺道拿了盒刚刚定做的小蛋糕点心,放在床头柜后才坐下温声道,“吃点东西?”

    被子里藏着的脑袋很有骨气用力摇了摇。

    “小蛋糕。”藏矜白继续诱哄道。

    “……”被子下摇头的弧度明显不再坚定。

    “草莓味的。”

    “!!!”这谁能忍!

    鹿嘉渺的头一下探出一半,底线即将崩塌般问道,“可以一个全吃掉吗?”

    藏矜白看着他仿佛在发光的渴望眼神笑道,“嗯。”

    鹿嘉渺立马滴溜坐起来,目光状似无意地朝床头柜看了看,确定了小蛋糕不是藏矜白的哄人戏码后才决定下床洗漱。

    他草草洗了个脸刷了个牙就急匆匆赶出来,这款蛋糕他认识,冰淇凌蛋糕,十五分钟内食用口感最佳。

    蛋糕被藏矜白拿到了餐厅,鹿嘉渺穿着双大自己脚几号的拖鞋吧嗒吧嗒赶到,就见藏矜白已经换好了衣服,手里搭着外套,正在单手系着袖扣,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鹿嘉渺定在原处揪着衣摆呆呆站着。

    藏矜白听到脚步声停止后侧过头,就见小朋友蹙着眉头,又像在思量什么。

    他垂下手走到鹿嘉渺面前,微微俯身,像一个即将出门叮嘱孩子的家长,“会在你的小蛋糕吃完之前回来,可以吗?”

    鹿嘉渺眉头凝重,半晌才试探性开口,“你想去很久吗?”

    虽然鹿嘉渺的问句界定词有点奇怪,但藏矜白将这理解为书上说的黏人,通常发生在亲密关系建立的初期。

    “不久。”藏矜白安抚道。

    没想到鹿嘉渺眉头一下皱得更紧了,他终于憋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你可以去两个小蛋糕的时间啊,我不会想你的。”

    那款蛋糕鹿嘉渺很少能吃到,好像是藏家家厨做的,反正只有从藏矜白手里能订到。

    今天这种大好的机会,他不能不利用起来。

    只是,脑袋里的想法不小心脱口而出的瞬间,他终于察觉到了空旷餐厅里诡异的安静。

    “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鹿嘉渺抠着衣摆开始辩解,“我只是有一点饿了。”

    鹿嘉渺理亏又心虚,眼神飘忽地厉害。

    正准备痛心说一个就一个吧,待会儿得罪了先生,半个都要被没收。

    藏矜白还维持着微微俯身的动作,抬手轻轻揉了揉鹿嘉渺乱蓬蓬的脑袋,在他懵懵抬起头时说,“可我会想你。”

    渺渺

    “!!!”

    在藏矜白把小叉子递到鹿嘉渺手上,将他牵到已经打开放好的小蛋糕面前,又叮嘱了两句什么,鹿嘉渺一个字没听到。

    只维持着耳尖发红,目光呆呆的状态。

    像被定格在了藏矜白刚才那句话,和说那句话时的眼神里。

    这是……情话吧?

    先生……说的??

    鹿嘉渺后知后觉地震惊于先生竟然会说情话,心脏也才后知后觉地在短暂停顿后不受控的跳动起来……像是被什么轻轻撞击了一下。

    反正鹿嘉渺就是呆住了好几秒。

    自己说喜欢的时候张口就来,男朋友一句“想你”就让他害羞半天。

    鹿嘉渺开开心心舀了一大块蛋糕放进嘴里,顿觉甜蜜蜜的。

    他想,这或许就是谈恋爱吧。

    *

    从墓园接到人后,江律彦将车停到藏家私人医院4号楼前。

    这块地方向来人少,此刻就算是大正午都泛着莫名寒意。

    他从后视镜朝后座看了看,见老板仍垂目看着电脑,仿佛是什么极为重要的文件。

    江律彦再三回忆,确定最近自己没上报什么急需在车上解决的文件,但凭着专业的素养和敏锐的判断力,稍加犹豫后还是决定等待。

    片刻后,一直盯着后视镜的他差点瞳孔地震——

    藏矜白竟支起手,懒散撑在下颌,似是看着电脑上的东西在思考什么。

    这对寻常人来说或许没什么,但他活那么久,还是第一次在老板身上看到这么……有人味儿的动作。

    江律彦还没从“老板突然像人了”的震惊中脱离出来,目光就落到了解开随意叠在手臂处的衣袖上……

    再到……那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露出的,像小孩子串的手串上。

    “……!”如果不是在车里,江律彦是真的觉得自己应该去用冷水冲把脸,确认一下这不是幻觉。

    似乎是江律彦震惊地太明显,后视镜里的人有所察觉,藏矜白掀起眼帘,与江律彦对视上那瞬间,惊得他差点一脚油门踩下去。

    江律彦瞳孔皱缩,但面色如常,握紧方向盘强装镇定道,“老板,陆慎说他们已经到了,您现在进去吗?”

    藏矜白垂下手看了眼时间,对江律彦道,“可以去帮我买本书吗?”

    “?”江律彦也不知老板是真需要这本书,还是为了支开他。

    毕竟这几天,老板像难得亲手在处理一些事情。

    但等他秉着职业精神来到书店,拿出老板郑重写在便签上的书名时,他和店员在那瞬间都沉默了。

    “……”他很懂店员小姑娘看着他一副衣冠楚楚精英样却来买《恋爱十八式》的震撼和不解。

    毕竟……他也不知道老板为什么忽然要买这种东西啊!!!

    车内,藏矜白难得不守时,仍看着电脑屏幕似在判断什么。

    只见屏幕上电子版的《恋爱十八式》第三章内容里赫然写着——

    [年龄差过大的恋爱关系中,通常会存在生理和心理代沟]

    [代沟产生矛盾,矛盾恶化关系……]

    [建议多了解沟通,接纳对方喜好,以达到身体和精神上的共鸣……]

    [特别注意:年长一方一定注意保养!!(毕竟没人图你年纪大!图你不洗澡!!)]

    ……

    若是放在原来,这种言辞随意,内容空泛的东西绝不会递到藏矜白手上。

    但他前几天无意在床边捡到了这本书,随意翻开了个扉页,一眼便知是鹿嘉渺看了两个字就犯困弄掉的。

    因为这某种程度上预示着小朋友想将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所以他当时妥善放好了,并偶尔认真观阅。

    毕竟书上说一段健康的关系,需要及时了解对方的所思所想。

    虽然明知这些内容是无稽之谈,但理智不作数,还是会害怕万一。

    只是……藏矜白还是看着末尾那个拿着大喇叭喊注意事项的卡通人思索……十岁。

    本该在回顾完相关的生理学知识后判断年龄差是否过大,但行动却先一步做出决定。

    最近的体检报告显示他身体状况依旧良好,也在循序尝试接受鹿嘉渺适量的零食和小蛋糕。

    若非要挑出一些不足,随着年岁渐长,他的确应该更加注重修养。

    比如……

    江律彦怎么也想不到,他顶着震惊他全家去买回来的书,只是因为老板觉得电子版伤眼。

    *

    医院的4号楼是殡仪区,因为本就是藏家私有,所以鲜有人来。

    走廊灯光明亮,却莫名空旷,显得不远处的哀嚎声刺耳又明显。

    藏矜白走到停尸房门口,看着玻璃窗内假意哭泣着的两人,以及透明冰柜里或许早已无法辨别面目的尸体。

    在海里漂泊了数月都无人挂念,现在对着残骸倒如此痛彻心扉。

    找到陆嘉渺尸体的事藏矜白没告诉小朋友,他多思多虑,知道了难免挂心。

    他让人选了块上好的地,将仅存的尸体火化后葬了。

    方才代鹿嘉渺送去一束菊花。

    藏矜白从来不信因果鬼神,但小渺借过一段他的名,也算是偿还给他。

    许是空旷空间里的脚步声太过明显,陆家父子假意哀嚎几秒钟后,立马颤颤巍巍走到了门口。

    江秘书只说让他带着陆祈安来这里,要不他也不会斥巨资把这正在立案调查的孽障保释出来。

    他们陆家父子有一点挺像——六亲不认,自私自利。

    藏家叫人来,他不敢不来是其一,多个人来顶事背锅是其二。

    哪想到来了就看到一副棺材,若不是门口写了名字,他连尸骨都认不出是谁的!

    陆慎是真被吓懵了,陆嘉渺和藏先生的关系,不止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更是他亲眼所见……

    要是连这个唯一和藏家有点牵连的私生子都没了,那他们肯定必死无疑!

    虽然之前听霍媛敏暗示过,这陆嘉渺身上或许有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然他也不会让陆祈安把那段游轮上欺辱人的视频录像交给她。

    可现在……人没了。

    他只隐约知道霍家这次是彻底倒台了,霍媛敏绑架不成自引爆炸,现在还在医院重症监护室不知死活……不会是她把陆嘉渺撕票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陆慎就吓得半死,当场给了陆祈安一耳光,怒斥道,“谁叫你把录像给出去的?!现在人死了,藏先生要是查出来,你和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陆祈安被一巴掌扇得发懵,这段时间他本就在看守所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现在张合着被打到开裂的嘴角辩解道,“霍媛敏……是霍媛敏!她说是和你一起计划——”

    又是一耳光把陆祈安扇得倒在一旁的玻璃棺上,又因为害怕白布下盖着的尸体,一边尖叫着一边疯了似地匍匐到角落蜷缩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藏矜白来得恰是时候,在他们闹剧结束,终于冷静下来商量好对策——

    他们都是亲眼看到过藏先生对那个私生子怎么样的,现在已经到了悬崖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祈祷着能靠那点稀薄的血缘,让藏矜白看在逝者已逝的份上手下留情。

    两人像恶心的小丑一样,指望着一具生前就没正眼看过的尸体傍身保命。

    “藏先生!”陆祈安从刚才看到这具尸体开始,就像被什么重击了脑袋,整个人已经半疯不癫了,他跌了两跤才爬到藏矜白面前,刚想抬手抓住藏矜白的裤脚,手指就被踩住了。

    唯一的生机像被骤起的痛感踩灭了。

    藏矜白踩着他的手,屈膝半蹲下后,语调寻常地问道,“道过歉了?”

    陆祈安感觉自己的手骨都快断了,还是一旁的陆慎,立马跟着扑通跪下,连忙道,“道过了道过了!我们也不知道小袅——小渺怎么会突然失足落进海里……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像是怕藏矜白不信,陆慎还连忙补充道,“从上次那件事以后,我终于明白了什么都比不上血缘关系亲近,从那天开始我就决心以后一定对小渺好!加倍补偿我年轻时犯过的错……可惜……小渺再也不给爸爸机会了……”

    “是吗?”藏矜白侧目看着他,或许是灯光太亮,目光显得很沉,让陆慎只对视一眼就莫名发怵。

    但好在藏先生并未说什么,只是仿佛话家常一般问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他和以前不一样的?”

    ——若不是手骨断裂不停哀嚎挣扎的陆祈安破坏场景的话。

    不知为何,分明是寻常语气,也没有严刑逼供,但……配上陆祈安的惨叫,陆慎莫名觉得多了几分寒意。

    而且他被那么一点,才惊于藏先生怎么知道那个私生子性情大变过?!

    ……

    陆慎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见藏矜白始终语调如常,不恼不怒,连陆祈安都悬着一口气把自己觉得异常的蛛丝马迹都说了。

    这些异常原来不觉得,毕竟谁都不在意这个私生子到底怎么样,但如今细细摊开,他们才惊觉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期之内变化那么大!

    两人联系起之前霍媛敏说过的话,已经她说那些话的来源——陆嘉渺那个在精神病院整天哭哭笑笑着说她儿子已经死了的疯妈……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忽然在陆慎脑海里萌生了——如果……如果这个陆嘉渺并不是藏先生身边那个……那么这个秘密岂不是可以成为他的保命符!

    依照藏矜白对那个人的重视程度,尤其那人又是公众人物,决计容不得出现异议……陆慎的眼神开始不可抑制的兴奋起来。

    “你也觉得是那样对不对?”藏矜白徐徐起身,将鞋底在昏死的陆祈安手背上蹭干净,才居高临下垂目看着正准备起身跟他进行谈判的陆慎。

    “……”陆慎没想到藏矜白能那么快就猜到他心中所想,但把柄在手还是多了几分底气,“藏先生,我——”

    “你还有很多机会,”藏矜白屈尊俯身,目光落在陆慎身后的棺上,慢条斯理道,“陆先生,我想接下来你会有足够的时间这里弥补他。”

    ——几声惨叫和嘶吼后,他们被永远关在了这间放置着罪恶的太平间。

    逝者或已安息,但就算守着个虚假的空壳,他们也该在没日没夜的惊恐中赎罪。

    *

    藏矜白回到家中时天色尚明,但客厅里却没人影。

    平时听到开门声就会哒哒哒跑过来的小朋友,现在不知道躲在卧室干什么。

    藏矜白看过客厅监控,知道鹿嘉渺没有出门,蛋糕吃到一半就跑进房间再没出来。

    他手里拿着给他新买的礼物,听说是现在小孩儿都喜欢的限量款乐高,因为亲自排队才姗姗来迟。

    卧室的门半开着,像是进去的人匆匆忙忙。

    今天天气好,本该洒满阳光的房间,从门缝里看去却漆黑一片。

    藏矜白猜测他可能在睡觉,脚步和动作都放轻了些。

    只是才推开门,就看见立于落地窗前半裸着背正在拉扯身上穿着的长裙的鹿嘉渺。

    地上堆叠散乱着各种衣裙,鹿嘉渺很白,白到在这方光亮昏暗的空间里,像一副中世纪的油画,静谧又亮眼。

    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式长裙,像鱼尾闪着细碎的光亮,拖延到地上。

    欲坠不坠的上裙滑落,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像明与暗的交界线。

    像诱人捕捉的精灵。

    鹿嘉渺不知在弄胸口的什么,但明显耐心告罄,不太专心,听到一点点声响就转过头来,细细的肩带垂到手肘。

    窗帘没拉好,从缝隙间透进一抹光,洒在鹿嘉渺侧脸上,明媚非常。

    他先是呆了呆,然后莞尔笑了起来,“先生!你回来啦!”

    这刻分明在寻常不过,但那瞬间,心脏像是被卷进了温热的旋涡,让他想抓住精灵。

    “嗯。”藏矜白将手中乐高放到一旁。

    鹿嘉渺本想跑过来,但裙子太长绊住了他,只能等藏矜白走过去。

    藏矜白也走进了那抹光亮里,见小朋友仰起头来看着他,眼睛弯弯地笑,“你帮我穿裙子好不好?”

    鹿嘉渺拉过他的手,贴上自己裸露的后背,掌心下是滑腻温软的皮肤,鹿嘉渺全然不觉有什么,自顾着转过身去,“拉链好像坏了,我怎么也拉不上。先生帮帮我~”

    藏矜白的目光顺着薄瘦后背的骨节一寸一寸往上,拉起的拉链一点一点盖上春光,终于,手指停在了蝴蝶骨处。

    鹿嘉渺用指尖勾起肩带,深色的细带搭上肩头,勒住锁骨旁薄薄的皮肉,凹下去一个浅浅的弧度。

    许久没剪的发尾微长,盖住一半细瘦的后颈,与绸质低背间的雪白皮肤衬得更惹眼非常。

    “这里。”鹿嘉渺正准备侧头,忽然感觉身后蝴蝶骨的尾端被指腹轻轻抚了抚。

    藏矜白像是在点评某样珠宝,语调寻常,“有一颗痣。”

    像是有酥麻的电流顺着那颗小痣卷席了全身,瞬间勾起了燎人的暧昧。

    藏矜白的目光从那颗小痣再往上,落在他微微低头时后背微微凸起的骨节上。

    骨节之上是鲜活的皮肉。

    藏矜白从前从未觉得过俗世扰人,但白日见过亡人,刚才看到光影里鲜活的鹿嘉渺时,仿佛真的有种虚幻感。

    鹿嘉渺被勾得不敢动,像是能察觉到身后的灼灼目光,脑袋也越垂越低,直到身后拥来一个还带着窗外寒意的怀抱。

    藏矜白难得懒散,就从身后拥住鹿嘉渺枕在他肩头,呼吸平缓地仿佛睡着了。

    “渺渺,”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鹿嘉渺才听耳侧传来声音,“你真的是海底来的小美人鱼吗?”

    铃铛

    藏矜白从前那些仿佛标尺定制的情绪,像是终于愿意打开阀门,透露出来。

    他的欲望、散漫,恶劣、黑暗,都因为一个人鲜活起来。

    衬衫纽扣带着的寒意咯在后背,和这个拥抱一样突然。

    ——“你真的是海底来的小美人鱼吗?”

    鹿嘉渺方才还娇羞扭捏的眼神骤然定格在地上一方虚虚的光影之上。

    他忽然觉得这一圈圈光晕有点儿像美人鱼吐出的泡泡——而他,来自海的另一边。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平时呆呆的,但这句夹杂在怀抱里的问句,他莫名听懂了。

    他好像觉得……先生真的知道了。

    那些惶惶不安像是在这一刻被落到了实处,心脏骤然一瞬不可控制般的下坠感把鹿嘉渺都吓了一跳,但……好在有人抱住了他。

    周围是环绕的独属于某个人的味道,带着微冷的秋末寒风,还有他一路走来的仆仆风尘。

    你看,他知道了。

    但他还是愿意带着礼物回家……然后抱住他。

    曾经需要用很多很多言辞解释的问题,像在这么一个无声的午后忽然变得不再是问题。

    风吹动了一下窗帘,光影晃了晃。

    鹿嘉渺忽然轻轻抬手,然后用指尖点了点环在腰间的手背,上面他送的珠串异常显眼。

    鹿嘉渺把手指当做小脚,就在藏矜白手背上走,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小石头旁边,然后轻轻抚了抚。

    他像是思考似的偏了偏脑袋,然后仰靠在藏矜白肩头,就这么看着他,虽然角度奇奇怪怪,但他笑眼盈盈的,“我是呀!”

    那抹光刚好擦过他脸侧,眼尾那颗小痣明显又鲜活。

    “我和女巫换了尾巴,”鹿嘉渺说,“亲爱的王子殿下,我可以和你一起幸福生活在这个国度吗?”

    藏矜白垂着眼,看着他微微怔了怔,而后舒眉笑道,“我的荣幸。”

    *

    但生活毕竟不是童话书,用一句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能结尾。

    生活嘛,谁不是打工人呢?

    幸福生活的第三天,鹿同学就被迫在早晨五点坐在了化妆间,上次试的那几条吊带裙因为家属原因被私自收购。

    听季琦说他迫于某些压力,正式选择的服装来自保守年代,保证不露肩不露背。

    鹿嘉渺自觉倒是无所谓,他最近在被迫补身体,说不定过段时间他都能秀腹肌了……

    等他有了腹肌,某人就再也不能咬他肚皮了……

    而且他才十八岁,说不定再窜窜个儿,窜个二十厘米,比先生还高……

    “小鹿,鹿老师,”正撑着脑袋打着瞌睡地鹿嘉渺感觉自己被巨大的野兽晃了晃,晃得脑仁儿都快出来了,睁眼就看到一张笑脸盈盈的精致面孔,“醒醒,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有时候想鲨人就是一瞬间。

    鹿嘉渺进了拍摄间,藏矜白驱车回到疗养院。

    霍媛敏成了植物人,昨晚看护打电话来说老太太状况好像也不太好。

    过了玄关,就来到荷花池,快入冬了,花花草草落得差不多,莫名多了几分萧条。

    “你来啦。”老太太遣走了看护,独自坐在荷花池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未转头,只是专心喂着鱼,语调惋惜道,“今年冬天怎么冷得那么早?也不知道这些鱼挨得挨不过去。”

    藏矜白顺手拿了条绒毯,给老太太披上,“湖底总有能活下去的温度。”

    “要是她就是被冻在这里了呢?”老太太收回手,围在她跟前讨食的鱼也全散开了,很快连惊起的涟漪都消失了,空留一片寂静,“她得活在面儿上,天寒地冻,哪儿也去不了。”

    老太太像是自言自语般,又笑着摇了摇头,遥遥看向不远的地方,“其实也能走出去。”

    “这藏家的围墙再高,总拦不住不眷这金汤玉碗的人。”老太太说,“你小时候敏敏最爱带你在这池子边玩儿……今早啊,敏敏种的树也死了。”

    “来来去去那么多年……”老太太苦笑一声,“终究是什么都没留下。”

    “冬忌忧思,”藏矜白握上轮椅把手,“我抚你回去休息吧。”

    老太太没有制止,只是很突然地问了句,“你和那小孩儿在一起了?”

    藏矜白脚步一顿。

    老太太明了似的笑了笑,“矜白啊,谁进入这扇门之前不是情真意切?”

    藏家的锦砖玉瓦迷了太多人的眼。

    她,她那连姓名都快忘却的丈夫、齐媛、齐斯……

    “情意不过年轻时候的昙花一现,”老太太说,“藏家,是带着诅咒的——注定孤独终老,不得好死。”

    像是要为这百年的荣华世世献祭。

    “老太太,”终于,藏矜白微微俯身,像是透过林姝贤的视线看向相同的地方,“母亲生前最后的遗憾就是没来得及好好孝敬您。”

    苍老如枯枝的手猛然握住轮椅扶手。

    “您或许自己都忘了,她之所以受到‘诅咒’,”藏矜白的声音分明平和得如同在说一段寻常往事,但林姝贤那双日益浑浊的瞳孔还是皱缩了两下,仿佛耳边的话是什么催人梦醒的魔咒,“只是因为她想送你个礼物,一个……名为‘母亲’的礼物。”

    徐徐的话说完,藏矜白便直起身,推着老太太回屋了。

    屋里黄昏开始便灯火辉煌,就连悬梁都透着檀木的香。

    但此刻却莫名让人觉得凄凉入骨。

    藏矜白向看护简单交代了些事情,如他过往每次扮演的孝顺一样。

    只是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被林姝贤猛然抓住了袖口。

    就算只是透过布料,也能清晰感受到那只手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你……你刚刚说……”林姝贤吞咽了几次口水,声音仍旧苍老沙哑,许久之后才敢轻声说,“她是……是为了我……”

    藏矜白垂于身侧的手微微蜷起,但很快眼底那一点异样情绪就消散干净,他侧过头去,过亮的灯光照明他脸上得体的笑意,“是啊,九月初十,您的生日,母亲的忌日。”

    “在车祸之前她还在念叨你夸她中秋做的月饼好吃,怎么就忘记了?”藏矜白轻轻抚开像抓住所有希望一样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屈膝半蹲在老太太面前,慢条斯理道,“你看,这才是藏家的‘诅咒’。”

    从来不是浮于湖面的寒冰,而是她想转头藏起来找个有温度的地方躲一躲,却被以“爱”伪装的深渊吞噬了生命。

    林姝贤是这样,藏媛敏也是这样,就连作为弥补愧疚载体的齐媛亦是。

    真正将她们困于湖底的从来不是野心勃勃和痴心妄想,而是……曾有人以爱为名让她相信自己不是一个人,最后却又为了名为“藏家”的死物抛弃了她们。

    *

    才出了老宅门,手机上就收到了鹿嘉渺估摸着时间发来的信息——

    【渺渺:先生在吗?[猫猫探头jpg]】

    【渺渺:事情完成得还顺利吗[猫猫问号jpg]】

    【渺渺:可以来接我吗?[猫猫贴贴jpg]】

    【渺渺:来接我的时候可以买一片小饼干嘛!一片就可以![猫猫饥饿jpg][猫猫爱心jpg]】

    絮絮叨叨的短信一条接着一条冒出来,仿佛只是天气晴都值得好好分享。

    虽然小朋友的最终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得到小饼干,但藏矜白还是一一耐心回复后才启动车。

    只是车行驶过几米,藏矜白又停在一棵行道树旁,晚霞染红了树旁的整片天空,他想了想,又发送了个最近学习的“年轻人表情包”——

    【Z:[摸摸猫猫jpg]】

    藏矜白不会孤独终老,不得好死。

    因为他的小美人鱼穿越了千山万水来到这里。

    要和他一起幸福地生活在这个国度。

    *

    藏矜白到达鹿嘉渺拍摄场地的时候,小朋友还在奋斗于他的工作。

    因为时尚圈和娱乐圈多少有交织,人多眼杂,藏矜白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的后门。

    “鹿老师已经在拍最后一套了。”因为今天的拍的每一组照片季设计师都满意的要命,所以咔咔拍到现在,人家属都来接了,工作人员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两句,“因为鹿老师长得太太太好看了,我们都特别珍惜这次合作机会。”

    “这样啊,”藏矜白在外总是惯常带着看不出情绪的温和笑意,“那他的小饼干要冷了,你们需要先吃吗?”

    工作人员发现传说中的藏先生竟然那么好说话,还给所有人都带了笑零食,高高兴兴地吆喝着同事去外面零食车领东西了。

    拍摄间选的半室景,恰好要采黄昏的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焦点中心,没人注意到何时来了人。

    但,中央灯光聚集的地方却显眼非常——

    雕梁画栋的民国别院,一扇探出梅枝的精致圆窗,黄昏灿烂的光洒在红墙上,窗柩上挂着的流苏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一幅水彩晕成的旖旎美景。

    这些随便一帧都巧夺天工的风景,却仅仅只是画面中央的人的陪衬——

    绣花软塌上,侧卧着一个人,手肘懒懒撑在塔上小案上,手腕上缠了一串碧色翡翠和檀木小珠串的珠串,一圈绕过一圈,托了截尾巴连着流苏散落在檀木桌上,修长手指间挑着柄细长的烟斗,烟雾袅袅朦胧,看不真切脸。

    墨绿丝质暗纹的旗袍勾勒着斜卧时曲线流畅的身形,算不上多性感,但暗光背景下,衬得未被遮挡的细腻皮肤白得亮眼又勾人。

    尤其是,旗袍开叉处露出的细长的腿,雪白的腿腕上,系着根红绳,挂在上面的铃铛被晚风轻轻掠过,就“叮当——”作响。

    绣着簇簇艳丽花色的绣花鞋挂在脚尖,欲坠不坠,莫辨雌雄,却透着说不清的风情万种。

    这时的鹿嘉渺,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他轻轻吐出一口烟雾,就在藏进了民国的虚渺。

    榻上斜倚的人,透过薄薄的雾看过来……上了妆,本就勾人的眼,上挑的眼尾覆上薄红,像勾人的小狐狸。

    小狐狸隔着聚光灯和重重人影,在看到一个人的时候明显愣了下,眼神里方才的迷醉和风情都瞬间收敛干净,只剩下想扑过去找他的开心。

    可鹿嘉渺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他隐忍到了拍摄结束,和所有人寒暄告别,看着热闹散场后靠在门边的藏矜白,才开开心心跑过去抱住了他。

    他张开五个爪子,“先生,我今天工作了十个小时!”

    “嗯。”藏矜白垂眼看着他,看着欲深的晚霞在他脸上染上一点点颜色,“很厉害。”

    “我很饿。”

    “那怎么办?”

    鹿嘉渺惊呆,“你不知道怎么办吗?你忘记小饼干了吗?”

    鹿嘉渺每动一下,脚踝的小铃铛就被晃得叮当轻响,也晃得人心浮气躁。

    “先换衣服。”

    鹿嘉渺纠结了两秒,在换个衣服就有小饼干这个选项上狠狠打钩,然后抱着自己的衣服进了藏矜白身旁的小更衣室。

    只是里面的铃铛声越来越乱,不一会儿,门的小锁一响,从里面探出了一只细白的手。

    半张脸探出来,有点委屈,“我解不下来,你帮帮我。”

    更衣室的白炽灯光很亮,不大的空间让两人靠得很近,足够把眼前人看得更清楚——

    墨绿色衬得鹿嘉渺皮肤更白,修长细瘦的脖颈隐了一半在绣着繁复花纹的领口里,盘扣早不知何时被解开了,隐约透出半点锁骨。

    不知是不是专门定制的,将他的身体线条勾勒得流畅,引人视线,尤其此刻覆上一层薄薄的暖白光,像是诗经里吟唱的在水一方。

    过长的头发被弄得柔柔顺顺,盖住一点眉眼,看向人时媚气里多了三分天真。

    他就这么看着藏矜白,全然不觉哪里不对,他用赤着踩在地毯上的脚尖点点藏矜白的皮鞋,系在脚踝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响,他求助道,“铃铛。”

    方才拍摄的布景还未收拾,古色古香的屏风上,有影坐于榻上,有人屈膝蹲在他脚边。

    屏风后面,藏矜白将鹿嘉渺系着铃铛那只脚置于膝盖,雪白的脚背和黑色西装裤对比强烈。

    手掌贴住仅可一握的细瘦脚踝,藏矜白认真解着铃铛。

    鹿嘉渺本来想拆藏矜白带来的糕点,手指绕着丝带转了两圈,最终没解开。

    他从这个角度看着藏矜白,看他禁欲自持,手里铃铛却乱声连连。

    他忽然想到了更好玩儿的东西。

    系着红绳的纤白脚掌轻轻动了动,铃铛又响。

    他用脚尖点点藏矜白膝头,在将注意力吸引过来后,倾身用细长烟斗挑起藏矜白下巴。

    长长的红流苏轻晃,鹿嘉渺语调轻轻缓缓,倒真像诱圣人坠欲的小狐狸,“铃铛……你要试试吗?”

    标记

    窗没关,窗外是典雅的山水松竹,余晖洒在竹叶上,宛若一幅静谧的古典画。

    屋内铃铛静了又响。

    晚霞散去,夜色浮上,月光和细碎的星点变成了唯一的照亮。

    薄似细纱铺在地上,照得屏风后相叠的人影朦胧。

    铃铛声都乱了,时而急,时而缓,时而又伴着呜咽声轻轻晃……

    这里的布景太真实了,檀香熏透人,方才遮羞地布零散挂在身上,握在腿侧的手掌微微用力,雪白的皮肤凹陷,一点点往上……聚光灯下被人看过的腿侧留下许多斑驳红印,像是某种无声的标记。

    雪白无暇的皮肤上像雪地落了红梅,可怜又漂亮。

    这才是小狐狸。

    鹿嘉渺微直起腰,又呜咽地捂住嘴跌躺回去。

    脚心还火辣辣地疼着,现在浑身都快散架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心都是悬着的。

    听到风吹竹叶会吓到,恍惚听到脚步声更是吓得咽回呜咽空掉眼泪。

    刚才舍不得拆的糕点丝带现在缠在了自己手上,在细瘦雪白的手腕上勒出浅浅的红痕。

    鹿嘉渺哭也哭了,最后天黑了还会骂人。

    但都止不住某个老禽兽要把他当小饼干啃。

    ……

    鹿嘉渺觉得自己的意识就像坠入了深海,沉沉浮浮任人宰割。

    最后索性放弃。

    旗袍不能蔽体地挂在身上,藏矜白将大衣外套披在他身上,吻吻鹿嘉渺都快涣散的眉心,温柔问道,“回家吗?”

    “……”鹿嘉渺揪住大衣领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但鉴于嗓子太疼,只弱弱吐出一句,“老禽兽。”

    “嗯。”藏矜白也不恼,反而在将他打横抱起后,又亲亲他闭上的眼睛,很轻很轻地说,“小狐狸。”

    “?”鹿嘉渺本来困乏地厉害,窝在藏矜白的怀里迷糊着,骤然听到这轻飘飘的一句,一下睁开眼惊讶的看着藏矜白。

    某人的眼神依然沉稳坦荡,鹿嘉渺甚至仿佛能从他垂下的眼里看出很浅很浅的笑意。

    鹿嘉渺蹙起眉头,微微抬头轻轻咬了下藏矜白的下巴,点评道,“先生,你学坏了。”

    鹿嘉渺虽然很不满先生常对自己使坏,导致自己想表现很会“谈恋爱”的计划一次又一次以失败告终。

    但……他又莫名喜欢这样越来越鲜活的藏矜白。

    他会真心的笑,会有欲望,甚至……现在都学会开玩笑了。

    鹿嘉渺用牙齿轻轻碰了碰人,就担心给人咬疼了,又探出舌尖讨好地舔了舔,最后搂住藏矜白,窝在他颈窝,小声补充道,“但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鹿嘉渺不吝于说“爱”。

    他知道表达爱意的方式很多,有隐晦的激烈的,但最重要的是,要告诉他,告诉他无论是哪天,无论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你的。

    鹿嘉渺闭着眼,感觉眉心被轻轻吻了吻。

    嗯……其实吻也可以,毕竟年纪大的人比较内敛,他也理解的。

    *

    鹿嘉渺又困又累的,藏矜白的步履又沉稳,他迷迷糊糊都快觉得自己睡着了,忽然被骤然的嘈杂声给惊地清醒过来。

    他懵懵地从大衣领里探出脑袋,正准备问先生发生了什么,就被眼前过大的阵仗吓住——

    只见两人面前围堵了许多人,他们抱着专业的设备,无数聚光灯和手机对着他们,更有甚者拿着专属于某个娱乐号的话筒在试探着上前发问……就像是一锅突然被煮沸的水。

    一闪一闪的聚光灯刺得眼睛生疼,鹿嘉渺直接被吓呆了,还是眼上覆上一双温热的手掌遮住了他的眼。

    鹿嘉渺的眼睛都忘记眨了,只知道那些烦人的光线骤然被挡住,有人贴在他耳边温声问,“吵到了?”

    熟悉又温柔的声音在嘈杂中传来,鹿嘉渺才后知后觉地缓缓眨了下眼,委委屈屈地侧脸躲进了藏矜白怀里。

    他小心翼翼掖掖藏藏那么久,如果就这么暴露了……

    鹿嘉渺躲在大衣下攒住藏矜白的衬衫布料,心里又惊慌又迟钝地想——他要给先生添麻烦了。

    本来他想,自己就小心翼翼当个偷渡者,在这个世界悄悄地和先生在一起。

    未必有盛大婚礼,未必充满祝福,只是他们两个人。

    先生依旧是那个光环聚集的藏先生,他依旧是那个追逐梦想的小演员。

    两条本不可能的平行线悄悄相交,在一个不被界定和评价,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世界。

    可是……鹿嘉渺悄悄环住藏矜白的腰,耳边听着他的心跳,小小声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

    恋爱没谈好,才几天就给人惹了大麻烦。

    鹿嘉渺胡思乱想着,都没注意到人群是什么时候散去的,还是藏矜白把他抱进车,他才被轻轻的颠簸给带回了神。

    藏矜白示意江律彦开车,视线收回落在怀里还藏在大衣之下的小朋友身上。

    虽然他在佯装睡着,但这里的演技也和他的技巧差不多,漏洞百出。

    贴在心口旁的呼吸明显不稳,湿漉漉地透过布料传达到心脏之上那块皮肤。

    大衣没把鹿嘉渺全身包住,此刻露出的那双穿着白袜的脚在纠结地轻轻蹭动着。

    藏矜白没拆穿,拿了薄毯给他披上后,便任由他安安静静窝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缓神。

    今天事出突然,连他在看到那些人时都未免面露厌恶。

    虽然时尚圈和娱乐圈的确有所交集,但季琦这人他让江律彦调查过,常年生活在北洲,家境优渥,很多设计的珠宝都只是单纯爱好,不至于贩卖行程。

    加之今天的拍摄本就只是鹿嘉渺与他的私人之约……

    鹿嘉渺感觉到有手轻轻握住自己的脚把捂进软毯里,才一下想到什么似的拉下衣服探出脑袋,发问时声音都是颤抖地:“我脚露出来啦?!”

    他简直瞳孔地震,他刚刚已经在想解决方案了,怎么说自己的脸没露出来,实在不行就让先生辟谣说当时抱的只是一个大玩偶——但哪个玩偶的jio会漏在外面搓来搓去的!

    而且藏矜白就给他穿了双白袜,裤子都没有,腿也露出来了……

    腿上还有老禽兽留的印子……

    这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鹿嘉渺一下脱力,仰靠回去,望着星空天花板,心想,毁灭吧。

    *

    鹿嘉渺摆烂一路,脑子不想转一下。

    但,没办法,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为了保护先生,他拖着酸软的身体也要负重前行。

    藏矜白洗澡出来,还看着鹿嘉渺抱着小白,对着面前的三台笔电,四个平板摸着下巴沉思,目光如炬。

    他忽然想起之前这小孩儿拉着自己当水军的时候,现在八成是在等营销号的消息出现,然后动用他的七个设备压评。

    藏矜白走到床边,头发没擦,湿漉漉地滴过棉质睡衣,抬手轻轻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

    小猫仰头看人,也跟着“喵”了一声。

    鹿嘉渺的思路被打断,一把捂住自己的脑袋抬起头来,刚准备痛斥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就见藏矜白发尾的一滴水渍顺着锁骨而下,没进衣领。

    鹿嘉渺没管住自己的眼睛,视线也跟着往下,落在若影若现的胸膛上……然后浅浅吞了下口水。

    “……”倒也不是馋的,是他小黄人属性如此。

    鹿嘉渺长叹口气,无奈起身拿过藏矜白手里的毛巾,边下床边妥协似的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帮你擦头发。”

    藏矜白坐在床尾小沙发,如往常的鹿嘉渺一样。

    只是闹腾的人换了个位依然闹腾。

    鹿嘉渺抱着藏矜白的脑袋一顿揉揉,远没有对方帮自己吹头发时的温柔耐心。

    因为他很忙的,只是再忙也得抽空兼顾爱人,不能让或许也在烦恼的他感觉自己不重视他了。

    鹿嘉渺感觉揉得差不多了,就哒哒从身后绕到藏矜白身前,捏着毛巾正准备审视成果,就见藏矜白自觉微抬起头——

    艹,为什么他的头发不会爆炸??

    头发被擦地半干,微湿的发尾零散盖住些许眉眼,藏矜白的眉眼和发色都很黑,平常显得有些黑沉不近人情,但此刻看着,只觉得把他那双本就好看得像精雕细琢一般的眉眼衬得更明显。

    尤其这样微微抬起头,专注看向你的时候……鹿嘉渺差点捂住心脏,却不知道耳尖已经悄悄红了。

    还故作镇定地轻咳了声,严肃道,“我等一下再帮你吹头发。”

    鹿嘉渺便说眉头便轻轻蹙起来,“今天的事……”

    “嗯?”藏矜白早在回来的路上就查到了人。

    小朋友之前签了个黑心经纪人,因为解约要赔巨额违约金,可规矩又是自己定下的,心里不痛快便早和陆祈安勾结,等着鹿嘉渺风头最胜的时候把他顶上风口浪尖。

    之前策划几次不成,除了偶尔藏矜白逗小孩儿玩让放出去的一点风声,还都是正向的,这次是铆足了劲。

    通知了城内几乎所有娱乐媒体。

    目的依旧老生常谈,无非是相曝光二人关系。

    藏矜白显然无所谓,纠正舆论很轻易,但……

    “我们的地下恋情要被曝光了!”鹿嘉渺一脸严肃,说出专业词汇,以增加问题的严重性。

    但,小朋友似乎有所顾虑。

    藏矜白好整以暇地看着鹿嘉渺,等待他的后文。

    鹿嘉渺见他仍旧一副无所谓,甚至还有点点期待的样子,一下跨坐在他大腿上,用才接触过湿发,冰冰凉的手捧住藏矜白的脸,“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嗯。”藏矜白笑着应他,用手掌轻轻托住他后腰,听他说教。

    “你被拍到了,”鹿嘉渺就这么捧着藏矜白这张好看的脸,像是在一边说教一边捂手,“要是被曝光……”

    虽然口头上说很严重,鹿嘉渺却莫名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内疚焦虑感……原来他总是喜欢把自己摘出去,不想用自己的任何事情沾染藏矜白,让他能干干净净留在他的世界里。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是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

    在他设想的所有最好最坏的结果里,他都和藏矜白在一起。

    所以他才不怕,他们是正式告白有玫瑰花和手链见证过的关系。

    就算万一有万一,他也会站在漫天的舆论里保护他。

    藏矜白见小朋友忽然凝眉深思了几秒,发出声疑问的气音,“嗯?”

    “要是被曝光,明天早上热搜上就会出现……”鹿嘉渺点点藏矜白心口,“藏先生、私会、小野模。”

    “这样啊?”见鹿嘉渺一本正经地给自己定位,藏矜白难得轻笑出声,贴在后腰骨节分明的手指也学他一字一顿敲了敲,“那怎么办呢?小、野、模。”

    黏人

    “!”鹿嘉渺的腰本就敏感,他衣服穿得薄,被这么碰得酥酥麻麻。

    尤其是配上藏矜白带笑的声音……什么乱称呼啊……跟角色扮演似的……

    在这种讨论大事的严肃时刻,某人竟然还如此勾引他!

    要不是他素质太高,他已经要把持不住了。

    鹿嘉渺被敲得不自在,全然没发现自己只要一害羞脑袋就会不自觉越垂越低,耳朵也会悄悄变红。

    他扭扭屁股,不想坐藏矜白腿上了。

    但身后托着他的手掌微微用力,他便又被重新带了回来,动弹不得。

    他正准备抗议藏矜白违背他的意志,就听他开口道,“我有一个方案,想听一听吗?”

    “嗯?”鹿嘉渺猛然直起脑袋,反应过来以后拨浪鼓似的点点头,“听的听的!,什么方案呀?”

    先生那么聪明,想到的办法一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就像之前那几次一样。

    原来他不好意思让先生帮他收拾烂摊子,但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他还是可以偶尔请求一下男朋友的帮助的。

    毕竟他咬得自己胸口现在还有点儿疼。

    “邱铭远……”

    “记得记得!”鹿嘉渺积极回应,“嘿星的导演,他很坏的,之前坑——”

    鹿嘉渺一下憋住嘴,差点脱口而出,之前坑得原主好惨。

    但好在他已经替原主反将他一军,也算帮他报仇了。

    藏矜白就像能听到他心声一样,先夸他,“你很棒,让坏人得到了惩罚。”

    鹿嘉渺本来心弦一紧,在听到这句夸夸以后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搓搓藏矜白衣摆,“也还好吧……但我有时候还是有一点点厉害的……”

    “嗯,”藏矜白忽然吻了吻他微微低下的额头,温声说,“很厉害。”

    鹿嘉渺一掌捂住脑袋,不知道老禽兽为什么又开始莫名其妙亲他,心中骤然警铃大作。

    谈恋爱也是要循序渐进的,哪能天天谈,还一天谈两次呀。

    他还在长身体,要这样还怎么蹿20厘米?!

    “还记得之前拍的那组珠宝照吗?”藏矜白仿佛并无异常,反而循循说起了所谓的方案,“那些姐姐很喜欢你。”

    鹿嘉渺肯定道,“我也很喜欢他们,他们都特别好。”

    “那他们想成立一个工作室,邀请你加入,可以吗?”

    “?”

    *

    鹿嘉渺总感觉被藏矜白设了个圈套。

    但对抗那些小团体,的确有一个自己的经纪团队才是最优解。

    而且,有了专业的团队还能帮他打官司,把黑心邱欠原主的钱全部讨回来。

    他已经想好了,那笔钱拿回来,他就每年买一些原主的喜欢的音乐碟片和他偶尔宅在家时想看的那些书,放在当初他来到那个海边……

    他或许没有能力找到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去处……但,他有悄悄替他叠千纸鹤。

    他奶奶说过,千纸鹤代表自由。

    他希望陆嘉渺无论在哪里,都能自由。

    藏矜白的效率总是很高,虽然头一晚已经陆陆续续有营销号爆出一些挡住正脸的照片,但因为有人在暗处带节奏,热度还是上升得很快。

    所幸藏矜白当晚就让人把签约方案发了过来,快得仿佛预谋已久。

    但鹿嘉渺当时被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唬住了,坐在他怀里,被他从身后抱着,他又抱着小白,一家三口似地把合同一页一页看过后庄重地签了名。

    有了专业团队,风波压下来得很快,几乎所有负面声音都瞬间消失。

    只是……

    鹿嘉渺拧眉看着热搜榜上高高挂着的——

    【Z先生恋情疑似再添实锤】

    【狗仔小瓜放言明天将爆大瓜】

    ……

    【暗恋账号】

    ……

    【仙人球】

    ……

    几乎霸榜的热度居高不下,虽然没有说他是小野模的,但这场景……还是和原来一样,关于他们的关系和藏矜白的,全部都像过滤过一样留着。

    因为是委托给了自己的经纪团队,他们也是新手,所以鹿嘉渺仰头看着藏矜白,和他商量,“是不是撤这些有点贵呀?”

    “我的分成可以少要一点的,”鹿嘉渺说,“他们可以把关于你的也撤下去吗?”

    “嗯……”藏矜白似是思考了一下,认真回答他,“他们可能还不太熟练,我明天问问他们。”

    “今晚吧,今晚。”

    “好,”时针转到凌晨两点,藏矜白亲亲他犯困到半闭着的眼皮,温声哄道,“先睡觉,好不好?”

    鹿嘉渺被藏矜白迷迷糊糊抱上了床,盖上被子。

    半梦半醒间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恶魔小人:你个笨蛋!哪有签合同被甲方老板抱着签的!被卖了都不知道!

    “……”好像有点道理。

    但他好困呀,先睡觉再说。

    *

    夜色很沉,但今晚星光很亮,明天也应该是个好天气。

    藏矜白在床头守了鹿嘉渺一会儿,没有看书,只是像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表象,懒散撑着手,就这么看着他。

    看他时舒时蹙的眉头,和听着平稳清浅的呼吸……

    他才恍然发现,他好像许久没“发病”了。

    小时候学医的时候,那位老先生说,“心”是最好的良药。

    想来也算有些道理。

    手边的手机亮起,藏矜白拿起,是方才那个临时组建的工作室发来的。

    他的要求提得突然,但好在之前就已经应允着手准备打造鹿嘉渺专属工作室的事,所以除了一些细节,基本的运转问题不大。

    他之前还在想怎么和小朋友商量,恰好遇到这件事,就一并处理了。

    诚然这样或许对伴侣干涉过度,但在眼下,总比去外面受欺负好。

    信息的发送者像是酝酿了很久,用了很多礼貌尊敬用语,最后才表达出重点——[藏总,工作室叫啥呀?]

    似这个工作室的筹备一样,就连名字也像蓄谋已久,早已准备,藏矜白打下三个字——【云水间】

    那位老先生曾赠过他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云水之间,就是渺渺啊。

    睡梦中的人抱着只小猫睡得香甜,最近小白长大了许多,不再是巴掌大只会用爪子扒拉讨食的幼崽,现在能上蹿下跳的,活泼得很。

    原先藏矜白的提醒还起点威慑作用,这几天小朋友已经快无法无天了,都敢抱着小猫上床睡觉了。

    每次他一叫“鹿嘉渺”,鹿嘉渺就开始装腔作势地说教,“你现在是我男朋友,我们是平等的,你已经不能管控我了。”

    鹿嘉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每每说出这句话,藏矜白都很受用。

    时针又转过一圈,该压的风波都压得差不多了。

    但如鹿嘉渺所猜测那样,关于藏先生恋情曝光的事情再度发酵,势头愈发旺盛。

    传闻中的藏先生似乎是一个庞大古老家族的代表,代表着恪守、理性和原则。

    但和一个小男孩儿如此明目张胆的谈恋爱,显然违背了这些。

    这些带来的经济影响对于藏家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藏家最重视的从来不是那分厘两钱——而是藏家永远高高在上的权威。

    经纪团队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些,又是一番酝酿讨论,加犹豫再三后又发来了一篇字数一千,有效字数十个的询问案——

    [藏总,您看要不还是辟个谣?]

    *

    今天果然是个好天气,天才微微亮,吹进屋的风都是和煦的。

    虽然昨晚的事情很多,但鹿嘉渺莫名睡得很稳。

    第二天醒来还整个埋在藏矜白胸口。

    可能是被抱了一夜,周身围绕着熟悉的气息,让人安全感十足,鹿嘉渺赖了会儿床,还是怀里有什么毛茸茸拱了拱,他才想起来——小白钻他和藏矜白中间去了!

    这几天天气转凉,每次他和藏矜白进卧室,小白就一个人守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叫得凄凄惨惨的,他这当爹的实在于心不忍,就尝试、克制且隐忍地把它带进来蹭个床……

    只是没想到这逆子怎么乱钻呢?!

    一想到这毛绒绒蹭到先生时他的表情……鹿嘉渺恨不得带着逆子睡死过去。

    但也许是他安静地太明显,显然不是睡着时的八爪鱼状态,没过两分钟,他的额头就被吻了吻。

    藏矜白的声音有点儿沉,也不知道是醒了很久,还是根本没睡,但语调依然很温柔,“饿不饿?”

    鹿嘉渺憋了半天,一听到关于吃饭就睁眼了,还自觉神不知鬼不觉地抱着小猫转了个身,背对着藏矜白后转头看他,“有一点点。”

    藏矜白自然地接受他在自己怀里转了个圈,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他的手臂横在鹿嘉渺腰间,带着特有清冷气息的呼吸扫在鹿嘉渺耳边,“吃馄饨吧,昨早不就一直念着?”

    鹿嘉渺莫名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他把小白推远了一点点,自己又咕噜转回来,搂住藏矜白的腰,仰头在他亲了亲他的下唇,“先生,我最喜欢你了。”

    “嗯。”藏矜白浅笑得春风和煦。

    但……鹿嘉渺怎么感觉这套路莫名的相似……有种被温水煮着,总预感要发生什么大事的错觉。

    *

    藏矜白不知什么时候起床包的小馄饨,他做什么都能做得又快又好。

    暖融融的秋天早餐吃上这么一碗色香味俱全的小馄饨,可把鹿嘉渺幸福坏了。

    但……越幸福那种温水煮青蛙的感觉就越强烈是怎么回事??

    鹿嘉渺含着一大口馄饨,看向桌对面的藏矜白,“我总预感有大事要发生——呀!”

    热搜热搜!

    鹿嘉渺猛然想起自己竟忘了那么重要的事,昨晚他太困睡着了,今早又被藏矜白的小馄饨迷得七荤八素,导致这么重要的事现在才想起来!

    因为情绪太激动,鹿嘉渺被猛呛了一口,咳了半天,还边咳边准备回卧室拿手机。

    “找手机吗?”藏矜白递了杯温水在他手边,“好像没电了。”

    鹿嘉渺觉得先生的读心术好像越来越厉害了,他灌了两口温水缓过劲儿,立马准备跑回卧室。

    可才站起来——

    “等它充一会儿好吗?”藏矜白敲敲桌面,“先吃完。”

    “……”不得不承认,就算鹿嘉渺越来越作,但有些血脉压制还是存在的。

    没想起来的时候觉得今天真是个美好的早餐,现在想起正事了,鹿嘉渺只觉得小馄饨都有些食不下咽。

    藏矜白早餐吃得少,吃完后就撑着手看鹿嘉渺扒拉,“不好吃?”

    “好吃的好吃的,”鹿嘉渺含着小口馄饨,一脸愁容,“我就是操心得很。”

    藏矜白看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只觉可爱,笑道,“没事了。”

    “?”鹿嘉渺听出了弦外之音,“先生全都解决啦?!”

    藏矜白搭在桌上的手轻轻点了两下,“嗯。”

    “先生你真是太厉害了!”鹿嘉渺深信不疑,要不是隔着张桌子,他能飞奔到藏矜白怀里亲他一口,“今天我也很喜欢您!”

    宽下心,鹿嘉渺一顿早餐还算吃得安稳,饭饱茶足后直奔卧室,只是他的手才放在把手上,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恶魔低语。

    “小渺,”鹿嘉渺一下站正,只听藏矜白说,“拿手机的时候,可以顺便把小猫放回它的房间吗?”

    “…………”就知道他记得的!

    鹿嘉渺痛心疾首后退回来,还忍辱负重笑着吧嗒吧嗒回到藏矜白面前,“谁要拿手机呀?先生,我帮你洗碗!”

    鹿嘉渺把碗放进洗碗机后细品才发现,奇怪,今天的先生太奇怪了。

    他悄悄侧头往旁边瞟,只见藏矜白半挽衣袖撑在洗碗台沿,正垂眼看着自己。

    他最近总有些鹿嘉渺从前从未见过的模样……慵懒的、随性的,甚至……

    鹿嘉渺发了几秒呆,手背就被覆上了另一个人的温度。

    “不会吗?”藏矜白握住他的手,像很有耐心教小朋友写字的老师,“点这里。”

    鹿嘉渺抬起头看着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甚至……鲜活的,温热的,褪下了所有完美外壳,却能碰到温度和心跳的先生。

    *

    鹿嘉渺完成了洗碗大业,还因为被当时的藏矜白迷得五迷三道,甚至冒险给他切了一盘畸形果盘。

    但鹿同学在藏先生的夸夸攻击下全然没有这个认识。

    他快快乐乐在小猫逃离卧室后跑回去拿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很多,但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备忘录提示——[今天先生休息日!!]

    怪不得……鹿嘉渺转回头,便看到了已经坐在阳台看书的藏矜白。

    他穿着浅色的棉质睡衣,是鹿嘉渺买的情侣装,头发没怎么打理,随意散漫垂在额前,平白又让他温柔了几分……

    他戴着副细框眼镜,坐在鹿嘉渺养满各色小花的中间,慵懒随意,却……有了从前鹿嘉渺从未见过的人间烟火气。

    鹿嘉渺后知后觉才品出味儿来,先生今早这一系列操作……不会就是为了让自己多陪陪他吧?

    他可真黏人。

    鹿嘉渺拿好手机乐颠乐颠地奔赴阳台履行自己作为男朋友的陪伴义务。

    这个阳台几乎是之前鹿嘉渺住过的那家民宿的复刻,因为他很喜欢,而且见证了他和藏矜白第一次看自己的作品,回来的路上挂念了两次,等到家就已经被改造好了,就连他那些丑丑土土的小盆栽都有专门的设计师设计好位置。

    他跑过去,自然地躺在藏矜白腿上,藏矜白把书拿远一点,等他躺好,“不玩游戏?”

    年轻人的周末好像都是那样的。

    鹿嘉渺枕在他腿上摇摇头,后脑勺蹭得乱蓬蓬,额头也露了出来,他弯弯眼道,“我陪陪你呀。”

    谁叫你那么黏人呢?

    早晨的阳光照在额头很舒服,风吹过流苏窗帘,鹿嘉渺愉悦打开手机,如同翻阅奏折——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工作室经纪人发来的自我介绍,是圈内很有名的金牌经纪人,叫田田。

    其次是田田用软萌亲切的语气发来的工作行程,她说帮鹿嘉渺接洽了两个项目,等他看一看。

    这个团队的效率可真吓人,提到工作鹿嘉渺就严肃了些,田田说最近羌导有意向出山,还是他一贯的风格,现实向作品,问鹿嘉渺有没有兴趣。

    鹿嘉渺都来不及看第二条,连忙回了个“有有有!”

    之前他在羌老师那里学到了很多很多东西,那时候他还没戏拍,藏在心里的大梦想就是如果有一天能和这样优秀的艺术家合作那得多幸运啊。

    没想到隐退那么久的羌导竟然愿意重新出山了!

    导致鹿嘉渺看第二条的时候,手指兴奋地点了两下才点开,只是,内容不能说是晴天霹雳,只能说是,吓死他了——恋综邀请。?

    哪里来的恋???

    邀请?邀请谁??

    鹿嘉渺小心翼翼往下滑,祈祷是田田姐发错了,然后就赫然看到大红囍字连接着他和藏矜白的名字…………心脏骤然一起一落,他差点没当场昏厥过去。

    他是怀着等待高考成绩一般的心情退出邮件点开热搜的——

    登顶第一条:【Z先生公开恋情】???

    鹿嘉渺难以置信地点开,只见那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偶尔偷偷互相访问的账号上,赫然挂着一张照片。

    照片像素模糊朦胧,但配上微微晨光,说不出的旖旎温柔……照片上是睡熟的半张侧脸,头发柔柔软软散在枕间,被子遮住下半张脸,只能露出闭着的眼睛。

    他睡得很好,像在做一场美梦。怀里还抱了只安睡的小猫,摊平肚皮。

    像是拍摄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拍照的人好像等待了很久很久,只为了抓住第一缕光洒在他眉眼上。

    照片没有配字,只有一个小小的,仙人球表情包。

    宝贝

    这颗小小的仙人球不是鹿嘉渺。

    是只有他们知道,仅属于他们的,隐秘合照。

    鹿嘉渺承认,那刻胸膛心跳回响……

    有人会在流言蜚语里逆流而上,在全世界的聚光灯下,承认他爱你。

    鹿嘉渺一无所有时都要深思熟虑才能做出的决定,先生却如此笃定。

    鹿嘉渺感动得一塌糊涂,眼泪都在眼眶打转了,他悄悄把手机藏低一点,想挡住红红的眼睛,这一挡,评论区五花八门的留言顺间映入眼帘——

    【纯路人发问:这账号是谁?现在什么小猫小狗都能上热搜了??还爆了???】

    【是不是小猫小狗不知道,但你家从你到你的小猫小狗全都参与过给Z集团每天几十亿的项目】

    【谁?你说谁??不会是我想的那位吧???我她妈才一天没上网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大佬已经开始不谈股价谈恋爱了????】

    ……

    【大佬这是……公开了?】

    【这就是昨天拍到那小野模?看侧脸还不错的样子……嘶,有点眼熟是怎么回事??】

    【楼上,不得不提醒,这小野模就是你头像(不必言谢)】

    【……(我的母语是无语)】

    ……

    【小野模上不了台面,粉丝也跟着卖傻呗,昨天爆裸照,今天又来这出,谁知道这位用的是什么招数??】

    【你他妈说谁裸??露个脚踝就刺激到你哪根神经了吗???而且你看清楚,不是我宝的账号OK?】

    ……

    【虽然但是,这十八线的确挺漂亮,别说是大佬,连我都**】

    【都尼玛呢都,要不要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鸟样,还跟Z比,怎么不跟你爹比】

    【敢爬床还不让说了?谁不知道Z家什么身份,真会让一个下三流的十八线登堂入室?还他妈是个男的??别好笑了好吗】

    ……

    【我记得之前这事儿就上过热搜吧,不是说这小明星暗恋嘛,现在转正了?】

    【转正个屁,等这波Z集团股市跌爆,看这条删不删,但也指不定只某位在床上温柔小意拉着缠着人发的,账号后面是谁都不知道,呵呵】

    ……

    难听的留言必然很多,因为Z集团一直都是最权威的象征,尤其是以理智闻名的藏先生。

    在商场运筹帷幄那么多年,任谁都不会想到他会在本该更沉稳清醒的年纪突然主动曝光恋情。

    整个留言区都像设置了关键词屏蔽,一些骂得难听的话只刷到一下,再刷新就全消失了,只剩一些针对藏矜白的——

    【我说睁开眼看清楚好不好,是谁在老牛吃嫩草要我怼你脸上吗?】

    【说我宝爬床的要不要看看是谁主动官宣两次(帮互联网回忆一下,上次也是某佬主动暧昧留言哦)】

    【yysy,好像上次也是……】

    【我宝才十八,单纯一枝花。保不准是被什么老禽兽唬了】

    ……

    【你哪只眼睛看到鹿鹿逼着发的??既然对Z集团影响那么大,某位也不是个傻子吧?】

    【说实话,我甚至觉得也许可能万一是真爱呢?不然谁会赔几个亿谈恋爱??说实话我还有一点点磕到是怎么回事……(这是可以说的吗?)】

    ……

    单方面骂鹿嘉渺的他都忍了,可骂他的全在刷新后自动消失,只剩怼藏矜白的,这他忍不了了,他往“真爱”那条怒点一赞,看到后文才猛然呆滞……

    几个亿……谈……恋爱???

    鹿嘉渺一下坐起来,后脑勺还炸着毛呢,就盘腿对坐在藏矜白旁边,指责道,“你黏人全是演的,只是因为发了微博想销毁罪证!”

    这不起身还好,一起身才看到藏矜白看的哪里是什么商业帝国企业蓝图,竟然是他那本《恋爱十八式》。

    “…………”几个亿的话还没问出口,鹿嘉渺痛心疾首,痛苦扶额,欲哭无泪,“我的宝贝,你咋还是个恋爱脑呢??!”

    *

    鹿嘉渺简直快气到昏倒。

    骂他可以。

    骂藏矜白也OK吧现在,毕竟权威在,充其量就说他老牛吃嫩草,钞能力潜规则,也没当着面,网线一断,烦恼全散。

    但是!

    几个亿,不可以。

    鹿嘉渺意味深长地看了藏矜白一眼,这一眼里蕴含着千言万语以及几个亿的控诉,然后回房间全力挽救损失,还把小白也逮了进去,放纵它滚一床猫毛。

    但鹿嘉渺现在处理起这些事比曾经成熟了许多,不再慌乱着自己绕着自己。

    从前的所有解决方法都是想着逃避,现在不了,现在他想往前走,想……接受自己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

    鹿嘉渺抱着小白窝在卧室的软毯上想了几种方案,然后给田田姐打了个电话。

    他懂签了经纪合约的意思,不止是对方单方面的扶持自己,他也需要把对方当做合伙人。

    田田姐简直是他的二十四小时专职经纪人,很快接通电话,开口一句“宝儿,什么事呀?”十分热情。

    鹿嘉渺简单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和诉求,大概意思是,藏先生不懂事,他太冲动了,有没有什么能稍微补救一下的办法,需要钱的话都从他提成里扣,如果不太够,扣到明年后年大后年都可以QAQ

    “…………”从说藏先生冲动到藏先生不懂事,田田姐都一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秉承着合同上的精神道,“鹿鹿宝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云水间】会全程为您善后哦~”

    “……”善后……仿佛他还会做出什么大事一样,而且鹿嘉渺注意到,“云水间?”

    “咱工作室名儿。”田田姐口快直接输出,“就你那恋爱脑对象——唔,咱尊贵优雅的藏总精挑细选的。”

    ——命运是有线条的,它仿佛会在一万个你以为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间,突然产生一个很微小很微小的接触点。

    “云水间渺渺,藏藏隐青山。”

    这是鹿嘉渺最喜欢的一句诗,一句……只存在于他们那个世界的诗。

    那种只属于学生时代的某个寻常午后的记忆被骤然提取……就让鹿嘉渺忽然觉得,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不为人知的小小切点。

    就是为了一个……让他存在的人。

    心里波涛云涌狠狠触动了片刻后——生活还是要继续。

    鹿嘉渺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想法,羌导的电影他很想加入,就算只是一个小配角,他都相信能换来很多成长。

    他也会努力做好试镜准备,争取不辜负工作室所有人的努力。

    但恋综……他觉得不太合适。

    他们有明目张胆站在聚光灯下的身份,但鹿嘉渺还是希望他们可以悄悄谈恋爱。

    或许非议揣测很多,但感情又不需要别人评价打分。

    而且他不想更大地波及先生,先生也不会喜欢这样太过暴露生活和情感的活动。

    “……”田田姐好不容易才憋住一句,“万一他就喜欢呢?”

    两人最后的商定结果鹿嘉渺先不发言,免得把热度越冲越高,重点是把热搜压下去,期待这次和往常一样悄无声息混过去。

    至于已经造成的损失——鹿同学已经准备好了跟藏·恋爱脑·先生秋后算账。

    鹿嘉渺抱着小猫忧心忡忡地刷到热搜彻底消失,连午饭时间都忘记了,藏矜白来敲门叫他吃饭的时候,刚好季琦打了个视频进来。

    鹿嘉渺接起后,发现季琦兴致十分高昂,“鹿老师!成片真的非常漂亮,比那些狗仔偷拍的漂亮多了!”

    “……”鹿嘉渺皮笑肉不笑,“季老师谢谢您的夸奖,您可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季琦爽朗地笑了几声,经过这两次磨合,两人的关系已经很熟稔了,他就像寻常朋友唠嗑一样,“有这么个大佬面对全世界公开恋情,怎么还感觉我们鹿老师不太开心呢?”

    鹿嘉渺好想说,这开心送你要不要,但还是把问题带回重点,“是拍摄的事吗?”

    “啊,”季琦说,“是这样的……嗯……这两天鹿老师的热度比较大,我是这么想的……可以蹭一蹭不?”

    “?”

    “陪我开个双人直播,咱俩就唠唠,”季琦说,“顺便预热一下昨天那几张精美艺术品。”

    季琦没等鹿嘉渺回答,立马抛出王牌,“作为回报,下周我去南洲采矿,带回来的宝石任选。”

    “这……”

    “我还亲自再为您家先生专门设计制作。”

    “好的啊!”

    季琦像是早知道他会答应,一秒就把两人的对话切换到直播界面,进入直播后吓得鹿嘉渺连忙起身去了阳台,那里看不到屋内场景,就只有身后晃悠的纱质窗帘。

    季琦也没想到他才开播十分钟不到,直播间人数直接爆了,只是他也没心情唠嗑了,弹幕刷得他头疼——

    【哟,我看这谁呢?这不高枝小凤凰嘛】

    【背靠金主就是不一样,热搜撤挺快】

    【舔了那么久,终于舔到了】

    ……

    一句句的看得季琦已经想挂断了,他没想到就谈个恋爱网友戾气还能那么重,他本来想跟鹿嘉渺说声抱歉,他以为以他着两千个粉丝的小破号,充其量就只有些看脸的富婆姐姐点进来,只是……鹿老师呈现出了一副他完全没想到的状态。

    “嗯嗯嗯,”鹿嘉渺看着第一条评论乖巧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看着第二条,“啊啊啊,是这样的。”

    看着第三条,“是是是,我舔来的,你也知道我暗恋他好久了。”

    “……”慈眉善目、低眉顺眼、乖巧可爱地让人害怕。

    发疯一般的弹幕果然在鹿嘉渺的摆烂文学中瞬间戛然而止了,片刻后才有人小心翼翼发出一条疑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主播原来不是……这种风格吧????】

    【楼上,我们看到的可能是同一个世界,我手机里现在还存着他乖乖巧巧骂人爹的视频,要不我私你咱俩回顾一下?】

    【上次事件亲历者,我还在等他用乖巧脸骂爹】

    ……

    【啊啊啊无意点入,这弟弟是谁?!好乖好漂酿!!!】

    【楼上,想入坑记得看前情提要(我就帮你到这里)】

    ……

    【不是,只有我是来嗑糖的?另一个男主呢??】

    【这位都承认是舔来的了,人大佬会出面陪他直播恰两千粉丝小破号直播的两毛钱?】

    ……

    这话说得季琦都快忍不了开骂了,但鹿嘉渺依旧情绪稳定。

    穿着件乖乖软软的棉质居家服,垂着头认认真真看手机弹幕。

    凡是说他倒贴暗恋的,他都给予了一一肯定。

    反正当初追人也是自己说的,刚好用来转移注意力。

    鹿嘉渺回复黑评回复得专心致志,完全没注意到房门被打开,身后的薄纱窗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掠起。

    直到……有人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

    熟悉的气息和拥抱席卷全身,让鹿嘉渺一时呆了呆。

    藏矜白比他高许多,放下身段将下巴搭在他肩头,就这么和他说话,“你生气了。”

    他的语气笃定却温和。

    鹿嘉渺被这样拥抱着,只觉得心跳咚咚咚的,缓缓眨了下眼。

    就在眨眼的间隙,眼前就出现了一只微握着的手。

    “饿不饿?”藏矜白轻缓舒开手掌,掌心之上是星星纸包裹着的彩色小圆球,他说,“你最喜欢的糖果。”

    鹿嘉渺只觉得心脏跳动的频率快到能在胸膛回响。

    而他没看到的直播间弹幕也疯了——

    【谁舔谁?我说谁舔谁?!!】

    【这……不管横看竖看左看右看……这都不是倒贴吧???】

    【这难道是什么我不懂的豪门情趣?难道热搜和热评只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谁磕疯了我先说!!!】

    ……

    两个隔绝着网上的喧嚣和评价,在这一方只有两个人的小小阳台之上。

    午后的暖风吹的薄纱轻轻飘起,像把风都幻化出形状。

    藏矜白说,“我才开始学习道歉,很抱歉不太熟练。”

    靡靡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他好爱呜呜呜呜】

    【这真的是Z大佬??我不信,财经新闻上他可不是这样的】

    【看到搂腰的手没有?看到手腕上的全球唯一定制款没有??除了那位还能有谁戴得起???】

    【虽然但是,旁边的小石头我就看不出什么品牌了,可能是某绝版定制?】

    ……

    【如果我没看错,大佬穿的是小熊睡衣??我的天爷,说好的高冷禁欲呢???】

    【情侣款罢了,都是小情侣的把戏呜呜呜是谁嗑疯了我不说】

    【圈内人,听说已经有恋综邀约了,等待,忍耐,静候……】

    ……

    【脸都没露就能确定人了?万一某模脚踏几条船呢?坐等翻车?】

    【为什么正好这时候开直播?不会演的吧?把那位都演成个恋爱脑,做剧本能提前做一下人设吗??坐等翻车+1】

    【不是我阴谋论,我甚至怀疑某佬根本不知情,只是某十八线在蹭热度自导自演罢了……butyysy这男的找得不错,手背青筋色爆!!】

    【倒也不是十八线,现在能算个八线吧。本来《故国灭》里人气挺旺的,怎么还走这种下三路?自毁前程不理解】

    ……

    藏矜白枕在他肩头,声音轻轻的。

    鹿嘉渺是缓了好几秒才理智回笼,忙一下关掉视频。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弹幕,似乎网上的风起云涌,恶意揣度,都没有此刻……眼前这一颗颗小小糖果重要。

    他把眼垂得更低些,认真看着这一颗颗在暖光下散着淡淡光亮的糖果。

    他不知道先生什么时候买的,更不知道他……竟会为自己在家里藏了一袋小糖果。

    虽然他并没有一点点生气,但此刻竟像被哄到了,仿佛走过心脏的血液都带着暖融融的温度。

    身后靠着坚实有温度的胸膛,鹿嘉渺抬起手,一颗颗把糖果拾进手里。

    指尖在每次拿糖果时,都会轻轻碰到藏矜白的掌心,像在水面一下一下点起小小的涟漪。

    等素白的掌心空无一物,藏矜白正准备将手掌贴回鹿嘉渺腰腹,忽然,怀里的人骤然转了个身,反拥住了他。

    鹿嘉渺比他矮一些,毛茸茸的脑袋刚好可以擦过他的下颚,鹿嘉渺先是抱了他一会儿,没出声,像只是忽然想抱一抱他。

    “先生,”许久后,鹿嘉渺才趴在他肩头说,“我是不会生你的气的。”

    虽然他有一点点冲动,还有一点点恋爱脑。

    但先生也经常包容自己有点笨。

    鹿嘉渺很认真地说,“就算没有糖果。”

    *

    这一局属于季琦坐收渔翁之利。

    饶是他从出生就是个含着金钥匙的大少爷,此刻看着直播间爆表的观看人数和唰唰唰坐火箭般飞速上涨的粉丝数和珠宝店关注量,突然就有了种梦想实现的不真实感。

    他做的一直是高端设计,这两年的梦想就是走进寻常百姓家,让人人都能拥有小季珠宝。

    但脱离了家族背景带来的高端酒局珠宝会,压根没人鸟他,甚至一度放言他的珠宝全是个人特色,没有大众审美。

    此刻,粉丝从两千涨到99万的此刻,他感觉忽然找到了新的人生的价值。

    虽然对方忙着谈恋爱去了,但季琦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他立马拨通不知道在哪里度假,一年不联系的私生子遍地的父亲电话,先是情真意切地叫了声“爹”,然后直接了当表明来意,“明天是你第七个嫡长子,我,的生日你还记得吧?礼物我已经想好了——”

    “?”

    “——我也要拍恋综!”

    “???”

    *

    不止季琦,鹿嘉渺到达【云水间】工作室的时候,刚刚出生的工作室正在承受它生命所不能承受的工作量。

    田田姐刚回绝完第二十七家电话邀约的恋爱节目,一度很后悔为什么要赶在昨天那种风口浪尖官宣工作室。

    之前热搜登顶八条的时候都没有的阵仗,一个秀恩爱直播就给爆了。

    现在网上观点两极分化严重,而且对立度极高,这种自带超高热度话题量的节目也不怪有人趋之若鹜地想拍。

    就是……说好的恋综进入寒冬期呢??

    田田看着某堆连夜注册的公司发来的恋综邀约,顿感这就是神级带货天赋吧。

    鹿嘉渺的工作室就被设在了藏矜白办公室旁边,藏矜白把他送到后,检查了一下他的小包里藏了多少零食,最后无情带走。

    昨天的道歉都是假的!

    他的十三颗糖都没吃完,就全给没收了!

    鹿嘉渺愤愤不平,但敢怒不敢言,就蹙着眉盯藏矜白。

    脑袋被他抬手揉了揉,藏矜白微微俯身,像在教导小朋友,“晚上回家做小蛋糕给你吃。”

    鹿嘉渺舒眉震惊道,“你做吗?”

    “嗯,我做。”藏矜白问,“所以今天不吃小零食,好不好?”

    鹿嘉渺犹豫两秒,猛点头,“我要草莓味。”

    “好,草莓味。”

    田田姐,“……”

    隔着单视玻璃门偷看的众工作人员,“…………”

    这些恋综都是我们欠世界的。

    好在这支队伍足够专业,柠檬树下也能工作。

    团队大大小小有二十七个人,有些是鹿嘉渺之前就合作过的摄影师姐姐。

    而带头的田田姐,也就是鹿嘉渺的经纪人,是个有着利落齐肩红短发,气场强大的职业女性。

    鹿嘉渺进来后先简单和大家熟悉了一下,他乖乖巧巧的,也不娇气,说什么都认认真真听,才半天几乎全工作室都沦陷成了他的妈妈粉。

    “宝儿,本来是想先谈《靡靡》试镜的事,但是吧,”田田姐拿出一沓筛选过的合约,“恋综邀约实在太多了,热度就一直高升不下,要不咱们先商量着处理一下。”

    一提到这个鹿嘉渺就觉得给人添了大麻烦,他很不好意思地扣着书包带,“对不起啊——”

    “打住!”田田姐一手抬起作制止状,一手把这沓合约放到鹿嘉渺对面,“你看看再看要不要道歉。”

    鹿嘉渺不明所以翻开合约,骤然瞳孔瞪大。

    ——一个恋综,一个为期七天的恋综,开价竟然能上亿,还附带二十一家代言。

    田田姐环抱着手,轻轻解释,“咱们是按条件从低到高排的。”

    “?!”鹿嘉渺更惊了,直接了当评价道,“好多钱呀。”

    田田姐干脆利落敲敲桌面,“这些还不止,单独的代言还有不少,现在就是看宝你的意见。”

    “你说参加,咱就筛选了签一个。”田田姐说,“你说不参加,咱就收拾收拾看其他代言。”

    好多好多好多钱……

    鹿嘉渺的意识好半天只有这个概念,然后才后知后觉想到,这算下来都能赚到先生撤热搜花的钱了吧?

    说不定还能有剩余……

    鹿嘉渺犹豫不决,田田姐煽风点火,“而且听说《靡靡》这次除了导演选择,还要进行网上投票,我觉得增加增加热度也挺好。”

    《靡靡》就是羌导的新电影,鹿嘉渺只大概知道个名字,具体细节还需要待会儿细谈。

    “可先生……”

    “我大致估算了下,”田田姐倾身往前,看着鹿嘉渺目光如炬,“按价高者得的法则,咱们赚到的钱还够你家先生恋爱脑几次。”

    “!!!”鹿嘉渺成功被说服,目光单纯又向往地点点头,“签签签!先生的我帮他同意了!”

    田田姐一副“很好,我就知道你有话语权”的样子。

    因为邀约太多,需要货比三百家,所以两人迅速进入下一个环节。

    《靡靡》是羌导时隔十三年的再度出山之作,比他再次出现在观众视野里更让人惊讶的是,这部电影的选材——红灯区。

    一个众人敏感却又想要窥探,藏着最深最诱人欲望的板块。

    之前从未有导演尝试过这个题材,更别说主角还是个被迫游走在红灯区边缘的孤儿。

    旨在揭露最下层那些不为人知挣扎又堕落的群体。

    “凄惨的身世和纸醉金迷的气质,”田田姐评价道,“的确会是个很有看头的角色。”

    “但是,很不好拿捏。”这个故事的梗概就那么多,羌导这次十分大胆,无论是主角性别还是故事线条,都没有,唯一公布出来的就是会由大家和他一起来选择一个演员,共同写下这个故事。

    因为连性别都没有限制,所以可以发挥的空间就太多了。

    年龄上的不确定更是让风格可以千变万化。

    “我请来了专业的电影老师,”田田姐看看表,“咱去拍摄间等等,他说上完这节课就赶过来。”

    鹿嘉渺本就沉浸在对这个角色的空泛想象中,骤然听到老师,跟着田田姐进拍摄间的时候还紧张到冒汗。

    说是把工作室建在藏矜白办公室旁边,但整层楼几乎全给了鹿嘉渺,他的化妆间、换衣间、拍摄间……所有能备全的,应有尽有。

    “可能还有一小时左右,是我陪你解读解读人物,还是你自己先感受一下?”田田姐推开拍摄间的门,布景简约,视野开阔,还集齐了目前许多剧组都没有的高端设备,她把鹿嘉渺带到休息区,还附上了一份她自己和团队对从哪方面演绎角色的解读,“这个角色真正的魅力在于‘欲’。”

    “无论是对活下去的‘欲望’,还是游走在红灯区自身的‘欲念’,”田田姐简单发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都是很能引起大众共鸣和体现故事内核的点。”

    鹿嘉渺看着封面上简笔画烟雾状的图案,忽然看向田田姐,“我可以借一根烟吗?”

    田田姐是十分专业老练的经纪人,她早在接手鹿嘉渺后就把他的所有作品、试镜乃至直播都看了,她知道这小孩儿是个一旦点通就非常有灵气和表现力的演员。

    她打了个响指,递给了鹿嘉渺一支女士香烟,然后站起身说,“我猜你应该有一点想法了,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你琢磨琢磨,我和老师沟通,待会儿他一来就直接给他个场景模拟,让他第一印象评价一下。”

    田田姐走后,室内变得很安静,鹿嘉渺看着躺在手心那根细长的女士香烟,不太熟练地尝试夹在指尖。

    他回想着以往看过的抽烟的习惯,练习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关了所有灯,却拉开了一扇窗的窗帘。

    ……

    藏矜白是在打开某份合同的时候看到了某个小朋友乱入的笔记本的,笔记本封面上大大地写着【鹿嘉渺】的大名,从侧面看已经写了大半,对于很不爱学习的小鹿同学来说,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东西。

    藏矜白没有打开看,他留给鹿嘉渺足够的空间和隐私。

    刚好一个汇报结束,他拿着这个小小笔记本去亲自送还。

    鹿嘉渺工作室的每一个布局都是他亲自设计的,所以田田说他在拍摄间,藏矜白便步至门前。

    本想敲敲门,怕吓到人,哪想门忘记关了,留了条缝隙,他自然推开,就看到——

    昏暗的房间里,有个瘦长身影靠在白墙上,唯一窗外透进的明亮,全照在他身后那堵围墙上。

    他在明暗虚界线之间,环抱着手,修长的指间轻佻地拿着根烟。

    鹿嘉渺穿着件过大的白衬衫,领口解得很开,锁骨若隐若现,像有光影在上面跳跃。

    他听到脚步声,懒散抬眼看过来,目光散散的,漫不经心一般。

    他似乎根本不在意来是谁,手指熟练地弹弹烟灰,后脑靠在墙上,过长的发尾修饰着白皙的后颈,他散漫轻佻地吐出一口烟雾,熟练揽客,“需要特殊服务吗~”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