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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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明觉得很闹心。
他昨天才从外地学习回来, 看到一中与那些顶级高中的差距,本就烦愁,便去男厕所转了两圈, 准备抓几个偷偷抽烟的学生出出气,谁知碰巧在洗手池旁听到两个男生在说什么年级第一要去学文科的事。他耳朵一支顿时警觉,哪个年级第一?不会是他们高一年级的第一吧?
全校除了高一年级外,还有哪个年级在分科么?
行, 李葵一, 又是你。
很难说他们当初用那10万块钱是招来了个市状元还是招来了个祖宗。真的,陈国明当年级主任这么些年,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第一名。这不,好端端的,怎么又要去学文科了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把人抓来谈话, 搁下保温杯, 按按太阳穴, 尽量使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说说吧, 为什么想选文科。”
“对文科更有兴趣一些。”
李葵一边说着边用力眨了眨眼睛。陈国明办公室里的空调正对着她,热风一个劲儿地往她脸上扑,吹得她眼睛干涩。好笑的是, 为了避嫌, 办公室的门是大开着的,从背后灌入的冷空气又冻得她脊背发凉。
前胸后背,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她有料想到陈国明会找她谈话, 但她以为那会是元旦假期后的事情了, 结果陈国明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她要选文科的消息,眼明手快地在假期前的最后一节课上捉住了她。
都怪潘君萌, 是他无比震惊地在班级里吼了一嗓子:“李葵你要选文科?!”引得班里同学纷纷侧首而视,估计消息就是这样传出去的。
“对文科更有兴趣一些?”陈国明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眼神却将信将疑似的扫向她,“难道你对理科没有兴趣吗?”
不可能没兴趣的对吧,不然怎么能学好这些科目呢?
李葵一实话实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只是综合考量了一下我未来想要长久和深入学习的专业,觉得还是文科更适合我。”
陈国明眯了眯眼:“你想学什么专业?”
“我想读中文系,具体是文学相关还是语言相关,我都可以。”
陈国明有些诧异,因为他很少见到高一年级的孩子就能明确自己以后想学的专业。更普遍的情况是,直到高考完,许多人还是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随意地将志愿填报一通,等真的进入了大学,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到底是个什么牛鬼蛇神的玩意儿。
看到这样有主见、有目标的学生,他本该欣慰的。
可他现在欣慰不起来,不禁倒吸冷气“嘶”了一声:“文学或语言……怎么想起来学这个呢?”
李葵一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因为我喜欢啊。”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的回答太随意了,便补充道,“而且我认为我也有这个学习能力。”
陈国明听她说这话,了然地笑笑。他很理解的,小孩子嘛,都是很单纯的,一声“热爱”大过天,这样的学生他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他不禁放松了些,身子靠在椅背上,语重心长道:“你有兴趣我能理解,女孩子嘛,喜欢搞点文艺的东西,这很正常。但我要提醒你的是,中文系里可不是你想象的什么每天读读书,写写字,风花雪月,悠闲自在。你如果抱着这样的心态进去,肯定会大失所望。再者,你说你有学习能力,我不否认这一点,但是中文系不需要你有多强的学习能力,它的门槛很低,人人都能学,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浪费了你的能力。”
浪费?李葵一眉心蹙了蹙,她很想问,那学什么不叫浪费?人们总是这样,觉得文科类的东西学起来不用动脑子。怎么,文科生都是用脚趾头学习的吗?
但她没将这话说出来,她知道,只要她和陈国明吵起来,这事儿就没完没了了,便压了压心底情绪,平静道:“首先老师您要知道,我想读中文系并不是一时脑热,也不是说喜欢什么风花雪月的东西。既然我喜欢,那我肯定不会让这份喜欢止步于幻想里。我查过资料,我知道中文系要学什么,而且我也在网上听了一些顶尖大学开设的相关课程,无论是和文学相关的文学史、文学理论、文学批评,还是和语言相关的语用学、语音学等等,我都很有兴趣,基于以上,我才说出我想读中文系这样的话。其次,中文系的门槛是很低,但是我又不满足于在门口处徘徊,既然想学,那必然想学得精深些。若往深里研究,只怕不是这门学科配不上我的能力,而是我的能力若能配得上这门学科的万分之一,已经算是我的幸运了。”
又来了。
她总是有理有据地叛逆!
陈国明很无奈。从她上次在办公室里跟他对峙时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女孩子是个认死理儿的,她觉得对的事情她就要去做,根本不考虑现实的。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再跟她绕圈子了,直接道:“你现在年纪小,成绩也好,在学校里生活你得心应手,所以对于有些事情你总是想当然,觉得未来在你脚下。但等你上完大学进入社会就会知道,生活不是理想化的东西。”
李葵一听明白了,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和声音里都没什么情绪:“所以您的意思是,我应该选理科,以后学一个更有前途的专业是吗?”
“对于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这至少是个不出错的选择。”陈国明道。
话刚说完,他就看见李葵一的神色黯了黯,他知道这话说得现实,对于十五六岁的孩子来说难免有些刺耳。
到底是自己的学生,他也不想戳她的心窝子,语气更和缓了些,“老师不是不支持你有自己的理想,只是你不能蒙着眼睛去看世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你总听过吧?难道你以为这话是毫无根据、凭空流传开来的么?事实上,整个大环境就是如此。今天要是换做是别人,我就不说那么多了,因为他们选文科是学不会物理,学不好数学,那他愿意学文科就学吧,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你不一样,你有能力学好理科的,你完全有更好的选择。你要是真喜欢什么文学,你完全可以到了大学里再去旁听这些课程,或是修个双学位什么的都可以。有时候,不把兴趣爱好当作专业,你才能持久地对它感兴趣,不是吗?”
李葵一垂了垂眼,没有说话。她听得出来,陈国明的话语里有一片恳切,有没有道理暂且不论,他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她的未来考虑。
当然,她也听得出来这些话语中隐含着的偏见。
她想说不一定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喜欢文学,就是有人喜欢历史,就是有人喜欢哲学……但喜欢这些东西,落在一些人眼里就意味着空无所有,是盲目幻想,是不够脚踏实地,这不是很不公平么?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是因为学不会物理才选的文科又如何?学不会物理又不是一种罪名。若人人都学得会物理,还需要爱因斯坦干什么?
陈国明见她半晌没吭声,一时猜不透她的想法,不知是她这头倔驴被他说服了,还是说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于是追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李葵一忽然掀起眼皮,反问道:“若因为大环境,大家都去学理科了,那以后的大环境岂不是会更糟?那该怎么办啊?”
她声音脆生生的,更显得这个问题问得天真无邪,陈国明成功地被气笑了。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那该谁去操心?”
陈国明双手一摊:“国家那么大,人才那么多,自然有人操心。”
“有人操心为什么还会这样?说明操心的人不够多。”
陈国明怔了怔:“怎么,你想去操心啊?”
“我不行吗?”李葵一紧紧盯着他。
又来了。
孩子气的一腔愚勇!
陈国明头疼得要命。唯一能庆幸的是,年级里只有一个李葵一,若多来几个,能逼得他马上辞职。事实上,一个李葵一已经搞得他很想下班了。
老天好似听见了他的心声,正在此时,悠扬的放学铃声响彻校园。安静了两秒后,整幢教学楼瞬间沸腾起来,桌椅板凳在地板上“呲啦”挪动,脚步声从天花板上纷沓而来,甚至有几个男生模仿着狼群嚎叫起来:“嗷呜——嗷呜——放假喽!”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陈国明更加烦闷,怎么别人家学校里的学生都那么听话呢?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看向李葵一的目光中带了一抹威严:“没人说你不行。你有这个想法是好事,作为老师,自然也希望你们长大后能为社会做贡献。但老师更希望什么?更希望你们能过得好!俗话不是说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要先客观地了解你的生存现状,才能去考虑更深层次的东西。这个世界又不是江湖,不是你怀揣着一身热血就能去闯荡的。你现在听这话,肯定觉得老师怎么那么功利、那么市侩、那么俗气,等你长大了就会发现这才是现实,但到时候再后悔就已经晚了!”
“要是我不后悔呢?”李葵一轻声问。
“你怎能保证你不后悔?”
李葵一想了想,说:“我不能保证,就像您也无法保证我选了理科就会前路一片光明。我唯一能尽力去做的是,当我以后没能达到他人眼里的成功标准时,我不拿着别人的价值观来攻击自己。选择难免有遗憾,遗憾不可怕,但揪着那点遗憾不放,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才是最荒度人生的事。”
陈国明神色空茫了一瞬,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没再反驳什么,只静静地凝视着她,片刻,才动了动唇,说:“……行,你回去吧。”
李葵一看不懂他的神情,不知道他是妥协还是失望。她也无言顿了顿,说了声“老师再见”,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迈出门的那一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长长一声叹息。
她真的选错了么?
她总是态度强硬,但有时她心里也没底的。
教学楼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大多数的教室也都灭了灯,只有个别教室里还留着两三个学生在值日。李葵一呆呆地穿过长长的走廊,不经意间抬起头,看见东方天际升起一弯孤独的月亮,似锐利的钩,透着湛湛寒光。
她突然想起,她和贺游原约好了今天放学后看笔记。
他们约在一家名叫“有间”的书吧见面。书吧二楼有讨论区,还有打印机,最适合他们的“商业洽谈”。
不知道贺游原是不是已经过去了。
李葵一“噔噔噔”地跑下楼梯,回到班级里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戴上手套、裹住围巾,又飞快地向校外走去。
前几天下的大雪开始融化。化雪的天气最冷了,即便戴着围巾,走路时寒风还是会钻进鼻子里,酸痛得很。一呼一吸间总有白气冒出,在夜色里尤为明显。大约是放假的缘故,同学们窜得很快,校园里冷冷清清,只有那轮弯月陪着她走,时而掠过天边的树影,时而穿过稀薄的云层。
李葵一不由得放缓了脚步,月亮也跟着她慢下来。
她想起小时候。那时她便发现,月亮总是跟着她走,甚至她跑起来,月亮也会加快速度跟着跑。她觉得神奇,但没办法去问身边的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不会理会她这种无用的小问题的。直到上了小学,她有了老师,才将这个疑问问出口。那个老师大概是为了保护她的童心,跟她说,月亮喜欢你才跟着你呀。她高兴坏了,觉得月亮大概是她养在天上的一只小狗吧!从此以后,一个人走夜路她也不怕,因为小时候的月亮真的很亮,能把树林、窗户都照透。
即便长大后她知道了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每当抬头看到月亮,心里还是会觉得慰藉,像是看到她的小狗摇尾而来。月亮从此不再是天上的一颗普通的星体,它在她眼里,是跟随,是陪伴,是浪漫的具象。后来她读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读到一句“不知江月待何人”,她的心开始剧烈跳动,彼时彼刻,她强烈地相信,月亮在等待的人,是她。
她不由得想到,当李白写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时,当苏轼写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时,当张九龄写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时……他们也都认为,自己就是月亮在等待的那个人么?
月亮本无情意,是人的情意。皎白的月光穿越古今,照耀在每一个它等待的人身上,那一刻,她透过所有人的影子看见自己。李葵一便明白了:哦,这就是文学的意义。
原来它不是虚无缥缈的幻影,而是对现实的抵达。
这些灵魂震颤的瞬间带来不了任何实际的用途,却是让她无比快乐的东西。正因如此,她有时会觉察到一种微妙的宿命感,她想她这辈子,大概是要做个“无用”的人了。
李葵一吸吸鼻子,把脖子上系的围巾拉紧。出了校门,她拐入一家小店,从冰柜里拿出一盒冰淇淋,说不清她现在是开心还是难过,反正就是很想吃。
只是她想了想,又拿出一盒,准备给贺游原,希望他看在冰淇淋的面子上,爽快买下她的笔记。
看吧,这就是她心里没底的根源——她太割裂了。谈论当下时,她明明很需要钱;谈及未来时,她又表现得对钱不屑一顾。
双手哆哆嗦嗦地捧着两盒冰淇淋,李葵一来到那家书吧,径直上了二楼。
这人没什么人,显得异常安静。贺游原果然已经到了,暖气很足,他脱掉了羽绒服,只穿着单薄的衣服,整个人显得很清爽,正坐在桌子前做习题,应该是在思考吧,黑水笔在修长指间转来转去。
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努力的时候,倒是有一种踏实感。
李葵一走上前去,投落的阴影笼住贺游原,他抬起眼来。
真是一双好看的眼睛,乌沉沉的,染着微光,只是他一开口,便十分不客气:“你还知道过来啊?”
果然美丽都是假象。
李葵一觉得他就是存心找茬儿,她虽然晚了些,但也没耽搁多久。切,买个笔记而已,不会真把自己当上帝了吧?
算了,为了钱,她能忍则忍。
李葵一在他对面坐下,把冰淇淋放在桌子上,问:“你要吃吗?”
贺游原没想到似的怔愣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和冰淇淋之间来回转了两圈,嘴角若无其事地一扯,拿起其中一盒说:“吃一个也行。”
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弯下腰从桌子底下拎起一个纸袋,从里面掏出两杯饮料来。他抬起手蹭了蹭鼻尖,像是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买的热可可。”
冰淇淋,热可可。
他们还真是没默契啊,这一冷一热的,迟早吃坏肚子。
显然,两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相视一眼,略有些尴尬。
贺游原轻“啧”了声,伸手把冰淇淋和热可可的盖子都打开,挖起一大勺冰淇淋放进了热可可的杯子里。冰淇淋迅速融化,他拿起搅拌棒搅了搅,喝一口,咂咂嘴道:“温可可味道还不错。”
温可可,这个名字合理中又透着一丝诡异,李葵一瞬间被逗笑,真是服了他的脑回路了。
不过她也如法炮制,做了一杯“温可可”。
打开书包,李葵一把她整理的所有笔记都拿出来,厚厚的一摞全都堆到贺游原面前:“你看看吧。”只是想起他那奇特的脑回路,她又多问了一句,“平安夜那天,我问你要不要我的笔记,你为什么说不要?”
“不懂了吧,这叫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贺游原拿起一本翻看,头也不抬。
就你还君子?李葵一嫌弃地撇撇嘴。
翻着翻着,他却抬起了脑袋,拖着点思考的尾音:“那你为什么会问我要不要你的笔记啊?”
“听说你在好好学习。”
他一听,眉微挑,哼一声道:“听谁说的,祁钰?”
“方知晓说的。”
“哦。”他点了点头,垂下眉眼继续翻看笔记,唇边却无声勾了勾笑。
接下来二人没再说话。贺游原认真地翻看着手里的笔记,他虽然学习成绩一般般,但也知道,一份笔记中最精华的部分就是其中体现出来的学习思维。若只是简单地记录一下老师上课讲的东西,那这份笔记就是没有价值的,他自然也就没有买下来的必要。
至于李葵一的笔记……看起来确实其貌不扬,上面没有太多的颜色和标记,似乎出彩的只有那一手漂亮的字迹。但贺游原翻着翻着就被惊到,他发现李葵一这个人真的是个整合怪物。他甚至有点想不通,他们明明才读高一啊,有的人学了半年还不知道自己在学什么呢,她怎么就能按照小专题的模式把所有知识点融会贯通了呢?层层推进,逻辑清晰,而且她的笔记上还有常考易错点的归纳,答题术语和技巧的总结,相似题型的举一反三……
贺游原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他几乎不用功学习,成绩也能在年级里排到中等偏上。他都不敢想象,若他努力,那还了得?但看了这份笔记,他突然觉得有点挫败——这已经不是努不努力的问题了,而是他再多长一个脑子也未必能有这种思考力的问题。
他抬起眼睫,视线落在对面的女孩子身上。她手里捧着那杯“温可可”,正看着一本从旁边书架上抽取的书,大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眉眼。他盯着她的脑袋看了半天,似乎是想要看透她脑部的构造。
李葵一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恍惚地抬起头来。
贺游原倏地低下头去,心跳不免加快了些。暗暗平复了一会儿,他才装作无意的样子,从那一摞笔记中选取了语文、政治、地理、物理、化学五本,推到李葵一面前说:“我要这些。”
李葵一翻看了下,心想他学得可真杂啊。不过再一寻思,自己好像也没有资格说他,为了做好笔记,她也在“文理双修”。
“行。”
贺游原迟疑了下,伸出五根手指头:“五百?”
嚯,果然是重金!李葵一心里默默地惊了一下,脸上却努力维持着淡定,尽力绷住不让自己笑出来,云淡风轻道:“可以。”
说完她立刻转过身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试卷夹来,继而从试卷夹里取出两张A4大小的纸,递给贺游原道:“签个合同吧。”
还有合同?
贺游原接过一看,合同上只有几行字,大意就是不准他复印转卖她的笔记。他轻嗤一声,扬了扬手上的纸张:“这玩意儿有法律效力?”
“没有,全凭良心。”李葵一摇摇头,平静地说,“但你若敢违反的话,我就把合同复印很多份,贴到你的教室里去,还有食堂、厕所……旁边还会附上你的照片。”
贺游原:“……”
合同一式两份,签好后二人各保留了一份。李葵一打开试卷夹,又将合同放回去。
“你要学文科啊?”对面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
李葵一正疑惑着他怎么也知道了,顺着他望过来的视线,她才看到自己的文理分科志愿表夹在了试卷夹的最上层。
“嗯。”
贺游原突然乐不可支,双眼定定地望着她:“真的?”
“骗你干什么?”李葵一奇怪地看他一眼,看他笑成这样,心里不免打起鼓来,“你不会也选文科吧?”
贺游原敛了敛嘴角,不咸不淡地开腔:“你猜啊。”
“不猜!”
李葵一敢保证,他一定会告诉她的,他能忍得住才怪。
果然,他弯腰拎起地上的书包,也从里面掏出自己的文理分科志愿表来,递给她。
李葵一接过,定睛一看,他既没有选文科也没有选理科,而是选择了专业方向——美术。
对哦,他会画画的。
她还以为画画只是他的兴趣爱好,原来是要走专业路线。她虽然不了解艺术生们的生活,但也知道他们既要学专业课又要学文化课,想想就觉得这条路很艰难。
所以,他是真的喜欢吧?
“陈国明会不会找你谈话?”她问。
贺游原眉梢一挑:“哦?看来你被他找过了。”
“是啊,这就是我迟到的原因。”
贺游原觉得陈国明这个年级主任当得也挺不容易的,李葵一这个人,铁板一块。
“他不会找我的,我跟你不一样。因为你成绩好,所以他才在乎你选什么。”
李葵一说:“不一定吧。其实按照你目前的成绩,若能保持到高三,考一本不成问题。如果你再能把这个努力的劲头也保持下去,应该也能考个重点大学——陈国明也许会这么劝你。”
“劝我也没用。”贺游原把“温可可”杯子送到唇边,瞥她一眼,“还是说,你被劝服了?”
李葵一没回答他,只说:“是么?你看起来挺不禁劝的。”
他没说话,幽幽地看着她,眸色显得尤为深邃。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语气懒懒散散的,一副不太正经的样子,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大学霸,你知道人一辈子可以看到多少次满月吗?”
听到他也提起月亮,李葵一眼神闪烁了下,却也没有更多地显露什么。她知道这不是一个数学问题,但她还是饶有兴致地计算起来:“人一辈子,就按照七十岁来算吧,除去头尾意识不算清醒的几年……就按五年算吧,那就还剩六十五年。两次满月的间隔周期约为二十九天半,为了计算方便,就按我们通常所认为的一月一次好了,那一年就是十二次,六十五年就是……七百八十次。我相信绝大部分的人不是每天都抬头看月亮,这七百八十次肯定要打个大大的折扣,那么一辈子能看见满月的次数,应该也不过百次……”
算着算着,她的声音缓下来,因为她蓦然意识到,原来人一辈子可以看见满月的次数,比她想象中的要少得多。
她想她不必再去听贺游原解释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因为她已经明白了。
贺游原听她计算完,没显得太惊讶,只是喟叹一声:“你真的要学文科?”
李葵一还是没回答她,而是问:“你在哪里看到的这个问题?”
“一个电影里,我忘记叫什么名字了,好像是贝托鲁奇执导的。你认得这个导演吧,《末代皇帝》也是他导的。”
李葵一点点头,追问道:“电影里是怎样回答这个问题的?”
“目睹满月升起的时刻又还能有多少次呢?或许二十次。但人们总相信这些机会将无穷无尽。”
二十次,李葵一笑笑,居然比她算得还要少,但或许,这才是生命的常态吧。
她静默了许久,才评价道:“像一首诗。”
贺游原淡笑一声:“本来就是一首诗。”
李葵一很少跟贺游原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话,没想到交谈起来的感觉还不错,似一片黑夜里,有暗流翻涌。
没想到的是,她刚在心里为坐在对面的少年浅浅镀上一层光环,就看见他往椅背上一靠,悠然开口道:“我还会念这首诗的英文版呢,你要不要听?”
李葵一:“……”
这人真的不禁夸,在心里夸也不行。
“谁要听啊!”
她“哼”一声站起身来,从书包里取出今天特意带过来的手机,走到书吧的前台处,问服务员怎样使用书吧里的打印机。服务员帮她连接好机器后,她便把贺游原要的那五本笔记的扫描件全都打印了。
页数很多,打印需要一点时间,她百无聊懒地等,戳开企鹅号,回复了几条来自方知晓的消息。
正回复着,旁边忽然落下一道阴影。她抬起头,看到贺游原正倚着打印机旁的墙壁站着,双手环胸,斜瞥着她。
“干嘛?”她疑惑。
“你选文科的话,岂不是不能和祁钰一个班了?”
李葵一不解:“我一定要和祁钰一个班吗?”
他语气欠欠儿的:“祁钰是我兄弟,你不必瞒我。”
“瞒你什么?”这人真的很莫名其妙。
他撇过眼睛不再看她,慢条斯理道:“你喜欢他啊。”
李葵一顿时愣在原地,一头雾水道:“谁跟你说我喜欢他?”
“你自己说的。”他还是不看她,头也靠在墙壁上,声音低低的,“他过生日的时候。”
李葵一微张着嘴,努力想了半天,才想到在祁钰的生日会上,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她被问到在座的异性中最喜欢谁,她说了祁钰的名字。
可是……
“玩游戏时说的话也能当真吗?”
“你说的是真心话啊。”
“不然我能选谁?在座的异性就那么几个,要我选张闯吗?还是周策?还是高光?”李葵一越解释越觉得不可思议,原来真的有人把这种话当真,那祁钰不会也当真了吧?那他不会误会什么吧?天哪……
她正苦恼着,却看到贺游原一下子直起身来,唇角微微往上:“那你不喜欢他喽?”
“当然啊!”她忍不住瞪他。
“我不信。”他走近了些,下巴稍扬,像是想要从她这里验证些什么,“要是我也在……”
话没说完他又止住,舔了舔唇,转过身去了。
“你爱信不信。”李葵一白他一眼,她才不在乎他信不信,只要祁钰别误会了才好。
一旁的打印机还在工作,不断地吐出纸张,声音很有节奏感,“扑通”“扑通”,像止不住的心跳。
好不容易将所有的笔记都打完,李葵一将其整理好,“啪嗒”一声放进贺游原手中,又睨他一眼,才收拾书包,连再见也没说,直接走掉了。
贺游原见她下了楼梯,也穿上了外衣,把笔记放进书包里,跟了出去。
外面的天黑洞洞的,也没什么人,只有几盏路灯孤独地亮着。他抬起头望了望,弯月似钩,被薄薄的云层覆着,清辉稍减。
今天也没有满月啊。
目睹满月升起的时刻又还能有多少次呢?
他盯着前面女孩子的身影,忽而转过身,走进了旁边一家小店里。
李葵一还在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前走,走到一盏路灯下,她又听到有人在叫她。
是在叫她,因为他喊出她的名字。
“李葵一!”
她回过头。
“砰”地一声,有什么在她脑袋上空炸开,她吓了一咯噔,不禁缩起脖颈闭上了眼睛,等她忍不住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去看的时候,漫天的彩色丝带落下,迎着灯光,像数不清的流星在她身边降落。
而他独立于夜色中,笑意无比张扬。
Chap.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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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坠的丝带与浓重的夜色揉碎了他的眉眼, 让人瞧不真切,李葵一只知道他在笑,慵懒又得意, 透着一股天真烂漫的邪气。
她微有怔忪,一时分辨不出他是在恶作剧还是在干什么,以至她神思恍了恍,心想, 他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他走过来, 笑意渐收,只轻轻淡淡地扬唇,垂着眼睛看她。忽然,他伸出手,将粘在她围巾上的一条丝带捏去了,未等她反应过来, 他就已弯下腰, 把落在地面上的丝带都捡了起来, 团成一个纸球, 对准垃圾桶洞口一掷。“啪唧”一下,纸球应声而入。
他又转头看她,眼睛特别亮, 神情像一只等待表扬的小狗。
李葵一不知道是该表扬他爱护环境还是该表扬他扔得准, 千言万语中掺杂着那么一点不解,最终只汇聚成了两个字:“干嘛?”
贺游原知道她是在问为什么要对着她放礼花,轻飘地应了声:“跨年啊。”
哦, 对, 还有几个小时,就是新的一年了。李葵一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是为了跨年,而不是因为喜欢她,想想也是,他怎么会喜欢她呢?他们见面了总要拌几句嘴,反正不是他惹她不开心,就是她惹他不高兴,简直是冤家。
算了,这都新年了,他爱做什么都做什么吧,李葵一懒得再跟他计较,便说了一句:“哦,那祝你新年快乐。”
说完她转身继续要走,他却又叫住她:“哎——你的笔记包不包售后啊?”
“售后?”她疑惑地回头。
他理直气壮地说:“我要是有看不明白的地方怎么办?”
这么笨啊,李葵一想。
按道理来说不会出现看不懂的情况,因为她做笔记的目的是卖笔记,所以她写得尽可能浅显详细了。但她也不能跟他说不包售后,万一他跟别人乱讲,那她的笔记还要不要卖了?
“如果真有不明白的,你就拍下来,扣扣上问我好了。”
他似乎很满意,点点头道:“哦,那行。”
走远了些,李葵一依稀听到一声“新年快乐”,声音有点低,让她觉得也许是幻觉。她脚步稍稍一顿,却没有回头,直接走掉了。
直到元旦那天晚上,李葵一才把自己的文理分科志愿表拿给李剑业签字。许曼华此时不在家,吃完晚饭后就带着弟弟去小区外面的广场上玩儿去了。
她特意选择的这个时机。究其原因,就是她不知道她的父母对她选文科这件事的态度如何,或许也是不同意的。但李剑业就算不同意,也不会和她吵起来,而许曼华会。
李剑业当然不会和她吵起来,因为他们之间实在太陌生了。当他们单独处于同一空间时,李葵一都可以感受得到周围弥漫着的淡淡的尴尬气息。
至于许曼华回来后,要怎样向她解释,那就是李剑业的事了。
李剑业拿着那张表单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好像颇有疑虑:“你选文科?”
李葵一轻轻“嗯”了声。
他大概是想说些什么的,不过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挠了挠下巴,目光又落回表单上,把上面的文字从头到尾地再读一遍。思量了许久,他点点头,自顾自地说:“文科也好,女孩子,回来当个老师,或是考个公务员,都挺安稳。”
李葵一心里冷笑一声,她对老师或公务员这两种职业选择没有意见,她只是讨厌一些关于女孩子就要安稳些的刻板印象,况且,她也没想过再回来。但她没有辩驳,伸出胳膊将手里的笔递出去,李剑业接过,虽略有迟缓,却还是在家长签名栏里签了字。
好了,任务完成。
这天她早早地上床熄灯,说白了,她就是不想直面许曼华。出乎意料的是,许曼华回来后,并没有因为文理分科的事来找她。
李葵一猜测,可能是李剑业的“女孩安稳论”说服了许曼华,可能是许曼华压根儿不在乎她选什么,当然,也有可能是李剑业还没跟许曼华说这件事儿……
她觉得她自己挺矛盾的。一方面,她不希望她的父母对她的选择多加干涉;另一方面,当她的父母真的不管她的选择时,她又会想:是因为没有爱,所以才没有期待么?
就像那个“你长大后是想考清华还是考北大”的问题,她从来没有被家人问过,明明她可以考出那么好的成绩,连街坊邻居都称赞她是个清北的苗子。
第二日回到学校,李葵一把分科表交到夏乐怡那里。
“看来陈国明没能说服你。”夏乐怡笑说,“那天你被陈国明叫走后,我们还在打赌你会不会被他劝回理科——我赢了。我就知道我不会错,上次在KTV里给你看盘时我就说了,你月亮落在水瓶座而且落在第一宫,这样的人耳根子最硬了……”
李葵一见她聊起星盘就滔滔不绝,不由得跟着笑,心里却想,可是那次我给你的我的具体出生时间是我自己乱编的啊。
“我们班还有其他人选文科吗?”等夏乐怡说完,她多问了一句。
“目前只有你和赵石磊。”
赵石磊,那个和夏乐怡一起代表班级参加英语演讲比赛的男生。他入学成绩在班级排中等水平,但不知怎么的,后来几次考试他都考得不尽如人意。不过他数学和英语成绩一直保持得不错,若是选文科,也算有优势。
夏乐怡声音压低了些:“他要是选理科,肯定进不了实验班了,估计因为这个才选文科的吧。”
是啊,人人都想进实验班。哪怕文科实验班比不得理科实验班,但只要挂上了“实验班”的名号,学校的资源就会向其倾斜,比如更优秀的师资力量,更多的补课机会,更多的评奖评优名额……
若是进不了实验班,还是选理科更好一些——至少在一中的游戏规则是这样。方知晓就是这么个考虑,若按成绩论,她的文科成绩要好于理科成绩,更何况她对数学深恶痛绝。但没办法,以她的成绩,她进不了文科实验班,而文科普通班的实力又太弱,所以她还是选择去理科普通班。
交掉分科表,李葵一回到自己的座位。转头看向窗外,那个小水池里结了薄薄一层冰,草层和树根下堆积着几簇没化完的雪,像白色的裙边。即便小花园里种植的多是四季常青的草木,冬季时,它们也不似往日那般有生机,看上去显得灰蒙蒙的、僵直。
以后无法听到它们窸窸窣窣地长新叶了。
或许不该那么伤感,但是告别的时刻已经来了。李葵一看了看身边的周方华,她默然坐着,眼睛虽直直地盯着课本,却没有朗读出声——以往的早读课她不是这样子的。
该如何说再见呢?
在学生时代,最常见的“再见”方式,就是什么也不说,情谊会自然而然地消散。别说毕业,就是一次分班,一次换座,就会使得并行的人走上不同的轨迹,从此以后,再碰到,就是相视一笑,而后擦肩而过。
她和周方华,认识了小半年,情谊不算多么深厚,却也对彼此说过几句真心话。这些被赋予了真心的东西,虽如游丝般纤细,狠狠心也就断了,但它又太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再呵护呵护。
李葵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取出语文课本,小声地背诵《离骚》。
今天刚好轮到她们小组值日。
往常都是李葵一和周方华去倒垃圾。她们很乐意承担这项工作,因为可以出去转悠一圈,说说话,散散步。但是周方华发现自己的化学习题册放在寝室里忘记带过来了,而化学小老头说晚自习时要讲习题册上的题,她只好趁着晚自习前吃饭的时间回寝室取。
祁钰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倒垃圾吧。”
李葵一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祁钰虽说也是她们小组的成员,但他已经做了扫地的工作了,而且因为贺游原那天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多少让她跟祁钰相处时变得不太自在。
“……谢谢。”也不好拒绝。
他们提着那只蓝色大号垃圾桶,一人拎着一只耳朵,慢吞吞地往垃圾场走去。一路上都无话,二人各自沉默着。李葵一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不说话情有可原,为什么祁钰也不说话了?难道是贺游原把她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他了?
可直觉告诉李葵一,贺游原不是那样大嘴巴的人。
倒完垃圾,回到教学楼下,他们一同去洗手池边洗手。冬天的水凉得刺骨,李葵一洗完手,用纸巾擦干后,忍不住把手放到嘴边哈了哈气,这时,她听见祁钰低声说:“你不能选理科么?”
“什么?”她讶然地看向他,没太懂他话里的意思。
“没什么。”他没再解释。
他一直没有看她,说完也只是耷着眼睛拎起了那只空了的垃圾桶,独自回了教室。
李葵一仔细揣摩着他那句话的意思。他为什么想让她选理科啊?她去学文科了,他以后就是理科第一了,多好。
难道是他不想要这个“让”出来的第一名?他想要堂堂正正地打败她?
李葵一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她也是个好强的人,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如果一直压她一头的对手突然换去了别的赛道,她会恨死他的。
天哪,祁钰恨她,怪不得他不想跟她说话。
李葵一心里那股胜负欲立刻上来了。期末考试在即,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较量的机会,就算他会恨她,她也不会让他超过她。
她憋起一股劲儿,比往日更要用功。
这时她便发现她仔细整理过一遍笔记的好处,那就是复习起来简直可以说是得心应手,极大地提高了她的效率。她想了想,把语数外物化生六门课的笔记打印了一份,送给了周方华。她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一份礼物,只说了一句:“我觉得还挺好用的。”
周方华收下了,冲她笑笑,一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羞涩。
在忙碌的日子里,时间也过得飞快,十几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大家都静悄悄地努力着,只有贺游原时不时地在扣扣上骚扰她,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
好在他问的都是学习相关的问题,李葵一也都耐着性子给他解答。
但她有时也很生气,因为她觉得有些题目太简单了,她就骂他。
李葵一:贺游原你都读高一了,还没有把等号两边的未知数搞到一边去的意识吗!
贺游原:[图片]
贺游原:怎么没有?你看我这不是搞到一边儿去了吗?然后呢?
李葵一:然后左右两边同时取对数不就行了吗!这么明显!
贺游原:哪里明显了?
服了,李葵一觉得自己用脚趾头都能看出来。
期末考试考了三天,考完后放假一天,学生们又回来补课。也因如此,大家都觉得这场考试考得很没有实感,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考一样。
年关却是一天天地临近了。
现在过年虽不似小时候那般有年味儿,但总是令人期待的,别的不说,哪怕只是从一年的繁忙中抽离出来休息几天也好。李剑业在腊月二十二那天就关了眼镜店,和许曼华一起带着弟弟回文溪县了,说是要回去过小年。
腊月二十五,学校上完一天的课,又发了九本《寒假训练》后,终于要给学生们放寒假了。
李葵一去了趟办公室,把大家的周记本抱回来。刘心照跟她聊了好一会儿,说的还是学文学理的话题,她没有劝她什么,只是说学文科的话,要注意不要陷入直觉主义什么的。
讲着讲着,她自己笑了起来:“好像说得有点多了,高中文科还很浅,尚且用不到这些。”
李葵一也觉得不对劲儿,刘心照像是生怕以后没办法再教她一样,一股脑儿地跟她说了这样多。她不由得紧张地眨了眨眼睛,问:“刘老师,您以后会带文科班吗?”
刘心照摇摇头,说:“不知道啊,这要看学校的安排。”
李葵一的心放下一半儿,她还以为刘心照刚刚是在跟她告别。
“去吧,预祝你新年快乐。”刘心照再一次拍了拍她的脑袋瓜儿。
“也预祝您新年快乐。”
李葵一抱着周记本走出办公室。路过窗子时,她侧过眼睛向里面看了一眼,刚巧碰上刘心照看过来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着一层玻璃,她觉得那目光异常柔和,似乎带了点怜意,或许还有些若有若无的哀愁。
她不知道这怜意与哀愁从何而来,只在目光触碰上的那一瞬,对着办公室里的她,绽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回到教室里,李葵一把周记本发下去,又跟大家说了许多“新年快乐”和“开学见”,这才回家了。
尽管李剑业让她补课结束后就乘大巴回县城,但李葵一没听他的。她才不想回去,那里没有一个能和她说得了话的人,说不定还要被迫听一些她不爱听的话,哪里比得上自己在家自由自在。
她和方知晓疯玩了几天,直到腊月二十九,她才坐上了回县里的大巴车。方知晓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帮忙打探苏见林的消息,最好能帮他们俩牵牵红线。
李葵一说:“我尽力吧。”
大巴车摇摇晃晃地在老旧的汽车站停下,李葵一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从车上挤下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抬起头时,她看到苏见林漠然地靠着一辆自行车,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相信,若她真的摔倒了,他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冷眼旁观。
可她不会再摔倒了。
她走到他跟前,问了一句废话:“你来接我吗?”
因为是废话,他索性没回答,只牵起自行车,说:“上来吧。”
李葵一毫不客气地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羽绒服摩擦在一起,沙沙作响。小小的县城没什么变化,每次来都是相同的街道,相同的广告牌,就连一些小摊都雷打不动地留在原地,像是生了根。
二叔家住的是自建房,两层小楼,一面墙上爬满了枯木一般的爬山虎的藤。到了门口,苏见林把自行车一丢,直接推门进去了。或许是听到了声响,二婶婶迎了出来,她脸盘子圆圆的,身上还系着围裙,笑意盈盈:“小葵回来了?”
很少有人这么叫她,还有点不适应,李葵一抿嘴笑着,也和二婶婶打了招呼。其实二婶婶对她挺好的,只是她也有自己的孩子,平时工作也忙,便不是很能顾得上她。
二婶婶将她往屋子里带,“冷不冷?你们学校怎么才放假啊?补课补到这样晚。哦对了,你爸妈和你二叔带着你两个弟弟去超市买年货了,你奶奶在屋里看电视呢……”
到了屋里,李葵一果然看到奶奶坐在沙发上,正看着农业频道,声音开得很大,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们进来。二婶婶喊了两声,她还是没听见,直到二婶婶走到她身边挥了挥手,她才从电视上移开视线。
“妈,小葵回来了。”二婶婶指了指李葵一。
老太太终于舍得回头看了一眼,却仍似泰山一般安稳坐着,微微点了点头,说:“来了啊。”
李葵一有点想笑。
“哎呀!”二婶婶一拍身子,“我厨房里炖着汤呢,离不开人,小葵你自己倒点热水喝啊,那儿有瓜子、开心果,你自己拿着吃,啊。”
“您去忙您的,不用管我。”李葵一忙说。
二婶婶急匆匆地走了。李葵一放下背包,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和老太太之间隔着一个身位,也盯着电视屏幕,“咔嚓”“咔嚓”地咬瓜子。
老太太似乎被她的做派气到了,斜瞪她一眼。
李葵一权当没看见。
到了午饭时间,爸妈和二叔他们才回来。二叔虽不善言辞,在饭桌上却也免不了寒暄几句,问她最近成绩怎么样。李葵一轻描淡写,说还可以,第一名勉强保得住。老太太的脸色明显不那么好看,却也不能指责她不谦虚,毕竟她用了“勉强”二字,只能不断地给两个孙子夹菜吃。
这时,许曼华停下筷子叹息道:“这孩子,只知道闷头学习,真是愁死人了。平时也不怎么说话,这不,上回期中考试,她又考了个全市第一,她都没跟我们讲,我还是听她同学说了才知道。你说这可怎么办哟,学成书呆子了,以后怎么进社会?”
一通话,明贬实褒,大家都听得出来。李葵一更是明白,这话是说给老太太听的。
这就是所谓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样说或许严重了些,但能很好地反映她和许曼华还有老太太三人之间的关系。李葵一知道,当初许曼华因为生了她这个女儿,受到过老太太不少苛待。大概也因如此,许曼华才会恨她,恨她不争气,偏偏是个女孩儿。
可笑喔,母女、婆媳、祖孙,三代女人之间的关系支离破碎。
该去怪谁呢?
李葵一目光扫过饭桌上的男人们,他们埋头吃饭,不声不响的。
只有二婶婶笑着接了腔,顺便给李葵一夹了一块红烧肉:“小葵这孩子会以后有出息的,不喜欢说话怕什么,人家看的都是实力,那些油腔滑调的才讨人嫌呢。”
甭管这话是真情还是假意,李葵一都很感谢二婶婶。但她仍觉得无聊透了,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她想要逃离,飘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像一盏随风而起的蒲公英。
除夕夜终于到来。
因为禁放烟花爆竹,过年的空气里少了些烟火味儿。其他还是照旧,糊上春联儿,贴上窗花,堂弟带着弟弟在院子里用鞭炮炸狗盆儿,大人在厨房里忙活。等春节联欢晚会开始的时候,一盘盘饭菜也端上了桌。说些吉祥话,几杯酒下肚,过年的仪式就算完成了大半儿。
李葵一草草吃完饭,又看了会儿春晚,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早早地洗漱上了床。
二叔家房间虽多,却也只够两人挤一间,李葵一很倒霉地被分到和奶奶一起睡。这便是她早睡的缘由,她实在不想和奶奶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听着外面的笑谈声和电视机里传来的音乐声,李葵一玩了会儿手机。提前跟方知晓、周方华她们说了“新年快乐”后,她把手机藏在枕头下,蒙上被子就睡了。
一夜清眠无梦。
新年的凌晨五点,外面的天还黑漆漆的,李葵一就醒了。
旁边是奶奶的鼾声,不算粗重,却也让她无法再睡着。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房间里一下子亮起一小片荧荧的光。
好多未读消息。
打开企鹅号,无数个红点点接二连三地蹦出来,都是新年送祝福的。李葵一点开看了,每一条都回复过去。
“也祝你新年快乐啊!”
“同乐同乐!”
“恭喜发财,学业进步!”
下面一条来自贺游原,李葵一手指在屏幕上顿了下,点进去。
他发了两条消息过来。
第一条是掐着点儿发的,时间卡在零零点零零。
贺游原:新年快乐。
结果零零点十五分时他又发了一条。
贺游原:群发的,不用回。
Chap.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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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年初二开始, 家里接连不断地有人来拜年。不光来了许多不怎么熟悉的姑姑姨姨表叔叔,还附带着七八个小学年纪的小屁孩儿,闹哄哄地齐聚一堂, 简直吵翻了天。
李葵一为求清静,每次和那些亲戚们简单打过招呼后,她就带上手机和书,躲到楼顶去, 找个避风的地方坐下, 一待就是大半天。
不料,这次推开通往楼顶的那扇门时,她看到了苏见林的背影。他双臂撑在栏杆上,望着远方,李葵一很快注意到,他垂下的手指间, 夹着一根细长的烟。
她第一次看到他抽烟。
听到动静, 苏见林回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时, 他丝毫没有被撞破的尴尬,反而将目光扫向她,过了一会儿才悠悠移开, 而后低下眼, 将烟掐了。
李葵一踏上楼顶,反身把门虚掩了。走过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叫他不要抽烟么?可一想, 他已经成年了,抽烟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便只说了一句很官方的话:“抽烟有害身体健康。”
“嗯。”
李葵一不明白他“嗯”这一声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想多问。楼顶的风很大,他也不知道避一避,手和脸都被吹得惨白,显不出任何血色。
“读大学压力很大么?”她还是没忍住问。
他淡淡的:“没有。”
那怎么开始抽烟了呢?李葵一心道。她相信苏见林不是那种因为好奇或是觉得很酷而选择抽烟的人,她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开解的事。
和他的身世有关吗?
李葵一只知道苏见林是爷爷带回来的,从大人们的闲言碎语中,她隐约了解到他是爷爷生前某个朋友的孩子,已经没了双亲。
这样悲惨的经历,让李葵一产生错觉,认为他是她的同类,于是她天然地想和他亲近。但是苏见林这个人冷得像块玉石,永远都清泠泠地站在那儿,看她和奶奶斗嘴,看她挨揍,看她号啕大哭。有时他连看也不看,耳机一塞,只顾做自己的事。
后来李葵一回到市里读初中,苏见林也考上了市里的高中,距离虽不远,但他们基本不见面。直到爷爷突发脑溢血去世,苏见林才去一五八中学找她,带她回老家。也是在那次,李葵一意外地在苏见林的书包里发现了一张照片,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的合影,看得出来,那个小男孩是苏见林小时候,而那女人的眉眼和他有六七分像。
是他妈妈吗?李葵一想,但还未等她从这张合影里再看出什么端倪,去买饭的苏见林就回来了。
李葵一磕磕巴巴地解释:“你书包里的手机响了……原本我没打算接的,但它连续响了三次,我……我怕有什么急事,就想先帮你接一下……对不起。”
苏见林没说话,冷淡的眼底漆黑一片,似望不到底的寒潭,要将她吞噬。
从那以后,李葵一便有点怕他。所以方知晓说得对,有时她不愿意帮忙联系苏见林,不是不愿,就是不敢。
即便后来他开始给她送生日礼物,她还是没能从心底消弭对他看她那一眼的恐惧。或许不止是恐惧,还有一些愧疚、一点懊悔。
上次他把十五岁的生日礼物送到她手中,她才略后知后觉地想,他给她送礼物,是不是想要说他不怪她了呢?
“现在几点了?”正当李葵一胡思乱想着,苏见林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尽管手里拿着手机,李葵一还是下意识地扒开了羽绒服袖子,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九点五十了。”
黑色的机械表,戴在白净的手腕上,正是苏见林送她的十五岁的生日礼物。李葵一意识到这一点时,不由得愣了下。
苏见林也瞥了眼她的手腕。
“你看书吧,我在这儿待一会儿。”
“哦。”
李葵一拿着书,走到她常坐的地点,就在她想要坐下时,苏见林又回头,开了口:“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开学?”
“初七。”
“允许毕业生进去宣讲吗?”
“宣讲?”李葵一没太懂,“宣讲什么?”
“一个回访母校的活动,相当于给你们学校的学生宣传浙大。”
苏见林还会参加这种活动吗?李葵一觉得有点奇怪,猜测道:“做这个活动可以加学分吗?”
“可以加第二课堂分。”
李葵一虽然不大明白什么叫做第二课堂,但听到说可以加分,心里也了然。这才对嘛,如果不能加分的话,苏见林才不会有兴趣做这些。
“如果你要进入学校宣讲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老师。不过……”李葵一想了想她和陈国明的关系,“能不能成功还是个未知数,你不要期待太高。”
“行,谢谢。”
“不客气。”李葵一在避风处坐下来。刚打开书,就看见手机屏幕亮了亮,好巧不巧,正是方知晓的消息。
方知晓:阿西吧,这个世界快点毁灭吧!我的《秘密花园》画册被我表弟撕了个稀巴烂!
方知晓:我好不容易填了那么多色!
方知晓:真的烦死小孩子了!
李葵一听着楼下的小屁孩们打闹的声音,颇有些感同身受:“摸摸头。”
方知晓:但凡他撕的是我的寒假作业我都不会那么生气!
李葵一:……
方知晓:你啥时候回来?我寒假作业一个字没动呢!估计得找你救急。
李葵一:我也没写。
方知晓:真的假的?你这人最爱干的事儿不就是在放假后几天内把所有作业都解决掉吗?!
李葵一:我翻看了一下那几本《寒假训练》,题目出得太烂,没必要做,浪费时间。
方知晓:OK,你说的这话我已经截屏了,到时候拿给我的班主任看。
李葵一:欢迎你的班主任找我对质。
方知晓见她这么说,彻底放心了。不写作业这种事儿就是这样,一个人没写挺慌的,但有学霸陪着没写,那就有了十分的底气。她很快转移了话题:“嘿嘿嘿,你有没有在苏见林面前多提我的名字啊?”
呃,没有。
李葵一是真的不太擅长做这种事,她又不像方知晓似的,没有红线也要硬拉。她偷偷看一眼苏见林的背影,顾左右而言他:“我发现了苏见林的一个秘密。”
方知晓:什么秘密!!!
李葵一:他抽烟。
李葵一:我记得你说你不喜欢抽烟的男人,对吧?
方知晓:啊啊啊啊,苏见林抽烟的样子帅吗?
李葵一:……
真是毫无原则的女人。
待到把所有的客人都送走,开学的日子也就到了。不知道为什么,李葵一觉得,学校里的空气比家里的新鲜。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比如老天就适时地下了一场雨。层云还未卷得厚,疾而密的雨脚就已噼里啪啦地打在了教室的玻璃窗上,嘣嘣作响。本是早读的时间,然而该补觉的人在补觉,该补作业的人在补作业,整间教室充斥着一股子极有秩序的散乱。
“葵姐救命!寒假作业拿来看看。”潘君萌手掌合十,眼巴巴地看着李葵一。
李葵一从新买的杂志上撩起眼皮:“没带。”
潘君萌脱口而出:“没带就是没写!”
“……确实。”
李葵一头一回发现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真没写假没写?”潘君萌看了看她的神色,真的有点动摇了。
李葵一索性把书包从桌兜里扯出来,直接丢给他:“你自己看,能找到一个纸片的话我替你写。”
潘君萌头伸进去翻找了一通,里面果然什么都没有。他把书包还给李葵一,自信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说:“年级第一都不写的破烂玩意儿,我为什么要写?”
“真的没关系吗?”周方华问,她本来还以为李葵一在开玩笑。
李葵一说:“估计这两天就要分科了,就算写了,要交给谁?”
提到分科,周方华咬了咬唇,而潘君萌开始鬼哭狼嚎起来:“葵姐你好狠的心啊!你选文科了,以后我不会的题该问谁啊……”
果然,正午时分,新鲜出炉的文理分班表贴在了告示栏上。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大家手里撑着伞挤在告示栏前。雨伞实在太遮挡视线了,人又多,李葵一、方知晓、周方华三人几乎挤破了头也没挤到里面去。方知晓急了,冲着人群喊道:“看到自己在哪个班后就自觉地让出地方好吗!不要一直在这里挤着!这样看到猴年马月也看不完!”
喊了一通,除了引起一些侧目,好像也没起多大作用。李葵一都有些不想看了,反正她会进文科实验班,她只是想确定,文科实验班究竟是哪个班。
又挤了十来分钟,她们才终于挤到前头去。按照学校“先理后文”的顺序,李葵一直接去找后面几张分班表上找。终于,在倒数第四张表单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高一(17)班,她不出意外地排在第一位。
高一年级有二十个班级,居然只有四个文科班。
为了不耽误其他同学看分班表,李葵一在找到自己的名字后就退出了人群。出来一看,周方华已经在外面了。这么快就找到了名字,李葵一相信,她应该是进了理科实验班。
为什么她看上去不太开心呢?
李葵一走到她身边,挽起她的胳膊,轻声问:“怎么样,进了吗?”
周方华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可以!”李葵一高兴地晃了晃她的手臂。
只有她知道周方华有多努力。其实周方华和方知晓一样,文科成绩要比理科成绩好,理科对她来说,学起来会有点吃力。但她还是沉住了气,一点一点地钻研。期末考那一阵子,放学后大家都回去了,周方华还是留在教室里,听人说,她会学到宿舍门禁的前一刻。
如果她选文科的话,会轻松很多,但她还是朝着自己不太擅长的方向继续走下去了,如今考进理科实验班,也算如愿以偿。
这时,方知晓也从里面挤出来了,虽然只是普通班,但她很兴奋,抱着李葵一尖叫起来:“我在十六班,和你是邻班!天哪,这一定就是缘分,就算不能处于同一屋檐下也要做邻居!”
李葵一也觉得这简直是太幸运了,但她看着方知晓那得意的小表情,忍不住逗她:“真的很好么?我记得十六班和十七班都在四楼,你确定你喜欢爬楼?”
方知晓嘴巴一撅:“哼,看不起谁呢?也不知道是谁跑操跑五圈就要死要活的。”
李葵一:“……”
开学第一日,学校没安排晚自习,下午就可以回去了。回去前,刘心照开了最后一次班会,跟同学们简单做了告别。其实大家伙儿没有特别伤感,毕竟只相处了半年,感情没那么深厚,再加上一班的成员没有发生太大变动,大家仍旧嘻嘻哈哈的,仿佛欢声笑语里,是各自光明的前程。
刘心照最后说:“我做学生时,总觉得’前程似锦‘四字太俗气。后来做了老师,也送走过一届学生,看着他们默默无声地走过这一千多个日夜,和着血泪与汗水,我便衷心地想要祝福他们得偿所愿。如今看到你们,我也依然想说一句,愿诸君,前程似锦,功不唐捐。”
教室里掌声雷动。
来找李葵一告别的人很多,夏乐怡、秦薇薇、周策、潘君萌……和女生们拥抱了下,和男生也打趣了几句,李葵一最后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小花园,默默地说了再见。
她给周方华塞了一张贺卡,羞涩地笑笑,让她回去后再打开。
周方华眼睛里浸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要去新的班级了,李葵一还想要靠窗的位子,所以决定明天早起一会儿。
第二天早上,月亮还未完全西沉,李葵一就到学校了。她呼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像是注入了兴奋剂,快步朝教室走去。
爬上四楼,推开十七班教室的门,在墙面上摸索着打开灯。
文科实验班也只有三十个学生,教室里摆了三十套桌椅,显得很空荡。但不知道这桌椅是谁摆放的,居然按照考场七七八八的格式来摆,让人有一种时时刻刻在考试的感觉——可能就是这个目的。
一人一张桌子,列与列之间都间隔开,没有同桌。
李葵一走到窗户边的座位旁停下。这间教室有四扇窗户,两扇挨着走廊,另两扇窗户外空荡荡的,可以看见天空和树木。
她自然选择空荡的窗户。
只是她刚想坐到那座位上时,她发现这桌子的桌兜里已经放了一只黑色的大书包,看着还有点眼熟。
怎么办啊?她最中意的位置被人占了。
虽说还有一扇窗子,但那扇窗子外有一颗高大的水杉,就是她在501教室里见过的那颗。水杉好看是好看,却会遮挡视线,她没办法一转头就看见天空和落日了。
李葵一不禁咬了咬牙。
她都来得那么早了,居然还有人比她来得更早!
她幽怨地盯着那个座位,半晌没动弹。
正在她懊恼愣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戏谑中带着点愉悦:“我的座位这么好看么?”
Chap.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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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葵一回过头, 碰上那双漾着散漫笑意的眼睛,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疑惑,一时呆住了。面前的人见她如此, 不禁扯了扯唇,问:“有那么惊讶么?”
她理了理思绪,不解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学艺术么?”
“学艺术也需要学文化课啊。”他轻瞟她一眼,似乎是觉得她的问题很好笑。
李葵一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解释道:“我知道学艺术也需要学文化课, 我的意思是,我们学校……没有艺术班吗?”
贺游原嗤了声:“他们连文科生都不重视,何况是艺术生?”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学校的艺术生会统一并入文科班。”说着,他回到李葵一看中的那个座位上, 一屁股坐下, 挑衅似的冲她挑了挑眉。
切, 真幼稚。
李葵一并不理会他, 只推测道:“所以,你前一阵子努力学习是为了进文科实验班?”
“不然呢?”他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好吧,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原来也不是全然没有规划,李葵一想。再仔细一琢磨,估计是因为他上次期中考试时数学、政治、历史三门课都考砸了, 所以他才拼命补的吧, 毕竟想进文科实验班的话,语数外政史地六门课的成绩要在选文科的学生中排进前三十才可以。
不过还是有一个疑点:“既然早就知道要学文科, 你干嘛还买我的物理和化学笔记啊?”
“给张闯买的。”他答了,却语调一转,慢悠悠地说,“问完了吗,大小姐?”
什么大小姐!
李葵一狠狠地瞪他一眼,气蹬蹬地转身走到另一扇窗子前,窗外的水杉枝干纵穿而过,把窗户割成两半儿。现在是冬天,看过去视野还算开阔,但等春夏到来,水杉枝叶繁茂时,窗外肯定什么都看不见了。
没办法,谁让自己没人家来的早呢?
李葵一踟蹰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退而求其次,坐这个位子。
就在这时,身后那个戏谑中带着点愉悦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不是想要我的位子啊?”
没想到被他看出来了。李葵一回过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他身前稳了稳声音道:“是。”当然,平白要人家的东西不好,她便诚恳地看着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开一个条件,我们交换。”
“条件?”贺游原想都没想,直接冲她抬了抬下巴,“求我。”
想都别想。
李葵一觉得这个人真的很讨厌,明明她在认真地跟他商量,结果他只会搞这些小孩子的把戏。她哼一声,甩头就走。
谁知步子还没迈出去,她就被他拉住书包扯了回来。
贺游原从座位上站起身,把自己的书包从桌兜里拽出,用下巴指了指那个位子,说:“坐吧。”
这又是唱哪一出啊?
摸不透他,真的摸不透他,李葵一双手握了握拳,尽量使自己平静:“我说了,你可以提一个条件。”
“先欠着吧。”他说。
“那不行。万一你以后提出什么很过分的……”李葵一直截了当地拒绝。不料话还没说完,贺游原就伸出手强行把她按到了座位上。他站在她身前,垂着眼睛看着她,“反正你是欠了。”
说完他把书包扔在后一个座位上,坐到了她后面。
这个人真的好无赖啊!
对付无赖的唯一办法就是比他还无赖,李葵一转过身子,作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既然是你强行把位子给我的,那我就不欠你什么。你以后若是想兑现什么承诺,门都没有。”
就欠。
贺游原伏在桌子上,闷闷地想。
而且,她欠他两次。
还有一次是,她没有回他的新年祝福。
李葵一见他不说话,还想跟他继续理论,刚要开口,就有一个新同学踏进了教室,她只好紧急闭了嘴,回过身从书包里掏出新学期要上的课本,预习了起来。
不过三十个座位,在六点半之前,很轻易地就坐满了。
李葵一抬头看了看,果然是文科班,一眼望过去都是女生,零星几个男生夹在中间,目测不超过五个。
也不知道班主任是谁。李葵一希望是刘心照,但又觉得机会渺茫,因为她极有可能会带理科实验班。就算刘心照不是班主任,李葵一也希望她会是她们的语文老师。她喜欢听她讲课,上学期听她讲《离骚》,她几乎落泪,于是找来《离骚》全文,把它整篇背了下来。
其实刘心照不是那种十分严厉的老师,但因为她课讲得好,所以同学们服她。
正想着,一个男老师就走进了教室,矮矮的,胖胖的,笑眯眯的。
李葵一认识他,他之前是一班的政治老师,表面上看起来很随和,发起火来脾气大得很,所以一班的同学私底下都叫他“笑面虎”。
“笑面虎”走上讲台,台下的同学们纷纷抬头看他,他说他就是这个班的班主任,名字叫蒋建宾。
“蒋建宾?”身后的贺游原低声哼笑了下,“GG Bond?”
李葵一死活没想明白蒋建宾和GG Bond有什么联系,难道是说他们都矮墩墩、胖乎乎的么?直到她再一次默念了下班主任的名字——蒋建宾,首字母缩写:J-J-B.
哦,这个人……
是该说他反应快呢,还是该说他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GG Bond,不是,蒋建宾没说太多废话,简单地介绍了自己,讲了两句欢迎的词,就开始说一些新学期的注意事项。
这个学期,学校在学习方面和体育锻炼方面都做出了调整。首先,晚自习四节课并不全部拿来自习,而是改成“2+2”的模式,前两节课自习,后两节课上课。这个消息一宣布,同学们就不满地“啊”了一声,占用晚自习时间上课的话,那作业就很难做完了。一中的老师向来很能布置作业,往日,像李葵一这种做作业速度非常快的学生,写完作业,再把当日学过的内容复习一遍,也就到放学时间了。
其次,学校取消了大课间的跑操,改为了课间操。此时便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人大多是因为不喜欢跑步,愁的人是觉得做课间操很羞耻,又不是小学生,还蹦蹦跳跳地挥舞着手臂,多没面子啊。
说完这些,蒋建宾拿起班级名单,说要选班委、课代表、小组长。不得不说,这位新班主任挺“专/制”的,选班干部居然不是竞选,而是直接任命,比如他看了眼表单上排名第一的李葵一,说:“李葵一,你当班长吧。”
“啊?”李葵一措手不及,但也接受了任命,“哦。”
“第二名是张允同学,那你担任学委吧。”蒋建宾快刀斩乱麻一般,点兵点将,“咱们班个子最高的是谁?哦,你叫什么?贺游原是吧,那你就是体委了……”
同学们:“……”
选完班干,分了小组,新的课程表一贴,别的班还在做自我介绍,这个班已经正式宣告成立。
蒋建宾这时才拿出一沓卡片,分发给每一位同学,让大家在卡片上的相应位置写上自己的姓名、学号、理想的大学,写完后就贴在课桌的右上角,时时刻刻作为激励。
李葵一捏着卡片,没有着急去写,而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想起苏见林说想要来学校做宣讲的事。那能不能以此作为契机,联系更多的毕业生,邀请他们来学校做一个分享呢?对于高中生来说,想要明确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并不容易,因为那些大学、那些专业,看起来都只是一个个名词而已,大家对其都没什么了解,即便在卡片上填了一个所谓“目标”,这“目标”也未必能发挥出什么激励作用。而且这个分享会理论上来说是可以举办的,刚过完新年,大学生们还都在家。
想到这儿,晚上放学回到家后,她就联系了苏见林,问他有没有更多的同学想要做这件事。
苏见林:我要问过我的队友们。
李葵一:好。
过了很久,苏见林才又来了消息:“他们说愿意做个更大、更正式一点的宣讲。他们可以帮忙联系自己的高中同学,唯一需要确定的是,你能说服你的老师吗?”
李葵一:大概有80%的可能。我明天就去跟年级主任说这件事,如果说服了他,我们就继续;如果没能说服,我们就及时止损。
苏见林:行。
为了更稳妥些,李葵一连夜写了本策划书。
活动主题、活动背景、活动目的、活动原则……既然是要拿给陈国明看的,李葵一便写得很正式,“高大上”的词汇使劲往里堆叠,极力铺陈活动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对于活动的时间、地点、对象、主持人、道具、具体流程,风险把控以及plan B……她都给出了建议,也只是建议,因为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学校手里。
为了减少涂改,她写得很小心。整份策划书写完,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第二天一早,李葵一带着这份策划书,敲响了陈国明办公室的门。
陈国明:“……”
咳咳,让我且来看看,年级第一她又出什么幺蛾子啦?
Chap.55
·
分享会的时间定在了下周五的下午。
陈国明这个年级主任虽说古板了些, 却也事事肯为学生们着想,但凡是他认为对学习有利的事,他都乐意去尝试, 因此李葵一并未花费多大功夫就说服了他。那日碰巧又是元宵节,学校给学生们发放了餐券,听完分享会,正好可以去食堂吃一顿免费的晚餐, 除了常规的餐食, 还能再领一碗汤圆。
当然,办活动归办活动,学习还是不能耽误——这是陈国明对李葵一说的原话。李葵一自然乖巧答应,她自己心里有数,况且陈国明为了不影响她学习,已经揽去了绝大部分的工作, 她只需要和苏见林那边做好对接就行。
新的一周开始, 分科后的一切都按照既定轨迹平稳运行着。平稳并不意味着没有变化, 如同表面不起浪涛的大海, 底下可能翻涌着暗流。李葵一的感受便是如此,正式上课之后,她的期待到底落了空, 这个班的语文老师不是刘心照, 而是另一位女老师。看见新老师走进教室的那一瞬,她忽然扭过头看向窗外,鼻子一酸, 眼底蓄起一片水光。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一个成年人产生依赖。
结果还未等她伤感两秒钟, 身后那个人就懒洋洋地对新老师做出了评价:“嚯,好大一块徐福记。”
李葵一回头一看,只见这位语文老师身上穿着件徐福记黑芝麻酥心糖同款配色的长款羽绒服……她还没来得及感慨那人的联想能力,讲台上的“酥心糖”就开了口:“大家好,我姓徐,是你们的语文老师。”
怎么这么巧啊!
“噗——”她眼泪还没干,就被逗笑了。
怎么办啊,李葵一有预感,贺游原坐在她后面,迟早是个“祸害”。
新班级里,除了贺游原和赵石磊之外,还有两位李葵一的熟人:陈璐一和严悠。
陈璐一的数学成绩在班级里仅次于李葵一,所以班主任让她当了数学课代表。后来班主任把所有的班委、课代表都叫出去开了个小会,让大家群策群力,提一提让班级变得更好的建议。数学对文科生来说通常是老大难的问题,陈璐一便提出,可以找几个数学成绩比较好的同学,每天轮流抽出十到二十分钟的时间给同学们讲题,可以是经典题型,也可以是易错题型,主要是帮大家理清思路,建立数学思维。班主任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就采纳了。
李葵一也成为了一名讲题人,负责每周三的讲题时间。每位讲题人侧重的板块有所不同,比如学习委员张允侧重讲易错陷阱题,陈璐一侧重讲基础必考题,而她侧重讲难度拔高题。
每次去找陈璐一商量选题,李葵一就会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经在方知晓面前大吃飞醋的样子。有时就是这样,做一件事时不觉得有什么,但事后回想起来就尴尬得抓心挠肝的。她想,若是这事儿重来一遍,她一定不会那么幼稚。
至于严悠,李葵一以前没和她打过交道,只是在那次演讲比赛时为她忿忿不平了一小会儿。班主任考虑到她腿脚不是很方便,就安排她坐到门口的位置,进出都容易些。其实,在那次开小会时,李葵一跟班主任建议,说可以跟学校提出申请,把十七班的教室换到一楼去,这样对严悠同学来说将会是个极大的便利。
但班主任只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觉得她异想天开。
李葵一觉得自己又没说错,集体存在的最终意义,不就是为了让每一个个体的生活更加幸福么?
很快到了周五。
上完下午的
第一节课,班主任就进了教室,提醒大家该喝水的喝水,该上厕所的上厕所,待会儿进了大礼堂,就不许随意走动、出入了。
闻言,绝大多数的同学都窜出了教室。李葵一也拿起水杯站起身来,准备去楼层的饮水机处接杯热水带着。谁知贺游原长腿一伸,拦住她的去路,把自己的保温杯递给她,拖腔带调道:“帮我也接一杯吧,班长大人。”
他好像有一千种称呼她的方式。
但没一个是她喜欢的。
李葵一本不想帮他,但看在他把座位让给她的份上,还是接过了他的杯子。奇怪得很,他这个人干干净净、人模狗样的,他的杯子上面却沾满了颜料,几乎要看不出底色了。
结果他还是不放她走,又慢条斯理地叮嘱:“不要太凉,也不要太热,冷水和热水的比例最好是2:3,你接的时候注意着点儿。”
你爱喝不喝。
李葵一“啪”地一声把他的保温杯放回他的桌子上,斜睨他一眼,直接跨过他阻拦的腿。
“这就生气了?”贺游原站起身来,两步跟上她,身体挡在她面前,“不是,你怎么这么爱生气啊?”
李葵一不理他,想从他身侧越过去,不料他突然低下身子,从她手里捞过她的水杯,转身出了教室。她顿时怔住,因为他刚刚猝不及防地凑过来,带来一股好闻的味道,像雨后的冷空气。
贺游原拿着李葵一的杯子刚出教室,就迎面碰上了一个人,是个面冷的男生。他没有在意,和那个人交错而过,走开两步后才倏尔意识到那张脸是全然陌生的,于是他回过头,轻笑一声:“哎——哥们儿你是不是走错班了?”
那人也回过头,看他一眼,眼底颜色却意味不明。
然后贺游原就看到他走进了教室,径直走向李葵一的座位,弯下腰和她说了些什么。
笑意骤然一收,水杯也在指间一点点握紧。
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贺游原才想起去接水,接完水回来,那人已经不见了。他把水杯放到李葵一面前,她抬头跟他说“谢谢”,他却不走,居高临下地站着看她,声音似是很随意:“那人谁啊?”
李葵一心道他长一副混蛋样儿,没想到还挺八卦的。
“我小叔。”
“你小叔?”贺游原微蹙了下眉,“你小叔那么年轻啊?”
跟他没什么好解释的,李葵一说:“你不信就算了。”
我信啊,我可没说不信,贺游原劲劲儿地想,也是,那个人看起来疏离又冷漠,和臭脸菠萝如出一辙,肯定是一家子。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晃着腿哼起歌儿。
等所有同学都回来,李葵一组织大家到教室外排好队,一起前往学校大礼堂。
对于很多高一学生来讲,这还是第一次进入学校大礼堂内部。不得不说,这礼堂里面挺漂亮的,是复古风格,墙壁是明亮的黄,木椅是砖色的红,有一种老式电影院的感觉。
大家按照班级顺序落了座。十六班和十七班紧挨着,方知晓千方百计地和别人换位子,终于和李葵一坐到了一起。她大概是全场最兴奋的人了,因为可以见到苏见林。为此,她今天来上学时,特意搽了她妈妈的素颜霜,而且涂了一点粉嘟嘟的唇彩。
分享会开始,主持人上台,是夏乐怡。
李葵一笑了笑,和大家一起鼓掌——看来陈国明还是接受了她的建议。
来自北大、清华、浙大、复旦等一系列名校的师兄师姐们开始了他们的分享,从院系介绍,到校园概况,无不有趣详尽,甚至有师兄师姐谈起学校的住宿条件好不好,男女比例容不容易脱单,周边有没有美食……对于高中生来讲,大学就像是暗夜前方的曙光,一切都足够新鲜,也足够让人憧憬。
这些前来分享的学生里不仅有一中的毕业生,还有许多实中的毕业生,如苏见林。这两所学校的学生平时是谁也不服谁,时不时还会在贴吧里吵上一架,但毕业后去到了别的城市,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他们又会凝聚在一起,好得不分你我。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分享会也走向了尾声。大家都觉得获益匪浅,唯一遗憾的是,李葵一她们并没有等到苏见林上台,代表浙大发言的是个去年刚入学的师姐。方知晓嘴巴一瘪,呜呜道:“我的妆……白化了……”
李葵一心想就算苏见林上了台,也看不见你脸上的妆啊。
方知晓决定化悲愤为食欲,去食堂狠狠吃它一顿,反正今天的晚餐不要钱。
她们挽着手,随着人流涌出大礼堂,没想到的是,苏见林在外面等着呢。方知晓眼睛一亮,抓紧了李葵一的胳膊。
苏见林看到她们,上前一步,对李葵一说:“分享会的事谢谢你了,明天晚上请你吃个饭吧。”
李葵一想说不用那么客气,但是方知晓暗中掐她的胳膊,她只好答应:“好啊。”想了想,续道,“那个……这位是我朋友,她……她想考浙大,有些不太了解的地方还想问问你,她能不能一起去啊?不用你请客,我们可以AA的。”
苏见林看了方知晓一眼,顿了顿,说:“可以,一起来吧。”
说完他就跟她们说了再见,和自己的同学一起走了。方知晓转头看向李葵一,神情像是被天降的馅儿饼砸中了脑袋,捂住嘴巴无声尖叫起来。
吃完晚饭回到教室里,李葵一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拿着一瓶方知晓买给她的养乐多,趴在窗户边儿欣赏了一下圆圆的月亮。她想起元旦前一天贺游原跟她说的那些话,心里不由得觉得慰藉——她没有错过今天的满月啊。
正沉思着,身边的推拉窗就被人推了一下,她的身子瞬间被挤在小小的空间里,一道得意的声音随之响起:“砰——斩头!”
李葵一回过头,看到贺游原在得意地笑。
哼,幼稚死了。
她从窗户里缩回来,一口气喝掉养乐多,离开座位要把瓶子扔去教室后方的垃圾桶。
贺游原见状,拉开了他桌侧粘着的一只垃圾袋。
看吧,这个人就是这样,虽然大部分时间挺狗的,但有时也干点人事儿。李葵一没有客气,把养乐多瓶子扔进了他的垃圾袋里。
“你知道下周三是什么日子吗?”他看着她,没头没脑地问道。
下周三,阳历二月十九,阴历正月二十,是什么特殊日子吗?李葵一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这边后,她偷偷拿出手机,打开日历查了一下。
手机是她今天特意带过来的。因为分享会的事,她要和苏见林联系。
下周三……
李葵一忽地抬起头:“那天是雨水。”
贺游原:“……”
“是我生日!”他没好气地瞥她。
“噢——”李葵一恍然大悟,她还奇怪呢,贺游原怎么会关注“雨水”这样的日子,原来是他生日啊,“预祝你生日快乐。”
贺游原神情别扭,哼哼了两声,才说:“谢了。”
放学后,李葵一收拾完书包就要回家,结果贺游原又伸出腿拦住她的去路。
“干嘛?”她觉得莫名其妙。
他一句话也不说,直到班里的同学都走光了,他才把腿收回去,靠在身后的桌子上:“那个……明天晚上,我准备请几个同学玩一玩……”
李葵一理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明晚要办生日会,邀请她呢。
可是……
“对不起啊,我明天晚上有事,去不了。”
他好像没有想过她会拒绝,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你有什么事?”
“私事。”李葵一不想跟他说太多。
“什么私事?”他不依不饶。
李葵一有点无奈:“你知道什么叫做’私事‘么?就是我个人的事,不想告诉你的事。”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李葵一觉得他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你看什么看啊,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就算我是故意的又能怎样,去不去你的生日会是我的自由吧?”
贺游原突然站起身,从垃圾袋里翻出她的养乐多瓶子,重重地放在她桌子上:“你不要把垃圾扔在我这儿!”说完,他把书包往背上一甩,自己走了。
李葵一:“……”
贺游原,你凭什么说我爱生气?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你更爱生气。
Chap.56
·
贺游原想不明白, 为什么李葵一可以参加祁钰的生日会,却不参加他的。
她说她有事,他不是不能理解;她不想告诉他具体是什么事, 他也能接受。原本他自己都要把自己哄好了,并且想问她周日有没有时间,结果她偏要说什么去不去他的生日会是她的自由。
没错,是她的自由。
所以她就是不愿意来他的生日会, 对吧?
不来就不来, 谁稀罕似的。
贺游原把没写完的英语周报团成一团扔在桌子一角,起身拿上换洗衣物进了浴室。冲个澡出来后,桌子上的手机又开始跳闪不停,打开一看,是张闯发来的消息。
张闯:明天什么安排?
张闯:去你家吃还是去别的地儿吃?
贺游原没仔细看,随手回了个“嗯”。
张闯:?
张闯:coffee or tee你选or是吧?
贺游原:我家。
张闯:那老子爱吃什么你还记得吧?
张闯:提醒你一下, 桂花排骨, 脆皮乳鸽, 手抓小羊排, 还有那个鲍鱼什么汤,通通安排上。
贺游原:吃不死你。
张闯:吃死了老子也乐意!
张闯: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似的,家里开着大饭店, 却喜欢吃麦当劳啊?
张闯:我跟你说, 你这就是贱。
贺游原:麦当劳怎么你了?
张闯:哥你是真的爱,我说你贱你都没反驳,倒是替麦当劳委屈上了。
贺游原:……
贺游原:滚。
张闯:还是那几个人?
贺游原:嗯。
张闯甩过来一个表情包, 贼兮兮的眉眼仿若就在眼前:“You-Know-Who呢?你没请她?”
贺游原:和她不熟。
本来就不熟。她不回他的新年祝福, 坐他的座位不表示感谢,不帮他接水, 也不愿意来他的生日会,能算熟吗?
第二日去上学,贺游原也把这“不熟”二字贯彻到底。他之前到了班里,总是要“骚扰”李葵一两句的,比如问她今天早读是语文还是英语,或是借她的作业看看。但他今天不想跟李葵一说话,但愿她也不要来找他讲话。
可总是事与愿违。
早读下课,李葵一转过身子,说:“你的目标卡还没交。”
目标卡是陈国明在分享会后让各班收集的,说目标这东西,不能只让自己知道,年级里会统一把每个人的目标制成墙贴挂在班级外墙上,让大家一起见证。
贺游原看也不看她,气定神闲地打了个呵欠,往桌子上一趴,闭上眼睛直接装睡。
李葵一知道他在为昨天的事闹脾气,也早就习惯了他这样无理取闹。她也没管他,往他桌角瞥了一眼——那里贴着分班第一天班主任发的目标卡片,她可以把他的理想大学抄下来,替他交上去。
没想到的是,他的目标卡片上用马克笔写了四个张扬大字:别送早餐。
李葵一:“……”
她很想骂一句“自恋狂”,可之前确实听方知晓说过,有人雷打不动地每天给贺游原带早餐,而且相当神秘,一个学期过去了,大家也没发现是谁送的。
李葵一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儿:他何德何能哟!
真应该把那个送早餐的人叫过来看看,所谓大帅哥就是这副死样子。
再仔细一瞧,“别送早餐”底下还有一排用黑水笔写的极小的字,李葵一努力伸脖子去看,才看清是“中央美术学院”。
中央美术学院是在北京么?可李葵一依稀记得杭州也有一所美术学院,好像也叫这个名字……算了,就算贺游原也要去北京又能怎样?北京那么大,她和他还能有什么交集不成?
李葵一把他的目标写下来,和其他人的放在一起交给了班主任。
今天是周六,例行周考。
考试结束后,同学们放下笔,齐刷刷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自初七开课到现在,上了快十来天的课,中间一直没有放假,当真累得不行。也就一天的休息时间,各科老师们还要来挤占,发了好几张试卷。有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就发现自己的课桌已经被白花花的试卷覆盖,而课代表们在黑板上各自占据了一小块地儿,写了各项作业要求。
李葵一把作业记下,又将试卷收进试卷夹里,站起身准备收拾书包。这时,有人在后面踢了踢她的凳子。
“我的数学试卷少了一张,是不是在你那儿?”
他一整天没理她了,结果一开口就是找事儿!李葵一忍着想要骂他的冲动,平静反问道:“你的试卷怎么会在我这儿?”
贺游原抬起眼睫看着她:“那我的试卷怎么少了一张?”
“试卷少了一张你就去找课代表,找我干什么?”
他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眼睛黑漆漆的,声音微有些哑:“肯定在你那儿。”
“你爱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李葵一不想再跟他纠缠,三下五除二收拾完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贺游原静静地看着她走掉。
其实他今天一整天都隐隐揣着一股希望,以为她会突然回过头,跟他说她要去他的生日会。但是没有,直到放学了也没有,他都忍不住主动跟她说话了,她还是没想起要去他生日会的事儿。
在座位上闷坐了会儿,他才把一张都不少的试卷胡乱塞进书包里,也起身走了。张闯、祁钰、夏乐怡、周策四人在楼下等着他,正聊着天儿,见他下来,异口同声地抱怨起来,质问他怎么这么慢。
既然邀请了人家来参加自己的生日会,贺游原也不想把不好的情绪传递给他们,打起精神,似往日一般漫不经心,说作业布置得多,记了好一会儿。
“拉倒吧你。”周策斜他,“我们刚刚遇到李葵一了,学霸就是学霸,记作业都比你快不少,你还是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吧。”
祁钰也看向他,说:“还以为她今天也会去。”
贺游原听到这话沉默了几秒,张闯却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怎么会呢?他们俩又不熟。”
熟与不熟其他人不好做评判,都没有应声,只有周策发出疑问:“啊?不熟吗?我以为很熟呢!这狗不是还知道李葵一……”
“家住在哪儿”几个字还没说出来,贺游原就一个利落过肩把他摔了,掐断了他的话,也算是报了往日一摔之仇。
“好哇,反了天了,儿子敢摔爹了!”周策从地上爬起来,和贺游原扭打在一起。这时,夏乐怡忽然饶有兴趣地接腔:“知道李葵一什么?”
空气一下子安静,周策的动作停在半空。
在场的人都知道夏乐怡对贺游原有意思,这一问就显得大有深意,绝不仅是好奇那么简单。周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视线从贺游原身上移到张闯身上,又从张闯身上跳到祁钰身上,看他们都默不作声,索性把眼神一收,作出一副无辜样子。
“OK,”夏乐怡轻笑一声,“是我多问了。”
见到如此氛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算不知道贺游原和李葵一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几个男生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件比较暧昧的事。
怎么会是李葵一呢?夏乐怡有些不解,她看过她的星盘,金星落在处女座的人有情感洁癖的,应该不喜欢跟人搞暧昧才对……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肯定是贺游原上赶着的。
想到这儿,夏乐怡不禁也咬牙暗骂了一句:“狗东西。”
生日年年都过,实在没什么新意,甚至陪在身边的人都还是那几个。在家里的大饭店吃了饭、切了蛋糕,贺游原又请大家去电玩城玩了一通,玩到精疲力竭才回家了。
明明已经累极了,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贺游原脑海里一片烦乱,烦的东西太多,最后也不知道到底在为谁而烦。可能是因为祁钰,他书包侧兜里放着李葵一送的那只黑色保温杯,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而且他的钥匙扣上挂着一只小小的圣诞老人玩偶,贺游原记得,就是平安夜那日李葵一手里拿的那个;可能是因为夏乐怡,她的喜欢贺游原不是不明白,但她不跟他表白,他也就不好拒绝什么;可能是因为李葵一,贺游原还是搞不懂,她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哄他,明明他把她惹生气后就会哄她的。她给祁钰送这个送那个,却连一句好话都不愿意跟他讲……
算了,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会搞区别对待。
贺游原拉过被子蒙上脑袋,躺得直直的,假装自己是一具尸体,死了的人是不会胡思乱想的。
新一周伊始,天就在下雨。冬天的雨总是萧瑟,连带着窗外的天也暗沉沉的,乌云笼了一层,即便是大白天,教室里也需要开灯,否则看不清黑板。
李葵一不太喜欢下雨天,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下雨时上学的路太难走,深一脚浅一脚的,一不小心踩中人行道上松动的地砖,能溅满裤脚的水。但不知怎么的,现在坐在明亮干燥的教室里,就这么看着窗外雨水滴答,只觉得心里一片安宁。
赏了一会儿雨,上课铃响了,李葵一想要转回去坐好,却在转过身时无意瞥了身后那个人一眼。他好像很困,趴在桌子上睡觉,脑袋底下垫着校服外套。他睡着时比醒着时看起来乖巧多了,摘掉了眼镜,长而浓密的睫毛也安安静静地歇落。
他好像没听见上课铃声。
李葵一犹豫了下,想到自己是班长,还是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桌子,轻声道:“上课了。”
他一下子惊醒,从臂弯里抬起眼睛,直愣愣地看了她几秒。不知道是不是外面在下雨的缘故,李葵一觉得他的眼睛湿漉漉的。
周三那日是雨水,天竟奇迹般地放晴了,天气似乎也一下子暖和起来了,太阳不再是白茫茫的一团,而像新生的刺猬般,张牙舞爪地长了一圈并不毒辣的刺针。
李葵一刚走进教室,就看到贺游原的桌子上堆了好些礼物,连包装盒都漂亮得晃眼。
有来的早的同学已经在议论,说什么本以为帅哥桌子里塞满礼物这种事只存在于小说和电视剧里,原来真的会发生。李葵一听了深表赞同,她之前听方知晓说贺游原有多受欢迎时还觉得不真实,如今亲眼目睹,才真的信了。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意外地从自己桌兜里掏出了一个礼物盒子。
李葵一:“……”
送错了啊喂!
李葵一把礼物送回贺游原桌上,再一抬头,发现她的同学们都表情怪异地看着她,好像在说:看不出来啊班长,你居然也喜欢他?
误会大了!
她赶紧摆摆手,解释说:“不是我送的,是有人送错了,放到我的位子上了。”
同学们了然地“噢”了一声,似是觉得这个误会很有趣,都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贺游原进了教室。
也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儿八卦,大家各自坐好,打开课本开始早读。李葵一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确实挺帅的,个高腿长,眉眼漂亮。
可惜,人无完人,狗无完狗。他脾气实在太坏了,就因为她没去他的生日会,他已经连续几天没理她了。
不理也好,落个清静。
李葵一想着也打开了书包,准备拿出笔记本背书,只是手下一顿,看见一只牛皮纸包装的礼物盒正居心叵测地躺在书包最里面。
没错,她也给贺游原准备生日礼物了。
毕竟他把座位让给她了,她总要谢谢他。而且按照这个人的脾气,说不定哪天他不开心了,就会把座位要回去,就像他把她的垃圾从他的垃圾袋里拿出来一样——用一个礼物换一个座位,应该行得通吧?
只是,该怎么把礼物给他呢?
本来想大大方方地给他的,但看到同学们的反应后,她怕再引起什么误会。
那就放学后留一下他吧,李葵一想。
放学铃打响后,李葵一留在座位上稍微等了一下,她想等人少一点再叫住贺游原。可惜,等周边几个同学离开了之后,她一回头,发现贺游原也不见了,他桌子上的礼物也都没了。
行吧,李葵一默叹一口气。
她也没有再耽搁,背起书包出了教室。
不料,走到学校门口处的保安室时,她又见到了贺游原的身影,他的身子半探进保安室的窗户里,好像在跟里面的人说话。身边的方知晓拍了拍她的胳膊,说:“快看快看,贺游原肯定又把那些礼物送去失物招领处了。”
原来他都是这么处理礼物的。
和方知晓在校门口分别后,李葵一站在路旁等了等。过了一会儿,她看到贺游原走过来了,他低头看着手机,像在回复消息,没看见她。
她跟着他走了一段路。他步子大,她走得飞快,一直到了状元府门口,见四下里没什么人,她才叫了他一声。
“贺游原。”
他步子一顿,回过头来,看到是她,略有怔愣。
李葵一走到他跟前,打开书包拿出礼物递给他:“生日快乐。”
他像是未反应过来,没有伸手接过礼物,目光还是停驻在她脸上。半晌,他才略垂下眼,看了看她手中的礼物盒子。
李葵一又把礼物往他跟前递了递。
贺游原喉结上下动了动,又深深望了她一眼,慢吞吞地伸出手,接过了礼物。
礼物已经送了,李葵一想跟他说“再见”,但想起他刚刚的所作所为,她又看向他,诚恳地说:“我不想勉强你,如果你不想要这个礼物的话,可以还给我,我不会介意的。若你把礼物丢掉或是送到学校的失物招领处,对我来说都是浪费。”
哪有这样的?她好不容易给他送个礼物,又想要回去。
贺游原委委屈屈地瞪她一眼,声音低低地说:“我要。”
“行。”李葵一点点头,“那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说完她转身想走。他却突然开口,问:“我能拆开吗?”
李葵一返过身:“能啊。”
但她有些疑惑,他马上就要到家了,干嘛要在外面拆呢?就这么着急么?
得了她的准允,贺游原低下头拆礼物。他拆得极为小心,沿着牛皮纸粘在一起的地方一点一点撕开。李葵一看他拆得那么慢,有点看不下去了,想说你直接撕掉不就行了么,在这儿搞什么绣花儿的功夫!
她急得差点上手帮他,终于,他把牛皮纸完整地撕开了。
里面是一只手掌大小的盒子,贺游原将其打开。
“眼镜?”他似乎不太理解。
“是篮球运动眼镜。”李葵一说,“戴眼镜打篮球很危险的。你下次打篮球时,可以戴这一副,防撞也防滑,会安全许多。镜片是按你的眼睛度数配的,我不知道这个款式你喜不喜欢,但在我的审美里,它是最好看的一款了。”
贺游原把眼镜从盒子里拿出来,左右看了看,嘴角悄无声息地扬起。他真的有些想不明白了,李葵一为什么会送给他这么好的生日礼物啊?比她送给祁钰的礼物还要好。保温杯和圣诞老人的玩偶,就是普通的礼物,没有什么针对性,但她送的这副眼镜可不一样,是她知道他爱打篮球才送的,她怕他会受伤。
他从眼镜上抬起眼睛,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在她脸上每一处流连。看着看着,有股不知名的情绪在胸口处汇聚翻涌,连带着目光也渐渐变得灼热起来。他想他可真是个混蛋,她对他那么好,他却生她的气,对她那么凶,他忽然就很想贴近她,蹭蹭她,抚慰她。
他稍弯了腰,和她的距离近了些,望入她的眼睛,低声跟她道歉。
“对不起。”
李葵一额角抽了抽。
所以她这是亲眼见证了一只暴躁小狗被顺毛从而变得乖顺的过程吗?
就因为一个生日礼物?
作为一个帅哥,他未免太好哄了些——虽然她并没有想要哄他的意思。
这样看来,她的座位是保住了。但俗话说得好,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他不会又要每天有事没事地找她讲话吧?
想到这里,李葵一露出一个想笑却笑不出来的表情,说:“没关系……”
贺游原眼里闪起明亮的笑意,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跟我来。”
李葵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不容分说地拉起她的手腕,快步向状元府小区里面走去。李葵一还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挣扎了一下,结果他竟拉着她小跑起来,跑过小区里蜿蜒的小路,路旁的灌木丛也簌簌扫过他们的衣角。
“贺游原……”她忍不住叫他一声,他回头看她,眼睛里染着亮晶晶的光。
跑到一栋居民楼下,贺游原终于停下来,松开她的手腕,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他抬步要走,却又停下,再叮嘱一句,“你不要走,等我。”
跑进楼道里,他又转过头:“等我!”
李葵一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只得在楼下等他。她有些后悔给他送生日礼物了,还不如就让他一直不理她,这样的话她身上会少发生很多莫名其妙的事。
等了三五分钟,楼道里轻微地“叮”了一声,电梯打开,贺游原手里端着个白色的东西出来了。
走得近了,李葵一才看清他手里是一块奶油蛋糕。
很大一块,如果把这块蛋糕看作一个扇形的话,那么圆心角至少有120°,也就是说,贺游原把他生日蛋糕的三分之一都给她切来了。估计是普通的蛋糕盘放不下,他把它装在一只带花边的骨瓷碟子里。
真有你的……
“我的生日蛋糕,给你吃。”贺游原把蛋糕递过去,巴巴儿地看着她。
李葵一说:“太大了吧。”
“你努努力。”
“那也吃不下。”
他像是是铁了心要让她把蛋糕吃下去,开始胡乱出主意:“那你带回家吃。”
“……”
李葵一简直不敢想象她端着一盘蛋糕沿着大马路走回家的情形。
她拿起叉子,从蛋糕上拨下一小块儿,叉起放进嘴里,说:“我吃好了。”
“不行。”他立刻拒绝。
李葵一佯装生气,板起脸看他一眼。
“你就吃了一口。”他闷声说。
“嗯,我只动了一下,所以这块蛋糕你们还能继续吃。你的家人还在等你过生日吧?你快上去,我也要回去了。”
“我送你……”
李葵一打断他:“不用,你快点上去过生日,别错过了时间。如果你非要送我的话,那我就生气了,以后再也不跟你说话了,我说到做到。”
她不知道这种威胁对贺游原来说有没有用,她只是本能地觉得应该用这种办法。
他抿着嘴不说话,好像又不开心了。
李葵一适时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和刚刚完全不同,变得十分柔和:“那我回到家后,给你发个消息报平安,好么?”
——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李葵一想起刚刚的情景,不由得笑出了声。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儿,原来对付贺游原这个人,真的要用训狗的法子。
Chap.57
·
回到家后, 李葵一从抽屉里取出手机,准备按照约定给贺游原发个消息说一声。没想到的是,他的消息先她一步来到了。
贺游原:还没到家么?
李葵一:刚到。
贺游原:行。
李葵一随手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从书包里掏出晚自习时没复习完的课本,把今天所学的知识点梳理了一遍,需要背诵的内容也认真背掉。新班主任极其看重学生们的课本背得熟不熟,喜欢在早读课时冷不丁地抽查几个同学, 不光抽查他教的政治科目, 还会捞起学生桌子上的历史课本或语文课本,随机找个需要背诵的段落要求学生背。第一次背不出来的话,早读课站着读;第二次背不出来,上午的课站着听;第三次再背不出来,只能去教室外趴在窗口听课了。同学们直呼好变态,却也只能战战兢兢地背书, 并在每日进入教室前都虔诚地祈祷, 希望自己不是那个被抽查的倒霉蛋儿。
背完书, 已经过了十一点半。李葵一赶紧去洗了个澡, 回来后看见手机还放在桌子上,便想收回抽屉里去,结果拿起一看, 贺游原又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贺游原:眼镜好看。
过了几分钟。
贺游原:蛋糕好吃么?
再过几分钟。
贺游原:数学《创新设计》要写到哪一页?
最后, 他像是急了。
贺游原:李葵一,回我。
就不回。
李葵一觉得他就是在没事找事,就像那天他非要说他的数学试卷在她那儿一样。她干脆利落地把手机锁进抽屉, 然后上床钻进了被窝。
在床上翻来滚去许久, 竟无法入睡,一股奇怪的思绪一直在脑海中盘桓, 萦绕不去。
那个……
贺游原他,是不是,喜欢我啊?
李葵一知道,觉得别人喜欢自己这种事听起来挺自恋的。但贺游原最近对她的态度实在太诡异了,让她不得不产生这种怀疑。
可是,他喜欢她什么呢?
李葵一并不是妄自菲薄,她只是认为,她和贺游原之间从未有过能够培养感情的土壤。喜欢上一个人,至少要能够看得到她/他的优点吧?而她和贺游原总是吵吵闹闹的,互相暴露缺点还差不多。
若方知晓在爱情方面比较靠谱,她还能和她探讨一下这个问题,毕竟大家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惜,方知晓是个不着调儿的,把这些事告诉她的话,她只会像丛林里兴奋的大猩猩一样,捶着胸脯,嗷嗷地叫:“不要怀疑,他就是喜欢你!”
况且方知晓最近情场失意——上回和苏见林一起吃饭,方知晓扭扭捏捏地问他:“你以前也是学理科的对吧?那我以后遇到不会的问题可不可以请教你啊?你放心,我不会经常打扰你的,只是偶尔……偶尔问一下。”结果苏见林说:“我下学期的课很多,平时也不怎么看手机消息,你还是请教你的老师同学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十分直接的拒绝。吃完饭后,方知晓跟李葵一呜呜哇哇地哭诉了许久,说自己失恋了。
即便这哭是“只打雷,不下雨”,但李葵一想,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不要去刺激她为好。
唉,脑袋都要想破了还是没想明白,要是贺游原这个人能像数学题一样容易搞懂就好了。退一步说,就算确定了他就是喜欢她又能怎样呢?她又不喜欢他,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回不回应还是小事,李葵一主要是担心,如果贺游原真的喜欢她,那他肯定会每天都来烦她,正好他的座位就在她后面,太容易给她找麻烦了。
胡乱想了一通,李葵一终于有了点困意。最后她迷迷糊糊地安慰自己,凡事要往好处想,万一贺游原根本就不喜欢她呢?
第二天的早读是语文,趁着语文老师还没进教室,李葵一把昨晚背的政治和历史又过了两遍,加深自己的印象。等语文老师来了,才换了语文课本,开始读背《琵琶行》。正背诵着,背后突然扔过来一个纸团,正巧打在她的书上。李葵一看了看讲台上的语文老师,见她没注意这边,便偷偷地打开了纸团。
是贺游原的字迹,也是贺游原的口吻。
“为什么不回我!”
该用问号的地方他用了感叹号,说明他在表示自己很生气。李葵一见他如此,心里那个念头再一次冒出来,不过她随即晃了晃脑袋,把那个念头赶走,心想你有什么资格生气,即便你喜欢我也没资格生气。她不想跟他多掰扯,直接拿起笔回了三个字:“没看见。”
写完后就把纸团悄悄扔到了身后的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那个纸团再次飞过来。
“我原谅你了。”
李葵一:“……”
她几乎可以脑补贺游原说这种话时的神情,下巴微抬,脸上既得意又臭屁,像是给了别人一个很大的恩典。可是,她没有跟他解释啊,更没有跟他道歉,他原谅个鬼啊!
服了这个人了,自作多情。
经过两周多的相处,班里的同学渐渐熟识起来,像李葵一这种不太爱跟别人打交道的,也认全了大家的脸和名字——可能也有班级人数太少的缘故。
新的班级里也开始建立起新的默契。比如,贺游原给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取的外号莫名流传开来,起初只有几个男生这么叫,后来大家私下里都开始用“GG Bond”和“徐福记”来称呼那两位老师了。
再比如,周四这天竟有四节数学课,其中两节还是连堂课,再加上数学老师话里话外总有些瞧不起文科生的意思,惹得大家也很不愉快,便把这天称为“黑色星期四”。
虽说选了文科,但理科的科目也没有完全停掉,为了高二学年的学业水平考试,学校每周还是给物理、化学、生物各安排了一节课。不过上这种课时就没什么人认真听了,连带课老师的兴致都不高,一堂课只讲一半,留一半时间给同学们做其他作业。
美术课和音乐课早就没了,只有体育课还是每周实打实的两节。毕竟才高一,老师们还没抓紧到要抢课上的程度,所以体育老师几乎不生病。
新体育老师姓林,极受同学们欢迎。要论原因也简单,就是她长得很帅,个子也高,留着一头飒爽的短发,穿着运动套装往那一站,身形姿态都十分漂亮。班里的女孩子们犯起花痴来可不管对象是男是女,何况看帅哥需要偷偷摸摸的,但看帅气的女老师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甚至有大胆的女孩子在自由活动时去找林老师聊天,果然获得了更多信息,知道了这位林老师曾在部队里待过,退伍后才当了一名体育老师。
因为学校把日常的体育锻炼换成了课间操,体育课上大家就要跟着老师学动作,跳郭富城的《浪漫樱花》。
在很多高中生看来,跳操实在是一件蛮难为情的一件事。大家怕自己做出来的动作不好看,惹人笑话,而且在许多人奇怪的心理里,认真跳操是会被指点的,相反的是,作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松松散散地动动手臂、踢踢腿,在学生们眼里才叫做酷。
林老师看大家学得不情不愿的,爽朗地笑,说自己也不乐意跳这玩意儿,但没办法,学校要求跳就一定要跳,再过一阵子还会有省里的领导来检查,课间操跳得好,也能展现学校风貌,所以大家还是要认真学。并且她承诺大家,等学会了课间操,以后课上教大家擒敌拳。
十五六岁的小孩子还是很容易哄的,起哄说“一言为定”,便嘻嘻哈哈地放开手脚跳操了。大家更觉得体育老师这人痛快,为表敬仰,开始叫她“林哥”。
学了半节课的课间操,后半节课队伍解散,留给同学们自由活动。
对李葵一来说,跳操自然要好过跑操百倍,虽然也很累,但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累,而且在教室里坐久了舒展舒展手脚也挺舒服的。她擦擦额头的汗,走到操场的绿色围网下休息。
刚在橡胶地面上坐下,脚边就骨碌碌滚来一只篮球。
李葵一抬起眼睛,看到贺游原正朝这边跑过来。他不像其他人那样穿得厚重,校服外套里面就是一件连帽卫衣,也不嫌冷。当他跑近了些,她看到他戴着她送他的篮球眼镜。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张脸衬的,李葵一觉得那副眼镜变得更好看了些。
贺游原弯腰从地上捞起篮球,抬起手指蹭蹭鼻尖,好像有点不自在:“我们要去打篮球了。”
“哦。”
去呗,关她什么事儿?
他看她不为所动,轻飘飘地觑她一眼:“你不想知道你的篮球眼镜防撞效果怎么样么?”
什么意思啊?他是不是想……
李葵一赶紧摇了摇头:“这个不包售后的。”
贺游原:“……”
谁要你包售后了?
他直起身子,像是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便只无措地抓了抓后脑。这时,身后几个男生喊他:“怎么还不过来?球还打不打啊?”
怎么办啊?队友在催了。
贺游原咬咬牙,把篮球放在手里抛来抛去,视线也在空中乱飘,作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问道:“那个……你要不要来看我打球?”
Chap.58
·
李葵一从小到大, 没跟男生深入相处过,不是很懂这种生物的思维模式。她不知道邀请一个女生去看自己打篮球这件事在男生眼里意味着什么,反正在她的视角里, 这算是“友达以上”的暧昧了。
她斟酌了下,想了个自认为“进可攻,退可守”的回答,声音有些温吞:“行。你先过去吧, 我待会儿找几个女生一起去给你们加油。”
要是贺游原真的喜欢她, 这个回答就算是一种变相的拒绝——她不想单独过去看他打球;要是贺游原不喜欢她,只是单纯地作为朋友邀请她,那这个回答也算体面,不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好。”贺游原见她答应,愉悦地把手中的篮球转了个圈儿,“我们在最里面的那个场地, 跟十四班打。”
“嗯。”
一中的篮球场和田径场相距不远, 中间只隔着一条近三米宽的灰色水泥路。李葵一透过操场网格看着贺游原抱着篮球跑过去和班里的男生汇合, 他们聊了两句, 而后脱掉了身上束缚手脚的外套,随手扔在篮球架上挂着。
十七班只有六个男生,也不知道够不够组成一支篮球队。
李葵一正想着, 就看到班里六七个女生凑在一起往篮球场那边走去, 像是过去看球的,她连忙起身跟上她们。女生们看到她也加入,还有点惊讶, 因为这位班长大人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 无论是管理班级还是给同学们讲题,都不苟言笑, 不像是有兴趣看男生打篮球的样子。
一个叫赵佳玮的女生小心翼翼地问:“班长你也喜欢看篮球么?”
看似在发问,实则在提醒:班长,我们是去看男生打篮球哦,不是结队去小卖部,也不是去上厕所。
李葵一虽然对篮球一窍不通,却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点了点头。
正常,班长也只是一名女高中生,又不是看破红尘的高僧。
女生们很快打消了心里疑虑,一起高高兴兴地进入了篮球场。
篮球场被分割成六块场地,两排,每排三个。所有场地都被占领了,篮球撞击声不绝于耳,其间还混杂着球鞋在塑胶地面上摩擦的声音,女生们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叽叽喳喳点评个不停。
“可以啊,三分诶!”
“这一场里没有长得帅的。”
“快看那个男生,妈呀,腿好细啊……”
浏览了一圈儿,女生们才转悠到了十七班男生所在的场地。比赛已经开始,班里五个男生上了场,只有一个叫王建波的坐在一旁,女生们也走过去坐下,学委张允好奇地问他:“你为什么不上啊?”
王建波没好气儿地白她一眼:“你连最基本的篮球常识都不知道,还来看什么球啊?”
这话说得很冲,张允脸上的神情不太好看,却也不好和同班同学撕破脸,只冷哼了声:“你管呢,篮球场外又没设置入场考试。”
“就是就是。”几个女生附和。大家都觉得王建波的话很过分,又不是人人都懂篮球,看到别人不明白,解释一下就是了,干嘛这么夹枪带棒的?
王建波似乎是觉得寡不敌众,也不作声,却嫌弃地自个儿往旁边挪了挪,不和女生坐在一起。
反正不是来看他的,女生们也不在乎,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球场上,盯住一个人的身影。有人看球是真的看球,但有人看球是为了看人,十七班来观赛的女生们显然属于后者。
帅哥打球就是赏心悦目啊。
贺游原也脱掉了校服外套,只穿一件很薄的黑色连帽卫衣,整个人显得俊朗修长。篮球在手中交替来回,眼睛却淡定地盯着面前的对手,忽然一个加速,他直接从对手侧面闪过,带着球进了内线,一跃而起,“哐当”一声,球被狠扣进篮筐。
女生们就是为了这种场面而来,不禁小小地惊呼一声,噼里啪啦地鼓起掌。
贺游原轻松落地,从篮板下走过,虽低着脑袋,嘴边却勾着笑,不经意间撩起眼皮,往女生堆里瞥一眼。
她来了。
比赛还在继续,贺游原打得更加凶猛,基本不给对手机会,一个行云流水的转身后,篮球再次从手中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却不想“咣”一下撞在了篮筐上,没进。
“加油,加油!”女生们及时送上鼓励。
但不知怎么的,贺游原就像中了邪一样,运球、投篮的姿势一个比一个帅气,但球投得一次比一次偏,竟连续三次都没投中。
切,银样镴枪头。
李葵一差点闷笑出声。她一直以为贺游原打篮球很厉害的,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但他这个人很有自信,这样的水平也敢邀请别人来看他打球。
贺游原,你到底行不行啊?
本就对篮球没多大兴趣,又眼看着贺游原接二连三地投空,李葵一无聊地从地缝里拽过一颗狗尾巴草,捏在手指间转来转去。转着转着,她忽然发现隔壁那场打得倒是挺好的,一个接一个地进球,双方比分胶着,应该是到赛点了。
她索性转过脸,隔着铁网格看隔壁场。
贺游原也不知道自己是究竟是怎么了,身体莫名地发紧,不似平时那般听使唤,所以投出了好几个那样难看的球。眼看着十四班就要把比分追上来了,他甩了甩汗湿的头发,长长呼出一口气,弯下腰,紧紧地盯着对手。终于,队友抢过了球,传给他,他直接后撤一步,跳跃投掷,一个漂亮的空心三分!
总算找回了点面子,贺游原第一时间回头看向女生堆里,眼角眉梢都透着肆意张扬。
然而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
他看到李葵一正转头看着另一个球场,直到身边的女生们乍然发出喜悦的惊呼,她被吓了一咯噔,才转过来看向这边。
目光对上的那一瞬,贺游原偏头错开了。
第一节结束。
本来说好的是一个叫孟然的男生下来,换王建波上场,但贺游原不想打了,说:“你们五个上吧,我去小卖部买几瓶水来,有点渴了。”
女生们见他这样说,面面相觑,小声且不满地“啊”了一声,也站起身来要走。赵佳玮建议道:“还有十二分钟才下课呢,不如我们去打羽毛球吧。”
立刻有人响应:“好啊,但我打得很烂的,别嫌弃我。”
李葵一跟着她们离开了篮球场,不过她对羽毛球也没多少兴趣,便想着先绕着操场走一圈,再去一趟洗手间,应该就到下课时间了。
谁知,在绕完一圈操场独自走在去往洗手间的路上时,她碰到了手里拎着几瓶水从小卖部回来的贺游原。
他挡住她的去路。
想起她看别人打球的事儿,还是气不打一出来,便垂着眼皮儿,轻描淡写地问:“好看么?”
李葵一觉得他应该是在问自己的表现,虽然她觉得一般般,但当面下人家面子也不好,便点点头,说:“好看。”
贺游原气得转开脸看向一边。
有没有搞错啊,他请她过去是想让她看他打球的,而她呢,偏偏去看什么路人甲乙丙丁,错过了他的空心三分球不说,还夸别人打得好看。
这就叫杀了人还要诛心。
李葵一看了看他的神色,搞不懂他为什么又是一副生气的样子。
不是吧,现在连夸他都不行了?
难道是她夸得太不走心,被他看穿了么?
多少有点心虚,于是她微微拧起眉作思索状,试图对他的篮球水平作出客观评价:“其实吧……也没有那么好,还有提升空间。”
贺游原:“……”
大小姐,您想改口的话也装得稍微像点儿。
但他还是被这句话哄得消了气儿——难道不是么?李葵一说出这句话,不管是不是发自真心,都代表她愿意哄他啊。
贺游原克制着嘴边笑意,仍绷着一张脸,快速地从李葵一身边走过。在身体交错而过时,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她手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李葵一低头一看,是一瓶牛奶,温的。
手指在温热的牛奶瓶上摩挲了两下,她忽然咬住了唇: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果然不出所料,借着座位上的便利,贺游原开始全方位地入侵她的生活。
每次她起身去丢垃圾,他就拉开他的垃圾袋,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当然,李葵一吸取上次的教训,再也不把垃圾扔在他那儿。然后他就会生气,有时气一节课,有时气两节课,生气期间是不跟她说话的。
他喜欢转笔,笔转掉了,他就伸出长腿踢踢她的凳子,手指一指地上:“帮我捡下笔。”——李葵一起初还会帮他,后来次数多了,就懒得理他。然后他就会伺机报复她,比如她翻来翻去找不到自己的橡皮了,他就会举着他的樱花橡皮在她眼前晃:“求我啊。”
有时李葵一也会反击,当他因背不出课文被蒋建宾罚站时,她就会故意回头看他一眼,神情得意又轻蔑。
日子就这么喧嚣着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三月底,又要月考了。
季节更替之交正是流感多发的时节,再加上天气忽冷忽热的,简直不知道要穿什么衣服,考前一个星期,班里“成功”病倒了一片,这个同学感冒,那个同学咳嗽,上课时擤鼻涕声此起彼伏。蒋建宾也染上了感冒,上课时手里随时捏着纸巾准备擦鼻子。他声音嗡嗡地叮嘱没有生病的同学,让大家回去喝板蓝根,做好预防。
李葵一很幸运地没有被传染,虽然她跑起步来总是要死要活的,但她体质还不错,很少生病。贺游原这个时候倒听话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大包板蓝根,每天扔给她一袋,义正辞严地说要守卫最后一片净土。
考前那个周六,李葵一收到周方华的扣扣消息,她问明天上午要不要一起去书店买书,下午回学校自习。
“好啊。”
自从分科后,李葵一只见过周方华两次,一次是在去做课间操的路上,一次是放学时,都只匆匆说了两句话。
周日上午十点,两人在书店门口碰面。周方华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子,见到李葵一以后把袋子递给她,李葵一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株小小的芦荟,栽在一只小花盆里。
“我在宿舍里养的芦荟生了几株小芦荟,我移了一株给你。”
“谢谢。”李葵一想了想说,“正好我还是坐在窗户边,可以把它养在窗台上。”
周方华脸颊微红着点了点头。
我送你芦荟,你把它养在教室的窗台上,好像是件很浪漫的事。
进书店逛了两圈,李葵一买了一本《动物农场》,周方华买了一本木心的诗集。她们决定早点去吃午饭,这样就能早点去教室自习了。
坐在一家米粉店里,二人边吃边聊。聊起分科后的学习,李葵一说觉得很轻松,数学在学的立体几何很简单,政治必修二学的“政治生活”比必修一的“经济生活”容易,地理开始学“人文地理”部分,也比“自然地理”更轻松有趣……
周方华笑,说也许只是你觉得不难呢?
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李葵一在讲——这就是这段关系的与众不同之处,当李葵一处于其他关系中时,她往往是更偏向于倾听的那个。
以前她们俩做同桌时,并没有对彼此说许多话,每天都在学校里经历着差不多的事,有什么可聊的呢?但现在不同了,她们身处不同的环境中,倒显得对方的生活新鲜了起来。
吃完饭,二人回到学校,进了一班的教室。一班还是曾经的一班,只是变成了三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也都是间隔开的,大家都没有同桌了。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周方华拉着李葵一的手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儿,最后来到黑板前,黑板左侧贴着一张表单。李葵一仔细一看,是本次月考的考场安排表,依旧按照分科时的成绩来排。
第一考场一号位:祁钰
第一考场二号位:夏乐怡
第一考场三号位:秦薇薇
……
第一考场三十号位:周方华
李葵一的目光停驻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身边的周方华握紧了她的手指头,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一直都不知道吧……我是理科实验班最后一名。”
李葵一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情绪有些激动,只反握住她。
却不想,周方华彻底哽咽了:“那天我们一起去看分科表,当我看到自己是最后一名进来的时候,我真的有点崩溃,因为在这之前,我都是希望你留在理科班的……可是,可是……”
Chap.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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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学生时代, 有没有羡慕过一个人?
是一种幽暗的羡慕,其间掺杂着不见天日的幻想。
或许因为她解题解得云淡风轻;或许因为她漂亮得毫不费力;或许因为她性格里有一种你不曾企及过的英雄主义;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因为她脸上一颗小痣长在了你偏爱的位置……从此以后, 她成为无数个不经意间的目光所及,成为青春乌托邦的具象,你看着她的样子,在脑海中构建理想的自己。
对于周方华来说, 李葵一就是那个人。
大概是因为自己总是太过温和, 有时又陷于胆怯,周方华觉得从未触摸过自己的棱角,因而她喜欢那些勇敢热烈的人。
所谓“勇敢热烈”,就是坦荡,就是倔强,就是为了自己所信仰的、所热爱的, 永远一往无前。
所以, 在那些写题的空隙, 在课间一起闲话时, 周方华都忍不住去看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在她沉静的脸上去寻找她内在的蓬勃,这种感觉就像——于所有人而言, 她都是冷淡的秋, 但在自己这里,她是繁盛的夏。
不自觉地被她吸引,想跟她成为朋友, 并暗暗祈望有朝一日, 可以透过她的侧影看见自己。
可是,可是。
周方华难以言说自己看到李葵一选文科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好像比难过还要更深一层。大约还有遗憾吧,对友谊的遗憾,对自己的遗憾。因为这点遗憾,她生出一个自私的想法,她想,要是陈国明说服了李葵一就好了。
人总是这样矛盾,她明明最喜欢的就是李葵一的坚定,可现在,她却希望她没那么坚定。
直到初七开学那日,她们一起去看分科表。看到自己是理科实验班最后一名的那一刹那,周方华身体里那些希望李葵一选理科的吵嚷与喧嚣猛然间归为沉寂。她意识到,若是李葵一选理科的话,她就要以“第三十一名”的身份,被理科实验班淘汰出局了。
心里不断有个声音冒出,质问自己:周方华,此时此刻,你还为李葵一没选理科而感到遗憾吗?
“……对不起。”周方华伏在李葵一肩头,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能是为了自己吧,从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原来自己的所谓“遗憾”,在最真切的利益面前,也会被强行填补。
尽管周方华表达得抽抽噎噎,断断续续,李葵一却也听明白了。
她从裤兜里掏出面巾纸,帮周方华擦了擦眼泪,静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你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文科是我自己选的,理科实验班是你自己考的。至于名次,不过是个巧合。”
周方华睫毛濡湿着点了点头,像是接受李葵一的安慰。可她自己知道,无论李葵一今天说什么,都无法安慰到她。这不是李葵一的问题,是她的问题——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痛苦的症结所在,是她背叛了内心深处那十分幽微的对李葵一的歆羡,等同于背叛了那个理想中的自己。
她不会将这慕艳之意宣之于口,李葵一也将永远不会知晓。
“复习吧。”周方华吸吸鼻子,强行挤出一个笑。李葵一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心想她刚刚是钻牛角尖了吧,不然纠结这些干什么呢?
两人坐下来,从书包里取出各自要复习的书。李葵一很快投入,周方华则偷偷地看了她一会儿,才低下头去解物理题。
她们俩都是坐得住的人,闷头一学就是一下午。晚上六点钟的时候,陆续有学生过来上晚自习了。第一个过来的是个李葵一不认识的男生,应该是新考进实验班的,看到李葵一在一班的教室里,还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李葵一不好意思继续在一班待下去了,就跟周方华说:“我先回我班里把书包放了,然后我再下来和你一块去吃晚饭。”
“嗯,好。”
李葵一背起书包出了一班的教室,却在准备上楼时,在楼梯口碰见了严悠。她一个人站着,扶着一根拐杖,虚倚在楼梯扶手上,李葵一见状,以为她自己无法上楼,便上前道:“我扶你吧。”
“不用不用。”严悠看到她,连忙摆手说,“我妈送我过来的,她去洗手间了,我在这儿等她。”
声音顿了顿,她又腼腆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还是谢谢你。”
正说着,严悠妈妈就从洗手间那边过来了,看到李葵一,温和笑问:“是悠悠的同学吗?”
李葵一点点头,严悠也介绍道:“是我们班班长。”
“哦,你就是那个班长啊。”严悠妈妈像是认识她一般,神色颇有些惊喜,“我听我们家悠悠说,她们班班长可厉害了,回回都考第一,中考还是市状元……”
“妈——”严悠有点不好意思地打断。
李葵一也赧然,说:“阿姨,我跟您一块儿扶严悠上去吧。”
严悠妈妈倒是没有拒绝,只是又把她大力夸奖了一通,夸得她耳根子发热。
李葵一帮严悠拿着拐杖,严悠大部分的重量还是压在妈妈身上,即便是这样,她都感受到了不容易,更别提严悠母女二人了。这样上上下下的实在不方便,那个被班主任毙掉的想法又再一次冒出头……
要是十七班的教室能换去一楼就好了。
费力爬上四楼,到了教室,严悠和妈妈再次对李葵一表示感谢,李葵一说“不客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书包塞进桌兜里。严悠妈妈把严悠安顿好就走了,走之前还特意跟李葵一说了声“再见”。
李葵一坐在座位上想了想,忽然起身,对严悠笑笑,说:“我下去吃晚饭啦。”
走出教室后,她加快脚步跑起来,一路奔下楼梯。一直追到了一楼,她才看到严悠妈妈的身影,喊了一声:“阿姨。”
严悠妈妈回过头,看见是她,略有惊讶,却仍笑起来:“怎么啦?”
“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李葵一咽了咽口水,看着严悠妈妈,认真道,“我们班的教室在四楼,对严悠来说,上下都不方便,所以我有个想法,就是跟学校提出申请,把咱们班的教室换到一楼去。但在提出申请之前,我想知道严悠的意愿如何,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可以发动全班同学一起给学校写申请书,虽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但我愿意尽力试试。”
之所以想问问严悠的意愿,是因为李葵一不想让那次英语演讲比赛中发生过的“好心办坏事”的情况再发生一次。
严悠妈妈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帮忙,不由得愣了下,才突然握住她的手,感激地说:“你真是个好同学,我们悠悠真的太幸运了。你不知道,因为腿脚不方便,悠悠在学校里连水都不敢喝的,就怕要上厕所……”
到底是心疼,严悠妈妈说着说着眼里就泛起泪花,叹了口气,续道,“如果教室能搬去一楼就太好了,我替我们一家都谢谢你。”
“好。那您回家后问问严悠,若她愿意的话,您就让她从班级群里加我的扣扣号,跟我说一声就好。”
“哎,哎。”严悠妈妈连连答应,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才再次跟李葵一说了“再见”。
李葵一看着严悠妈妈离去的身影,暗暗呼了口气,正要去一班找周方华,一转头发现她正在不远处看着。目光碰到一起,周方华走过来,解释说:“我从窗户看见你下楼,就从教室里出来了。”
和严悠妈妈商量耽误了些时间,李葵一抱歉道:“对不起啊,让你等了。估计去食堂吃来不及了,要不我们去小卖部吧。”
“行。”周方华也回头看了看严悠妈妈的背影,聊起刚刚的话题,“给学校写申请真的可行么?以前我们班不是写过一次取消跑操的申请么,好像石沉大海了。”
李葵一挽起她的胳膊,朝小卖部的方向走:“我想过了,不能给校长写,而是要写给陈国明,更直接也更高效。取消跑操的申请被拒掉也情有可原,学校可能觉得我们就是想偷懒,但是申请换教室不一样,这是在真切地关心学生,而且老师们不是说月考后有省教育厅的领导来检查么,我想借此来说服陈国明,如果一所学校能在授课之余给予学生很好的人文关怀,应该是一个还不错的宣传点……”
她说话的时候,周方华微微侧过头,边听她说边悄悄注视着她。
看,这就是李葵一。
她有想法,也有策略,更重要的是,她有金子一样赤诚的心。
她真的很喜欢她啊。
“李葵一。”她叫她。
“嗯?”
周方华鼓起勇气:“你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李葵一骤然被夸这么一下,顿时无措起来,眼睛不知道要看向哪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咧嘴傻笑了一声。
拐入主路后,来上晚自习的学生陡然增多,李葵一和周方华相当于逆流而行,在人潮的缝隙中穿来穿去。走得已经很艰难了,忽然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高个子男生挡路,她们往左他也往左,她们往右他也往右。
“干嘛去啊?”那人显然是故意的,懒洋洋地问。
李葵一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没好气地说:“小卖部,怎么了?”
“哦,那正好帮我带一罐可乐。”
“不帮。”李葵一拉起周方华就要走。
贺游原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钱的纸币,直接塞到她手里:“冰镇的。”说完就手抄进兜里走了。
李葵一看着手里那团纸币,还没来得及生气,一向好脾气的周方华就狠狠剐了他一眼:什么坏东西!
Chap.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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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经常这样欺负你吗?”周方华微皱着眉头问。
李葵一摇摇头:“没有。”
她不觉得贺游原在欺负她, 她觉得这更像一种招惹,而且是那种纯粹的为了找存在感的招惹。比如他现在让她帮他买可乐,他是真的想喝可乐吗?不尽然, 否则他自己会买。她敢打赌,若她不帮他买可乐的话,他也不会生气,因为他招惹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到了小卖部, 李葵一只拿了一个三明治。她当然不会帮贺游原买冰镇可乐, 并且准备回去后就把那十块钱丢在他脸上。
可是付钱时,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她不能在贺游原面前表现得气急败坏,这样只会让他爽到。这时,她注意到收银台处的咖啡售卖机,心下一动,扬声对老板说:“我再要一杯咖啡, 美式, 热的。”
“热的美式?”小卖部老板看她一眼, 好像不太确定。
“就要热的。”李葵一点头。
热美式味道跟中药差不多, 贺游原,让你有事没事来找存在感,苦不死你。
回去的路上, 李葵一捧着那杯热美式, 心里想好说辞。
到了教室里,她定了定神,径直走到贺游原座位前, 伸出手把咖啡递给他, 作出一副温良无害的样子:“那个……现在气温还不稳定,你最好还是别喝冰镇的东西。而且明天我们就要月考了, 万一这个节骨眼上生病就不好了,所以我给你买了一杯热美式……”
毕竟是做坏事,她说这话时莫名有点心虚,眼睛盯着贺游原的反应。可没想到的是,贺游原抬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脸上竟可疑地浮出一点红晕。
李葵一觉得不妙,没有继续说下去,“啪”一下把咖啡放在他桌子上,快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贺游原,你……千万不要乱想啊!
早知道就不整蛊他了,李葵一拆开三明治边咬边懊丧地想,那个人极其自恋,他该不会以为她在关心他吧?
刚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晚自习前的听力时间就到了,广播里响起《海琼斯小夜曲》的前奏。李葵一赶紧把口中的食物咽掉,从桌兜里掏出听力书,翻到最新一页,趁着听力尚未正式开始,把问题和选项都先浏览一遍。
听完第一小节,身后“啪唧”飞过来一个纸团。李葵一盯着纸团看了两秒,还是没忍住打开看了,只见上面扭扭捏捏地写了几个小字:“行,听你的。 ”
老天啊——
李葵一简直想用脑袋撞课桌。
好在第二天就是月考,李葵一虽然和贺游原在同一个考场,但他们的座位隔得很远,他哪怕再自作多情,也暂时烦不到她。她放下心来,安安稳稳地考试。
月考考了两天,考完当天学校大发慈悲,给学生们放了一晚上的假。
李葵一照例去学校门口的小书摊上买了一本杂志,然后坐6路公交车回家。就在她靠着椅背把耳机塞进耳朵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她低头一看,是来自企鹅号的好友验证。
是严悠。
顾不上播放歌曲,李葵一赶紧通过了。
严悠:班长你好呀,我是严悠。
李葵一:嗯嗯,我知道。
回复后,对面许久没有消息再过来,李葵一想,严悠应该在打很长一段字。
果不其然。
严悠:班长,上次你跟我妈妈商量的事,我妈妈跟我说啦!怕耽误你考试,我没有当天就回复你,真是不好意思。这件事我仔细考虑过了,我想还是不要麻烦你和同学们了,目前的困难我能克服。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愿意帮我做这些,我很感动,我的家人也很感动,他们都说我很幸运呢,能遇到你这么好的同学,哈哈哈。
幸运——
这是李葵一第二次在严悠及其家人那里听到这个词。她觉得他们一家应该都是很美好的人,才会在如此不幸的情况下,还把“幸运”两个字挂在嘴边。
李葵一犹豫了下,还是说出口:“其实不麻烦的,我已经想好怎么跟学校申请换教室了,你不必为此有负担。”
过了一会儿,严悠那边才回复:“班长,说句心里话,我不是特别希望因为此事变成大家的焦点,可能是我不够勇敢吧。”
李葵一见她这样说,手指在屏幕上停了许久,也不知道要怎样安慰她。说什么好像都不够有力量,因为严悠的这种心情,她完全可以理解。
严悠的消息又过来了:“一楼没有空教室,若是要换,肯定是跟别的班级换,牵一发而动全身,搞不好整个年级的布局都要换一遍,就为了我一个人——我不太有勇气面对这样的事。”
这种情况李葵一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她觉得,大家应该愿意帮助严悠同学吧。现在看来,她犯了两个大错误,一是太过于想当然,二是她只考虑了同学们愿不愿意释放善意,却没有考虑严悠如何承受这份善意,以及其间可能夹杂着的一些恶意。如果真的换了教室,学生间难免会有些怨言,那么对严悠来说,就是上次英语演讲比赛中发生过的事再发生一次。
李葵一手指顿了顿:“对不起,是我没有思虑周全。”
严悠:不,你没有直接去做,而是请我妈妈跟我商量,说明你思量得很周全。班长,谢谢你这样为我操心,感激不尽。
听她这样说,李葵一倒是觉得有些惭愧了。
李葵一:没能帮到你什么,还要听你说这样感谢的话,实在羞愧。以后若有什么麻烦,请不要客气,可以来找我。
严悠:好呀[笑脸]。
见她答应,李葵一总算减轻了点内疚,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挫败,因为想不出能够两全的法子。她叹了口气,摸出耳机塞上,听陈奕迅的《苦瓜》。
两天后,月考成绩出来了。
李葵一仍是文科班的第一名,并且分数比第二名张允高出了四十二分。蒋建宾在班里读成绩的时候,全班发出“哇”一句惊叹,不过下课后,张允伏在桌子上哭了。
被甩开那么一大截,旁人可能感触不深,但第二名心里绝对不是滋味儿。
蒋建宾在晚自习时找李葵一谈话,靠在走廊栏杆上,斜瞅着她,说:“成绩保持得不错,但不要骄傲啊。你要知道,那些能和你一较高下的同学都去学理科了。当初分科的时候,能在年级里排进前30的,咱们班里也就你一个。所以啊,现在能甩第二名四十二分不算本事,要是到了高二高三,大家的基础都打牢了,你还能甩开那么多,才说明你真的行嘞。不过呢,你也不要把目光放在咱们班的这一亩三分地上,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高考看的是全省排名,学习啊,一定要有永不满足的心态……”
絮絮叨叨讲了许多,李葵一只不断地点头。其实能甩别人多少分从来影响不了她的心态,一段时间里她学得好与不好,她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跟别人比。
公告栏里更换了新的光荣榜,李葵一放学时和方知晓一块去瞅了一眼,属于文科的那一块儿地方,几乎要被她的照片填满了。没办法,年级第一和六门学科的单科第一都是她……
方知晓把手握成拳头递到她嘴边,咬牙切齿地采访:“李小姐,请问霸榜是什么感受?”
“怪不好意思的。”李葵一嘿嘿地笑。
方知晓受不了了:“你等着,今晚就去暗杀你。”
李葵一还去看了眼理科榜,不出意外的,排名依次是祁钰、夏乐怡、秦薇薇……没什么意思。不过理科榜这边的照片更丰富一些,至少单科第一名不属于同一个人。
李葵一看完榜前脚刚走,贺游原,张闯和祁钰三个后脚就来了。贺游原盯着文科榜上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张闯见状凑过来,忍不住骂一声:“太变态了,变态到能在光荣榜上玩开心消消乐了,真是令人发指啊!”
贺游原没作声。这次考试他只考了第二十七名,比分科时的排名后退了五位。他这人就这样儿,有动力的时候怎么拼命学都行,没动力的时候他连笔都不想碰。但不知怎么的,如今看着光荣榜上七张一模一样的照片,他突然觉得自己考那点分挺丢人的。
祁钰默默地站在他们俩身后,看了半晌,低低垂下了眼睛。
他不会赢她了,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不仅仅是他们处于不同赛道的缘故,至少在这张光荣榜上,他没能做到的事,她做到了。
月考过后,果然有省教育厅的领导过来检查。于是全校开始进行大扫除,布置班级文化墙,准备上公开课。与此同时,学校的各项管理也都严格了起来,比如不许在除食堂以外的地方吃东西,上课期间不能喝水,不好好做课间操会被逮住批评……学生们被折腾得不行,抱怨声连天。当然,抱怨只能偷偷抱怨,老师们交代了,若是碰上“陌生人”问一些关于学校的问题,回答时可要机灵着点儿。
苦日子熬了许久终于熬到头,大家盼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学校要举办春季运动会!
时间定在四月底,天气开始炎热起来,脱去了厚实的衣服,很适合跑跑跳跳。运动会开始前两周,各班都做起了动员工作,体育委员们变成了大忙人。
十七班的动员工作做得还算顺利,究其原因,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体委长得帅。
贺游原拿着一沓报名表,首先拍在了李葵一的桌子上,粗声粗气地要求她这个班长以身作则。李葵一看着周围那些殷切的目光,只好报了个立定跳远的项目——虽然她只能跳一米八多,但这已经是她最拿得出手的运动了。
动员了一圈过后,女子项目里还剩一个铅球比赛没人报名,于是贺游原又把这个项目丢给了李葵一。李葵一赶紧拒绝:“我长这么大,只在电视里见过铅球。”
贺游原说:“那正好,去长长见识。”
李葵一:“……”
因为班里男生人数少,所以每个男生身上都背负着好几个项目,比如贺游原,他一个人揽了四项,已经达到学校运动会个人可报项目数量的极限了。
周五上午八点,运动会正式开幕。
运动员入场环节,各班大都中规中矩,同学们统一穿着校服走方阵、喊口号。只有少数几个班穿上了他们定制的班服,显得神气极了。其中最突出的是一班,他们不仅有班服,而且有简单的舞蹈表演,夏乐怡作为一班的举牌选手,竟穿了一身百变小樱cos服,瞬间成为全场焦点。
升完国旗,校领导们又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讲话,讲得大家都困了,才最终宣布运动会开始。
上午没有李葵一的比赛项目,但作为班长,她也闲不下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里有自己班的同学在比赛,她就去哪里递毛巾、送水、喊加油。田径场上正在进行的是女子800米预赛,赵佳玮、方知晓、夏乐怡都参赛了,李葵一便忙坏了,喊加油都要喊三份的。
“赵佳玮加油!”
“方知晓加油!”
“夏乐怡加油!”
选手们从面前飞奔而过,李葵一也握紧了拳头,踮着脚目送她们远去。正紧张地看着,呼吸间忽然混入一股淡淡的风铃草的清香,这个气味她太熟悉了,回头一看,正是贺游原。
他身上还穿着校服外套,领子立起来,拉链拉到顶,下身却是一条黑色运动短裤,让人摸不透他到底是冷还是热。
“你没有比赛吗?”李葵一问。
“等她们跑完,就是男子800米。”
“哦。”
李葵一回过头去,继续盯着跑道。
头顶却传来轻飘飘的声音:“你挺博爱啊。”
李葵一知道他在说她给三个人加油的事,坦然道:“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周边已经有几个女生的眼神不断地往贺游原身上瞟,李葵一便不露痕迹地站远了些。过了一会儿,选手们再次跑过来,跑在最前头的是个扎双麻花辫的体育生,夏乐怡跑在第二个,李葵一冲她喊了声:“夏乐怡加油!”
方知晓目前排在第五位,速度很不错,但她时不时地伸出手,把起飞的刘海儿按下来。李葵一看得着急,大喊道:“方知晓,你跑步时不要捂刘海儿!”
引得周围笑倒一片。
贺游原也轻笑了声,说:“你挺会给人加油啊。”
李葵一不知道他怎么又站到自己身后了,反正也躲不开他,索性埋怨他一句:“你为什么不喊?”
“不想喊。”他说。
“好歹也是体委,一点儿都不负责。”
贺游原垂眼盯着她头顶的发旋儿,心想你懂什么,不随意对女生释放可能会引人误会的信号是作为一个帅哥的基本修养。
女子组比赛还剩最后半圈的时候,贺游原拉下校服拉链,把它脱掉,直接丢进李葵一怀里,说:“帮我拿一下,班长,我要过去检录了。”
李葵一拿着那件校服外套,像是拿着一个烫手山芋,惹来众多目光停驻。她恨不得把这衣服丢在地上踩两脚,可她不能,因为他叫她一声“班长”,成功把她帮他拿衣服这件事合理化了。
校服外套上风铃草洗衣液的香气更加浓郁,轻柔地将她裹住。
女子800米预赛结束,选手们一个个地喘着粗气从跑道上下来。李葵一赶紧迎上去,给赵佳玮递了瓶水,帮她拍背顺气。赵佳玮脸都跑红了,不过她成绩靠后,应该是进不了决赛了。
方知晓和夏乐怡倒是都进了决赛,现在正被自己班级的同学包围着。过了一会儿,方知晓过来找李葵一,说要和她一起看男子组的比赛。
“谁的校服?”方知晓气儿还没喘匀,立刻警觉。
李葵一打马虎眼儿:“班里同学的。”
方知晓眼睛一眯:“贺游原的?”
怎么猜得那么准?李葵一郁闷,只好说:“嗯,他要去比赛,我又是班长,所以帮他拿一下。”
方知晓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笑嘻嘻地拖着腔调:“不用解释那么多啦,我的班长大人。”
李葵一脸窘然。
跑道上,男生们已经做好了起跑的姿势,发令枪一响,瞬间冲了出去。贺游原穿着件白色的无袖背心,轻盈而迅捷,犹如一道春天的闪电。跑道周围的加油声此起彼伏,大都喊着他的名字。唯一可惜的是,男子组里也有一名体育生参赛,快得不行,贺游原跑了个第二名。
从跑道上下来,许多瓶水递到他面前,他都没接,直接走到李葵一面前跟她要校服。李葵一把校服还给他,怕身边的方知晓误会什么,没跟他说话。
服了,贺游原想,这么没眼力见儿,也不知道递瓶水。
忙活了一圈儿,李葵一还不忘去到看台上,在自己班的区域里找到严悠,低声问她需不需要去洗手间。严悠连忙摆手说不用,班长你忙你的吧。
下午,李葵一才正式上了场。
立定跳远和扔铅球的比赛都在周五下午,立定跳远先比。李葵一原本还有点紧张,但看到参赛选手里很多女生跳得还不如她,便放下心来。轮到她时,她站到起跳线前,握紧了拳头。
“李葵你是最棒的!”是方知晓的声音。
一道懒散的男声也随之响起:“加油。”
李葵一微微曲膝,身体前倾,双臂摆了两摆,用力向前一跳,稳稳落地。
裁判员报出成绩:“零三七号选手第一次,一米八四。”
不错,正常发挥了,李葵一笑笑,回到了起点——立定跳远项目中,每位选手有两次机会,取较好的那次成绩。她再次做好准备,拼尽全力往前一蹦,却不想脚下一滑,没站住,直接摔了个屁墩儿。
围观的学生们大笑起来,连裁判都没能忍住,却还是一本正经地报出成绩:“零三七号选手第二次,一米三五。”
李葵一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抬起头来发现方知晓和贺游原正在一旁狂笑,弯着腰、捧着腹,丝毫不给她面子。她走过去,瞪他们俩一眼,气冲冲地拧开一瓶水。
等所有选手都跳完,李葵一发现自己的成绩还可以,不免得意起来,对那两人“哼”一声道:“笑什么笑啊,我第一跳跳得很好啊,排第八名呢!”
贺游原手指了指跳远的地方,欠了吧唧地说:“哥们往那一躺都比你跳得远。”
被周围的人听到了,又是一阵狂笑,李葵一气极了,凶巴巴地说:“那你就去躺着吧!”
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铅球比赛又开始了。考虑到很多学生都没接触过铅球,裁判员现场教了动作,才开始比赛。李葵一把手里的铅球当成贺游原,想着把他扔得越远越好,竟出乎意料地扔出了个好成绩,最后,她得了铅球比赛的第三名。
她欣喜若狂,跑到方知晓身边炫耀了半天,毕竟对她来说,能在运动方面取得点成绩不容易。
第二天李葵一没有比赛,仍是忙前忙后地为大家服务。这点运动量看着没什么,一天下来竟也腰酸背痛,嗓子也有点哑了,她去看台上找严悠的时候,严悠还塞给她一颗润喉糖。
十七班最后的成绩一般般,奖牌数不算多,但贺游原一个人摘了两金一银,算是很漂亮的成绩,只有一项男子100米他没跑过那群体育生们,捞了个空。李葵一脖子上也挂了一块小铜牌,站在领奖台上得意洋洋。
运动会落幕后,老师要求大家把操场打扫干净,尤其是各班的看台区域。虽然一再强调不准乱丢垃圾,但看台座椅下还是堆满了瓜子皮儿、糖果纸、薯片渣渣。等打扫干净,天都黑了。
学生们该离校的都离校了,连方知晓都说自己有事先走一步,而李葵一和贺游原作为班长和体委,还在做最后的善后工作:班牌、班旗都是要收起来的,没喝完的矿泉水要搬到办公室里去……
李葵一从地上抱起两扎没开封的水,刚抬步要走,正屈着一条腿半跪在操场上卷班旗的贺游原就抬头看她一眼:“放那儿,你拿旗子就行。”
“可是这里有四扎水,你拿不完。”
“多大点事儿。”他起身找了截绑旗子的绳子,把水两扎两扎地串在一起,拎起在手里掂量了下,说,“也就五十来斤吧。”
只有五十来斤吗?
李葵一快速算了下:“每瓶水550毫升,如果每个矿泉水瓶儿按15克来算的话,48瓶水就是54.24斤……”她忽然觉得不可置信,“你估得好准,上辈子杀猪的吗?”
贺游原:“……”
不会夸可以不夸的。
把水都搬到办公室后,借着灯光,李葵一看到贺游原的手被绳子勒红了,一道清晰醒目的痕穿过掌心。
这算工伤吧?怪可怜的,她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结果贺游原注意到后,直接把手掌送到她眼前,晃了两下:“你心疼了?”
这话多少有些超出边界了,李葵一转身就走,她想她就多余可怜他。
贺游原在她身后笑,两步跟上她。
“哎,你还记不记得你那个跳远的姿势,是这样的——”贺游原边走边模仿她摔倒的那个动作,“啪地一下,你人就躺那儿了哈哈哈……”
他又张狂大笑起来。
“讨厌!”李葵一把脸扭到一边儿,不去看他的模仿。
但贺游原偏偏半弯着腰,把脑袋探到她脸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李葵一,你是不是恼羞成怒了,嗯?”
距离有些近,李葵一几乎可以感受得到他温热的气息。她只好把脸转到另一边,但他不依不饶,她把脸转到哪儿,他的脑袋就跟到哪儿,像朵黏人的向日葵花。
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一定要解决掉这个大麻烦。
“贺游原。”她突然叫他。
“嗯?”
她没说话,静默了一会儿。
贺游原见气氛不对,收了笑,直起身来,看着她,略紧张地舔了舔唇:“怎么了?”
李葵一直直地望入他的眼睛,盯了一会儿,直到听见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才上前一步,和他离得更近了些。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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