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崔灵嫣口中的陈大夫是日常给她看诊的大夫。
这人曾在镇国公麾下做过军医, 后来腿受伤不能再上战场，便回京开了一家医馆。那医馆离镇国公府很近，顾少凌跟他也认识, 所以一个多月前崔灵嫣突然孕吐不止时, 顾少凌下意识就命人把这个陈大夫给叫来了，之后也一直是让他给崔灵嫣把脉开方。
当然这人早已被葛氏暗中收买, 所说的一切也都是出自葛氏的授意。崔灵嫣能瞒天过海，多亏了他的配合。
这会儿婉拒了顾少凌的好意后, 崔灵嫣忍着越发急促的心跳, 快步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晃了两下，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我有点困了, 你陪我进屋睡一会儿吧。你昨晚一夜未回，我心里很是担心, 都没有睡好呢。”
她声音娇娇软软的, 带着撒娇之意, 白皙红润的漂亮脸蛋上也满是让他心动的嗔意, “还有你昨晚到底做什么去了？我问了你身边的人, 他们都说不知道。哼, 这大晚上的，你该不会跑哪个胭脂堆里采花去了吧？”
要是往日，见她这样主动，还说出了这般拈酸吃醋的话, 顾少凌一定会非常高兴，因为这说明她终于开始在意他了。
但此时此刻, 顾少凌却只有满心暴虐。他强忍着想要杀人的冲动, 死死握紧双拳，垂目盯住眼前这个他捧在手心里爱慕了许多年的女子：“一会儿陪你去睡, 现在先让林太医给你把个脉。”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努力放软声音哄她，“乖，林太医都来了，总不好让他白跑一趟。你就让他给你请个平安脉，也好让我安心。”
话已至此，崔灵嫣没理由再拒绝。可这个脉是绝对不能把的，一旦把了，她就完了。
慌乱间她只能一边强撑着笑容，一边将求助的眼神暗暗投向一旁的申嬷嬷。
申嬷嬷也没想到顾少凌会突然带个太医回来，她心中忧急，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办法，只能从顾少凌对崔灵嫣的爱慕之意下手，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郎君有所不知，娘子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她先前是故意撒娇，想叫你疼她呢，陈大夫说……啊！”
话还没有说完，顾少凌突然暴起，一脚将她踹飞了出去。
他的力道极为重，申嬷嬷惨叫着撞在不远处的红木屏风上，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一个卑贱婆子，竟敢在主子说话的时候随意插嘴。”顾少凌眼底的风暴终于藏不住了，“来人，拉出去杖毙。”
他刚说完这话，就有两个身材健硕的侍卫跑进来抓申嬷嬷，申嬷嬷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被人堵住嘴巴带了下去。
“唔！唔唔唔我——”
惊惧之下她疯狂挣扎起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的崔灵嫣见此终于一个激灵回过神：“住手！你们住手！顾少凌你疯了？嬷嬷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话，你居然就要打死她？！”
她说着就要松开挽在顾少凌胳膊上的双手去救申嬷嬷，可下一刻，她纤细的手腕就被人用力攥住了。
“我为什么要打死她，你不知道吗？”
顾少凌一用力，崔灵嫣就不受控制地踉跄着跌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她惊怒交加地抬起头想说什么，谁知却对上了顾少凌阴沉骇人，像是被狂风暴雨笼罩了的脸。
“还有，你不是想知道我昨晚做什么去了，为什么一夜未归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去查你的肚子里的孽种，到底是谁的了。”
这话如同一道晴日惊雷，重重劈在了崔灵嫣头上。
她脸上一片空白地僵在那里，脑袋嗡嗡作响，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申嬷嬷就这么被人拖了下去。
很快外头就传来了木棍打在□□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申嬷嬷起初还能发出呜呜的惨叫，后来就没了声音。
再后来就有侍卫跑进来禀报说：“公子，那老婆子已经死了。”
他手中拿着木棍，木棍末端全是鲜血。
崔灵嫣看得浑身寒毛直竖，终于回神哭叫出了声：“嬷嬷……你竟然真的杀了嬷嬷！”
可下一刻她就哭不出来了，因为顾少凌用力抓着她的手，叫了林太医上前来给她把脉。
林太医和镇国公是好友，来之前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这会儿虽然震惊，但见顾少凌显然是大受打击气疯了，便还是一边暗道作孽一边走了过去。
崔灵嫣见此脸色煞白，拼命挣扎想跑，被顾少凌“啪”的一巴掌扇倒在了椅子上。
而林太医也趁此机会把上了她的脉。
把脉的结果是：顾少凌脑袋上的确是一片绿，因为崔灵嫣肚子里这孩子，已经有足足五个月大了。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
顾少凌额上青筋暴起，让所有人都出去，然后才慢慢弯下腰，双目赤红地掐住了崔灵嫣的脖子：“为什么？我全心全意，掏心掏肺地待你，甚至不顾一切娶你为妻，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崔灵嫣刚才被他打蒙了，这会儿吃了痛才知道挣扎：“你……你放开我……我不是故意的……少凌……我也是……也是被逼无奈……你听我……听我解释好不好……”
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顾少凌，她怕极了地哭求起来，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可顾少凌不是萧霁。
原著里萧霁得知自己被绿一事后，虽然也震惊痛苦地质问过崔灵嫣为什么，心里也怨过她的无情，恨过她的残忍，可被她哭一哭，求一求，他就心软了。别说是动手伤她，就是重话他都没怎么说过，最多也就是一个月没跟她说话。
因为他是个性情温和，宽容仁厚，对心爱之人尤其没有底线的人。
顾少凌却不是这样的人。
他爱憎分明，爱恨极端，小小年纪便已经在战场上练就一番铁石心肠，也从不会因为敌人弱小就心生怜悯。
这样的人是绝对无法容忍别人，尤其是亲近之人背叛欺骗自己的。更别说崔灵嫣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把他当猴耍，所以，顾少凌从前有多爱崔灵嫣，眼下就有多恨她。
这会儿听了崔灵嫣的话，他不但没有心软，反而更加愤恨：“听你解释？是听你狡辩吧？我告诉你，你和崔昂的所有事情昨晚我都已经查清楚了。陈大夫已经招了，那个最开始诊出你怀孕的山野大夫我也见了，还有你身边那个桃香，那天晚上跟我睡了的人是她吧？所以两个月前她才会突然染病而死……崔灵嫣，我一直把你当天上神女，觉得这天下再没有比你更纯洁美好的女人，可真实的你竟只是个不知廉耻，恶毒下作的婊/子！”
他用力将她甩在地上，像是要吃人一般可怕的目光，往下落在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跟自己的兄长通/奸，怀了野种后舍不得打掉，就找我这样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傻子接盘，你还真是打了个好算盘！可惜上天有眼让我知道了真相，今日你肚子里这野种……”
“不！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崔灵嫣刚才都快被他掐窒息了，她趴在地上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心神俱裂地捂住自己的肚子惊恐大哭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了这样的糊涂事……少凌，我求求你，你要打要骂都可以，只是求你……求你别伤害我的孩子！”
她原本还想哄顾少凌说，自己是被人欺辱强迫了才失的身，嫁给他之前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可顾少凌连那个山野大夫和桃香的事都已经查到，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崔灵嫣就知道自己再怎么狡辩也没有了。
这让本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她方寸大乱，彻底陷入了六神无主的惊恐状态中。面对顾少凌的滔天恨怒，她想不出其他应对的办法，只能苦苦哀求，希望他能看在过往情分上不要伤害她的孩子。
可她越在意这个孩子，顾少凌就越恨。
恨它不是他的孩子，更恨它带来的真相毁了他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
所以他没有理会崔灵嫣的哀求，一把将她从地上抓起，红着眼睛咬着牙吩咐了一声：“去拿落胎药来！”
那么多年的爱意不可能说没就没，所以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崔灵嫣。可她肚子里的这个孽种，他是非杀不可。
“不！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崔灵嫣被他这话吓坏了，拼命挣开他的手冲到不远处的案桌旁，拿起桌上的剪刀对准了自己的咽喉，“你要是敢伤害我的孩子，我就跟它一起去死！”
她在赌，赌顾少凌虽然愤恨，可心里还是有她的。
但她忘记了顾少凌是个上过战场的将军，有的是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控制住她。所以最后，崔灵嫣还是被顾少凌抢下剪刀，控制住了身体。
“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没有我的同意，你想死也死不了。”
想到成亲这么久自己还没碰过她，又想到她早就已经把身子给了别的男人，顾少凌心中愤恨之余妒火也熊熊烧了起来。所以他说完这话后，把崔灵嫣拖过去往床上一扔就动作十分粗鲁地撕开了她的衣服：“落胎药要熬，得过一会儿才能送来，现在还有点时间，正好可以让我看看你有多下贱。”
崔灵嫣自是备感屈辱，拼力挣扎。
与此同时，两人所在房间的房屋屋顶上，脸上蒙着黑布的陆九峥声音低冷地对身边不能动弹的人说：“说出凌烨的下落，不然你的女人会被糟蹋，你的孩子也会死。”
第52章
第52章
陆九峥身边那个不能动弹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沦落为通缉犯后再没现过身的崔昂。
那天他躲在猪圈里逃过萧霁的抓捕后，就开始了狼狈不堪的流亡生活。
因从没想过向来有君子之名的萧霁会做出伪造证据对付他的事还不出手则已, 一出手就是杀机, 崔昂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惊愤之下只能先想办法保住小命。
可萧霁为了抓他, 在所有他可能出现的地方都布下了天罗地网，还让人画了他的画像满天下地通缉他。崔昂没法求助往日交好的亲友, 只能如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
那时他还受着伤——叶飞打他时用了十成的狠劲, 他不仅被打的鼻青脸肿，身上也有好几处伤及肺腑的暗伤, 所以最开始那几天，他为了躲开官差的搜捕不被发现, 一直住在那猪圈里, 甚至不得不逼着自己与猪抢食。
那几天对崔昂来说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后来他实在受不了折磨, 便在逃出猪圈后狠心将自己藏在了一辆粪车里, 和满车被人买去当肥料的粪便一起被运送出了城。
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
那时崔昂想的是自己先离开京城避一下风头, 等风头过去之后，再想法子回来复仇。谁知他刚顺利逃出京城就病倒了——猪圈和粪车都是再脏污不过的地方，那时天气又热，他手上一处破了皮的伤口因此化脓腐烂, 甚至长出了蛆。
随之而来的高热差点要了崔昂的命，可就在这时, 浑身脏臭地倒在一处小溪边, 眼看就要断气的他竟十分幸运地遇到了一个游方老道。
那游方老道不怕脏乱地救了他，还把他带去自己暂时落脚的地方养伤, 崔昂这才捡回一条命。
但即便捡回了一条命，顶着那张被通缉的脸他也回不了京城。所以养伤的时候，意外发现那游方老道不仅会医术，还会很多奇淫巧技的崔昂，就想办法求着那游方老道教了自己“易容”的本事。
不过这年头没有话本里那种可以让人改头换面的易容术，所以游方老道所谓的“易容”，只是在一个人原有相貌的基础上给他做些改变，比如剪发蓄胡，调整肤色，或是用化妆的手法改变面目轮廓。
崔昂按照游方老道所教授的法子将自己捯饬了一番后，就变得与本来的他只有三四分像了。
因为不甘心从此隐名埋名离开京城，崔昂思考多日后，把主意打到了长期住在沧州的庆平长公主身上——他那时回不去京城，只能从京城之外的人里寻找助力，庆平长公主就是他有希望接触到的最好的人选。
决定好之后，他趁那游方老道不备，把他给杀了。
虽然对方对他有恩，可他见过他的真面目，崔昂不想留下后患，只能灭口。
之后他就假扮成那游方老道，拿着他的路引去了沧州，设计认识了庆平长公主，并顺利让她把自己带回了府里。
一开始崔昂没想过要给庆平长公主做男宠，他是想在她身边做个谋士，以自己的心机和手段来赢取她的信任和支持。可谁知庆平长公主表面上看着挺正常一中年妇人，私下竟豢养了许多年轻美男子。
崔昂到了她府中才被庆平长公主的心腹告知，庆平长公主看上他了，晚上要他侍寝。
崔昂：“……”
崔昂：“？？！！”
崔昂想过要走的，可他要是走了，从此以后就只能做个隐名埋姓的逃犯，再没机会回京城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也再没机会找萧霁报仇了。
还有他的嫣儿，也还在苦苦等他回去。
想着自己深爱的崔灵嫣，想着将他坑害至此的萧霁，想着自己还没来得及施展的满腔抱负，崔昂终究还是强忍着屈辱和抗拒，豁出去做了庆平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他毕竟是原著男主，身上有男主光环，所以那方面能力很不错。庆平长公主对他十分满意，之后那段时间，十天里面至少有七天会传他侍寝。
可她年纪比崔昂的嫡母葛氏都大，容貌身材也十分让人倒胃口，崔昂每每与她在一起都感觉生不如死。为了让庆平长公主满意，他只能一边想着崔灵嫣一边暗中吃药。
如此咬牙伺候了庆平长公主三个月，崔昂终于借着萧霁大婚的机会，成功说动了庆平长公主带他一起回京。
因他是庆平长公主身边的人，进城时没人仔细盘查他，他很顺利就跟着庆平长公主回了她的公主府。
之后庆平长公主进宫去参宴，崔昂也离开公主府去进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这个计划就是利用几年前他意外发现的那对似乎跟陆九峥有特殊关系的母子，逼迫陆九峥帮他洗清身上的罪名和报复萧霁，并伺机踩着陆九峥上位。
开头很顺利，崔昂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凌烨下学回家必经的路上，把毫无防备的凌烨打晕带走了。
他以前的计划是把玉娘和凌雪一起抓了。但此时他手下无人，没法一下抓三个，另外如果玉娘母子真是陆九峥的弱点，那么一个凌烨也够用了，所以崔昂没再对玉娘和凌雪动手，而是直接写了一张字条，让路边的小乞丐拿去给陆九峥，告诉陆九峥凌烨在他手里，约他在附近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馆里见面。
其实对于玉娘母子和陆九峥之间的关系，崔昂也只是猜测，并不十分确定。只是他如今走投无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好在他在小茶馆里等了大半天后，终于等来了陆九峥。
看到陆九峥从窗外翻进来的那个瞬间，崔昂提着的心一下落了地，满腔的焦灼和不安也顷刻散去了大半。
他赌对了。
陆九峥和那对母子之间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代表他的计划可行的！
那一刻，饶是心性坚强如崔昂，都忍不住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他终于有机会摆脱该死的萧霁硬加在他身上的罪名了！他终于有机会摆脱通缉犯的身份，再次光明长大出现在人前了！要是顺利的话，他还可以利用那对母子让陆九峥替他去杀萧霁！
到时萧霁死了，皇帝一定会大怒，他再逼陆九峥出面认罪，陆九峥自然也得死。如此他就可以坐收渔利，甚至借此机会逆风翻盘。
还有他的嫣儿，这几个月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要不是知道萧霁一定会派人盯着她的庄子，他早就忍不住去找她了。
等他和陆九峥达成交易后，他马上就可以去看她。这么长时间没见，她一定很担心他，很想他……
结果崔昂还没想完，陆九峥就毫无征兆地对他动了手。
崔昂没设防失了先机，被本就武艺高强压他一头的陆九峥打趴在地，卸去四肢的力气五花大绑了起来。
崔昂：“……”
崔昂：“！！！”
被堵住嘴巴之前，他不敢置信地大叫：“你不是来救姓凌那小孩的？！”
“我是。”陆九峥从怀里拿出一团麻布，用力塞进了他的嘴巴，“但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了他，所以我得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顿时心生不祥预感的崔昂：“……唔唔唔唔（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
陆九峥说着把脸蒙上，而后扛起崔昂悄无声息翻窗离开了茶楼，坐进早已备好的马车，带着他往镇国公府去了。
路上陆九峥什么也没说，直到马车在镇国公府不远处的小巷子停下，他才看着崔昂开口：“几个月前崔灵嫣嫁给了镇国公府的顾少凌为妻，这事你应该还不知道吧？”
崔昂确实还不知道。
他这几个月一直住在沧州庆平长公主的府邸里，忙于应付如狼似虎的庆平长公主，崔灵嫣和顾少凌的婚事举办得匆忙又低调，就算萧霁特地让人往外放了消息，这消息也还没传到他的耳朵里。
所以陆九峥这话，对崔昂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他整个人难以置信地愣住，这时陆九峥又告诉了他一件事：崔灵嫣这么做，是为了保住跟他的孩子。
崔昂：“……”
崔昂的心情简直是一会儿地狱一会儿天堂。
陆九峥也没管他怎么想，说完那话后，直接扛着他翻上墙头，来到了崔灵嫣所住房间的屋顶上，而后掀开两片灰瓦，让他亲眼看见了崔灵嫣身怀六甲的样子。
他们来的时机也是刚刚好，崔昂看见了得知真相的顾少凌发疯打骂崔灵嫣的样子，也从顾少凌和崔灵嫣的对话中，确定了崔灵嫣肚子里怀的确实是他的孩子。
这大大出乎了他意料的发现让崔昂心乱如麻，直到顾少凌让人去熬落胎药，还把崔灵嫣拖到床上要对她用强，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此时崔昂正顶着一张与从前的他只有三分相像的脸，双眼赤红地盯着屋顶下方正压在崔灵嫣身上肆意乱动的顾少凌，恨不能直接冲下去将他千刀万剐。
但他四肢被缚，脆弱的脖颈处也被陆九峥用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抵住了，根本不敢，也不能乱动。
另外他嘴里还塞着麻布，也发不出声音。
陆九峥见此淡声补充道：“你要是愿意老实交代凌烨的下落就眨一下眼，只要你眨眼，我立马出手阻止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顾少凌。
崔昂听了这话没有马上眨眼，他双目充血，满心不甘地盯着下方已经快把崔灵嫣剥光的顾少凌，心里天人交战。
他做不到置自己心爱之人和亲生骨肉于不顾，可……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明明他的计划眼看就要成功了！
“不要！不要碰我！顾少凌你这个禽兽，我还怀着孩子啊——”
这时屋里的崔灵嫣突然崩溃大哭起来，而顾少凌也已经提着枪兵临城下，马上就要攻进城门了。
第53章
第53章
不要！
对崔灵嫣的占有欲和对顾少凌的恨意终是冲垮了理智, 崔昂目眦欲裂，扭头就用力冲陆九峥眨了一下眼睛。
陆九峥见此手腕一动，马上便有一物朝顾少凌飞射而去, 重重打在了他的后颈处。
顾少凌没有设防, 一下就被打晕了。
见他突然失去意识趴在自己身上不动了，床上的崔灵嫣吓得哭声一滞, 而后什么都顾不得地拼力推开他，挣扎着扯过一旁的衣物裹在了身上。
她的脸被顾少凌那一巴掌打肿了, 鲜红的指印衬着白皙的皮肤, 显得触目惊心。
她身上也有好几处淤青，都是刚才被顾少凌拖进来时磕碰出来的。还有她被顾少凌抓过的右手手腕, 也是一片青紫，看着就疼。
崔灵嫣长这么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意识到顾少凌是真的晕过去了, 自己也是真的暂时安全了之后, 她又怕又疼地攥紧裹身的衣物, 抱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失声痛哭起来。
崔昂见此眼睛发红, 心都要碎了。
这个瞬间, 什么都不如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正好这时陆九峥抬手拿出了塞在他嘴里的麻布：“说吧, 凌烨在哪。”
崔昂猛然抬起头，眼中的杀意几乎眼奔涌而出：“你替我杀了顾少凌，我马上就告诉你！”
陆九峥没理他会的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提醒他：“顾少凌很快就会醒, 落胎药也很快就会送来。现在是你更需要我，所以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崔昂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他脸色铁青地僵了一下, 没有说话。
陆九峥继续道：“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如实说出凌烨的下落, 如此我可以帮你救出崔灵嫣。要么，你就眼睁睁看着崔灵嫣被人灌药糟蹋。”
最后几个字让崔昂用力咬住了后槽牙。
他心里愤怒至极的同时也很是疑惑——陆九峥收到字条后是怎么猜到他的身份，还这么快就想到了用崔灵嫣来对付他的？
还有崔灵嫣和她肚子里孩子的事，为什么早没被顾少凌发现，晚没被顾少凌发现，偏偏就赶在这个时候，顾少凌知道了一切？
知道陆九峥不可能给他解答疑惑，崔昂没有发问，当然这时候的他也顾不上这些。
“你……如果嫣儿有事，凌烨也活不了。”他盯着陆九峥，实在是心有不甘，“我出来前吩咐过看守凌烨的人，如果天黑之前我没回去，他会直接杀了凌烨。”
而现在，天已经快黑了。
陆九峥看了一眼天色，起身拽起他就要走：“是么，那就让你的女人和孩子给那孩子陪葬吧。反正他只是我一个故交之子。我想救他也只是出于道义。”
故交之子？！崔昂心中一惊：“等等！”
陆九峥停住动作，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他说完这话，直接随手将手中的匕首扎在了崔昂大腿上。
“你以前也是殿前司的人，应该知道我有的是让你开口的法子。我今日之所以多此一举地带你来这里，不过是正好知道这里有好戏可以看，想着快点把事情解决了。可你要实在不肯配合，我也不介意带你回殿前司慢慢审。”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崔昂脸色猝变，差点没忍住叫出声。
陆九峥握着匕首慢慢拧动，语气很冷也很淡：“我数到三，一……”
刚数到一，下面就有侍卫敲门说：“公子，落胎药熬好了。”
正在无助哭泣的崔灵嫣因此吓得整个人直起了身。崔昂也被这话惊得顾不得疼痛地抬起了发白的脸。
“好！我说！”他急促地喘着气挤出几句话，“但我说了之后，你不仅要帮我救出嫣儿，还要给我们一辆马车送我们离开京城！”
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回到京城，崔昂实在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可事情发展成这样，他深知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自己不可能也不能再留下来，否则萧霁也好，陆九峥也好，顾少凌也好，都不可能会放过他。
尤其是顾少凌，陆九峥不肯帮他杀他，那等他醒过来发现崔灵嫣不见了之后，一定会满京城地派人找她。如果他不趁现在带着崔灵嫣离开京城，他们早晚有一天会被抓住，到时的情况只会比现在更糟。
所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不了另寻机会重头再来！
这么想着，崔昂就又语速飞快地补充道：“送我们出京，你和那对母子的事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否则我的手下会把这件事传的人尽皆知！你应该知道这京中有多少人想杀你，就算只是几句传言，也有的是人会去尝试，到时那对母子，就算你能保护他们不被抓不被杀，怕也再没有安生日子可以过了！”
还真是和萧霁预料的一模一样。
陆九峥眼眸微闪，深深看他一眼：“可以，但你要是食言，天涯海角我也会杀了你。”
崔昂咬咬牙，终是不再犹豫地说出了凌烨的藏身之处：城南永兴街，运来客栈，地字一号房。
陆九峥见此，赶在那敲了半天的门也没听见顾少凌回应，已经察觉到不对的侍卫破门而入前，悄声跃下屋顶，从窗户里翻进去，把正回神后终于知道穿好衣服准备逃跑的崔灵嫣打晕带了出来。
几乎是他前脚刚带着崔灵嫣离开，后脚那侍卫就推门冲了进来：“公子……公子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公子出事了！还有娘子，娘子也不见了！”
院子里顿时一片混乱，而陆九峥和前来接应他的叶飞，已经带着崔昂和崔灵嫣悄然离去。
*
叶飞也是蒙着脸来的，所以崔昂没有马上认出他。当然他这会儿注意力全在崔灵嫣身上，也没心思去看叶飞。
来时的马车还停在小巷里，四人上了马车，一路往城南驶去。
大约两刻钟后，陆九峥在运来客栈的地字一号房里，找出了被崔昂打昏后藏在床底下的凌烨。当然凌烨身边并没有其他人看守，崔昂之前那话，纯粹是吓唬陆九峥的。
确定凌烨没有大碍后，陆九峥抱着他回到马车，手起刀落地砍断了崔昂两根脚筋：“今日这事算是了了，现在，我的车夫会送你出城。”
崔昂：“……”
崔昂痛得想死，但陆九峥动手的时候用力捂住了他的嘴，他想叫也叫不出来，只能浑身剧烈颤抖地倒在车厢里，任由鲜血喷涌，染红裤子和车厢地板。
好在陆九峥还算言而有信，说完那话后重新抱起凌烨下了马车，对车夫吩咐了句：“送他们出城，等出城之后再给他松绑。”
崔昂听着这话，心里愤恨痛苦的同时也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脚筋断了代表着他的武功废了，腿也废了，但只要性命无忧，一切就还有希望——这三个月以来，他从庆平长公主那得了不少赏赐，都被他秘密地藏在沧州一家不为人知的小客栈里。那小客栈的老板是他在沧州新收的手下，对他很是忠诚，只要他现在马上带着崔灵嫣离开京城回到沧州，他就有希望治好自己的腿，重新图谋一切。
虽然短时间内他不能再回来了，可至少他把嫣儿和他们的孩子带了出来，如此也不算是白谋划一场。丽嘉
等他们去了沧州，他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和嫣儿一起隐姓埋名地过几年安稳日子。等他们的生活彻底稳定下来，他的脚伤也养好了，他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借庆平长公主之势东山再起。
当然这期间他也不会闲着，他已经想好要怎么培养自己的势力，赚取更多的钱财了……
如此想了一路，一直疾驰颠簸的马车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这是已经出城了？
崔昂因为疼痛和失血而混沌的神智猛然一清，满眼希冀地看向了被风微微吹起的马车帘子。
而这个时候，昏迷了一路的崔灵嫣也终于幽幽转醒了。
“这……这是哪里……”冷不丁看见自己身边坐着个满身狼藉还受了伤的陌生男人，她吓得惊叫一声，捂住肚子往后退去，“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见她终于醒来，崔昂顾不得疼痛，忙放软声音安抚：“嫣儿，是我！”
他虽然乔装打扮改变了自己的样貌，但声音还是和过去一样的。崔灵嫣听了先是不敢置信地愣住，而后就喜不自禁地往前两步，眼泪簌簌而下道：“子安哥哥……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我，真的是我，我不乔装打扮，怎么回来救你？”
崔昂挣扎着往她靠去，崔灵嫣见他受了伤还被人五花大绑，不能动弹，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连忙扑过去想要帮他松绑：“你怎么会受伤？还有……”
话还没说完，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吧。”
厚实的棉布帘子被人掀开，凛冽的寒风一股脑钻进来，冻得受伤失血，本就有些冷的崔昂浑身汗毛一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崔灵嫣见此连忙抱住他，两人一起向外头那车夫看去。
那车夫自然就是叶飞。他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冲他们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请吧两位。”
“叶飞？！”
这时天色已暗，但夜幕还没完全降临。看清楚眼前之人的长相，崔灵嫣率先尖叫出声——她和萧霁一起长大，以前也经常去端王府，自然是认识叶飞的。
崔昂也在一瞬惊愕后，认出了眼前这个青年就是上次那个差点杀了他的端王府侍卫。他脑中轰隆一声，顿时就明白了什么：“陆九峥……陆九峥根本没想放我们离开！他把我们送给了萧霁？！可是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弱点告诉别——”
话还没说完，崔昂极速飞转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被情急之下的他忽略了的细节：和陆九峥有关系的那个柳玉娘，跟萧霁前不久刚娶进门的王妃姜芜是多年好友。
他整个人僵在了那，而后之前那许多没来得及细想的疑问就全都有了答案。
“……萧霁，是他派人告诉顾少凌嫣儿怀孕的真相，也是他让陆九峥带我去镇国公府，让我亲眼目睹顾少凌向嫣儿发难的是不是？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我回来了，又怎么会知道我会去找陆九峥？！”
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栽之后，崔昂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同时他心里也生出了更多的不甘和疑问，当然叶飞不可能为他解答那些疑问。
“这些事情，你还有大半辈子可以慢慢想。”叶飞说罢钻进马车，一把将崔昂拽了出来。
崔昂这才发现他们的确出城了，但叶飞没想放他们离开，而是把他们带到了一个位于荒郊野外，周围全是山林，一户人家都没有的庄子里。
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他不由愣住，而后才不敢置信道：“你……不杀我？”
“王爷宽仁，愿意留你们二人一命。今后你们俩就在这里好好忏悔，度此残生吧。”叶飞说完让人把崔昂和崔灵嫣带下去，关进了庄子里用来关押犯错仆从的地牢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离开地牢，回庄子外停着的另一辆马车前禀报：“王爷，都已经处理好了。”
萧霁其实一直跟在叶飞架驶的那辆马车后面——他怕崔灵嫣和崔昂身上的主角光环发作，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所以想亲自前来盯着。
这会儿确定一切顺利，没出岔子之后，他才放心地掀开马车帘子，冲叶飞点了一下头：“走吧，回府。”
叶飞却没有马上上车，而是在几瞬犹豫后，问出了心中的不解：“王爷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崔昂，而是要大费周章地把他和崔灵嫣弄到这里囚禁起来？”
第54章
第54章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崔昂, 而是大费周章地把他和崔灵嫣弄到这里囚禁起来？
因为通过上次的事，萧霁基本已经可以肯定，作为原男主的崔昂身上, 有主角光环之类的东西在保护他。
虽然不知道那东西有多厉害, 能不能帮崔昂挡下所有的死劫，但萧霁仔细想过后, 还是打消了这次也直接让陆九峥或叶飞弄死崔昂的想法，免得又触发那家伙身上的保护机制, 被他找到机会逃走。
萧霁可不想再过千日防贼的生活了。所以, 与其冒未知的险杀了崔昂，还不如废了他的双腿, 留下他的狗命，将他囚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这样反倒更安生些。
另外萧霁心里还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崔昂是原著男主, 身上有男主光环, 那崔灵嫣作为原著女主, 身上肯定也有女主光环。假设他们这些原著中的配角杀不了男主, 那原著男女主要是反目成仇对彼此动手呢？他们会死吗？
萧霁对此挺好奇的，所以他想观察看看。
当然现在那两人久别重逢，情比金坚，不可能对彼此动手。但以后的事, 谁知道呢？
毕竟现在的他们，可不是原著结局里那对历经重重波折才走到一起, 且在一起后权利财富, 地位名望全都不缺，生活十分顺遂的摄政王夫妇。
现在的他们刚在一起不到一年, 也没有原主那个傻缺杵在中间给他们做感情催化剂。就算崔灵嫣还是找了个顾少凌做接盘侠，可顾少凌的事情已经解决，以后不会再影响到他们。
另外他们现在只是两个不得自由，生活艰苦的阶下囚。崔昂没法再搜罗全天下的奇珍异宝哄崔灵嫣开心，崔灵嫣也不能变着法子地装扮自己，引崔昂惊艳。两人之间也不会再出现各种男配女配来推动他们之间的感情发展。他们以后的生活里，只会有日夜相对的彼此、勉强能填饱肚子的粗茶淡饭、不能保证干净度的粗布麻衣，还有囚禁生活带来的痛苦与煎熬。
萧霁很想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俩在原著里为了和对方在一起，可以不顾一切地伤害他人，哪怕负尽天下也在所不惜的有情人，还能不能恩爱到老。
当然这些话，他没法一五一十全告诉叶飞。所以这会儿听了叶飞的疑问，萧霁先是把他叫上马车，然后才开口说：“因为那家伙有点邪性。”
“邪性？”叶飞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他运气很好，甚至可以说好过头了吗？”知道叶飞一直很懊恼，上次没有抓住机会，亲手杀了崔昂替他娘报仇，萧霁半真半假地跟他解释道，“上次我们布下了天罗地网，按说正常人根本不可能逃得掉。可那家伙不仅跑了，还成功勾搭上我大皇姐，重新又杀了回来。还有陆九峥，京城里那么多想杀他的人都没发现他和玉娘母子的关系，偏偏就被他崔昂给发现了……”
“我曾听大皇恩寺的了然大师说，这世上有一种人生来命格奇特，气运极佳，普通人要是想杀这样的人，不仅不能成功，还会反噬到自己。我觉得崔昂很可能就是了然大师说的这种人，所以才只是把他囚禁起来，免得这次又像上次一样杀不了他，还被他给跑了。”
“另外对他这种极其自负又野心勃勃的人来说，终身囚禁这样的下场，也比直接杀了他更让他难受。所以，就让他生不如死地多活上一阵吧，等他死了之后，我让你拿他的脑袋去拜祭你娘。”
听了这话，原本因为不能亲手杀了崔昂而难受的叶飞点点头，一下就释然了。因为他不知道了然大师压根不是什么得道高僧，而是被皇帝刻意扶上神坛的贪财神棍。
“难怪除了负责在外院看守的守卫之外，王爷还让人找来一个聋哑之人来给他们俩送饭，还特地吩咐除了那人之外，谁都不可以靠近地牢……”
今日赶车的另有他人，车轮滚滚声中，叶飞一边说，一边有些不放心地撩开马车帘子往后方那已经完全被黑暗吞没的小庄子看了一眼，“不过那家伙那么邪性，他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招儿能跑出来？”
今晚天气很冷，他把帘子一掀，立即有冷风钻进来。但马车里烧着炭火，出门前姜芜又递了个暖手炉给他，萧霁抱着暖手炉歪在座位上，一点没觉得冷。他摇摇头，声音有点发懒：“陆九峥断了他两条腿筋，没有大夫医治，他很快就会变成不能走路的残废。崔灵嫣又是个大着肚子的弱女子，这种情况下他们要还能跑了，那我们也别活了，直接原地等死吧。”
叶飞想想也是，王爷已经把方方面面的事都考虑到，这种情况下那个崔昂要是还能跑出来，那他就不是人，是神了。
“那那个崔灵嫣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想着崔灵嫣再有几个月就要生了，叶飞放下马车窗帘，面露犹豫，“她生产的时候，需要派产婆去给她接生吗？”
萧霁和姜芜玉娘等人讨论过这个问题，闻言“嗯”了一声说：“孩子是无辜的。”
到时不管崔灵嫣愿不愿意，他们都会把孩子抱出去，找户心地善良的好人家收养。虽然强行把孩子从亲生父母身边抱走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可摊上崔灵嫣和崔昂这样的父母，那孩子也只能认命了。
叶飞也是心软之人，闻言点点头，没有反对。
孩子是孩子，崔昂是崔昂，他不会因为崔昂害死了他娘，就连他还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
萧霁回到端王府的时候，姜芜正在客院陪着看见儿子平安回来后，抱着他大哭了一场的玉娘。
凌雪和宝香也在屋里，一个跟着抹眼泪，一个帮着姜芜劝。
明亮的烛光从窗户里透出，映得院子里的石板地面也染上了暖光。
但萧霁从院外走进来时，一眼就看见了肩宽腿直地站在暖光照不到的围墙下，整个人如同一道影子的陆九峥。
他挑了一下眉，抬脚走过去问：“外头这么冷，陆大人怎么不进去？”
陆九峥正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想些什么，闻言他回过头，收起身上自带的煞气，认真向萧霁行了一礼：“今日之事，多谢王爷。”
“用不着谢，我本来就要抓崔昂，救你家小孩儿不过是顺手的事。”萧霁虽然对姜芜老看陆九峥一事有点醋意，但他看陆九峥这个人还是顺眼的。闻言他不甚在意地表示，“另外要不是有陆大人配合，本王的计划也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我们这也算是互帮互助了。”
陆九峥抬眼看向萧霁，幽深的眼中带着几分探究，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不去追究这整件事中的某些怪异之处。
虽然眼前这位端王殿下今日的表现，和他从前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但陆九峥能感觉到萧霁对他没有恶意，他还帮他救了凌烨，他自然不会追根究底地为难他。
“王爷客气了。”陆九峥收回视线直起身道，“臣欠王爷一个人情，日后只要不涉谋逆乱国之事，陆某但凭吩咐。”
“你这么一说，我这还真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萧霁想起他那身能飞檐走壁，杀人无形的武功，眼神变得热切，“我最近突然想学武，陆大人武艺高强，空闲的时候能不能教我几招？”
陆九峥一怔，显然是有点意外，但他没有多问，只是说：“能，但练武这种事非朝夕能成，且免不得辛苦……”
“我不怕辛苦，你只管教我就是，我受得住。”萧霁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年纪大了，不好再练他们这种武功。
对此陆九峥表示，想要成为像他这样的高手，那自然是要从小习武，勤学苦练，但要是只想学轻功和基本招式的话，萧霁这年龄没什么没问题。
很好！
萧霁高兴之余，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有空的时候教我练武，皇兄那边我会去跟他说，你不用担心。对了你也还没用晚膳吧？今日天冷，不如留下来吃个饭再走？”
他之前一直是酷酷懒懒的模样，有一阵看他的眼神还很不爽，陆九峥本以为这位端王内心是不喜自己的，没想到这样一件小事就让他变了态度，这会儿还颇为自来熟地与他勾肩搭背了起来。
另外他没有朋友，也从没被人用这样没有目的性的口吻留过晚饭。陆九峥不太适应，怔了一瞬后行礼婉拒：“多谢王爷，但臣还有事，先告辞了。”
萧霁也不勉强，只是转头看了看屋里：“不进去跟玉娘姐他们打声招呼再走？”
陆九峥沉默了一下，摇头垂目：“还是不了。”
想着原著里这位大兄弟短暂孤寂，没有自我的一生，萧霁心里有点唏嘘。又想到陆九峥要教他武功，以后也算是他半个师父，还有这家伙毕竟是玉娘孩子的爹，平时不太爱管闲事的他就还是开了口：“你是怕再连累他们，所以不敢进去见他们吧？但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之间的关系，今天能被崔昂发现，以后也有可能会被其他有心人发现。所以，要不还是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讨论讨论，看看有没有法子能一劳永逸？”
“一劳永逸”这四个字成功诱惑到了陆九峥。他这一生没有别的渴求，唯独希望玉娘母子三人平安顺遂。
所以再次沉默片刻后，陆九峥抬起双眼看着萧霁，不再拒绝他的好意：“那，恭敬不如从命。”
第55章
第55章
时下已经有冬日里围炉吃涮锅的习惯。虽然这时候的涮锅和后世的火锅不太一样, 但本质上差不太多。
这天寒地冻的，萧霁早就想弄火锅来吃了，只是前几天心思都在大婚上, 没来得及弄。今天正好人多, 厨房食材也够，加上成功按计划搞定了崔昂, 算是暂时了却了一桩心事，也值得庆祝一番, 他就择日不如撞日地按照上辈子的习惯, 让人准备了些常见的火锅食材和不同口味的调料，叫上姜芜几人一起, 围坐在客院花厅里吃起了火锅。
开吃之前，他先按照现代的习惯给大家演示了一遍。众人见他吃法新奇, 都来了兴趣, 就连刚哭过一场, 心情还没完全平复的玉娘, 和向来不太重口腹之欲的陆九峥也被吸引。
“差不多就是这样。来吧, 你们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蘸料, 自己调。”
说完这话后，萧霁偏头问坐在他身边的姜芜，“用不用我帮你调？还有，你吃不吃辣？有没有什么忌口？”
因为有小孩子在, 今天的锅底是菌汤的。但在萧霁看来，不辣的火锅是没有灵魂的, 所以虽然眼前这个时代还没有辣椒这种东西, 但他还是让人准备了一碟带有辣味的茱萸当辣椒用。
“多谢王爷，妾身什么都吃。”对于萧霁的殷勤, 姜芜有点意外，但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有意在陆九峥这个天子近臣面前表现对她的“喜欢”。
不过一个合格的王妃，怎么能让她尊贵的王爷夫君反过来伺候她呢？所以她说完这话后，马上就拿起萧霁面前放着的白玉小碗，一脸温柔贤惠地表示，“只是还是让臣妾来伺候您用膳吧，您今日来回奔波，辛苦了。”
萧霁：“……”
萧霁被她一秒进入演戏状态，恪尽职守，认真营业的样子看得哭笑不得。
不过假成亲，在人前假装恩爱什么的，都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他这会儿也只能忍着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无奈，拉住她说：“不用你伺候，我自己吃就行。我娶你回家也不是为了让你伺候我的。还有，不用对我用敬称，你我已经是夫妻了，不用这样客气。”
姜芜杏眸微眨，低头露出属于新嫁娘该有的羞涩笑容：“好。”
萧霁：“……”
算了，慢慢来吧。
他不再多说地给姜芜调了个大众口味的蘸料，而后往锅里下了一盘厨房按照他的意思弄出来的羊肉片。
这羊肉片不算很薄，但依然鲜嫩好吃。等火候差不多后，他马上用公筷夹了两片给姜芜：“快尝尝看。”
姜芜没吃过这样的羊肉，蘸料尝了一口后颇觉惊艳，便招呼玉娘等人也吃。
玉娘这时已经彻底缓过神来。她看着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姜芜，注意力全在她身上的萧霁，心中颇觉欣慰，笑容也恢复了往日的爽利。
“不着急吃，我先道个谢。”她说着站起身，拿起一旁装着温酒的白玉酒壶，倒了满满一杯的酒，看着萧霁郑重高举道，“这杯敬王爷，多谢王爷出手相助，帮我救回我家烨儿！”
萧霁见此也放下筷子倒了杯酒，起身跟她碰了一下：“举手之劳，用不着这么客气。”
“大恩不言谢，您和阿芜的恩情，我们娘仨一辈子记在心中。”玉娘说完将手中的温酒一饮而尽，末了又倒了一杯敬姜芜。
姜芜自是含笑饮下。
玉娘这才放下酒杯，拉起饿了一天，正在大口吃东西的凌烨，让他跪下来给萧霁和姜芜磕头。
知道自己拦不住她，姜芜和萧霁都没有拦。
“多谢姜姨和王爷姨父，日后我定像孝顺我娘一样孝顺你们！”
凌烨是个心宽开朗的孩子，虽然之前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回来抱着他娘哭了一场之后，就好得差不多了。
他声音洪亮地说完后，没等玉娘开口，又转头冲陆九峥也磕了个头，“还有陆叔，也多谢您救了我，还送我回来！”
可能是因为他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陆九峥，也可能是因为父子天性，凌烨并不惧怕面带刀疤，气质冷煞，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的陆九峥，反而莫名地想要亲近他。
因为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所以坐下来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夹菜吃的陆九峥闻言怔住了。
他手脚难得有些发僵地坐在那，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玉娘也没想到凌烨会不等自己开口就直接向陆九峥道谢。她愣了一下，回神满上已经空了的酒杯，也敬了陆九峥一杯：“烨儿说的对，今日之事，也得多谢陆大人。”
刚开始她怪过他，因为凌烨被抓是受他连累。但现在凌烨已经平安回来，她也很清楚发生这样的事并非陆九峥的本意，所以心里没再介怀。
只是这人太危险了，日后他们还是要尽量离他远些才行。
陆九峥不知道玉娘在想什么。他回神看看她那张因为喝了酒而透出了几分薄红，因此显得越发美艳妩媚，风情万种的脸，心里有无法自控的暗流来回激荡。
但很快他就克制地移开视线，起身扶起凌烨道：“此事全是因我而起，我当不起你们这声谢。”
只要她不怪他，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凌烨听了这话有些纳闷，但玉娘不想让他知道那些复杂的内情，便不等他开口就饮尽杯中酒道：“不说这些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往后就不提了。反正那罪魁祸首已经被抓，日后也没法再出来作妖。”
她说罢拉过凌烨坐下来，笑着说，“来，继续吃饭。”
“等等，娘，陆叔为什么说……”
凌烨还想问什么，被他娘一筷子羊肉堵住了嘴，“吃你的肉去，小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
“？”凌烨咬着肉不服地表示，“我已经十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就是一百岁了，你和雪儿在你娘眼里也还是小孩子。”说话的一旁的宝香。她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说着就又往锅里下了一盘羊肉片，“快吃快吃，你们都不吃的话我全吃了啊！”
本来她不该在萧霁面前这般没大没小。但这会儿叶飞和萧霁从皇帝那要来保护姜芜的女暗卫凤英也被叫过来一起涮锅了，萧霁也明显也不在意她这样的“放肆”，所以她就很开心地放飞自我了。
“我吃我吃！肉多来点，太好吃了！”
“不行你只能吃菜，这些肉全是我的！”
“这菜熟了，我拿这菜跟你换！”
“哈哈想得美你……”
刚好叶飞也是个活泼爱闹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场面顿时热闹欢乐起来。
原本算不上很熟的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喝着暖洋洋的温酒，吃着热气腾腾的涮锅，放松心情随意闲聊，感觉彼此间的距离近了不少。
等最受欢迎的羊肉片全都被吃完，凌烨和凌雪两个小孩儿的肚子也差不多饱了。萧霁见天色已经很晚，就让宝香先带他们下去休息。
过了一会儿，叶飞和凤英也吃饱告退了。屋里只剩下萧霁姜芜，陆九峥玉娘四人。
萧霁这才把之前跟陆九峥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说要不大家讨论讨论，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让玉娘母子再也不会遇到今天这样的事。
姜芜一听就眨眼笑了起来：“巧了，我方才也在想这事呢。”
玉娘了解她，一看她这样的表情，就知道她心中定是有想法了。她连忙放下筷子道：“好阿芜，快说说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萧霁心里也有了一个主意。不过姜芜已经开口，他肯定是让姜芜先说。
姜芜也没有卖关子，她说：“玉娘姐和陆大人之间的过去是已经发生，无法改变的。我是想着，与其想方设法隐瞒，不如反其道而行，直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之间有关系——当然，不是真实的关系，而是一种假的，会让人觉得就算抓了玉娘姐母子三人，也威胁不到陆大人的关系。”
她这话一出，萧霁就扬起了嘴角。
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不对，是心有灵犀！他们俩果然是天生一对！
少年面上不显，心里却忍不住荡漾。
“你这话很有道理，只是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达到你说的这种效果呢？”玉娘沉思了起来。
陆九峥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关系怎么样（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如何）？”
萧霁和姜芜异口同声地说完，相视而笑。
“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萧霁勾唇看着姜芜，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挑起，带着不容错辩的愉悦。
姜芜觉得这个样子的他怪好看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笑着点头：“嗯。”
“等等，我怎么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能不能说明白点？”玉娘出身困苦，没正经念过书。虽然因为要开商铺，不能不识字，所以刚来京城那几年，下了苦力气跟姜芜学过，但也只识得些基础的常用字。
像姜芜说的“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这种话她是没听说，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至于萧霁那句“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玉娘光听姜芜说话了，没听清萧霁说的什么，所以这会儿就有点疑惑。
陆九峥倒是把萧霁姜芜两人的话都听清楚了。他敛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这法子虽好，却会影响玉……柳娘子的名声。不如假装我曾经杀过她的家人，她因此深恨于我，如此别人就算发现我们曾有往来，也只会以为我们是仇敌……”
“不行。”萧霁却不等他说完就否决道，“你这主意我也想过，但仔细想想，你的态度才是决定外人怎么对待玉娘姐的关键。就算玉娘姐假装恨你，可别人只要觉得你对玉娘姐母子几个不一般，还是有可能对她们下手。”
姜芜也点头道：“只有让别人知道陆大人讨厌玉娘姐，他们才不会再打玉娘姐和烨儿雪儿的主意。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让玉娘姐假装看上了陆大人，并想方设法纠缠陆大人，陆大人对此很是厌烦，只是碍于我和玉娘姐的关系，不好对她做什么，这样最好。”
萧霁也赞同道：“玉娘姐还可以跟别人说，你喜欢陆大人是因为陆大人长得像你的亡夫。这样一来，就算真有别人和崔昂一样发现你们曾经有过往来，也会怀疑那人是不是玉娘姐的亡夫。在这样的障眼法之下，只要陆大人再表现得对玉娘姐无情些，玉娘姐母子几人就基本安全了。”
玉娘终于听明白了，她当即惊喜拍桌道：“这主意好！就这么定了！”
“虽然这么做确实会影响玉娘姐的名声，但我个人认为，名声这东西吃不到摸不着的，远没有他们母子三人的安危重要。”萧霁见此笑了一下，继续道，“至于这会不会影响玉娘姐往后的姻缘，问题也不大。等过个三五个月，玉娘姐做出一副自己被无情的陆大人伤透了心，终于想开了要放弃他的模样就行了。”
玉娘豪爽道：“好好好！就这么办！名声什么的，我都是个寡妇了，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陆九峥却是整个人都沉默了。
虽然萧霁和姜芜说的很有道理，但让他冷酷无情地拒绝玉娘的求爱，还要在人前对她冷脸，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十分厌恶她……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但仔细想想，这确实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所以沉默半晌后，他终究还是看不出心情地点头说了一声：“好。”
第56章
第56章
这天晚上萧霁和姜芜分被而睡。
萧霁终于摆脱人形抱枕的命运, 不再煎熬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初步适应了对方存在的小两口先后起床，开始了新的一天。
不过两人正要吃早饭, 玉娘就带着一双儿女来向他们辞行了。
儿子已经找回来, 危机也已经解除，她不愿再留下来给姜芜添麻烦。再说今天是姜芜回门的日子, 新婚的小两口得回姜家去，她也怕他们娘仨的存在会耽误他们的行程。
姜芜知道玉娘是为自己着想, 便也没有挽留, 只是亲自将她送出门，说过些天去铺子里看他们。
萧霁不喜欢小孩, 但玉娘这一双儿女被她教的很好，凌雪腼腆乖巧, 凌烨活泼开朗, 都还挺讨喜的。所以他也揉了下凌烨的脑袋, 客气地说了句：“以后常来玩。”
末了还让宝香准备了些小孩爱吃的蜜饯点心让他们带走。
玉娘推辞不过只能收下, 随即投桃报李地从袖子里拿出几页纸递给萧霁, 笑容爽利地说：“本来答应了王爷, 要留下来跟你说说阿芜的喜好和习惯的。但事情已经解决，我们也不好多做打扰。所以昨天晚上我让宝香拿来纸笔，把能写的都写下来了。就是我这字不太好看，还请王爷不要介意。”
萧霁没想到还有这惊喜, 接过那几页纸后一改刚才的酷哥样，扬起嘴角冲她露出了真切的笑容：“有劳玉娘姐。我让人护送你们回家, 以后要是再遇到什么难事, 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和阿芜。”
玉娘见他是真的高兴，心里也很替姜芜感到欢喜。她悄悄与姜芜咬耳朵说：“我瞧王爷很看重你, 这是好事。你也要对他多上心，争取早日在这王府里站稳脚跟。”
姜芜以为萧霁是在做戏，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但面上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
目送玉娘带着一双儿女离开后，小两口去给孙太妃请安，之后就坐上马车往姜家去了。
姜家孩子多，又基本都是姜芜带大的。姜芜一回家，就被以姜喻和双胞胎姐妹为首的小萝卜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个挽着她的胳膊，泪眼汪汪地说“阿姐我好想你”。那个拉着她的衣角，满脸好奇地问“阿姐王府好不好玩”。还有抱着她的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说“阿姐你不要再走了”的。
今日难得在家，还早早就起床候着了的姜柏川拦都拦不住，只能满脸无奈地向萧霁拱手：“孩子们太想阿芜了，失礼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按规矩他们应该先向萧霁见礼，姜柏川昨日也特地叮嘱过，但小孩子忘性大，看见姜芜，心里一高兴就给忘了。
对此萧霁当然是表示不要紧——他也的确不在意这些。
这时侍卫们把他带来的回门礼搬了进来。
为表示对姜芜的喜欢和看重，萧霁带来的回门礼足足有两大车。这里头有很多给孩子们准备的东西，还有两本传闻中已经失传的古曲谱，是萧霁根据姜柏川的喜好，特地向皇帝求来的。
姜柏川一看见那两本古曲谱眼睛就直了。他是个乐痴，生平最喜欢收集研究这种古曲谱。萧霁送他这东西，是恰到好处地挠中了他的瘙痒处。
“竟是已经失传的《长庚曲》和《破阵歌》，哎呀！哎呀！这东西可不好找，贤婿实在是有心了哈哈哈！”
因为女儿出嫁一事，姜柏川本来有些心酸难受，也有心想在萧霁面前摆一摆自己作为岳父的架子，好让萧霁知道就算他是皇帝的弟弟，也不能随便欺负他家阿芜。
可这会儿捧着这两本表皮已经有些破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古曲谱，他心花怒放之余什么都顾不上了，当即一口一个“贤婿”地拉着萧霁进堂屋聊天去了。
萧霁自是从善如流。
在他的有心讨好下，姜柏川喜笑颜开，没一会儿就发自内心地认可了他——长得俊俏，处事周到，待人体贴，听说还非常有才，这女婿不错，真不错啊哈哈！
不过笑完之后，他还是轻咳一声，对萧霁说了几句诸如“我家阿芜性子要强，还请贤婿多加包容”、“若那丫头做了什么让贤婿不高兴的事，贤婿只管来告诉我，我来替你罚她”之类的话。
萧霁没说什么保证发誓的话，只是态度认真地一一应下。
这让姜柏川彻底放了心。
而就在这时，姜芜也哄好小萝卜头们，带着他们进屋来向萧霁请安了。
萧霁挨个给了见面礼，又让叶飞和宝香一起把自己带来的那部分给孩子们的礼物发下去。
这一举动让他收获了此起彼伏的“谢谢姐夫”。
“姐夫”二字听得他嘴角直往上扬，萧霁揉了揉离自己最近的姜喻的脑袋，不掩心中愉悦地说：“不用谢。”
姜芜没想到萧霁准备的回门礼这么多这么上心。她有些不好意思，趁没人注意低声对他说：“让王爷破费了。只是我们只是假成亲，您不必这般费心的。”
顿时沉默了一下的萧霁：“……嗯，但我乐意。”
姜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怔，有点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但不等她追问，外头突然一声大响，似是有什么东西倒塌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姜芜忙起身出去一看，发现是院子里的鸡棚因为年久失修倒塌了。
幸好没有伤到人。不过鸡棚里的鸡都因为受惊跑了出来，这会儿正满院子乱飞乱窜。
姜芜：“……”
姜芜看着那鸡飞狗跳的场景，难得地感觉到了赧然：“惊扰王爷了……”
“这有什么惊扰的。”萧霁却是半点不在意地叫来叶飞，让他带几个人去修理一下，“要是修不好就找人重建一个。”
“是！”叶飞马上领命而去。
姜芜见此心中赧然散去，变成了某种她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什么的笑意：“多谢王爷。”
“说了我们是夫妻，不需要这么客气。”萧霁说完眼神一闪，故意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地说道，“不过你要真想谢我，可以有空的时候给我做个荷包，我以前用的那个磨破了。”
姜芜被突然喷洒在自己耳边的气息弄得有点痒，她下意识抬手挠了一下，然后才回神冲他笑道：“好。”
姑娘眼神清澈，神色坦然，显然是一点没察觉到不对，也一点没被他撩到。
萧霁：“……”
算了，还是说正事吧。
他挫败地转头看着那倒塌的鸡棚，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去了，正围着鸡棚叽叽喳喳说着话的小萝卜头们，转移话题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办个慈幼院？”
这话来的太过突然，姜芜愣了一下才惊道：“自然是想过的，可我家院子不够大，家中的收入也不足以支撑我做这样的事……”
她爹时不时就往家捡孩子，她当然想过自己若有能力办个正经的慈幼院就好了。这样她可以请更多人来照顾这些孩子，也能给这些孩子们更好的生活。
但因为家中太过拮据，姜芜一直都只是想想，还没有能力去付诸行动。
当然她现在是有钱了，不过她没了时间。所以姜芜本来是打算等两年期满，她和萧霁的合作结束后，再拿着萧霁给她的报酬去规划此事的。
“这不是有我了么。”萧霁调整好心情，回头看着她说，“我们一起办个慈幼院吧。我负责钱财和场地上的事，你就负责日常管理，怎么样？”
这当然好。
可是，为什么？往常也没听说过他有这方面的想法啊。
姜芜心中不解，迟疑了一下才问：“王爷是早有这样的想法吗？还是今日来到我家，见到了喻哥儿他们才一时兴起……”
“不算一时兴起，我早有这样的想法。”
萧霁说的是实话，不过他做这件事的目的不像姜芜那么纯粹。因为他想通过做这件事引起皇帝的注意，让皇帝看到他的能力。
至于他这么做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对政治有兴趣，想往上爬成为实权王爷，而是因为萧世承父子的“死劫”快到了。
原著里没有详细描写萧世承父子的死因，只说太子萧世承是在南下赈灾的途中感染风寒，回京半个月后吐血身亡。皇长孙萧炎则是因悲痛过度，突发心悸，与其同日而亡。
虽然崔昂和崔灵嫣已经暂时被他控制住，但这跟萧世承父子的命运没多大关系，他们依然很有可能会像原著里写的一样，在半年后同日而亡。
为了不让皇帝发疯，萧霁还是得想办法阻止这父子俩的死亡。
可天灾这种事不是他区区凡人能改变得了的，所以萧霁一开始想的是，接近萧世承父子，摸透他们——尤其是萧世承的性格，到时候想办法劝住萧世承，不让他亲自南下去赈灾。
他那时想的很简单——朝廷中那么多大臣，太子去不了，也有的是别人可以去。
可经过这半年多时间的观察，萧霁已经意识到，萧世承会亲自南下赈灾，一定是有他不得不亲自前去的理由。因为他是个脑子非常清醒，也非常明白自己作为一国储君责任的人。
再结合这半年时间里了解到的一些基本国情，萧霁已经差不多明白，那场即将在半年后到来的涝灾，不仅仅只是一场天灾，还有可能会带来严重的民乱。因为遭灾的江陵地铱驊区已经接连三年受灾，那里的百姓们早就要活不下去了。
大周如今百废待兴，经不起民乱的折腾，所以萧世承这个一国储君才会亲自前去坐镇。
而萧霁想明白这些之后，就不得不做好亲自上阵，代替萧世承去赈灾的准备了。因为他虽然不是一国储君，但皇帝最疼爱的弟弟，这样的身份也是足够贵重的。
不过原主是个闲散王爷，从不插手朝堂之事，萧霁想让皇帝同意他代替萧世承去赈灾，那就一定要得先让他看到自己的能力，不然这么重要的事皇帝肯定不会放心交给他。
所以萧霁才决定以姜家的事为引子，从慈幼院入手，顺理成章，不着痕迹地让皇帝知道，自己不是个只会吟诗作对，什么正事都干不了的小废物。
第57章
第57章
当然这些内情, 萧霁没有跟姜芜细说，他只说自己是真心想做成这件事，希望她能帮他。
姜芜答应了。这原本也是她想做的事, 如今有萧霁愿意出钱出地的帮她达成所愿, 她哪有拒绝的道理？
两人一拍即合，聊起了具体事宜。
萧霁说自己名下有几处院子, 他可以挑一处各方面条件都比较适合的，让人改成慈幼院。
姜芜也说了很多自己的构想, 比如等慈幼院建立后, 她想从各个行业请人来教授孩子们谋生手艺，让他们长大后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之类的。
她说这些事的时候, 眼眸晶亮，侃侃而谈, 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萧霁看得出神, 好一会儿才问她：“除了开一家慈幼院, 你还有什么别的想做的事吗？”
叶飞带人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地修起了鸡棚, 姜家的小孩儿们都在旁边叽叽喳喳地看热闹。姜柏川见新婚的小两口站在廊下说起了悄悄话, 也迫不及待地抱着自己那两本古曲谱研究了起来, 没再来打扰他们。
姜芜看着这让她欢喜心安的场景，回眸冲萧霁笑道：“有啊，我还想和玉娘姐一样开铺子做生意，赚很多很多的银子, 把我的慈幼院开到全国各地去，让天下所有流离失所的孩子和妇人都有地方可去。”
萧霁被她明媚灿亮的笑容看得心跳有点快, 他下意识问道：“那, 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受岳父大人的影响吗？”
“算是吧。”天上有不知名的鸟儿飞过, 姜芜下意识望过去，目光落在了天边一朵形似小狗的云上。她有些叹息地说起了自己的过去，“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刚去世那几年，我总黏着我爹，不肯离他太远。所以那几年我爹出门游历或访友的时候，都会把我带上。那时候天下初定，很多地方都还是民生凋敝，破败不堪的模样，我每次跟我爹出门，都会看见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有的比我大，有的和我一般年纪，有的比我小，还有的刚出生……”
她曾见过一个全家死绝，无处可去的妇人，绝望地想要将她还在襁褓里的孩子活活摔死再自尽；也曾见过一个比她还小的小姑娘，被她父母以一吊钱的价格卖进了肮脏的青楼。她曾见过一个十岁的哥哥为了养活自己年幼的妹妹去偷东西吃，却被人抓住活活打死；也曾见过几个年幼的小乞丐跟恶狗抢食。
姜芜看过很多很多这样的事，这些事在她年幼的心灵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也让她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可怜的孩子，连活着长大都是奢望。
所以她能理解她爹的“败家”，也愿意尽己所能地支持他。
家里这群孩子的存在，也让姜芜在多年如一日的付出中承继了她爹的意志，生出了更远大的理想。也是因此，她不想被嫁人这件事束缚住自己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脚步。
“当然我只是个普通人，能力有限，救不了这世上所有无家可归的孩子。但就像我爹说的，能多救一个也是好的。”
姜芜不是生来就这么高尚，她只是有很强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所以没法对自己看到的苦难置之不理。另外她也享受做了好事后心里生出的成就感，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萧霁听完姜芜的话，脑子里只有闪亮亮的三个大字：小仙女。
他家阿芜人美心善，不是仙女是什么？
少年心跳越发失控地盯着身边姑娘光洁白皙的侧脸，很想就这么亲上去……
打住，萧霁你要点脸。
他默默掐了自己一下，忍下内心冲动，故作镇定地对她说：“以后我跟你一起，我们争取早日实现你的目标。”
送上门的金主爸爸谁会往外推呢？姜芜当即笑道：“那我先替那些孩子们谢过王爷。只是这慈幼院开起来后是没有营收的，可要投进去的钱却是不少……”
萧霁回神道：“这个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出去拉赞助。”
“拉赞助？”姜芜疑惑道，“这是何意？”
萧霁：“……就是，找别人给我们投钱的意思。”
姜芜明白了：“只是开慈幼院这种弋㦊无法盈利的事，怕是没多少人愿意投钱。”
“这我自有办法，你等着收钱就是。”萧霁自己是个没什么家底的穷王爷，但京城里有钱人多的是。尤其是那些积累数代，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个个都是富得流油。
萧霁帮姜芜开这个慈幼院，根本目的也是为了从他们手里弄钱，好让皇帝意识到他也是可堪大用的。为此他已经想了不少办法，只等着慈幼院开起来后一一实施了。
姜芜见萧霁胸有成竹，显然是早有打算，便点点头重新笑了起来：“那我就静候王爷佳音了。”
*
小两口一直在姜家待到傍晚，用过晚膳，才启程回王府。
回王府的路上，他们看见一队镇国公府的府兵在四处寻找崔灵嫣的下落。
第二天早上，叶飞来禀报说，顾少凌昨日遍寻崔灵嫣无果后，怒而放火烧了庆国公府。
“不过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只烧毁了一间屋子。还有那位顾公子昨晚大闹庆国公府的时候，不顾自己的脸面，把崔灵嫣婚前就跟崔昂私通，还在怀了孽种后设计嫁给他，想把这孩子栽到他头上的事全都当众抖了出来。庆国公听完后当场就晕倒了，庆国公夫人还想替崔灵嫣狡辩，被盛怒中的顾公子一脚踹飞了出去。庆国公醒来后，得知庆国公夫人不但早就知道真相，还一手促成了崔灵嫣和顾公子的婚事，气得当场就把她给休了……”
听完叶飞的禀报后，正在吃早饭的萧霁和姜芜对视一眼，立马就吩咐道：“要是庆国公夫人上门求见母妃，不要放她进来，免得母妃知道这些糟心事后心生烦恼。”
叶飞点头表示知道。
“还有顾少凌，他找不到崔灵嫣，一定会心有不甘地怀疑所有曾经跟崔灵嫣有关的人。你亲自盯着点庄子那边，别被顾少凌发现。另外再派几个人暗中散播消息，说崔灵嫣是被崔昂带走了。”
“是！”叶飞领命而去。
萧霁这才对姜芜道：“没事，继续吃饭。”
这些事姜芜确实也帮不上忙，便点头“嗯”了一声。
如此过了几日，顾少凌终于消停下来，不再到处追查崔灵嫣的下落。因为他火烧庆国公府一事做的太过，被皇帝罚禁闭了。
不过庆国公府纵容崔灵嫣骗婚在前，皇帝也没偏袒他们，直接以“治家不严，恶意骗婚”为由把庆国公府的爵位连降两级，从世袭罔替的公爵变成了降级三代而终的伯爵。
庆国公大哭着喊冤枉，说自己早已跟崔灵嫣断绝父女关系，对葛氏所做的一切也毫不知情。可庆国公不如他父亲，也就是跟随皇帝打天下的老庆国公有本事，皇帝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所以没有留情。
显赫一时的庆国公府自此开始没落。而葛氏被庆国公休回娘家后，生了一场大病，险些就这么没了。再后来，心灰意冷的她落发为尼，出了家。
至于崔灵嫣的下落，皇帝懒得管，只让人加快速度把通缉犯崔昂抓拿归案。不过这件事归陆九峥管，所以萧霁并不担心——这世上的悬案和逃犯多了去了，皇帝不会全都记得，有陆九峥替他打掩护，他可以安心地关崔昂和崔灵嫣一辈子。
这件事就这么暂时告一段落了。
吃瓜群众们议论纷纷，后劲持续了好几个月。
值得一提的是，一直没找到崔灵嫣的顾少凌执念成魔，竟到处搜寻跟崔灵嫣长得像的女子纳为妾室，结果被某个被他强抢回去，不愿受辱的烈性女子一口咬坏了要害，再也不能人道。
顾少凌因此发了疯，于某日骑马时不慎坠马而亡。
原本可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少年将军，就这样断送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不过萧霁没觉得可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顾少凌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完全是自找的。
至于崔昂和崔灵嫣，他们一直被萧霁关在庄子上，没有逃出去。可能是因为没有性命之忧，所以两人身上的主角光环没再发作。
但崔灵嫣早产了。
早产的原因是，崔昂动手打了她。
——一如萧霁预料的那样，刚开始那两个月，崔灵嫣和崔昂还很恩爱。两人俨然一对苦命鸳鸯的模样，一边想方设法地想要逃出去，一边互相支撑，彼此打气，每天都会紧紧依偎在一起。
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和因为伤重而废掉的双腿搞垮了崔昂的心态。慢慢的，他开始绝望，本来就偏执阴郁性格也变得更加消沉尖锐，难以相处。
崔灵嫣也差不多。怀孕本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她又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根本忍受不了地牢糟糕狭小的环境。起初恋爱脑如她还能因为情郎在身边，鼓励自己振作起来。可渐渐的，她就没办法再无视自己身体上的难受和心灵上的煎熬了。
某个下着雨的晚上，两人开始吵架。
起因是崔灵嫣双腿水肿得难受，想让崔昂帮她揉一揉，可心情阴沉烦乱的崔昂没有理她。
崔灵嫣心中委屈难受，忍不住想起了曾经的萧霁对她的温柔体贴，和后来的顾少凌对她的百依百顺，并在言辞中带出了一些。
崔昂听得大怒，摔打间开始怨怪崔灵嫣不该招惹那么多男人。又因为想起了那日在镇国公府的房顶上，看见顾少凌只差一步就要占有她的场景，他口不择言地骂崔灵嫣人尽可夫。
崔灵嫣因此伤心欲绝，两人之间原本坚固的感情就这么出现了裂痕。
这裂痕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变越大，他们开始互相指责，互相谩骂，互相责怪，互相怨怼，到最后崔昂为了发泄情绪，对崔灵嫣动了手……
好在虽然早产了一个月，但崔灵嫣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平安出生了。
是个男孩，瘦瘦小小的，看着有些孱弱。
萧霁早就吩咐过她要是生了，就把孩子从地牢里抱出去，送到他和姜芜开的慈幼院。
所以她一生下孩子，萧霁派去的侍卫就把孩子抱走了。
崔灵嫣大哭着扑上去阻止，但那侍卫对她说：“我家主人说了稚子无辜，会找人把这孩子好好养大。你要是想让他活，就把他给我。你应该知道这么小的孩子，留在这里活不了几天。”
崔灵嫣这才不得不忍着锥心之痛松手。
而崔昂，这个时候已经疯魔了的他根本不在意崔灵嫣拼死生下的孩子，一心只想着怎么逃出去东山再起。
崔灵嫣见此彻底对他死了心。她也终于意识到从前的自己有多蠢，竟然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放弃了自己的一切……
崔灵嫣悔不当初，可惜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
第58章
第58章
崔灵嫣的孩子被送到慈幼院那日, 已经下了半个月的雨依然细细绵绵，不停不歇。
姜芜站在檐下看着朦胧的雨幕，柳眉微蹙, 有些忧心。
听说今年开春之后各地都多雨。可雨水过多不是好事, 尤其是江陵等紧靠河流的地区，再这么下去, 怕是会和前两年一样出现涝灾……
“王妃，庄子里那位生了, 王爷吩咐属下把孩子抱到这里来。”
一个打着伞从雨幕中跑来的侍卫打断了她的思绪。姜芜回神看去, 发现那侍卫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抱着个花布襁褓。
花布襁褓里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正发出小奶猫一般微弱的哭声。
姜芜没想到崔灵嫣这么早就生了，有些意外。待侍卫说崔灵嫣会早产是因为崔昂对她动了手, 她不由有些唏嘘, 随即才将那孩子接过来说：“辛苦你了, 后面的事交给我就行。”
“是, 那属下先行告退！”侍卫完成任务, 回去向萧霁复命了。
姜芜也没再继续观雨, 她抱着那孩子走进堂屋，把他交给了慈幼院里负责喂养小婴儿的王三娘。
四个半月前，萧霁把他名下一处三进的院子改成如今的慈幼院，并对外招募了许多工作人员。这王三娘就是其中一位。
她是个可怜人, 刚生下女儿丈夫就意外身亡了。刻薄的婆婆觉得是她们母女俩克死了自己的儿子，对她非打即骂, 还想偷偷掐死她的女儿。
王三娘为保护女儿, 失手将婆婆推倒摔伤，结果险被家里其他人抓住打死。
幸好当时姜芜坐着马车路过, 这才将她们母女救下。
得知王三娘别无可去之处，姜芜便把她们母女带到慈幼院住下，还让王三娘在慈幼院里做活谋生，抚养女儿。
王三娘感激涕零，做起事来非常认真，把孩子交给她来照顾，姜芜很放心。
不过这孩子身世崎岖，不好一直在他们跟前养着，所以姜芜和萧霁商量过，等他稍大一些，就在离京城远一些的地方找户好人家收养他，让他不沾前尘往事地长大。
当然这些话姜芜不会和王三娘说。她只告诉王三娘，这是个府中侍卫在城外捡到的孤儿，让她好好照顾，不要怠慢。
王三娘连连应声，把孩子接过去喂奶。
姜芜见此去别处看了看，发现一切都井然有序后，便去书房看账本了。
自从慈幼院开起来后，除非有事，否则她每日都会来这里“工作”大半天。
起初孙太妃对此有些不满，她觉得女子嫁了人，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府中伺候自己的夫君，打理家中的庶务，不能频繁外出，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
但萧霁说这慈幼院是他要办的，姜芜只是听从他的命令，两人又配合着在孙太妃面前演了一出“我不想去，但夫君非逼我去，母妃你快帮我劝劝他”的戏码，孙太妃就再无二话了。
儿媳自己不能没事老往外跑，可儿子想让儿媳去帮他的忙，那儿媳就该听话，这没毛病！
搞定孙太妃之后，姜芜又在萧霁的建议下，把自家的孩子们也都接到了慈幼院里来。因为萧霁听从她的建议，请了好几个来自不同行业的老师，来慈幼院里教授孩子们谋生的手艺。
姜柏川也终于敢放开手脚地从外面捡孩子回来了。
因为天下虽已太平，可国家百废待兴，还没繁盛起来的缘故，百姓们的日子还是十分困苦，所以短短四个月，慈幼院里的孩子数量便已多达三十一个。
好在慈幼院建立之初，萧霁就想办法从外面拉来了不少“赞助”。不然三十来个孩子，加上十几个做事的人，光是每日吃饭的支出就够姜芜头疼的了。
回想起萧霁拉“赞助”时用的手段，姜芜翻着账本的手无意识停下，脸上也不自觉地浮现笑意。
明明是个看起来很清雅的人，搞起钱来花样之多，却是令人惊叹。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到那些办法的……
——那么萧霁到底是怎么从那些世家权贵手里搞到那么多钱的呢？
其实很简单，他就是让人准备了一块足有三人高的功德碑，将其分成上中下三个区域，在家里搞了场“拍卖会”。
拍卖会的大概主旨就是：这是我皇兄为了支持我和我家王妃的慈善事业，亲旨特赐的功德碑。你们谁给的“功德费”最多，本王就把谁的名字写得最大，刻在最上面。其他人本王也会按照你们出的“功德费”多少，字体从大到小，顺序从上往下地把你们的名字全刻上去，让你们和这块功德碑一起名扬天下，万世流芳。
另外等这块功德碑上的名字全都刻好之日，本王还会亲自带着它在京城里巡游一圈，并请当世有名的诗人文豪为其做诗做赋，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们捐了多少钱去行善积德。所以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世人都好名声，尤其是那些家中不缺钱财的世家大族，平日里汲汲营取，苦心筹谋，为的就是权和名。萧霁这块碑，既让他们有机会在皇帝面前冒头，又能让他们得到好名声，他们自然都乐意掏钱。
另外萧霁毕竟是皇帝的亲弟弟，在皇帝心中分量不轻，大家也不敢在他的王府里吃着他家的宴席时撅了他的面子。所以当日在场的宾客，基本都捐了银钱，还都是不少的银钱——因为萧霁说了，他们捐的钱财数量和名字都会被刻上，所以谁也不好意思只捐个百十两的。
也是因此，那块功德碑上的位置很快就被占满了。等功德碑刻好之后，萧霁也果然亲自带着它在京中巡游了一圈，最后将其立在了慈幼院门口。
这件事让慈幼院获得了一大笔资金，有了这比资金，别说只是三十个孩子，就是三百个孩子，姜芜也养得起了。
不过饭得一口一口吃，事情得一步一步做，姜芜没有急于拿这些钱开第二家慈幼院，而是把自己全部精力都投放在了这第一家慈幼院上。
小到孩子们的吃穿衣食，大到孩子们的学习内容，她全都是亲自过目，不愿有半点纰漏。
本来在她身边伺候的宝香和凤英也被她派到慈幼院里，做起了她的副手。
萧霁对此一开始有些郁闷，因为她太忙，他都没时间和她培养感情了。但这是她想做的事，他既然答应了要全力支持她，自然不能食言。另外没过多久他自己也忙了起来，就顾不得再想这些了。
至于萧霁在忙些什么，那自然是朝堂上的事了——一如萧霁所料的那般，慈幼院功德碑一事让皇帝看到了他的能力。皇帝没想到自己这弟弟搞钱能力那么强，很快就把他安排进户部，让他给自己打工去了。
萧霁是不想打工的，但为了即将到来的南下赈灾一事，他不得不努力干活，以此来赢取皇帝的信任。所以这段时间他和姜芜都是各忙各的，只有晚上回府之后才能见上一面。
不过这天中午，姜芜刚把这个月的帐算清楚，萧霁就来了。
这让姜芜有些意外，她放下手中的狼毫笔问：“王爷怎么来了？今日户部不忙吗？”
外头雨还在下，萧霁虽然打了伞，但肩膀还是被淋湿了一点。他走进来放下那共有三层，看起来很大的食盒，检查了一下它有没有被雨打湿，然后才抬起头冲她笑道：“忙，但再忙也不能忘了你的生日啊。”
生日？
姜芜愣了一下，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的确是她的生辰。只是她最近太忙，自己都给忘了。
所以，他是特地来给她过生辰的？
姜芜有些受宠若惊，忙起身说：“不过就是生辰，每年都有的，王爷不必放下正事特地跑过来……”
“虽然每年都有，但每年都是不一样的。”萧霁比寿星本人还要兴致高昂，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盖子说，“快来尝尝我给你做的长寿面，这个得赶紧吃，不然就坨了。”
这话让姜芜很惊讶：“王爷亲手做的？”
萧霁上辈子会下厨，不过厨艺很一般，为此他特地背着姜芜跟自家厨子学了好几天，才做出这么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
闻言他点了一下头，小心翼翼地把那碗放在食盒最上层的长寿面从食盒里端出来，放到她的案桌上：“来，尝尝好不好吃。”
姜芜看着那碗还在冒热气的长寿面，思绪终于彻底从账本上转开。
给钱多，事情少，福利好，还会还亲自下厨给她做长寿面……哎呀，这是什么神仙东家哇！
她心里很是感动，接过萧霁随之递来的筷子，重新坐下来尝了一口。
“很好吃，多谢王爷。”
是真的挺好吃的。姜芜真诚地道谢，之后才有些惭愧地表示，“不过王爷不必如此费心的，我近来一直忙着慈幼院的事，都没为王爷做过什么……”
“怎么没有？”萧霁指了下自己腰间挂着的青色竹纹荷包，“这不就是你给我做的么？”
这是她好几个月前应他的要求给他做的。姜芜不好意思地说：“这个都有些旧了，回头我给王爷多做几个，让您换着戴。”
第一次得到她的主动回应，萧霁心情很好。他点头让她快吃，但姜芜不好意思吃独食，便让人拿来小碗，分了他半碗。
萧霁没有拒绝，两人一起吃完长寿面，然后萧霁才又打开第二层食盒，满眼期待地看着她道：“快来看你的生日礼物。”
还有生日礼物？
姜芜惊讶地走上前，发现食盒第二层放着一捧非常漂亮的鲜花花束和一个看起来很贵重的盒子。
她打开那盒子一看，发现里头放着一对矮矮胖胖的白玉罐子。白玉罐子外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鸟图案，看起来非常精致。
这里头是什么？胭脂吗？
姜芜有些好奇地拿起其中一个白玉罐子打开，发现这罐子里装的一颗颗乌漆嘛黑，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丸子。
“王爷，这是……？”
萧霁颇为神秘地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这是我特地命人从一位西南商人手里买来的生发丸，对治疗脱发非常有效。”
想着玉娘着写给他的纸条上曾说，姜芜从小就很宝贝自己的头发。他去问宝香姜芜喜欢什么样的礼物时，也曾无意中听宝香提起，或许是因为想的多也比较忙的缘故，姜芜近几年一直颇受掉头发的困扰，萧霁就笑得非常自信。
他可是亲自找人试验过这生发丸的作用的，她一定会很喜欢这个礼物！
姜芜却是猝不及防地愣住了。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脱、脱发？
谁脱发啊？
她才没有！
虽然不太在意衣着打扮，但也是正常的姑娘家，有着正常的爱美之心和薄脸皮的姜芜又羞又气地瞪着杏眸，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骂他？人家是好意。
可不骂……
正常人谁会给姑娘家送生发丸这样的东西做生辰礼物啊？？？
她不要面子的吗！！！
第59章
第59章
见姜芜半天不说话, 萧霁终于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你怎么了？是不喜欢这礼物吗？”
姜芜不想回答，但碍于打工人的身份，还是回神挤出了微笑：“……不是, 王爷如此有心, 阿芜很是感激。只是您误会了，我并没有, 脱发的困扰。”
“啊？”萧霁一愣，下意识道, “可是玉娘姐和宝香都说你……”
“她们也误会了！”
少女面颊发红, 语气急促，一双水亮亮的杏眸里藏着恼羞。被打断的萧霁惊奇之余总算是有点反应过来了：“啊……没事, 脱发而已，很多人都有这个问题, 你别不好意思承认, 我不会笑话你的。”
姜芜：“？？？”
谢谢, 但是她一点也不需要这样的体贴。
而且她虽然确实常掉头发, 可她的头发掉的快长得也快, 并不需要药物治疗。最多……最多就是得比常人多用一些发油, 以免梳成发髻后看起来毛茸茸的……这哪里就是脱发啦！
见眼前的姑娘红着脸瞪向自己，一副不想表现出来但又控制不住恼羞的模样，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的萧霁顿时就被她可爱到了。
“咳，这个生发丸我是找别人做过试验的, 效果真的很不错，你拿回去试试就知道了。然后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就是听说你经常为掉头发的事感到困扰, 这才想着帮帮你……”他说到这忍着笑闭上嘴，“好好好, 我不说了，你别瞪我了，我害怕。”
姜芜：“……”
姜芜耳朵红红地别开眼睛，不承认：“我没有瞪王爷，王爷看错了。”
认识这么久，她在他面前向来都是端庄从容，游刃有余的样子。这还是萧霁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会有脸红尴尬，恼羞嘴硬的时候。
这样比往常更加真实鲜活的她，让他感觉心痒极了。为了多看几眼这样的她，萧霁忍不住凑到她面前，幼稚地回嘴道：“是吗？那你怎么证明你没有？”
没法证明也不想证明的姜芜：“？”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见她再次一脸无语地瞪向自己，萧霁忍了忍没忍住，哈哈大笑出了声：“姜阿芜同学，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姜芜：“……”
她这东家今天怎么回事？犯什么毛病了吗？
萧霁对上她那怀疑中带点嫌弃的眼神，笑得更大声了。
姜芜本来不想笑的，可不知道是不是笑声会传染，一看萧霁笑得停不下来的样子，她也不知怎么就跟着心中恼羞一散，噗嗤笑出了声。
两人像是被谁点了笑穴一样，看着对方傻乐了好一会儿，然后萧霁才率先擦着眼泪停下来：“不笑了不笑了，肚子疼。”
姜芜也揉着快笑僵了的脸，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嗔道：“反正我没有脱发，也没有……没有瞪王爷，王爷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们姑娘家也是……也是要面子的……”
萧霁一听又开始笑，等实在笑不动了才瘫在椅子上冲她拱手：“是，都听王妃的。”
明明是挺正常的一句话，姜芜却不知道为什么听得心口微微麻了一下。她抬头对上少年满含飞扬笑意的桃花眼，莫名有种这人实在是秀色可餐的感觉。
“不行，实在是笑不动了……”萧霁又缓了一会儿才勉强恢复正常说道，“来，继续看礼物。”
他带来的食盒一共有三层，第一层放着他亲手做的长寿面，第二层放着花束和生发丸，第三层放着各种各样的零嘴。
玉娘写的纸上说姜芜喜欢吃咸香口味的零嘴，但时下流行的零嘴大部分都是甜口的，所以萧霁亲自跑遍了京城，把京中有名的咸香口味的零嘴都给买来了。
“这是城北许记的麻仁酥糖，咸口的，听说很好吃。还有这个是城南刘记的肉干，闻着还挺香的。还有这个，这个是东街口的油炸杏仁饼……”
萧霁挨个介绍了一遍，然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具体喜欢吃什么样的，就把自己觉得好吃的都买了点过来。你可以都尝尝看，要是有不喜欢吃的就分出去，把喜欢吃的留下。其实这一层，我本来是想放珠宝首饰的，但又觉得那些东西太俗，你不一定会喜欢，所以就换成了吃的。”
姜芜没想到第三层还有东西，本来正感动于他的用心，可听到最后，她满心的感动顿时就凝固了。
珠宝首饰俗？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感觉自己痛失万两的姜芜笑不出来了。她默默消化了一会儿后，才忍着遗憾，真诚地向萧霁道谢——虽然不像珠宝首饰能换钱，但这些零嘴基本都是她爱吃的，她心里还是很感谢他的用心的。
就在这时，门外涌进来一大群人，嘻嘻哈哈地将她包围在了其中。
“阿姐生辰快乐！”
“王妃娘娘生辰快乐！”
“姜姐姐生辰快乐！”
是慈幼院的孩子们和王三娘等人，玉娘和凌烨凌雪也来了。
这些人早半个月前就得了萧霁的吩咐，暗中替姜芜准备起了生辰礼物。所以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姜芜的书案上就被他们带来的礼物堆满了。
这里头大部分都是几朵花、一只草编蛐蛐、几个写得端端正正的字、一幅过于稚嫩，甚至看不出是什么的画、一条粗糙的手编绳子、一条绣样歪歪扭扭的帕子之类不值钱的小东西。
可姜芜很是惊喜，甚至都有些鼻酸想哭。
她办慈幼院是因为她想，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回报，可是这种付出被人记得，并且真心感谢的感觉，真的太好太好了。
而这一切很显然也是萧霁让人准备的，不然她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姜芜想到这心里很是动容。
不过，他对她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她可从没见过哪个东家会对自己雇来干活的人这般关怀……
姜芜忍不住看向萧霁，向来只有正事的脑子里，第一次对感情方面的事有点了模糊的猜想。
不过这时候她没时间多想，因为萧霁还让人准备了宴席，要跟慈幼院的孩子们一起为她庆祝生辰。
*
可能是“脱发”的秘密拉进了两人的距离，也可能是发现就算自己对萧霁无礼，他也不会生气，反正这天之后，姜芜在萧霁面前比以前随意了许多。
她不会再时时恪守本分，不管心里想什么，面上都对他恭敬有加；也不再把他当成纯粹的东家看待，说话间想到的都只有自己作为端王妃的职责。
她开始无意识地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会跟他开玩笑自己才不是秃头少女；会跟他抱怨这世上有太多不平之事；会跟他诉说自己遇到的难处；也会假装生气反抗他的故意逗弄……
总之，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像相熟多年，默契有加的朋友，而非刚认识不久的合作伙伴。
这样的改变让萧霁觉得很高兴，但同时他也开始不满足。
因为他想跟她再近一点，近到他不需要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心意。
可他又怕自己太过急切，会破坏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有的进展。
又想到没有意外的话，他很快就得南下赈灾，且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萧霁纠结了一阵后，到底还是压下了心里的蠢蠢欲动。
经过这将近半年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很确定自己就是喜欢上姜芜，想跟她假戏真做在一起。
所以，等他南下赈灾回来的吧……他要是能顺利回来，就找机会跟她表白。要是回不来，或者回来了但是和萧世承一样病重要挂，那还是别说了，不然对人家姑娘太残忍。
想明白这些事的那天晚上，萧霁辗转反侧地失眠了。
旁边姜芜睡得很香，萧霁看着她卷着被子紧挨着自己，睡颜乖巧娇憨的模样，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下内心的渴望，飞快地凑过去亲了她脸颊一下，而后做贼似的缩回去，心脏砰砰直跳地闭上了眼睛。
姜芜没有反应，依然安静睡着。
再三确定她没醒之后，萧霁才又转过去看着她，耳根发烫，喉咙微动地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纳入怀中。
结果姜芜无意识地翻过身，一膝盖砸在了他下面。
我艹！
冷不丁遇袭的萧霁疼得猛然放开她，结果因为动作太大，不小心滚下了床。
萧霁：“……”
萧霁脸色青红交加地趴在地上，心虚又狼狈。
至于吗？我只想抱抱她，又没想干别的！破老爷你真是没长眼！
萧霁心里骂骂咧咧地想起身，不想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突然不经意地瞥见床底下有东西。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但屋里还是很暗，所以他只能看见那东西的大概轮廓，看不清它具体是什么。
萧霁觉得好奇，随手往里头一够，把它够了出来。
好像是本书。
萧霁爬坐起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天光一看，发现那是一本……春宫画册。
嗯？？！！
万万没想到的萧霁翻开第一页后，被里头香/艳刺激的内容惊呆了。
“王爷？”就在他口干舌燥差点流鼻血的时候，可能是被他摔下床的响声吵到了的姜芜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什么时辰了？该起床了吗？”
做贼心虚的萧霁：“……没有！”
他猛地站了起来，下意识想把手里的画册藏进袖子，可他忘了自己现在只穿了件窄袖中衣。
于是姜芜一睁开眼就看见，萧霁穿着白色中衣站在床边，慌慌张张地想把手里拿着的什么东西往袖子里塞，可却怎么也塞不进去。
“……？”
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很是滑稽，她先是呆住，不明白他在这是在做什么。直到她借着越来越亮的天色，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什么。
等等，那好像是一本书，看起来也有点眼熟……
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她，姜芜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萧霁手里拿着的那本书，很可能就是成亲那晚，宝香送给她的，被她慌乱中扔到了床底下，而后就忘在脑后了的春宫画册。
……天呐！
困意瞬间消散的少女顿时红着脸，有些无措地爬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萧霁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做蠢事了。他同样满脸通红地背过手藏起那本画册，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醒了？那个，时候还早，你再睡、睡一会儿吧。”
姜芜本来很慌张，但没想到他比自己还慌张。她愣了愣，莫名想笑，然后就冷静了一些：“我已经不困了……倒是王爷，你怎么不睡觉，大晚上的偷偷看书啊？”
姜芜本来没想使坏的，但可能是少年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的样子看起来太过有趣，她忍不住就劣根性发作，一脸无辜地盯住了他。
第60章
第60章
萧霁被姜芜盯得心跳如雷, 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姜芜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往床边挪了挪, 好奇道：“不知是什么书这么好看, 王爷能不能给我也看一眼？”
那当然不行！
要是被她知道他半夜不睡觉，偷偷爬起来看春宫画册, 她不得以为他是个变态啊！
萧霁心里慌的一批，面上强作镇定：“只是一本……杂书, 没什么好看的。我那个, 先去趟净房哈。”
他说完不等姜芜回答就要走，但刚转过身, 就听身后的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萧霁听着姜芜显然是憋不住了的笑声，乱糟糟的脑子里总算是浮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这画册, 哪儿来的？
这里是他和姜芜的寝殿, 平时除了贴身伺候他的千流和贴身伺候她的宝香, 没有其他人会随意进来。而千流, 没有他的吩咐, 他是不可能擅自往他床底下藏这种东西的。
那么……
萧霁停下脚步转过身, 心中的慌乱变成惊疑：“你……这书，不，这画册，该不会是你的吧？？？”
姜芜觉得这个样子的他好好玩, 一边趴在床上笑一边忍不住皮了句：“你猜？”
萧霁：“……”
还真是她啊！！！
萧霁明白过来后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就颇感丢脸地红了耳根。
他刚才那样子肯定很蠢……
“好啊姜阿芜, 你学坏了你！”恼羞之余他跑回到床边, 假装伸手去拉她，“不过既然你想看这画册, 那行啊，咱俩一起看好了！”
“什么？我才不要！”姜芜惊笑着躲开，“我、我方才就是随口说说……”
萧霁追上床：“不行，这里头有些东西我看不懂，你既然是这画册的主人，那肯定对这里头的内容十分了解，来，正好你来给我讲解讲解。”
“别别别，我错了！”姜芜大笑着往床里面躲，一边躲一边认错，“这画册是家里人给我准备的，但我不曾看过里面的内容。那日是不慎，不慎掉到床底下的……”
“没看过？那正好，咱们可以一起看看这上面都画了什么。”
萧霁当然不是真的想跟姜芜一起看这种少儿不宜的东西，他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缓解尴尬。可因为床上还堆叠着被子，姜芜躲闪间被绊住腿，险些撞到床壁，他眼疾手快去护她，谁知却意外扑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压在了身下。
嬉闹声戛然而止，萧霁愣住了，姜芜也愣住了。
两人四目相对，呼吸交缠，只差一点嘴唇就要碰上。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那个瞬间，萧霁原本白皙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心跳也扑通扑通，剧烈跳动。
姜芜本来也有点发懵，心里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生出了一点陌生的窘意。
但因为萧霁的心跳急促得太不正常，她在他身下感受得很清楚，再加上他脸也红得厉害，她诧异之余就回了神：“王爷怎么了？是撞到哪里疼了吗？”
“……？”
萧霁回神看着姜芜，见她脸一点没红，心跳一点没加快，表情也一点没羞涩，心里顿时像被人破了一盆冷水，拔凉拔凉的。
他们成亲都快半年了，他对她来说就这么没吸引力吗？
见身上少年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原本紧促的心跳渐渐变回正常，眼神也失去方才的灼热，变得像是有些……委屈？姜芜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再加上被他修长结实的身躯压得有点喘不上气，她忍不住抬手轻推了一下他：“王爷？”
“……我没事。”萧霁回神暗叹了口气，翻身松开她坐了起来，“就是突然发现天已经彻底亮了，我该去晨练了。”
说完这话，他又挤出笑容补了句，“时候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虽然他努力装作无事了，但姜芜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开心——她只是在感情一事上没开窍，不是没有正常的情绪感知能力。
可是，为什么呢？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姜芜柳眉微蹙，心里有些纳闷。
不过不等她再次开口，萧霁已经下床穿衣。姜芜见此不好再追问，只能暂时把这件事记下。
“我也不困了。”她捡起被萧霁扔在床上的春宫画册，有些不好意思地在他的注视下把它放到自己的衣柜最底下，然后才走过去和他一起穿衣洗漱。
不过姑娘家要梳妆打扮，收拾起来慢，所以等姜芜收拾好的时候，萧霁早就已经出门了。
*
萧霁出门后发现，连下了半个多月的雨终于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随时会再下雨的样子，地也还是湿漉漉的，让人看着心烦，就连空气中都全是雨后特有的土腥味。
这样的天气不适合跑步，萧霁只能和前些天一样，站在廊下打一会儿陆九峥教他的拳算是日常锻炼。
这套拳比较基础，适合他这样的新手，萧霁跟着陆九峥学了几次就会了。这会儿连打了三套后，他心中郁气吐出，心情恢复了点。
之后他就照常和姜芜一起吃了早饭，出门上朝去了。
前些天因为一直下雨，他都是坐马车出门的，今天萧霁终于可以骑马出行了。虽然这雨随时可能再下，但他才不管那么多，先爽了再说。
刚出门没一会儿，他遇到了同样骑着马的陆九峥。
陆九峥穿着玄金色软甲，腰佩长剑，脚踏长靴，看起来帅得很。
萧霁也想和他一样做武将打扮，可惜他在外人眼里只是个弱不禁风的王爷，没机会穿这样的衣服。
因为陆九峥在他前面，萧霁骑着马追上去叫了他一声：“陆大人。”
陆九峥听见他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拉着缰绳让原本很快的速度慢了下来：“见过王爷。”
他的神色和语气都很冷淡，仿佛只是碍于礼貌才跟萧霁打招呼。
这个时间路上人已经很多了，其中不乏和他们一样去上朝的文武大臣，所以萧霁也没有表现得跟陆九峥很熟，而是先假装不满地高声说了句：“听说你前几天差点把我家王妃的好友柳娘子扔下水，还威胁她再也不许靠近你？”
并没有做过这种事的陆九峥：“……”
萧霁看着他冷哼：“人家柳娘子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她那样一个大美人，你就算不喜欢她，不愿意接受她的心意，也没必要对她这么粗鲁吧？”
闻言只能配合他演戏的陆九峥：“……陆某本就是一介粗人，配不上柳娘子，还请王爷王妃劝劝她，让她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如此，陆某自然没机会再对她无礼。”
他语气冷硬，一脸煞气，看起来很不耐烦。周围路过的某些知情人见了，都暗暗摇头这位陆大人实在是不解风情。
而他们之所以会有这种反应，当然是因为几个月前，陆九峥和柳玉娘按照萧霁和姜芜给他们想的办法，当众上演了一出“英雄随手救下被欺负的美人，美人见英雄长得酷似其亡夫，心生触动欲以身相许，却被英雄再三拒绝”的好戏。
这样的好戏大众喜闻乐见，所以陆九峥和柳玉娘之间的关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知道柳玉娘把陆九峥当成了她亡夫的替身，卯足了劲儿想嫁给他。可陆九峥对此十分厌恶，还因为对柳玉娘过于不客气，把端王夫妇给得罪了。
没人知道这是他们四个联手演的一出戏。也没人知道陆九峥其实暗恋柳玉娘多年，倒是柳玉娘对他完全不像传闻中那么喜欢。
只有同为当事人，又和陆九峥一样是男人的萧霁看出了陆九峥的心意。
想着陆九峥和柳玉娘的情况跟他和姜芜有点像，萧霁假意说完那几句话后，又高声说了句：“算了，此事暂且不提，今日本王有别的事要问你。”
之后才拉着缰绳靠近陆九峥，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问，“这都快半年了，陆哥你和玉娘姐之间有进展了没？”
陆九峥有空的时候会暗中去王府教他武功，萧霁本来想叫他师父，但叫了两次感觉不太习惯，就还是叫哥了。
陆九峥已经习惯，也没有去纠正，只是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没有。”
“我猜也是。”萧霁对此不意外，就陆九峥这又冷又酷的闷葫芦样，能比他先追到老婆才怪。
因为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和陆九峥已经很熟，这会儿说完后，忍不住就叹了口气苦恼道，“哎，你说她俩怎么就不开窍呢？”
陆九峥也早就看出萧霁喜欢姜芜，但姜芜只是敬重他了。闻言他拉着缰绳的手一顿，瞥了萧霁一眼说：“不是她俩。”
“？”萧霁不解，“什么意思？”
陆九峥本来不想说的，但因为心情过于愉悦，一直憋在心里难受，就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玉娘，她给我做了一双鞋，还问我下次什么时候去看她。”
“？？？”顿时感觉自己被小伙伴背叛了的萧霁愤怒，“那你还说没进展！”
陆九峥垂下眼睛，眼中喜色淡去，语气也重新变得冷冽：“不管有什么样的进展，我跟她都不会有结果。”
他是一把皇帝用来给世家放血，以此来巩固皇权的利刃，双手沾满鲜血无数，注定会不得好死。所以再喜欢玉娘，他也从没想过要说出来。只要能像现在这样，夜里无人的时候悄悄去她家坐一坐，看看她和孩子，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别的，他不敢，也不会去多想。
萧霁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没有收起自己嫉妒的嘴脸，而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有没有结果试过才知道，不拼一拼你怎么知道不行？”
陆九峥沉默了一下，摇头：“我不是不想，是不敢。”
他不敢拿玉娘母子去冒险。
“不就是仇家太多么。你赶紧扶持个能用的人接替你的工作，再找个机会诈死离开京城。到时候我帮你打掩护，你带着玉娘姐她们找地方隐居去，这不就行了？”萧霁觉得这都不是事儿，“事在人为，别一上来就把自己框死了。”
陆九峥被这胆大包天的话听得怔住，然后才眼神有些复杂也有些动容地看了萧霁一眼：“这可是欺君之罪，王爷不怕万一事发，陛下会怪罪吗？”
他们都很清楚，皇帝不可能会在自己还用的到陆九峥的时候放他离开。一把刀，也不该生出自己的意志，妄图背弃主人。
可萧霁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陆九峥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俩并不算很熟，也谈不上有什么深厚情谊。
“这有什么好怕的，皇兄再生气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杀了我。”
马儿啪嗒啪嗒地踩着水坑往前走，萧霁坐在马背上，身体一晃一晃的，语气很是随意，“他顶多就是打我几板子，罚我点俸禄，再派人把你抓回来杀了。但那样你的下场也不过就是一个死字，总不会更糟。至于玉娘姐他们，你放心，就是为了阿芜，我也会想法子护住他们的。”
本来两人只是随口聊天，可聊到这里，陆九峥心里已经无法再保持平静。他勒住缰绳停下来，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紧紧盯住了萧霁：“王爷为何如此待我？”
“当然是因为你算是我师父，我看你也顺眼。”萧霁懒洋洋地说，“你也可以当本王天生心善，虽然我皇兄培养你们这些人是为了安定天下，并非刻意糟践你们，但在我看来，人就是人，不该被当做刀来用。”
陆九峥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萧霁不是在说谎，而是真心这么想。
他好半天没有说话，许久才收回视线，神色郑重地冲他拱手行了一礼：“多谢王爷。”
萧霁摆摆手：“反正你要是需要我帮忙，我就帮。你要是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那我也不会多管闲事。”
他说完这话，再次露出嫉妒的嘴脸，“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让玉娘姐开窍惦记上你的？我记得上个月我和阿芜路过她的胭脂铺，跟她提起你的时候，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啊。”
他满脸都写着“好羡慕好嫉妒，快教教我教教我”，陆九峥直起身，眼中不自觉地闪过几许笑意，随即才说：“那天晚上，我受伤了。”
受伤了？
萧霁愣了愣，悟了：“苦肉计？我懂了！”
他说完眼睛发亮把脸凑过去，“来来来，你打我一拳，往脸上打，用力点！”
陆九峥：“……”
我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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