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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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葵一想, 就算贺游原真的喜欢她,他也不会承认的。
他在祁钰生日会上说过的话她还记忆犹新。他说他不会主动追求女孩子,即便他喜欢。他只会吸引那个女孩子慢慢喜欢上他, 然后反过来去追他。
这段发言完全体现了贺游原作为一个帅哥的自负。从小众星捧月般长大,他显然已经被惯坏了,哪里愿意承认自己主动喜欢上了某个女孩子呢?这也太有损帅哥的尊严了。
所以,李葵一问出这个问题, 并非是想要从他嘴里听到一个答案, 她只是想告诉他:你这样招惹我,会让我怀疑你喜欢我哦。
贺游原一定忍受不了这种怀疑的存在,从此以后,他会离她远远的。
李葵一也知道,这个问题问出口后,她和贺游原之间连朋友都做不了。做不了就做不了吧, 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比起跟贺游原做朋友, 她更愿意安安静静地度过高中三年。况且她也担心, 若是任由贺游原在她面前晃悠,她会喜欢上他,毕竟他长得好看, 万一她被美色迷惑可就糟了——李葵一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她是要考市状元、拿奖学金的人,任何人都不能成为她的绊脚石。
果然不出所料。
贺游原听到她的话后,愣了两秒, 然后牵起嘴角极短促地嗤笑了声, 目光从她身上移走,手指插入头发中向后捋了捋。过了一会儿, 他又转过来看着她,神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磕磕巴巴道:“不是,你……我……谁,谁喜欢你啊?”
说完他就别开了视线。茫茫夜色里,李葵一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究竟如何,只能从面前那缕错乱的呼吸中去感受他无序的心跳。
贺游原,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李葵一垂了垂眼,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说:“主要是你总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
“什么让人误会的事?”贺游原喉咙滚了滚,声线不自觉地绷紧。
李葵一没回答他,顿了顿,忽然扬起一个微笑,恬淡地看向他:“没什么,既然是误会,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好了,我要回家了,再见。”
你自己慢慢想去吧,贺游原。
李葵一背着书包离开了。贺游原依然停留在原地,这时他才敢肆无忌惮地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天气热了,她又把头发扎了起来,露出一对白净的耳朵和一段纤长的脖颈。她的头发大概是长长了一些,扎起马尾来不再是短短的一截,不过她还是背着那只米白色的书包,书包拉链上挂着毛绒绒的小蜘蛛。
我喜欢她吗?他呆呆地想。
贺游原承认,他不是全然对李葵一没有感觉。每次见到她,他都挺开心的,但他说不清他开心的缘由,就是莫名地开心,然后他就忍不住去她面前犯个贱,看她气急败坏、张牙舞爪,他就更开心了。
这能算喜欢吗?他还以为是他单纯地喜欢犯贱呢。
当然他也不是总对李葵一干坏事。有时他对她也挺好的,比如他把自己喜欢的座位让给她了——可这就是同学之间互帮互助罢了,就算不是李葵一,换成另一个女生,他也会让……吗?
他和其他女生又不熟,为什么要让啊,对吧?
再比如,他曾塞给她一瓶温热的牛奶——可这是因为她去看他打球了,他才给的,他总不能让她白白去看吧?多不礼貌啊。至于为什么他会邀请她去看他打球,大概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
贺游原挠挠脑袋,死活想不起来自己当初邀请李葵一去看他打球的动机了,好像是脑子一热就过去问她了。也许……也许他只是为了让李葵一看看她送的篮球眼镜的性能如何……对,就是这样。
看吧,他根本不喜欢李葵一。
贺游原轻笑了下,放下心来,他就说嘛,他怎么可能会主动喜欢上别人?从来都只有别人喜欢他的份儿。这李葵一也真是的,表面上那样沉稳,背地里却那么自恋,看来得离她远一点。
新的一周开始,贺游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黑板旁边抄了张课程表,并决定从此以后自力更生,再也不问李葵一下节是什么课了。他把课程表仔仔细细地贴在桌子右上角,感觉自己宛若新生。不过长久以来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得掉的,有时一听见上课铃响,他就下意识地伸手去戳李葵一的背,戳完了才反应过来,只能理不直、气不壮地给自己打圆场:“我的手放在这儿,你为什么要靠上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失恋会令人痛苦了,“习惯”这个东西,实在太折磨人了。
他只能克制自己不看她的背影,克制自己不往她身边靠近,克制自己不去逗她,克制自己忍住那股见到她时心里翻涌而出的喜悦。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克制了,有些东西越是不受控制,比如他开始反复地回想他和她的过去——大概是因为他和她目前的关系停滞了,所以他只能向记忆里追溯,他想起他给她送了花束和巧克力,想起他们被陈国明误会早恋,想起她请他吃烧烤,想起她说要赔他三十七块五毛钱……
喂,臭脸菠萝,你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是三十七块五毛钱。
他甚至想起百度给出的那个“想亲吻”的荒谬答案,脑海里的画面竟变得潮湿,他羞恼极了,觉得自己下流。所有不可名状的压抑与躁动交织在一起,构成整个沉默而混沌的五月。
阳光一天天地变得耀眼起来,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了蝉鸣。那颗水杉树果真长得枝繁叶茂,郁郁青青,树影有时会投进窗子,映在黑板一角。清风一拂,树叶与试卷一起哗啦啦地响。
又是一年高考季。
高考对于高一的学生来说还是有点遥远——尽管老师们一再强调高考已经不远了,但那种紧迫感还是很难在高一的学生身上发现。对于他们来说,高考只是意味着要放假了。
六月真是个招人喜欢的月份,高三的高考、初三的中考、高二的学业水平考接踵而至,假期多得令人神魂颠倒。六月三日是高三生离校的日子,那天晚自习时,他们听见前面的教学楼里有喊楼的声音——是高二的学生在给高三的学生送别。
一中是考点,学生们在放假离校前需要把桌椅板凳全都清空。经过一年的积累,课本、试卷、笔记本、资料书等已经数不胜数,教室外的小柜子里根本放不下,大家就只能辛辛苦苦地把它们抱回家去,待到假期结束,再辛辛苦苦地抱回来。
今天轮到贺游原所在的小组值日。作为小组内唯一的男生,他负责去倒垃圾和清洗垃圾桶。等他拖着干净的垃圾桶回来,同学们都走光了,只有李葵一还在教室外的储物柜前,往她的柜子里塞书。
她的储物柜已经满了,可是她还有一大摞书没能放进去。这可能就是学霸的烦恼吧,像他就不一样了,他的试卷都是随手做随手丢,一个学期下来,手里头攒不了几张卷子。
贺游原进了教室,把自己的课本和习题册都整理好,抱出来塞进了自己的柜子里。他拧上柜门的锁,拔钥匙的手一顿,淡淡地往李葵一那边看了一眼。
她大概是放弃挣扎了,把满满当当的柜子锁上,抱起剩下的高高一摞书,晃晃悠悠地往楼梯口走。从学校到她家,有近二十分钟的路程呢,估计她的胳膊要累断了。
贺游原把钥匙放进校裤口袋里,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一下,感受着钥匙锯齿的凹凸起伏。忽然,他转过身,冲前面的女孩子低低“哎”了一声。
他微微调整了下站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你的书……要不要放我柜子里?”
后面几个字他说得极其含糊,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清。
她说:“你的柜子不是也已经满了么?”
贺游原转头看着天边暮色,口气随意:“我把我的书拿出来,我家离得近。”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他只好看向她。她抿着唇想了想,说:“谢谢。不过还是不麻烦你了,我可以抱回家的。”
她拒绝了。
不知怎么的,贺游原觉得有些狼狈。他“哦”了一声,扭头进了教室,收拾自己的书包。
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
他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后悔。他不该提出要帮她的,她肯定又要以为他喜欢她了,所以她才拒绝。可是他根本没有喜欢她,他只是太热心了。
估摸着她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贺游原才把书包甩到右肩上,出了教室。却不想,他下到一楼时,发现她还没走,正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下跟祁钰说话,而她手里抱着的那摞书不见了。
怪不得没让他帮忙。
贺游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祁钰在等她,否则这么晚了,他为什么没走?
他倚靠在楼梯口的墙壁上,直到那两个人肩并着肩一同朝校门走去,他才慢慢悠悠地跟在了后面,大概十来步的距离。
他没想跟踪他们,他也要回家,不是么?
天色暗下来,空荡荡的校园里四下阒静,他听见他们微弱的说话声。
“……运动会的时候好像也没看见你,还有周方华。”
祁钰笑笑:“我对运动没多大兴趣,也没参赛,所以开幕式过后,我们几个同学就偷偷溜回教室了。”
李葵一问:“回教室学习?”
“是啊。”
“没被陈国明逮到吗?”
“没有。不过就算被陈国明逮到,应该也没事儿,毕竟我们逃运动会是为了学习。”
“也是。”李葵一也笑起来。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贺游原腹诽,笑点未免太低了点儿。
“你们班班服挺好看的。我们班只能穿校服,班主任不让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祁钰点头:“刘老师还是很尊重我们的一些想法的。”
李葵一叹了口气。
祁钰好像知道她为什么叹气一样,停下来,看着她静静地说:“要是你没选文科就好了,这样的话,你还能跟你最喜欢的老师上课。”
说的这是什么话?贺游原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什么叫要是你没选文科就好了?人家就是喜欢文科,生是文科的人,死是文科的鬼。
祁钰你小子想让她学理科,定是别有居心!
李葵一倒是没反驳,只说:“嗯,很难有两全其美的事。”
说完两人沉默下来。贺游原见他们俩不说话,心里还有点儿高兴,他就知道,他们俩根本没什么好聊的。
到了学校门口,该说再见了。
贺游原等着他们两个挥手拜拜,可没想到的是,祁钰上前一步,站到李葵一身前,低下头低声跟她说了些什么。李葵一好像愣住了,抬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祁钰见她答应,好像很开心,边后退边挥手跟李葵一说再见。
这是达成什么约定了?贺游原心里不由得紧张了一下。他真的很想知道,但他又为这种心理感到不齿,他想他还是太八卦了。
算了,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高考假放了两天,不过一中向来吝啬,但凡能克扣一点假期就绝不会手软。六月八日下午五点,高考结束,当日下午六点半,非毕业生们要返校上晚自习。
这天下午,张闯来贺游原这儿找他玩儿。说是找贺游原玩儿,其实是冲着他的PS4来的。此时PS4在国内还没有发售,贺游原的这个是他妈妈的男朋友在国外买的,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
张闯掂量着手中那个黑色手柄的分量,瞅他一眼:“你妈这个男朋友对你挺好啊。”
“嗯。”贺游原靠在床头翻一本漫画书,懒洋洋地应了声,眼皮儿都没抬。
“那他成为你后爸的话,你小子不得美死?”
贺游原从漫画书上瞥他:“你要是羡慕了就劝你妈离婚。”
“滚。”张闯抬腿给他一脚。
贺游原顺势歪倒在床上,把漫画书丢在一边,头埋在枕头里,像是睡了过去。
“说真的,你不在乎啊?”张闯试探着问。
“无所谓。”贺游原的声音被枕头闷着,显得嗡嗡的。
他确实不怎么在乎,只要他妈妈的男朋友不是像他爸那样的混蛋,他都可以接受并祝福。反正无论是亲爸还是后爸,都跟他没多大关系,对他来说,他真正的家人是他妈妈,他小姨,他姥姥姥爷。
张闯见他如此,也没继续问,开始专心打游戏。
他和贺游原老早就认识了,大概在他们都还是三四岁的小屁孩的时候。当时贺游原姥姥家和张闯家是对门的邻居,贺游原爸妈离婚后,他就来姥姥家里住了。张闯第一次见到贺游原,看他长得漂亮,又不像其他小男孩那样剪寸头,还以为他是女生,跟在他屁股后追了好久,整天王子长王子短地喊他,不过当时张闯也疑惑来着:这个世界上还有女王子啊?
直到他们一块儿上了幼儿园,课间,老师组织大家一起上厕所……
彼时张闯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哭了整整一天才接受这个事实。
后来张闯妈妈叮嘱他,让他跟贺游原玩儿的时候注意着点,别口无遮拦地提爸爸的事儿。张闯起初确实避着这个话题,但认识久了,他发现贺游原这人压根儿不在乎别人提爸爸,所以他也开始放肆起来,像对待其他男生一样,开玩笑让贺游原喊自己爸爸。
这狗东西心大吧,张闯猜测。
打了两个小时游戏,张闯脖子都痛了,上下左右活动了下,看到贺游原还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趴着,忍不住又踢他一脚:“你到底怎么了?装深沉哪?”
贺游原睁开惺忪睡眼,不耐烦道:“困啊。”
“昨晚熬夜干坏事儿了?”
贺游原懒得理他。
张闯全当他默认,连连“啧”了几声:“年轻人啊,还是要多注意身体。”他又坐回椅子上,一边捏着脖子一边打开手机划拉着。
贺游原这两天确实没睡好,迷迷糊糊地又要睡着了,张闯那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叫唤:“OH MY GOD!”
吵死了。
贺游原随手摸过一个枕头,朝张闯那边丢了过去。
“哎哎哎——别睡了,出大事儿了!”张闯直接过来坐到床上,使劲摇贺游原,把手机递到他脸前,“快看快看。”
贺游原倦倦地睁开一只眼,往手机屏幕上瞟了下。
是个朋友圈,发了九张图,配文只有两个字:开心。
“什么东西?”他皱皱眉。
张闯恨铁不成钢:“你没长眼睛啊?祁钰的朋友圈啊。”
祁钰的朋友圈?
他们这些学生平时很少用微信的,用扣扣居多。也正因如此,他们的微信账号也更加私密些,里面的好友只有几个好兄弟而已。
贺游原用胳膊撑起身子,接过张闯的手机,点开那些图片。
狮子、猴子、蟒蛇、大象……
去动物园了啊?
划到最后一张。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腕上戴了块黑色的机械表,绑着小巧的马尾,手里拿着串树枝,正踮着脚喂长颈鹿。
白色的连衣裙,黑色的机械表。
都没有什么装饰,只是两个十分简单的意象,偏偏把那个女孩子的特质诠释得淋漓尽致。
那样清韧的少年气。
贺游原屏住呼吸,手指微微颤抖,将照片放大了些。
Chap.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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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葵一没去上今天的晚自习。
和祁钰从动物园里出来时已临近下午五点钟, 而学校的晚自习六点半开始,时间本也充足,却不想此时正值高考结束, 送考返程的大巴车一辆接着一辆,成功地把路给堵了。李葵一倚在公交车车窗上,耳朵里塞着耳机,盯着旁边那辆大巴上挂着的“高考必胜”的横幅发呆。
又过去十分钟, 公交车还是一动未动。
她微叹了口气, 划开手机,把播放的音乐暂停,对身边的祁钰说:“今天的晚自习我不去了,反正也赶不上,我跟班主任请个假。”
祁钰正因堵车急得手心直冒汗,但听她说不去晚自习, 还是惊讶了下:“请假?以什么理由请假?”
“就说身体不舒服。”
李葵一知道, 她在班主任眼里就是成绩优异的乖乖学生, 他不会怀疑这个请假理由的。说干就干, 她打开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了蒋建宾。发完,她举起手机在祁钰眼前晃了晃。
祁钰还未来得及思考出这样做正不正确, 对面就回了一条短信。
“好的。在家好好休息,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握手][握手]。”
李葵一得到批准,笑笑,又低下头给方知晓发了条扣扣消息, 让她今晚放学后不要等她了。祁钰此时却犯了难,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也请个假——若不请假去上晚自习的话,肯定要迟到了, 迟到就会扣班级操行分。若请假的话,他怕会被他爸妈知道,到时候就无法解释了,毕竟他跟爸妈说的是,今天他在市图书馆自习。
怎么办呢?
他悄悄侧眸,看向旁边的女孩子,她的侧脸在傍晚霞色的映衬下显得柔和,睫毛时不时眨动一下,在眼下投落一片小小的云翳。
她比他潇洒多了。
“不上晚自习的话,你要去哪里?”他忽然小声问。
“市图吧,回家也没法交代。”李葵一想了想,续道,“不过市图晚上九点就关门了,那就借本书出来,找家麦当劳或是肯德基待着,正好晚饭也能顺道解决了。”
“好。”祁钰点点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李葵一见他如此,便问:“你也不去晚自习了吗?”
“嗯,不去了。”
祁钰说着也从背包里掏出手机,给刘心照请假,短信发送出去,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李葵一莫名有种把别人带坏的感觉,随即她又胡思乱想起来:上次她只是请祁钰在校外吃了个饭,就被他妈妈“点名批评”了,这回可好,她和他竟一起逃课了,要是他妈妈知道了,不得把她大卸八块啊?
阿姨,是您儿子自己要翘掉晚自习的,别赖在我身上。
思维发散开来,李葵一居然想起以前和方知晓一起看过的霸道总裁小说里的那句著名台词:给你500万,离开我儿子!
她没忍住低笑了声,祁钰转头看着她,脸上渐渐也浮起笑意:“很开心么?”
“嗯,不用去上学,当然开心。”
在公交车上堵了近一个小时,窗外天色渐晚。李葵一和祁钰中途换乘了好几次,待辗转到市图书馆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下了公交车,正好碰上一群刚高考完的学生,骑着摩托车乌拉驰过,在马路上抛洒下一地白花花的碎纸片。不过他们刚驶离,后面就跟来了一支交警警队,也骑着大摩托,应该是在追赶他们。
李葵一从地上捡起一块纸片,果然是撕碎的试卷。
“高考结束好像可以使人兴奋得失去理智。”祁钰看着摩托车队疾驰的背影,呆呆地说。
“确实失去理智了。”李葵一点头认同,“而且这些试卷可以卖废品呢,干嘛要撕?”
祁钰:“……”
看他好像一副不信的样子,李葵一笃定地说:“真的。我小叔前年高考完,那些旧书和试卷放在一起卖了一百多块钱。”
祁钰看着她笑了,却没说话。他只是在想,他的青春,是不是要等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才会真正开始呢?
这种话真的太矫情了,他又晃晃脑袋,把这个想法赶走。
或许不该这么悲观,至少在这个本该在学校里学习的时刻,他和李葵一却在城市的夜色中游荡着,已经让他长久以来按部就班的生活沾染上了几分自由恣意的味道。
两人进了图书馆,各自找了一本书。不过他们没能坐到闭馆,刚过八点,李葵一肚子就饿了,她小声问:“去吃饭吗?”
祁钰自然说“好”。
拿着借出的书到了图书馆外,天幕上挂起几颗稀疏的星,李葵一抬头看了看,才问:“你想吃什么?”
“你不是说要去麦当劳或是肯德基么?”
“只是因为这两个地方可以待很久,如果你想吃别的也可以。”
祁钰摸摸鼻子:“那就这个吧。”
“那……去麦当劳?”
不知怎么的,说到麦当劳的时候,李葵一想起贺游原。有时就是这样,本来对一个事物没有偏好的,但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它突然变得特别起来。
“行。”
祁钰顿了顿,细细地盯着李葵一的脸,“其实,贺游原很喜欢吃麦当劳。”
“嗯,我知道。”李葵一脸上没什么异样,却解释了一句,“上次英语演讲比赛时,评委老师问他最喜欢的一道美食是什么,他说的就是麦当劳,因为他家里人做饭都很难吃。”
“怎么可能?”祁钰有些诧异,“他家里开饭店的,而且他姥爷退休前就是很厉害的厨师,做饭怎么会难吃?”
这下轮到李葵一惊了,难以置信地看向祁钰:“啊?”
她怀疑贺游原喜欢自己,但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她懂了,贺游原可能就是这种人——家里开着饭店,他偏喜欢吃麦当劳;被一堆女生追着,他偏喜欢跟他吵架的。
挺叛逆啊,小贺同学。
祁钰躲了下她的目光,说:“真的,我们刚刚坐公交车还路过他家饭店了呢,就是那个叫’第一食府‘的。”
李葵一没什么印象,但眼皮子还是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小名叫“王子”,住在“状元府”,开饭店叫“第一食府”……贺游原,你一家子人都挺中二啊。
到了麦当劳门店,李葵一点了一个汉堡一对烤翅,外加一个甜筒。祁钰也点了汉堡和几样小食,大概是饿了,他吃得很快。李葵一只吃到一半时,他就全部吃完了,然后静静地坐在那儿,没继续看书,也没玩手机,好像放空了。
李葵一默默瞥他两眼,加快了咀嚼速度。
正专注地埋头咬汉堡,眼前忽然递过来一个东西。
一只小象玩偶,只有掌心大小。
李葵一两腮微鼓着,不解地看向祁钰。
祁钰脸红了一片,没和她对视,微声道:“在动物园的纪念品店里买的,可以挂在钥匙扣上。”
你不会也……
李葵一突然被汉堡噎了下,随即中断这个想法。她警告自己:你不能动不动就怀疑别人喜欢你。
“谢谢。”她接过那个小象玩偶。
周围充斥着尴尬的空气,李葵一对此没经验,祁钰也没经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各怀心思地沉默着。
次日回到学校,李葵一先去了趟一楼的教师办公室——放假前她那摞没能塞进柜子里的书还放在刘心照的办公桌上。
刘心照的手提包在工位上,人却不在,应该是已经进班了。李葵一有些庆幸她不在,若她在的话,肯定要问她昨晚为什么没来抱走书,这样她和祁钰一起翘了晚自习的事就很容易露馅儿了。
她拿起旁边的便利贴给刘心照留了张字条儿:刘老师,书我抱走了,谢谢你啦!
把便利贴粘在最醒目的位置,她才抱起书走了。
刚踏进十七班的教室,李葵一就感觉到有一道不太友好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起眼,看到贺游原正隔着大半个教室凝望着她,眸色暗沉沉的,即便和她对视上,他也没移开视线。
真是奇了怪了,自从她问他是不是喜欢她过后,他一碰到她的目光就躲开的。
就这样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直到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他才冷冷地别开了眼睛。
简直莫名其妙,李葵一心里嘀咕。
不过到了大课间时,那人就按捺不住了。做完课间操队伍解散后,李葵一好好地走在回教室的路上,被他撞了一下肩。
根据以往的经验,李葵一知道,他生气了。
她不想思考他为什么生气,只是纠结于要不要跟他计较。
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去的贺游原又折了回来,往她身前一站,脸一绷,气势汹汹地问:“你昨晚怎么没来?”
“身体不太舒服。”李葵一说。
闻言,贺游原的气焰瞬间矮了一半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那你……那你现在……”
“现在已经好了。”
“哦。”他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会儿,大概是觉得她真的已经好了,又嚣张起来,“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身体不舒服吗?”
不知道啊,她的身体根本没有不舒服,怎么会知道呢?
但李葵一想知道贺游原这狗东西的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便问了句:“为什么?”
他冷笑了声,黑漆漆的眼珠子直直地盯向她:“昨天那么热,你不好好在家待着,出去乱跑什么?”
“……”
他肯定是知道她去动物园了,李葵一不由得蹙蹙眉,是祁钰告诉他的么?
她选择无视他的胡言乱语,丢下一句“要你管”,昂首从他身边过去了。却不想他跟了上来,还是没放过那个话题,只是手抄着兜,闲闲散散的,声音也是冷淡劲十足:“动物园好看么?”
李葵一觉得头痛。他不是很长一段时间不爱搭理她了么,怎么又开始黏上来了?
“好看。”她敷衍道。
“好看?”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嗤笑一声,斜眼睨她,“既然那么好看,你干脆去做动物饲养员,直接住那儿吧。”
李葵一听他阴阳怪气,停下脚步,忍了忍,没忍住:“你有病?”
“你有药?”他竟理直气壮地反问。
……服了。
继续跟他聊下去只会被气到半死,李葵一转头就走。
还没上一星期的课,又到了柳芫市的中考时间。中考考的科目比较多,因此放了两天半的假。
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收拾,李葵一依旧剩了一摞书没能放进柜子里。不过她这次并不为此头痛,因为刘心照上次跟她说,以后遇到考试,若书没处放,都可以放到她的办公桌上去。
李葵一抱着书去了一楼的教师办公室,在门口打了声“报告”。刘心照从正在批改的作业上抬起头来,看见是她,笑说:“进来吧。”
走到跟前,李葵一看到刘心照正在批阅的是学生们的周记。
分科后,她不再有写周记的习惯了,即便她之前真的很喜欢写周记,就像得到糖果的小孩忍不住吃掉它一样,她也总是提前把每周周记写了。对她而言,周记不是一种与自我交流的工具,而是她与刘心照沟通的渠道,正因如此,没有刘心照的批阅,她写周记也就没有意义了。
刘心照见她盯着桌子上的周记本看,瞅她一眼,好笑地说:“怎么,笔杆子又痒啦?”
李葵一被这么一问,没忍住,吸吸鼻子问道:“我能继续给您写周记么?”
“可以啊。”刘心照说,“好久没有看到语文课代表的新思考了,有点想念。”
李葵一从办公室里出来,快乐得像只鸟儿。不仅是因为刘心照说想念她的周记,也是因为刘心照还叫她一声“语文课代表”,这种感觉就像,她突然知道有人在心里为她保留了一个位置,一如在她心里,那个人也无可取代。
原来她对最喜欢的老师的情意,是有回应的。
一向缺少运动细胞的她兴致大起,愉悦地从教学楼前的台阶上蹦了下去。
刚稳稳落在地上,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这么开心啊。”
李葵一回过头,又是贺游原。
她顿时收敛起欢喜神色,警惕地看了他两眼——他最近的表现总是让她觉得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出来,可能是因为他有事没事就过来说两句酸不拉唧的话,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可以感觉到身后的目光灼灼。
他朝她走过来,和她并着肩一起往校门走。走了二十来步,他突然开口问道:“贸和商厦里新开了一家溜冰场,你知道么?”
李葵一向来不关注这些:“不知道。”
贺游原显然不在意她知不知道,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红色的票券,递给她:“刚好我有些VIP券,开业期间可以免费去玩儿,你可以约朋友一起去。”
李葵一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什么药,摆手拒绝:“我不会滑冰,你自己留着吧。”
他却不由分说地把票券直接塞到了她校服口袋里。
李葵一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算了,留着就留着吧,之前那盒巧克力折腾了一圈儿,最终不还是回到了她手里么?
塞过票券后,贺游原没再说话,只安静地走在她身边。李葵一却绷着神经,生怕他又开口说一些怪里怪气的话,让她招架不住。出了校门,走到状元府小区附近一个偏僻处,她松了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跟他拜拜,不料此时他抢先一步开了口:“你……想好约谁去玩了么?”
怪不得一路上他都没说话,给她时间考虑呢,是吧?
李葵一摇摇头:“没有,我不会滑冰,我朋友也都不会。”
“哦。”贺游原沉默了一会儿,“……我会。”
你会,和我有关系么?
李葵一没说话,也只“哦”了一声。
又是长久的无言。这个气氛让李葵一本能地觉得忐忑,想说“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结果贺游原四下里看了看,又不动声色地瞟她一眼,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好家伙,原来你是想约我。
李葵一此时此刻才突然明白过来他话语里所有的弯弯绕绕,不由得暗叹一声:贺游原啊贺游原,你铺垫得够深的啊!
这么看来,她心里的那些不太妙的预感也不是空穴来风,他是真的有在暗戳戳地靠近她。只是为什么呢?他难道不怕她又怀疑他喜欢她么?
李葵一有点沮丧:这个法子好用是好用,就是有效期太短了。
不过该拒绝的还是要拒绝——
“我说了我不会啊。”
贺游原耳根子开始红了,嗫喏道:“我可以教你。”
李葵一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想学。”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那么直接,愣了两秒,脸色又冷了下来,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憋了半晌,忽然抬高声音说出一句:“你不能想学吗!”
李葵一:“……”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不能。”她也异常坚定。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贺游原这样咄咄相逼,只会让她更不想跟他一块儿出去。
谁知他眼下皮肤居然开始泛红,死死地盯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出声,声音硬梆梆的:“为什么我每次邀请你你都要拒绝?”
什么叫每次?一共也就两次而已。
李葵一仍不起波澜:“第一次你生日会,我没时间;这一次溜冰场,我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他声音终于软了软,立刻问,“要去看电影吗?正好《驯龙高手2》要上了,你想去看吗?”
李葵一手指扣在掌心里,没说话,她在思索怎样对他说实话。
他见她没回应,以为她是不喜欢看电影,又换了个思路:“城东那边的步行街呢?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贺游原。”她打断他,心情略有些复杂,缓声道,“其实我没打算跟你一起出去玩儿,无论是滑冰还是看电影,或是其他什么活动。”
他突然顿住了,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
他对约女孩子出去玩这种事没什么经验,查了很久的攻略,才定下几个地方。他知道他约她出去,她又要怀疑他喜欢她了,但他决定豁出去了,看到祁钰约她,她还穿了裙子,他心里真的酸得冒泡儿。他也想和她一起出去玩儿,也想让她在他面前穿好看的裙子,所以他决定什么都不在乎了。
可她不去。
而且,她不是因为不喜欢他选的地方才不去的,她是不想跟他一起出去。
他就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拒绝祁钰,只拒绝他。
贺游原胸口剧烈起伏着,指关节因握紧了手而泛起白色,竭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许久才问出口:“那为什么祁钰可以!”
“那是很早之前的约定,我不能说话不算话。”
“很早之前?”这话显然让贺游原更介意了,“你和他很早之前就可以约着去玩儿,但和我的话现在都不行是吧!”
李葵一彻底无奈了,拧起眉,语气也有点不好:“我答应跟祁钰一起出去又不代表我就要答应跟你一起出去,你非要跟他比什么?”
为什么不能比?
贺游原梗着脖子,呼吸也粗重起来:“你是不是喜欢他?”
李葵一真的被他惹生气了,厉声道:“我喜不喜欢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这么质问我啊?”
贺游原眼眶倏地一整个红了,哑着嗓子吼道:“凭我喜欢你,行吗!”
话脱口后,他羞愤至极,也委屈至极,猛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下子气得蹲那儿了。
Chap.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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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关于“我喜欢你”的猜测已在脑海中盘桓多日, 但亲耳听到它被证实,李葵一的心跳还是骤然间有些加速。这股陌生的悸动让她有点无所适从,手指不由自主地绕紧了衣角。
可能是因为跟她告白的这个人长得很帅吧。
被帅哥表白确实是件很能满足少女心的事, 哪怕她不喜欢他。就因为他长得好看,他红着眼眶无理取闹似乎都变得可接受了点。现在他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儿,脑袋埋在交叠的双臂中,明明是很怂的姿势, 但他蓬松柔软的发顶, 染上红晕的耳朵和单薄T恤下鼓起的清晰的脊骨形状还是散发着热腾腾的少年朝气,那样吸引人。
不不不,李葵一摇摇头,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不能对帅哥这么包容。
这样不好。
她重新收紧手指,目光定定地看向贺游原,说:“你的逻辑有问题。你就算喜欢我也没资格质问我, 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没有义务向你解释我和其他男生的关系。”
顿了顿, 又故作成熟地处理了一下情感问题, “那个……你刚刚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见,嗯……谢谢你喜欢我……”
下一句要说什么来着?
唉,早知道就和方知晓一起认真拜读那些言情小说了, 多学两句拒绝的话术, 也不至于现在卡了壳,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就是这个道理。
算了, 就这样吧, 反正他也不是认真表白。
李葵一迟疑地看一眼贺游原,见他还是闷着脑袋, 不由得怀疑他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不管了,她实在不会处理这种状况,还是趁他不注意先溜吧,不然要尴尬了。她快速地说了声“再见”,转过身就走,镇定地走出几步后,拔腿一溜烟儿地跑了。
跑了好一会儿,她脑子开始缺氧,气喘吁吁地在人行道上停下。身旁车来车往,川流不息,路过的行人看她匆忙,也奇怪地打量她两眼,让她有种极其恍惚的感觉,以至于她忽然记不清贺游原到底有没有跟她表白了。
太不真实了。
她和他,不是在吵架么,怎么就表白上了呢?
他是不是脑子一浑,说错话了啊?
他真的喜欢她吗?为什么喜欢她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脑子里有无数个问题冒出来,搅得她晕晕乎乎的。她努力地回想她和贺游原之间发生过的点点滴滴,企图从中寻找他心动的开端,但胡乱想了一通,却什么也没想出来。看来这件事只有贺游原本人知道了,也就意味着她永远不会知道——她又不能腆着脸去问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贺游原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那句“凭我喜欢你”没过脑子就从嘴里说出来,让他懊恼不已,简直没脸再面对她,可不知怎么的,心里竟奇异地升腾起一股尘埃落定般的踏实感。正是这种踏实感,使他心里如同涨起海潮,浮沉进退,生生不息,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那块随时可能崩溃的堤坝,摇摇晃晃,慌慌张张,终于轰然一声,他认命似的想:承认吧贺游原,你就是——
喜欢她。
他也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很难言说,因此它开始的节点也很难捕捉。他感受深刻的一次是,在学校的小卖部里,他因为她要请祁钰吃饭而生气,拿走了她掉落的硬币,她过来掰他的手,微凉细白的手指覆在他手上,他的心跳突然快得要命。
这大概就是心动的实感。
但他心里清楚,这里并不是开始。
具体是从哪里开始的他也记不清了,毕竟他之前一直没意识到自己喜欢她,在她身上投射的感情也都是稀里糊涂的,现已难以辨析。说起来也挺可笑的,他喜欢她这件事,他们俩居然是同时知道的。
不过他倒是想明白为什么他会误以为她喜欢他了,说白了,就是他已经对她产生好感,但他本能地抗拒这种感情——帅哥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先心动。所以他只能给自己洗脑:是她先喜欢我的。只有这样,他对她的那份好感才得以安放。
贺游原自嘲地笑了下。
真的,阿Q本人来了,都得拜他为师学习“精神胜利法”。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来,一个人在旁边小花坛的围边石上坐了很久。天色暗下,一轮金黄的满月现出身影,垂悬在天际。他静静地抬头看着,想,她知道了也好,最起码不会有未能宣之于口的遗憾了。
只是他仍不知道接下来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她。她说就当没听见他说的那句话,意思是拒绝吗?她不喜欢他对不对?
贺游原年少的心从未受过挫磨。即便父母离婚,他也少有心酸的感触,因为他当时太小,不怎么记事儿;即便母亲为了工作不能陪在他身边,他也不曾有过爱的缺失,因为他的小姨,他的姥姥姥爷都很疼他;即便他成绩不好,但因他长得又高又帅,还是有很多人喜欢他,有时连老师都对他多几分包容。从小到大他都没心没肺、肆意张扬地过日子,谁他大爷的能想到呢?“啪唧”一下,他就栽情场上了。
该说不说,是挺难受的,甚至有些愤懑,他想她凭什么不喜欢他。
那她喜欢祁钰吗?祁钰是不是也喜欢她?要是他们俩在一起了怎么办?那他还怎么跟祁钰继续做兄弟?他会嫉妒的,嫉妒得发疯,一点儿都没办法祝福他们。
贺游原猛地站起身来,冷着脸踹了两脚刚刚坐过的石头,一转身气鼓鼓地回家了。
中考假期很快结束,再回到学校,高一年级的学生们也要准备期末考了。本学期的课已经上完,剩下的时间都在复习,文科班的教室里不是朗朗背书声就是沙沙刷题声。
李葵一松了口气——她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贺游原也每天都在老老实实地背书做题,没有像以前那样在她面前上蹿下跳的,甚至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只是有时不经意间视线碰上,他会迅速撇开,然后脸连带着耳朵一起红。他皮肤白,脸红起来可太明显了,十米之内看得清清楚楚。
她觉得不可思议,他长得像是谈过八百个女朋友的样子,没想到还挺纯情。
若能一直保持这样的距离,也挺好的。
李葵一又开始整理笔记,因为平时上课时也连带着整理,所以工作量不是很大。整理完她就把笔记卖给了学校门口文具店的老板——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跟同学们做交易,而且笔记这个东西太容易复制了,她必须找人和她共同承担风险。
钱虽然不算太多,但也对得起她的付出。
不过随着期末考越来越近,班里渐渐生出了一些事端。起因就是其他科目的老师会带着大家一起复习,但数学老师直接躲懒儿,每节课都发试卷做,做完了就找同学到黑板前讲,美其名曰“锻炼能力”,一节课下来她可能连嘴都不张一下,若张嘴,也是说:“这道题,理科班的试卷上也有,但八班的正确率可比你们班要高,人家是普通班,你们是实验班,唉……我都不想多说,免得你们认为我歧视文科生,但你们文科班这个数学成绩就是不行。”
八班也是她带的,据说数学成绩能在十五个理科普通班中排到第一或第二。本学期,这个班的名号在十七班的教室里频频响起,听得同学们耳朵里要起茧子了。
本来数学老师在课堂上说些“文科生不行”之类的话,大家还忍气吞声,毕竟她带出来的理科班的成绩是真的很不错,都是同一个老师教的,那么文科班学不好就是自己不行,也怨不了旁人。但最近有同学说,数学老师在八班上课可有劲儿了,根本不像在咱班似的蔫蔫的,金口都懒得开。
大家一听就不乐意了。学委张允第一个跳出来,说:“作为老师怎么还搞区别对待啊?既然看不起文科生,那就跟学校申请不要带我们班啊。一边说我们数学不好,一边又不愿意教我们,难道指望我们自学成才啊?”
“就是就是。”赵佳玮立刻附和,“说实话,我这个学期的数学都是靠学委你,班长,还有课代表她们每天讲题才给我讲明白的,不然真的会废。”
“每次发表歧视言论之前还要特意说明“我不是歧视你们”,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凑过来抱怨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数学老师在大家的口诛笔伐中“粉身碎骨”。
李葵一默默和数学课代表陈璐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她们俩都算数学成绩好的,即便数学老师不好好教,学起来也没多大压力,所以也一直忽视了其他同学的感受。直到现在,她们才知道大家对数学老师的怨念有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
最后连吐槽也无法缓解同学们心中怨念,大家齐刷刷地转向李葵一,拜托她跟班主任反映一下情况,再这么下去,这个班的数学成绩就彻底完了。
李葵一点点头,安抚道:“大家先专心准备考试,这都期末了,这个节骨眼上学校肯定是不会随便换老师的。等期末考的成绩出来,我会跟班主任反映一下,到时候带上考试成绩去说,也更有说服力一些。”
大家都同意了。赵佳玮开起玩笑,说:“要不我们考数学的时候集体乱写一气,这样我们班的数学成绩就跌破谷底了,学校肯定重视,说不定就同意给我们换老师了。”
“好主意。”有人不嫌事大地跟着起哄,“那咱们说好了,数学这一科,谁好好考谁就是狗!”
“不行不行。”李葵一怕有人当真,连忙摆手,“老师肯定会查试卷的,若是发现我们乱写,还以为我们集体排挤数学老师呢,千万不能这么干啊。”
话音刚落,那个叫王建波的男生就哼笑了一声,冷飕飕地说:“看吧,人家班长数学成绩那么好,怎么会愿意跟你们一起瞎胡闹呢?你们少自作多情。”
原本热热闹闹的氛围瞬间冷了下来。
空气中多少弥漫着点尴尬。李葵一转头看向王建波,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像是看不惯她一样。当然,经过这一个学期的相处,她对他也有点了解,觉得他应该不是故意针对她,而是他这个人对所有人都是无差别的嘴坏,一开口就是呛声。
作为班长,她不想把班级关系搞得太僵,准备打个马虎眼儿把场面圆过去。不想,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贺游原松松地睁了眼,没有起身,声音凉凉道:“你为什么要挑拨班长和大家的关系啊?”
李葵一略诧异地回头看他一眼,因为这话说得实在太直白了。直白有直白的好处,至少不会有人受到挑拨从而去怀疑她上一句话的用心。只是,贺游原和王建波之间或许会结下什么梁子。
王建波面无表情地说:“谁挑拨了?”说完像是心虚,或是觉得无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聚过来的众人干巴巴地笑笑,也都散了。李葵一看看贺游原,他又闭上了眼睛,神情安宁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他耳朵又悄悄地红了。
贺游原,你……
李葵一瞬间转过身去,脸上也发臊。她想他这个人怎么那么讨厌啊,就算不说话,也要明晃晃地提醒她关于他喜欢她的这件事。
你就不能……藏一藏吗?
等期末考试考完,日子就过到了七月。放暑假的念头还没在心里成型,学校的补课通知就下来了。仔细一算,一班和十七班作为实验班,整个暑假只有10天的假期,时间定在8月1号至8月10号,剩余的时间都要来学校补课。
其他班级的日子要好过许多,假期竟有一个月之久。
蒋建宾宣布完补课消息,踩着一片哀嚎和骂声悠悠然地走出了教室。李葵一连忙追上去,跟他说明了数学老师的上课情况和班里同学的意见。
数学老师到底有没有区别对待理科班和文科班还是个不确定事件,毕竟大家都没有去听过八班的数学课,只是听说她对八班很上心,也很有耐心而已。因此李葵一注意了下措辞,希望班主任能先做调查再下定论。
蒋建宾幽幽地瞥她一眼,说:“学校看咱们是实验班,才安排了彭老师这样水平高的老师来带咱们的数学。彭老师也跟我说过咱们班的数学情况,除了你和陈璐一比较扎实以外,其他人的数学基础都很一般,包括张允的成绩也是忽上忽下的,这就很难带。所以呢,学得不好,是不是该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李葵一心里凉了半截,觉得班主任和同学们好像并不是一条心。
“学习,最忌讳从外部找失败的借口。”末了,蒋建宾拍拍她的肩,说罢扬长而去。
回到教室,李葵一把班主任的话跟大家说了,大家更是唉声叹气,不能放假本就不爽,如今换数学老师的愿望也破灭,忍不住张口把数学老师和班主任也骂了一通。
柳芫市的七、八月份暑气逼人,连树叶都热得发蔫儿。教室里的吊扇根本不解热,大家拿起课本哗啦啦地狂扇,在窗外摇晃的绿荫和聒噪的蝉鸣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白昼。
唯一庆幸的是,补课期间,晚自习只有两节,且午休的时间更长。
方知晓不补课的日子里,李葵一都是和周方华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每天吃完晚饭,她们就去操场上走两圈,看看盛夏天边燃烧的夕阳。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考完期末后,贺游原就从班级里消失了。
他的课本和试卷都还留在课桌上,但他人不见了,一整个七月都没出现。
李葵一很好奇他去哪儿了,但也不好去问他,怕他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红了脸颊。
八月初,祁钰又约了她一次。
这次没有约去玩儿,只是约在一个卖教辅的书店里见了一面。祁钰递给她一只沉甸甸的盒子,说是生日礼物。
“9月份有全国数学联赛,我准备去一个夏令营训练一下,整个8月都不在市里,要错过你的生日了,所以提前把礼物送给你。”
“谢谢。”李葵一接过礼物,想了想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在8月?”
祁钰有点不好意思:“我过生日的时候,在KTV里,夏乐怡不是给我们看星盘么,我……我就记住了。”
“这样啊。”李葵一点点头。
那个感觉更强烈了,她想祁钰不会也喜欢她吧,不然他记她的生日干什么。举个反例,当时高光也参与了看星盘的游戏,她就完全没记住他的生日。
“预祝你生日快乐。”
李葵一再次道谢。她有点想问他知不知道贺游原去哪儿了,想想还是算了,万一祁钰也喜欢她的话,那场面该有多尴尬啊。
她……有这么受欢迎么?
难以理解。
八月十七这天,李葵一还是在学校里补课,平静得如同每一个寻常的日子。不过上完两节晚自习后,方知晓拉着周方华一起攒了个三人局,买了个蛋糕,在一家火锅店里给她过了生日。
周方华出入校门的走读证还是冒着风险借其他同学的,把李葵一感动得一塌糊涂。
过完生日回来,竟比以往放学的时间还要晚,但李葵一很开心,拎着收到的礼物慢悠悠地往家走。走到小区大门不远处,她看到有个高大清瘦的男生身影正在门口徘徊,怎么看怎么像贺游原。
他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了?
正当李葵一愣神之际,贺游原也看见了她。相隔着一段距离,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她没动弹,他也没动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她才慢慢走上前去。
“你怎么才回来?”他先开了口,凶巴巴的,声音里却染着些委屈。
“我和我朋友一起去过生日了。”李葵一道,“你等很久了么?”
他乖乖地点头。
尽管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李葵一还是问:“你怎么来了?”
贺游原没答,反问道:“你怎么不先问我这些天去哪儿了?”
想说就说啊,还要别人问。
李葵一才不惯着他,脸一扭,说:“你不能主动告诉我吗?”
“行,我以后都提前跟你说。”
不是这个意思啊……
没让你报备啊……
李葵一咬了咬唇,就听他解释起来:“我们画室暑假组织外出写生,先去了西递、宏村,还有太行山,最后是婺源。”
“哦,挺好。”
李葵一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这样应和着。贺游原说完就没再说话了,她只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睛,目光再一次相遇,他漆黑的瞳仁里清澈澄净,灼灼映着她的影子。
她心里一紧,低下头去,还是问刚才那个问题:“你怎么来了?”
“我想给你送生日礼物。”
李葵一想,她是不是不该收他的礼物啊?因为她没有打算跟他发展下去,这样的话,是不是断开和他的联系比较好?
“你不用特意跑过来给我送礼物的。”她低声说。
“但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也有特意跑过来给我送礼物。”
李葵一:“……”
怎么被他说得这么暧昧?
她赶紧摇摇头:“我给你送礼物,是因为你把座位让给我了,我想感谢你一下。”
贺游原又愣住了。
不是因为生日才给他送礼物的吗?只是为了感谢他?
他半晌没说话,李葵一抬起头,看到他已经气得撇过了脸,胸口微微起伏,双手也紧紧攥成拳头垂在身侧,一副她欠了他八百万的样子。
贺游原,你能不能别老生气啊,这么气下去,你可能活不长久……
“不仅仅是为了感谢你,也是为了庆祝你生日……”李葵一找补了一下,语气多少有些虚。
他还是不吭声,自己消化了半天,忽然嘟囔一句:“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
李葵一抿唇默然。
嘟囔完,他放下背上的书包,从里面掏啊掏,掏出一只盒子,刚伸手要递给她,又立刻把手缩了回去,背在身后。
“祁钰送你生日礼物了吗?”他问。
怎么就跟祁钰杠上了呢?
李葵一很想白他一眼,忍住了,轻“嗯”了声。
“他送的是什么?”
李葵一知道贺游原这人有时也挺死心眼儿的,他今天不知道答案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便也没瞒他:“一个水晶球,带音乐盒的那种。”
“哦。”他开始笑。
祁钰送的生日礼物不如我的好,他想。
他不是故意想要贬低他兄弟,但水晶球音乐盒这个东西实在有点过时了。他记得他上小学的时候才流行送这个,后来就没什么人喜欢这玩意儿了。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直男审美”吧。
贺游原因自己是学美术的,觉得自己的审美要比他的那些兄弟们高出一大截,比如张闯,给女朋友送花只知道送那种带一串小灯泡的红玫瑰,真是让人难以直视。贺游原唯一承认自己有“直男审美”的一次是,李葵一穿着那件白裙子,戴着黑色机械表,他觉得好看极了,很有初恋的感觉。
说起裙子——
“你今天怎么没穿裙子啊?”他没头没脑地问。
李葵一不知道他的思维怎么突然跳到裙子了:“为什么要穿裙子?”
“过生日啊,穿裙子好看。”
李葵一无语了:“要上学啊,怎么穿裙子?”
“哦。”贺游原觉得也对,抓抓头发,又开启新一轮尬聊,“那你几岁了?”
“……十六。”
“好巧,我也是。”
“……嗯。”
聊完,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贺游原才记得把礼物盒子拿出来,再一次递过去:“生日快乐。”
李葵一接了。
她怕她不接的话,贺游原会当场气死在这儿。
“你不打开看么?”他语气里有些期待,好像对自己送的礼物很有自信。
贺游原当然对自己的礼物很有自信。他送的礼物很有针对性,光凭这一点已经可以打败祁钰——水晶球音乐盒送给哪个女孩子都行,但他的礼物只能送给李葵一。
看吧,他就是没谈过恋爱而已,若是谈了,那就是恋爱天才。
李葵一顺着他的心意,开始拆礼物盒子。
盒子很轻,让她怀疑里面究竟有没有东西。大盒子里装着一只小盒子,打开小盒子,里面有个像试管一样的东西,试管里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
一颗什么呢?
夜深了,实在看不清。
贺游原见状,把她拉到一盏路灯下。
“可以把盖子打开。”
李葵一照做了,打开试管的盖子,那里面的东西竟神奇地移动起来。移动到试管口的那一刹那,她才看清了那到底是什么——
一只,灰白间色的,毛茸茸的,大眼睛蜘蛛!
李葵一浑身的汗毛竖起,猛地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那只蜘蛛“啪”地从试管口跳出,落到了她光裸的手臂上。
“啊——”
李葵一的心脏骤停了一下,尖叫声瞬间回荡在茫茫夜色里。她条件反射一般急速甩动胳膊,噼里啪啦地跺起脚,迫切地想要把蜘蛛从身上弄下去。
贺游原见状懵了,反应过来后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小臂,把小蜘蛛拿了下来:“没事了没事了,蜘蛛在我手里。”
李葵一停下来,可头皮还是麻的,腿脚发软,差点没站稳,扶了一下贺游原的胳膊。蜘蛛落在身上的恐惧让她直接飙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心有余悸地一抽一抽地哭了。
贺游原慌了,把小蜘蛛关回试管里,在她眼前晃晃,急忙安抚她:“它叫Lucas,你认出来了吗?”
什么Lucas,它叫“北大录取通知书”也没用!
“是小跳蛛。”贺游原见她好像没想起什么,一把扯过她背后的书包,“你看,你书包拉链上和笔袋上挂着的就是它的玩偶,是不是一模一样?”
一样你个头!
见李葵一还是止不住地抽噎,贺游原这才发觉自己犯大错误了。
完了,她是不是……不太喜欢蜘蛛啊?
Chap.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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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葵一平时胆子也不小, 但她怕两样东西:一是长着许多条腿的,如蜘蛛、蜈蚣;二是不长腿的,如蛇、鬼。
她不想在贺游原面前哭, 很丢人,但她实在忍不住,蜘蛛落到身上真的太让人崩溃了。哪怕此时蜘蛛已经被贺游原捉走,她小臂上那一小块被蜘蛛停留过的皮肤还是麻麻的, 甚至在她的想象里, 那块皮肤应该已经开始溃烂了。
“对不起……”
贺游原手忙脚乱地把装着蜘蛛的试管放在地上,从书包里翻出几张面巾纸,想给她擦眼泪又不敢,只好把纸巾贴到她脸上,捏起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往纸巾上蹭, “你擦一擦, 你擦一擦啊……”
拿她眼泪当胶水使啊?
李葵一抬眼瞪他, 眼底盈着泪, 眼尾还是红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她甩开他的手,劈头盖脸地冲他问了一句。
“什么?”贺游原好像没反应过来,微怔。
“我说, 你是不是故意拿蜘蛛吓唬我?”
在李葵一的认知里, 但凡不是个傻子,都不会拿蜘蛛当礼物送人。
贺游原被甩掉的那只手还停在半空,黑漆漆的瞳仁紧缩了下, 好像震惊于自己听到的话。
过了半晌, 他才慢慢地直起腰身,喉结很大幅度地上下一滚, 声音微有些哑:“我为什么要故意吓唬你?”
李葵一没说话,把头转向一边。感性告诉她,贺游原应该不是故意的,可理性上她又说服不了自己,一个十六岁的、脑子正常的男生,怎么会选择给女生送蜘蛛?
旁边贺游原的呼吸声又渐渐粗重起来,她知道,他因为她的这句质疑生气了。
他怎么好意思生气?该生气的人明明是她。
他忽然低下腰去,把自己的书包从地上捞起来,又掏出一只纸盒来,三下五除二把它拆开,从中取出一只手掌心大小的亚克力立方体盒子,“啪唧”放到她手里。接着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只棕色的玻璃罐子,也直接塞进她手里。
他声音冷冰冰的:“如果我是为了故意吓唬你的话,我为什么要买蜘蛛饲养盒?为什么要买面包虫饲料?做戏做全套是么?”
这玻璃罐子里是面包虫?
李葵一手一哆嗦,赶紧把罐子扔进他怀里。
好吧,她相信他不是故意的了。
可贺游原不依不饶,把面包虫罐子也放在地上,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微博APP,在“消息”里翻找出一则聊天记录,直接递到她眼前。
李葵一浏览了一遍,聊天记录里是他跟一个昆虫博主购买小蜘蛛的全过程。
原来这只小蜘蛛是佛罗里达的品种,贺游原认真向那位昆虫博主咨询了它会不会咬人、有没有毒性、适宜生存的温度和湿度、不同龄长要吃什么食物等一系列问题,简直可以整理出一本“跳蛛饲养手册”。而且他还再三请求博主,一定要挑一只最可爱的蜘蛛给他。
他收起手机,带着涩意的声音随之响起:“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是什么。”
他这话说得并不直白,李葵一却听懂了。
他对她是什么?
喜欢。
所以他怎么会故意吓唬她呢?
看来真的是冤枉他了。李葵一垂下眼睛,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给他道个歉。按理来说,冤枉了别人是该道歉的,可是她大半夜的被蜘蛛吓到差点丢了魂儿,也很委屈啊。
贺游原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李葵一来哄他,心里更是气得不行——难道她还在怀疑他是故意的吗?他几乎都要把“我喜欢你”四个字说出来了,她还是不相信他,是吧?
他自个儿把闷气憋了憋,结果没能憋住,转过身狠巴巴扔下一句:“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李葵一正准备张口跟他说“对不起”来着,听到这话的瞬间又把那三个字咽了回去,同时心里缓缓打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啊?还有这等好事?
被小蜘蛛吓到的不愉快刹那间一扫而空。
李葵一嘴巴抿成一道直线,绷着不让自己笑出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贺游原的背影,怕他反悔,赶紧用一种自以为略带了些遗憾的语气说道:“哦,那好吧。”
想了想,又说,“很晚了,你早点回去啊,拜拜。”说完她就转过身快速跑进了小区。
贺游原在原地站着。
静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脚踹了一下马路牙子。
真就一点儿都不愿意哄他呗!
贺游原沉着一张脸,把试管里的小蜘蛛、蜘蛛饲养盒、面包虫饲料等物件都装回书包里,又不能丢掉,他打算带回去自己养。他想他不会再原谅李葵一了,以后见到她,他也不会对她笑了。
他确实说到做到。回到家后,他打开购物软件给李葵一买了个新的生日礼物——是面无表情地下单的。
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贺游原也没有回学校上课。李葵一心里不免冒出诸多猜测:他旷课了?他又外出写生了?还是说他已经被她气到退学了?
不至于吧,是他自己说不要再喜欢她了的,关她什么事?
当然,冤枉了他是有点过意不去,但万一她去给他道歉的话,他又开始喜欢她了怎么办?
唉,李葵一觉得,自从她认识贺游原,她整个人都变得纠结了不少。
算了,不管他了,学习要紧。她从桌兜里拿出数学《小题狂做》开始刷题,这一页有14道选择和填空,她看了眼手表,还有10分钟就要上课了,便准备在上课前把这页题全部解决掉。
不料,正下笔飞速运算着,一件事猛地闯进她脑海。
今天已经是八月十八号,新一届高一的学生马上就要来学校报到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些准高二生们要搬去新的教学楼了。
在一中,各个年级的教学楼是固定的。比如,高三年级会被安排在最前排的教学楼,离校门、食堂都是最近的,这样可以节省高三生们走读和吃饭的时间。与之相反,高一年级因为学习尚未十分紧迫,教学楼一般在学校最后一排。
李葵一放下笔,立即起身去严悠的座位上找严悠。
“……我想借着换教学楼的机会把咱们班的教室换去一楼,你看可以吗?”她殷切地看着严悠,小声说道,“正好一班的教室也在一楼,大家只会觉得学校是想把两个实验班放在一起,不会怀疑什么的。”
严悠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愣了愣神,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说实话,她都快要忘记这回事儿了,没想到她还记挂在心上。
李葵一微微笑了:“好,下个课间我就去找陈国明。”
直接去找陈国明更快捷些,若是她上报给班主任,再让班主任去跟陈国明说,不知要等到什么年月了。再说了,班主任可能也不太支持她的想法。
蒋建宾这个人,好像很不喜欢变动,一个学期过去了,他甚至都没在班级里换过座位。
下个课间,李葵一果真去敲响了陈国明办公室的门,不过不巧,里面没人。放学后,李葵一不死心地又去了一次,这才刚好拦截住了腰间挂着一串儿钥匙,哼着小曲儿正准备去吃饭的陈国明。
陈国明看见她,脚步一顿,“喔唷”吓了一跳。
求人办事,态度一定要好,李葵一走上前,咧嘴一笑,先打听情况:“陈老师,我们是不是快要搬到高二的教学楼去了呀?”
陈国明被她笑得脸上一僵,一下子警惕起来:“是啊,怎么了?”
“哦,是这样的……”
李葵一诚恳地看着陈国明的眼睛,说明自己的来意。
陈国明全程眯着眼睛看她,神情皱巴巴的。听她一口气说完后,蹙起眉头十分神奇地飙出了一点东北口音:“你一天到晚的咋这么多事儿呢?”
李葵一心下一沉,以为他要拒绝,结果他抹了把脸,叹口气道,“行了,我知道了,我考虑考虑。”
“谢谢老师!”李葵一转悲为喜,中气十足地道了声谢,给他鞠了个躬。
陈国明咳一声,大概是觉得这么轻易就答应学生的请求有损年级主任的尊严,又教育她两句:“我必须得说说你啊,你每次都考第一是不假,但你不能放松警惕,心思还是要多放在学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少想。当然了,你帮助同学的这个出发点还是好的……”
李葵一点头如捣蒜。
虽说她和陈国明以前“交战”过好几回,但不妨碍此时此刻,她觉得这个年级主任还挺可爱的。
新生八月二十三那日报到,八月二十二那天,准高二生们把旧教室里的私人物品清空,准备搬去新的教学楼。新教学楼名叫“笃行楼”,呈“凹”字形,十七班的教室果然被安排在了一楼,和一班做了对门邻居。
没有人怀疑什么,大家只觉得学校这么安排,是为了让两个实验班互相较量、齐头并进。
不用爬楼了,无论干什么都方便不少,十七班的同学都很高兴——除了贺游原。
换教学楼这天,他终于来上学了。
谢天谢地他来了,不然李葵一会继续心烦:作为班长,她该不该伸出援助之手帮他把他的书搬到新教室里去呢?
她的书很多,已经自顾不暇了。
从一幢楼换去另一幢楼,二十个班级的学生们搬书的队伍像草原上的动物迁徙,站在楼上看,显得浩浩荡荡的。李葵一把所有的书和试卷整理成两大摞,零碎的东西都收进书包里,想着跑两趟应该能搬完。
往后瞅一眼,贺游原座位上的书还原封不动地放着,他被班主任指派去给严悠搬书了,自己的就没来得及整理。
李葵一背上书包,抱起其中一摞书,随着人流走了出去。她走得很慢,尽量保持书本的平稳,若是书歪了,她可腾不出手去扶。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一个慌里慌张的男生逆着人流迎面窜出来,李葵一避开不及,被他撞了一下手肘,最上层的十来本书瞬间滑脱出去,她想要补救,反而使得手里的一摞书“噗通”一声全都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男生急忙弯下腰帮她捡。
“没事。”李葵一也蹲了下去。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进来,稍挡了一下那个男生捡书的动作,头顶冷淡的声音响起:“我来吧。”
“啊?”男生不明所以,但还是抓抓脑袋站了起来。“我来吧”这三个字,怎么莫名地传递出一种他是家属的感觉?
李葵一同样抬起眼睛,略带疑惑地看着弯着腰帮她捡书的贺游原,不知道他又吃错什么药了。
不是说不喜欢她了么?
难道这只是单纯的同班同学之间的互帮互助?
贺游原把书重新摞好,甚至把她手里捡起的书也拿了过去,轻松将其一把抱起。他脸色还是冷的,小臂也绷紧,线条利落好看,隐隐凸起的青色脉络彰显着力量感。
“谢谢。”李葵一低声说。
周围人来人往,和贺游原站在这儿太引人注目了,她已经感受到诸多视线投过来,便赶紧伸出手,想把书接过来,结果他一转身,直接抱着她的书往新教学楼的方向去了。
李葵一:“……”
真不知道该说他大度还是该说他小气。
说他小气吧,他被她气成那样了还愿意过来帮她搬书;说他大度吧,你瞧他那张脸臭的。
李葵一可以确定,她不可能从他手里抢过那摞书了,便转回教室里去抱自己的另一摞书。
等把所有东西都搬过来、整理完,李葵一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细汗,便去洗手间里洗了手,顺便捞起水洗了把脸。拨开黏在脸侧的碎发,她呼了口气,拿上零钱包去小卖部买了一罐冰镇可乐,准备送给贺游原。
一罐可乐虽然不值钱,但应该要比干巴巴的“谢谢”两个字好一点。
越是遮遮掩掩越会引人猜疑,李葵一回到教室,故意大大方方地把可乐放到贺游原座位上:“谢谢你帮我搬书,请你喝的。”
说完她就立刻转过身去了,甚至没看清贺游原的表情。
班级布局没有变动,李葵一还是坐在窗子底下,因为是一楼,窗外的视野不是特别好,望出去只能看见几颗被刷成白色的树木枝干,一块稀稀拉拉的草地,以及上面开着的数朵不知名的黄色小花儿。周方华送她的那株小芦荟也被她带过来了,依旧摆在窗台上。
过了一会儿,窗台上多出一个东西,是她给贺游原的那罐可乐。
他没喝。
他肯定还在生气。
李葵一多少有点内疚,心里想着放学后拦他一下,给他道个歉。
没想到,还没等到下课,贺游原就被历史老师叫去了办公室。李葵一大概可以猜出历史老师找他的目的,上个学期的期末考,他历史选择题错得很严重,但因为他考完期末就跟着画室去写生了,历史老师想找他谈话也找不到。现在他终于回来了,历史老师自然不会放过他。
自求多福吧,李葵一想,历史老师可不是好应付的。
结果还没过两分钟,她也被叫去了办公室,是蒋建宾找她。
一进办公室的门,李葵一就听见贺游原在挨批:“这道题,不就是考察秦朝的官制么?书上就有的东西怎么还会做错?我至少在你们班强调一万次了,以本为本,这个’本‘就是’课本‘,只要你把课本吃透了……”
“老师,您找我?”李葵一来到蒋建宾办公桌前。
蒋建宾喝一口茶,吐了半天茶沫子,才瞟她一眼,慢悠悠地开口:“你觉得,担任班长这个职务是否会给你带来一些不必要的负担?”
啥?
李葵一没太听懂。
或许是看到她脸上茫然,蒋建宾进一步解释道:“比如,会让你格外去操心一些事?”
是在说换教室的事么?
李葵一心里犹豫着,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我没觉得是负担。”
就算她不是班长,她也会跟陈国明申请换教室的,这与她在班级里的职务无关,只跟她心里的道义有关。
蒋建宾咂摸了一下嘴,说:“其实,无论是我,还是陈主任,亦或是咱们整个学校,都是对你抱有厚望的,相信你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你不是想去北大么?北大确实是无数文科学子心中的梦校,但你要知道,能被称为最高学府,一定有它的道理,它门槛极高,不是在省里数得着的名次你根本进不去。当然了,我说这些的目的不是为了打击你,我的意思是,你要更加心无旁骛地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去才可以。若是总被其他小事左右心神,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是小事。”李葵一确定他就是在说换教室的事,手指不由得扣进掌心里,“确实,对我来说是小事,但对有的同学来说是意义重大的。”
“我不是否认你做这件事的正确性。看到自己班里的学生团结友爱,我作为班主任高兴得很。我只是提醒你,别沉醉于此,从而因小失大了。”
什么是“小”,什么是“大”?李葵一很想问出口。
但问出来,非一段长篇大论讨论不出个所以然。而且她清楚地知道,因每人的价值观不同,这个问题也不会有定论。
自己心里有杆秤就好了,何必说服别人?她破罐子破摔地想。
“我知道了。”李葵一再一次乖巧点头。
“那……”蒋建宾试探着问,“这个班长你还想继续当吗?”
无所谓,反正最开始也不是她主动要当的。
而且不管她是不是班长,她都是她。
“不当也行。”她说。
“行。”蒋建宾没想到她挺爽快,还以为要跟她聊很久,“那我再物色物色班长人选。对了,咱们市里最近也在评奖评优,我已经把你的名字申报上去了,一二三等奖都有奖学金的,按你的成绩,获奖问题不大。”
李葵一心里自嘲地笑笑。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儿,原来她也被当狗训了。
蒋建宾拍拍她的肩,续道:“你看,这样的好事儿都用不着你操心,老师自然会为你安排。你呢,也专注于自己,专注于学习就好了。学习最重要的就是心思澄净,别整些没用的幺蛾子在心里扑腾,啊。”
李葵一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就在她要应付蒋建宾说“好”的时候,被历史老师教训完的贺游原突然走了过来,他抬手捏着试卷的一角,大摇大摆地从蒋建宾办公桌前走过。白色的试卷哗啦啦地从李葵一头顶掠翔而去,他也懒洋洋地撂下了一句:
“不是幺蛾子,是小蝴蝶。”
Chap.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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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游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留下一群人在原地凌乱。蒋建宾呆滞了两秒,忽而转向李葵一,半疑惑半试探地问:“他刚刚说什么?”
“没太听清。”李葵一垂着眼眸, 轻轻摇了摇头。
“这样啊……”蒋建宾默了默,摆摆手道,“行了,你也回去吧。好好学习, 别分心, 啊。”
“哦。”李葵一低低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转身离开。
其实她听清了,每一个字都听清了。
蒋建宾以一个好笑的因由撤去了她的班长职务,她心里虽有不服,却也接受得坦然。她以为她一点儿也不在乎的,可是贺游原说出那句话后, 一股不可名状的委屈就从心底涌了出来——很多时候都是这样, 受到伤害了, 本来觉得没什么的, 结果亲朋好友过来嘘寒问暖,眼泪反而刹不住了。
可是贺游原怎么知道她和蒋建宾在聊什么呢?
难道他已经猜出来是她跑去跟陈国明申请才使得十七班换了教室的么?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她第一次提出这个想法是在分科后的班委小会上, 当时贺游原作为体委也在场。
真是搞不懂他了。有时他说出一些话、做出一些事,让她觉得他是个笨蛋,但有时她又觉得他蛮聪明的。
踏出教师办公室的门, 李葵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抬起眼睛却发现贺游原还没走远。
她小跑几步,跟上他, 趁着并肩而行的机会,小声跟他说了句:“对不起啊。”
贺游原边走边凉凉地扫她一眼:“对不起什么?”
李葵一知道他就是在使坏,明知故问,却还是耐心道:“那天冤枉你了。”
他忽然停下来,懒散地耷着眼皮儿看她:“哦?你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冤枉我了的么?”
李葵一被堵得哑口无言。
确实,她早就知道她冤枉他了,只是一直没给他道歉。
他肯定是不愿意原谅她。
真小心眼儿。
李葵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默不作声继续往教室的方向走。走出两步,她发现贺游原没有跟上来,还在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乌沉沉地瞧着她。
虽然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但李葵一决定哄哄他,毕竟心里对他有点歉疚。她回到他身前,迎上他的目光,轻声细语:“走啊。”
他不说话,也不动。
李葵一刚想再说些什么,却感受到了走廊旁边教室里的一些同学投射过来的带有八卦意味的视线。她觉得她和贺游原像两只猴子,正在被那些同学隔着玻璃窗子无情地观赏,便有些急了,低声催促道:“走啊!”
看到贺游原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狠下心来,从一个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牵起他的校服一角,用力一拽,把他扯走了。
贺游原低头瞥一眼她牵住他衣角的手,心口莫名变得滚烫。只牵了一下,她的手就松开了,于是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到她的侧脸上去。就这么看着她,跟着她,乖乖地,一步一趋地。
上完两节晚自习,也就放学了。由于明天是周六,同时也是高一新生入学报到的日子,学校便给高二的学生们放了一天完整的假。
李葵一收拾好书包,正准备把凳子推到课桌底下,谁知贺游原伸出长腿用脚一勾,把她的凳子稳稳地勾住了。
她知道他有话要对她说。
正好她也想把遗留问题解决掉,就又在凳子上坐下来,从桌兜里摸出一本英语专项练习册开始做完形填空。做完一篇半,教室里的人就差不多走光了,不过她没理会,直到把两篇都做完,才合上练习册,转过身子问道:“那你想怎样呢?”
贺游原奇怪地看她一眼,右手伸进自己的黑色大书包里摸索两下,掏出一只精致的礼物盒子,递给她。
李葵一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重新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而且,他现在能拿出礼物,说明他早就准备好了——怎么会呢?明明他刚才还在生她的气,连她的道歉都不肯接受。
“拿着啊。”他看她半晌不接,粗声粗气道。
“你……你不用……”李葵一有些磕巴,想说“你不用重新给我送生日礼物”。结果话还没说完,方知晓来找她的声音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李葵你怎么这么磨蹭啊,是不是背着我在教室里跟野男人私会呢?”
二人吓了一跳,齐刷刷地向教室门口看过去。
方知晓猛地出现在教室门口,看见他们俩后也瞬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只是过过嘴瘾啊,怎么还真叫她给说中了?李葵一居然真的在私会野男人!
也不算野男人吧,就……熟、熟人。
撞见这场“私会”,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兴奋还是该尴尬。
李葵一和贺游原的脸倒是“腾”地一下烧起来,对视一眼又迅速错开。明明行得端坐得正,但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可能是因为方知晓的用词太大胆了,什么“私会”、什么“野男人”……
贺游原呼吸一紧,站起身来把礼物盒子往李葵一怀里一丢,拎起书包走了,还没忘拿走窗台上的可乐。经过方知晓身边时,他不冷不热地觑她一眼:真是的,说话也不注意着点儿,他是“野男人”么?
当然,方知晓把这一眼理解为,她耽误他们俩的好事儿了。
看着贺游原走远了,她才嘿嘿地奸笑两声,指了指李葵一手里的礼物盒子,一脸的不怀好意:“老实交代,这是什么东西啊?”
“生日礼物而已。”李葵一强装镇定,背起书包走了出来。
“噢——”方知晓拖长了音调,“看这盒子就知道,绝对是精心准备的,快打开看看。”
李葵一也想知道贺游原这次又整了什么花样,小心翼翼地把礼物盒拆开了。盒子里面塞了厚厚一层粉色拉菲草,拉菲草最上层放了一张便签纸,借着教学楼里未熄的灯光,她看清了便签纸上的字迹:
“非活物,不吓人。”
“写的什么,写的什么?我看看。”方知晓把脑袋凑上来,快速扫一眼后,夸张地叫了一声,“哇!他好贴心。”
李葵一心道贴心个鬼,他只是在为前几天的错误买单而已。
她手伸进拉菲草里摸索了一下,从里面扒拉出一只小一点的盒子,上面写着“FUJIFILM”的字样,还带有一台银色相机的图案。
“哇塞!居然是富士的CCD相机欸!”方知晓又大呼小叫起来,“他也太会送了吧!哪个女生可以拒绝拥有一台小相机啊!”
李葵一却咬了咬唇。
相机这个东西确实很吸引人,但应该很贵吧?她不想收他这么贵的东西。
“你知道这种相机要多少钱吗?”她问方知晓。
方知晓想了想:“比起单反那些,CCD相机其实不算贵啦!富士这个牌子的话……唔,大概要六七百吧。”
六七百也很贵啊!
她们还是学生,身上的钱通常不多,碰上朋友过生日,送的大都是几十块钱就能解决的礼物,像杯子啊,玩偶啊,围巾啊之类的东西,一般价格不会过百。
贺游原啊贺游原,你就不能随便送本书吗?
见李葵一脸上并没有露出收礼物时应有的喜悦的表情,方知晓苦起脸道:“你不会不想要吧?”
“嗯,太贵了,我想还给他。”李葵一微声说。
“是有点贵了。”方知晓叹了口气。她能理解李葵一的压力,收到这种礼物,肯定会想怎样才能回一份价格差不多的礼,对于普通学生而言,的确是一种负担。她知道李葵一手里有钱,若要回礼的话也不是回不起,但李葵一的钱是用来读大学的,轻易不能动。
不过想到回礼,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过生日的时候,你不是送了他一副运动眼镜吗?那副眼镜应该也价值大几百吧?”
“没有,那副眼镜是从我爸手里拿的,虽然卖出去要大几百,但成本很低的,你知道的,眼镜是暴利行业。”
“哎呀,管什么成本啊!”方知晓自有一套见解,“既然售价要好几百,那就说明你们家本来可以靠这副眼镜赚好几百块钱。现在你把眼镜送他了,就是损失了好几百块,不就等于你花了好几百给他买了副眼镜吗?”
李葵一:“ ……”
还能这样计算么?
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到底该按成本算还是该按售价算。只不过,这份礼物比较贵只能算作她想还回去的其中一个理由,另一个理由是,她没打算接受贺游原的喜欢。
“今晚去我家睡吗?”李葵一忽然转移了话题。一直瞒着方知晓也不是个办法,她想跟她摊牌——关于她和贺游原之间的事。
方知晓皱皱鼻子:“可是我跟你妈妈……”
“不用担心,我妈带我弟去我姥姥家了,怎么说也要明天下午才能回来。”
“那行。”
回到李葵一家里,方知晓本想八卦两句的,结果李葵一催她写作业,并承诺只要她今晚把作业写完,就奖励她一个爆炸性的大八卦。
这敦促效果可比“头悬梁、锥刺股”好多了,方知晓提起笔就开始写卷子。
作业有点多,全部写完已经临近十二点。方知晓赶紧去洗漱,李葵一则照例开始背书。今天新学的内容不多,她很快背完,便拿起手机查看了一下消息。
刚解锁,贺游原的消息就弹了出来:“礼物拆了吗?”
李葵一手指轻轻敲着手机壳,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和他相处久了,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屏幕那头的他会像小狗一样,眼巴巴地等她说喜欢这次的礼物。
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脑补这么多,也许贺游原问完就把手机一丢,去打游戏了呢?
这么一想,心里瞬间轻松很多,便回:“拆了。”
贺游原秒回:“喜欢吗?”
李葵一没正面回答,只说:“很漂亮。”
其实她都没拆那只相机的包装盒,根本不知道它具体长什么样子,但她相信贺游原的审美不差。
贺游原冷酷地回了个“OK”的表情。
这时方知晓从浴室里出来了,李葵一便按下手机,拿上换洗衣物洗澡去了。洗完回来,她带着手机上了床,把靠在床头上不知正和谁聊扣扣的方知晓往旁边挤了挤:“你往里边去一点儿。”
方知晓挪了挪屁股。
李葵一也靠着床头,打开手机,发现贺游原又给她发了消息。
贺游原: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李葵一:谢谢。
贺游原:……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感谢你八辈祖宗?
李葵一:那你想听什么?
贺游原: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李葵一:……
方知晓见她也在聊天,好奇地探过头来:“谁啊?贺游原吗?”
李葵一干脆利落地按掉手机,躺下来说:“一个谜语人。”
方知晓也放下手机不聊了,躺到她身边,抱起她一只胳膊,笑嘻嘻道:“快讲快讲,爆炸性的大八卦到底是什么?我洗耳恭听。”
李葵一脸上微微红,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前一段时间,贺游原他……他突然跟我说,他喜欢我。”
说最后几个字时,她声音已经细弱蚊蚋。
方知晓“唰”地支起半个身子,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怎么的:“瓦特?你……你给我再说一遍?!”
一回生二回熟,李葵一心下一横:“贺游原跟我说他喜欢我!”
刚说完,她就十分就有先见之明地伸出手捂上了方知晓的嘴巴。可这不妨碍方知晓倏尔瞪大了眼睛,在床上剧烈扭动起来,像一条案板上待宰的鱼。
“嘘,你别喊啊。”叮嘱完,她才松开手。
方知晓无比惊诧的表情还定格在脸上,过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似的:“你是说,其实贺游原已经跟你表白了?”
“嗯。”
方知晓热血上头刚想尖叫,结果“啊”字的音节还没发出来,又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咽回去:“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李葵一含糊其辞:“就,前一段时间啊。”
“具体什么时候?”方知晓眯起眼睛,一副逼供模样。
“好像是……中考前一天吧,六月十三号……”李葵一越说越没底气。
“六月十三号!”方知晓果然震怒,“他六月十三号就跟你表白了,这都快到九月份了你才告诉我!李葵,你居然瞒我那么久!”
“对不起嘛。”李葵一把下巴埋到她的肩窝里,“如果我跟他在一起了,我肯定告诉你啊,但是我拒绝他了,我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方知晓根本不听这个解释,气呼呼地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绝交!”
李葵一从后面抱着她的肩头,摇来摇去,又在她背上蹭啊蹭:“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么,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哼!”
“请你吃一个月冰淇淋?还是饶记酸辣粉?给你买机器猫手办?你选嘛……”
自顾自地气了一小会儿,方知晓又转回来,板着一张脸说:“要我不生气也行。你要把贺游原跟你告白那天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句话都不许漏!本小姐听得高兴的话,就原谅你。”
原来是八卦最得人心!
李葵一慌不迭地使劲点头。为了哄方大小姐高兴,她只好调动出所有讲故事的本事,把那天的情况完完整整地陈述了一遍。方知晓一听八卦就来劲儿,一会儿双眼放空幻想那个场景,一会儿咕咕唧唧地偷笑,一会儿又发出两道“啧啧”声……听完后,她直接裹着毯子在床上扭成一条兴奋的毛毛虫。
“啊啊啊——他好可爱,他好可怜,他只是想约你出去玩儿,他有什么错!你怎么忍心拒绝他!”
李葵一:“……”
合着都是她的错呗?
但她怕方知晓又不高兴,也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地把这个黑锅背身上了。为了表诚心,她将贺游原给她送蜘蛛的事也说给了方知晓听。
结果换来了方知晓痛心疾首的谴责:“他对你真的好用心!你这个冷漠无情的女人,怎么可以怀疑他是故意的!”
李葵一相信,若是换作一个其貌不扬的男生做这件事,方知晓一定会说他情商低,看吧,她对帅哥的滤镜就是这么深厚。
“我跟他道过歉了。”
“这还差不多。”
但方知晓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拒绝他啊?他长得那么帅!在这个美女遍地走,帅哥无处寻的时代,你知道长成他那样有多么不容易吗!”
李葵一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拒绝他。
贺游原身上不是没有吸引她的地方,比如他长得好看,他唱歌的声音极富有少年气,他会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她,他有时会流露出一点纤薄的脆弱感……若是她已经读了大学或是已经工作,就算没那么喜欢他,她也愿意尝试和他在一起。
可是她现在是一名高中生,有远比谈恋爱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她做,她便不得不权衡利弊。与她的未来相比,他身上那些吸引她的东西显得不值一提。
“我要好好学习。”她拉起毯子蒙住脑袋,给出一个最不容置疑的理由。
“啊——”方知晓烦躁地抓抓脑袋,“学习很重要,可是帅哥也很重要啊,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李葵一贴上去抱住她,喃喃道:“可是读书,是我离开家后唯一的出路啊,出不得差错的。”
方知晓听到这话,如同一只气球撒了气儿,心也跟着酸楚地瘪了下来:“是哦。唉——对不起啊,我不该鼓动你去谈恋爱的。对,你应该好好读书,考上北大,去大城市,赚很多钱,和这里彻底说拜拜!”
李葵一无声地笑了,不过刚被方知晓激起雄心壮志,就又听见她说:“到时候我去抱你大腿,你养我嘿嘿。”
“好。我以后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包养方知晓!”
两人嬉笑打闹成一团,又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才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已是中午。
李剑业去店里了,家里没有其他人在。李葵一自告奋勇下厨,煮了米饭,清炒了一小节山药。那山药被她炒得稀巴烂,难吃得要命,差点把方知晓吃吐了。没办法,她打算去楼下的卤菜摊子上买点凉菜和卤味回来对付一下。
方知晓也不好独自待在别人家里,要和她一块儿去。
李葵一身上还穿着睡衣,不打算换了,反正她的睡衣都是一些穿旧了的衣服,穿着出门也没什么问题。但出门的话,内衣还是要穿的,她便从衣柜抽屉里找出一件抹胸。
她面对着衣柜,背对着方知晓,脱掉了睡衣。
就在她穿抹胸时,方知晓贼兮兮地笑,说:“你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发育。”
“猥琐。”李葵一红着脸说她。
谁知方知晓笑得更加开怀,肆无忌惮地问:“贺游原知道你平胸吗?”
第一次有人将她的身体与一个男生关联起来,李葵一的脸烫得简直可以蒸馒头。她三下五除二穿好抹胸又套上那件睡衣,把方知晓按在床上打了一顿,直到方知晓捧着肚子笑说自己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才住了手。
吃完午饭,方知晓从书包里掏出两本少女杂志,两人一人一本看了起来,看完后再互相交换,等把两本杂志都看完,已经临近下午五点了。估摸着许曼华要回来了,方知晓便说自己要回去了,免得碰上了尴尬。
李葵一把她送到小区门口,目送着她骑着小电驴一溜烟儿地跑了。
回到家后,李葵一发现许曼华和弟弟已经回来了,他们大概是从小区东门进来的,所以没跟她们撞上。
她本来没在意,只是觉得很巧,却不想在经过弟弟的房间门口时,看到他手里拿着贺游原送她的那只礼物盒子,手上用了劲儿,正企图打开它。
“乱动我的东西干什么!”
李葵一说着走上前去,想把礼物盒子拿回来。不料弟弟看她像是要过来抢,又着急打不开盒子,急眼了,一下把礼物盒扔在了地上。
那里面可是相机!
李葵一心里一紧,急忙过去把礼物盒子捡起来,忍不住蹙起眉心冲弟弟凶道:“这里面的东西要是坏了,我就把你的奥特曼全部踩烂,并且你要把你的压岁钱拿出来赔给我!”
弟弟看她凶巴巴的,而且要把他所有奥特曼踩烂,不禁哇哇大哭起来。
许曼华正在厨房整理从姥姥家带来的土鸡蛋、腊肉等物,听见弟弟哭,手里拿着一串香肠就跑着过来了:“有没有点当姐姐的样子!他懂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
李葵一不喜欢吵架,但也不惮于吵架,扬声道:“他不懂你不懂吗?你怎么没教他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
“别人,你是别人吗?你不是他姐吗?”
“对啊,我是他姐,他是我弟,都是一家人,那我踩他几个奥特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许曼华竟说不过她,只好把矛头对准弟弟:“哭哭哭,就知道哭!我不是跟你说过别惹你姐吗!你非得手贱去拿她的东西是吧?”
弟弟吃了教训,哭得更大声了。
“这不是我的东西,是我同学的,要是摔坏了,反正他得赔。”李葵一丝毫不可怜他,说完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不去管门外的哭声和骂声,她打开礼物盒子,又从拉菲草中取出那只小盒。她本不想打开的,可是她要检查一下相机有没有被摔出问题。
打开小盒,里面是一台小巧精致的相机,银白色,很有光泽感,旁边配了读卡器、锂电池等物件。奇怪的是,她打开盒子时,有三张巴掌大的纸从里面飘落下来。
李葵一将它们捡起——
两张电影票,一张便签纸。
“给你一个机会,请哥看电影。如果你不想和我去看,也可以邀请别人(祁钰除外),哥大方,不生气。”
这都是什么破东西啊?
李葵一瞬间笑了,不知是被他气的还是被逗的。
她突然明白贺游原昨晚给她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了。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原来,他在等她邀请他去看电影。
真是好大的少爷架子。明明他把电影票都买好了,却不开口邀请她,反而要她来请他。
李葵一检查了一下相机,看它一切完好如初,才放下心来。她又拿过那两张电影票仔细看了看,是最近上映的一部口碑不错的武侠片,在汇云影城,今天下午五点二十的场次。
汇云影城?
不就是离她家小区很近的那个电影院吗?穿过两条马路就到了。
五点二十的场次?
李葵一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已经五点零七分了!
她马上掏出手机,给贺游原发消息。
李葵一:贺游原!!!
还没来得及打出下面的文字,贺游原就回了消息。
贺游原:这个时间了你才想起来邀请我啊?
贺游原:等我。
李葵一手指顿了顿,默默地把自己打下的文字删掉。
她没想跟他去看电影的,她想跟他说,让他带个朋友或是家人来看,她可以把电影票给他送过去……
怎么就变成他们俩去看电影了呢?
都怪贺游原打字速度太快了。
李葵一在椅子上呆坐了半分钟,忽然跳起来,抓起一只双肩小背包,把相机、手机、电影票都装了进去,然后拎起它就冲出了家门,百忙之中还没忘记把自己卧室门锁了。
虽说那家电影院和她家小区离得很近,但从她家单元楼到小区门口也有很长一段距离,她必须跑起来,才不会迟到。
她跑得比往常都要快,七八分钟后,等她看见汇云影城的招牌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没想到的是,贺游原居然来得比她快。他已经好整以暇地站在了影院门口,漂亮得像个雕塑,进出的人都不免多看他几眼。
李葵一飞奔到他身前,艰难地喘着粗气儿,看见他嘴角扬了一下,又迅速被他压回。他趾高气扬地说:“你住那么近,还那么慢。”
说完,递给她一瓶水。
李葵一没客气,接了,拧开就灌了两口。喝完水,嗓子总算舒服了点,想跟他说她不是来和他看电影的,结果话还没说出口,贺游原就牵起她的手腕把她拉进了影院大厅,对工作人员说:“一桶爆米花。”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李葵一闭了闭眼。
等工作人员装爆米花的时候,贺游原侧过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遍。
怎么了么?
李葵一也低下头看了看。
一件类似于老头背心的宽松白色无袖,一件宽松黑色短裤,外加一双拖鞋……
哦,出来得太急,好像是忘记换睡衣了。
估计她的发型也不会太好看,因为她起床后只是用手拢了拢头发,胡乱绑了个马尾。
李葵一这才发现,与她一比,贺游原简直精致到了头发丝儿。衣服裤子鞋子显然是搭配好的,头发打理过了,身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不是她闻习惯了的风铃草洗衣液的气味,应该是香水。
他不会是早就打扮好了,在家等着她联系他吧?
肯定是,不然那么短的时间,哪里能做那么多事。
贺游原接过爆米花桶,检了票,和她一起往放映厅走。李葵一忍不住问:“你怎么过来的,怎么这么快?”
“骑山地车。”贺游原淡淡道。
他没说的是,他在家的时候,已经绷成了火箭发射前的准备状态,只要她消息一来,他就能立刻飞出去。
“哦,那你骑得挺快。”
进了影厅,找到位置坐下,他们虽迟了一两分钟,但所幸电影还没正式开始,正在播放观影注意事项。过了一会儿,龙标飞入,影厅里沉寂下来,只能闻到浓郁的爆米花的香气。
李葵一平时蛮喜欢看武侠片,看得也算投入,只是她去拿爆米花时,她的手时不时会蹭到贺游原的手。
他的手背还挺滑的,她想。
不过他也不在这上面占她便宜,手蹭过几次后,他就等她拿完再伸手进去。
剧情渐渐进入高潮部分,李葵一看得紧张,都忘记吃爆米花了。大银幕上,一场血流成河的激战过后,男女主人正在撕心裂肺地告别,正在李葵一握紧拳头担心他们会不会死掉时,两位主人公突然吻在了一起!
李葵一:“……”
贺游原也很无语。他当初买电影票时,在诸多影片中选了好久,虽然同时期也有一些欧美大片上映,但他深知欧美电影的尿性,那就是男女主人公总是莫名其妙地就接吻了,然后就上床了。他怕这样的情节会看得两个人尴尬,所以特意选择了这部武侠片。谁能想到呢?武侠片也要亲嘴儿。
他自己看得脸红心跳,悄悄侧眸,看了李葵一一眼。
只能看到一个侧脸,映着大银幕上暗昧浮游的光,明灭闪烁,清清寂寂。就这么一看,他没能把眼神收回,目光落在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
花瓣儿一样微微鼓起的嘴唇。
银幕上那两个人缠绵厮磨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小蛇一样钻入他的心,痒得很。他想屏住呼吸,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他甚至觉得他的呼吸开始颤抖。
一吻终了,她动了动。
他心脏猛地一颤,转过了脸,一动也不敢动地直视着前方。许久之后,才喉咙一滚,“咕咚”咽下一口口水。
太下流了。
他在心里狠狠给自己一巴掌,他不该对她有越界的幻想。
再说了,她平时嘴那么硬,嘴唇应该也是硬的,亲起来肯定不舒服。
他劝慰自己道。
Chap.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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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有130分钟, 待到散场时,已经过了晚上七点半。二人刚吃过爆米花,手上都黏糊糊的, 从放映厅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间里洗手。李葵一先去的,出来后接过没吃完的爆米花桶,换贺游原去洗。贺游原洗干净手后, 又捧起水洗了把脸, 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额前湿答答的头发上挂着水珠儿,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褪,像是在明晃晃地昭示着什么。他怕李葵一看出什么端倪,不太好意思出去见她。
在洗手间里磨蹭了一会儿,他才走出来, 看到她正抱着爆米花桶站在一个拐角处等着, 没玩手机, 也没四处看, 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垂眸站着,像一株不悲不喜的白色桔梗花。他走上前去,抬起手不自然地捏了捏自己的后颈, 漫不经心道:“有点热, 你觉得呢?”
李葵一抬眼,看到了他脸上的那抹淡红,没怀疑什么, 说:“我还好。”
她的神情里只有淡然, 虽说贺游原早已习惯她一张臭脸,但这毕竟是他们俩第一次约会, 他怕她不喜欢这部电影,也不喜欢和他一块儿出来玩,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点紧张来。他收紧手指,按下呼吸,轻声问:“那你开心么?”
李葵一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眼睛,点了点头,说:“开心。”
这部电影还是很好看的,即便感情线略有些突兀,但瑕不掩瑜,花两个小时观看,她觉得蛮值得。退一步讲,就算她没那么喜欢这部电影,她也会回答“开心”,算是一种礼貌吧。
她发现,就在她说完“开心”二字后,贺游原的眼睛蓦然一亮。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文字中经常描写的“眼睛一亮”是什么样子的,就那么一瞬间,眼睛里因喜悦而绽出光彩,淬了星一般。
可他偏要装一下,悄无声息地扯了下唇,把脸扭到一边,用一种毫不在意的口吻说道:“哦,我也……有一点开心。”
李葵一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想的是:哥,嘴角收一下,有点明显了。
她有时也会口是心非,但她通常只会在她觉得有安全感的时候做这件事,比如在方知晓面前,因为她知道方知晓能听得懂她的反话,也会包容她这么小小地作一下。
贺游原这人倒好,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对谁都能高贵冷艳起来,整天一副需要顺毛哄的狗样儿。
李葵一可不想给他顺毛,只是她有自己的打算,便说:“这家影院后面有条小吃街,你饿不饿?我请你吃东西吧。”
她要请他吃东西?
贺游原“受宠若惊”,一时间竟愣住了。真的,他不知道李葵一为什么会突然对他这么好,不仅邀请他看电影,还要请他吃饭,她不会也有一点喜欢他吧?
荷尔蒙在他身体里流窜了一下,他整个人都有点沸腾了,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摆,脑子一抽,把那桶爆米花从李葵一怀里抢了过来,扔一颗爆米花进嘴里,咔嚓咔嚓地说:“行啊,确实有点饿了。”
回应得还算自然吧?
二人去了影院后街,各式各样的小吃摊果然已经排成长龙,烟火四起,灯火通明。这条小吃街的规模不大,但胜在花样多,吃的喝的、甜的咸的、烤的炸的,应有尽有。李葵一想起贺游原最爱的食物是麦当劳,觉得他的口味可能比较刁钻,便问了句:“你想吃什么?”
贺游原神思已经开始飘忽,话语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羞涩:“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李葵一不知道他扭捏个什么劲儿,也没管他,想了想说:“前面有家宜宾燃面,老板好像就是四川人,面做得很香,要吃吗?”
“行。”
“宜宾燃面”摊子后面,老板支了几张小桌子,有不想打包带走的顾客,就会在这儿吃,此时桌子边上已经坐满了人。李葵一点完两碗面后,和贺游原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一张空桌。桌子有点低矮,而贺游原个子太高,往那小板凳上一坐,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十分委屈地蜷缩在胸前,像是受了谁的气似的。
李葵一看他这么坐着难受,待会儿也不方便吃面,心想反正这桌也没有旁人,就说:“你可以坐到桌角那个地方,然后腿沿着桌子的两条直角边摆放,应该会舒服些。”
贺游原的耳朵在夜色的掩盖下悄悄红了,心说不好吧,他穿着短裤呢,打开腿坐多不好意思啊。
他这条短裤是运动风的,很宽松。
但他不好跟李葵一解释男生也会走光这件事,怪难为情的,只好按照李葵一说的坐下了,脸上无比坦然,仿佛无事发生,然而他的胳膊肘却撑在腿上,若无其事地压住了自己的短裤,防止它往大腿根处滑落。
李葵一手撑着下巴,正在盘算着如何在不惹贺游原生气的情况下把相机还给他,压根儿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和他一脸心猿意马的表情。唉,不惹这个人生气实在太难了,她想着想着脑子里就放空了,连带着目光也空洞洞的,没有聚焦。
贺游原独自害臊了半天,见李葵一那边半晌没动静,掀起眼皮快速地瞥了她一眼。就这一眼,他发觉有些不对劲:她好像在看他某个地方!
他低下头,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她正在看的,竟是他的大腿根儿!
他虽然把他的短裤压严实了,但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的短裤很宽松,他又清瘦,坐着的时候裤管会松垮垮地垂下去。他简直不敢想象,顺着裤管看进来的话,能看到他多少东西,大腿肯定是能看到的,那……不会也能看到他的内裤吧?
李葵一你!
怎么可以盯着他那个地方看!
贺游原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就要把腿合上,但他忘记了他两条腿中间还隔着桌子,“啪”地一声,两只膝盖都撞桌边上了。大概是撞到了他腿上的麻筋儿,一股极其酸爽的感觉直接冲上了天灵盖儿。
“唔——”他疼得闷哼了一声。
李葵一被他弄出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回过神儿来,见他捂着膝盖一脸痛苦,忙问:“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
贺游原抱着膝盖撇过脸不说话,一副被人调戏欺负了的模样。
李葵一猜到他应该是撞疼了,但撞疼了就撞疼了呗,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还要哭一场啊?不知道他装出那副可怜相是给谁看。
正好这时两碗燃面也送了过来,李葵一拿起筷子把自己的那碗面拌了,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吃了两筷子,见对面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她微叹了口气,拿起他的筷子,帮他把面拌好,推到他面前,说:“吃吧。”
这还差不多,哄人就要有哄人的样子。
贺游原看她一眼,决定原谅她偷看他的行为,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好吃吗?”李葵一问。
贺游原点头:“好吃。”
大概他真的觉得这面很好吃,或者是他饿了,李葵一看到他吃得很快,但吃相很好。在她碗里的面还剩一半时,他就吃完了。
他从桌子上的纸巾盒里抽一张纸擦了擦嘴,李葵一又问:“你吃饱了吗?”
说实话,没有。
这装面的碗看着很大,其实很浅,一碗面也没有多少。但贺游原想,若他说没吃饱的话,她会不会觉得他吃太多了?
“吃饱了。”他笃定地说,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补充道,“在电影院里不是还吃了一些爆米花吗?”
“那好吧。”李葵一有点遗憾,“我特意点的小份面,因为那边还有一家叫’刘一碗‘的馄饨店,也特别好吃,本来想吃完燃面后带你去吃馄饨的。”
贺游原:“……”
他镇定地思索了一下,厚着脸皮说:“其实我这个人……饿得很快……”
吃完燃面,两人转战“刘一碗”馄饨。这家馄饨店面积还挺大的,桌子椅子都是正常的高度,贺游原终于不用委屈两条腿了。
“他们家的玉米鲜肉馄饨和鲜肉蛋黄馄饨最好吃了,我们各点一种口味,然后交换几只尝尝,行么?”
“行啊。”
贺游原自然答应,他甚至有点窃喜,因为他觉得交换食物这种行为,有点亲密。
一碗里有十二只馄饨,他们交换了五只。
“好吃吗?”
“好吃。”
李葵一看他乖乖地点头,忽然就想问他一个问题,实际上她也问出口了:“那你觉得是这家馄饨好吃还是麦当劳好吃?”
问完她就后悔了。
这个问题,好像无聊的大人问小孩子:你是喜欢妈妈还是喜欢爸爸?
贺游原抬起眼睛看她,没说话,眸中却闪着明亮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李葵一,你有时真的挺坏的。”
心里小恶魔似的念头被戳穿,她“哼”一声:“你也不遑多让。”
他笑意更甚:“那咱们俩坏到一块儿去了。”
谁跟你是“咱们俩”?
李葵一又“哼”一声,低下头用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喝汤,不想理他了。
两顿饭吃的都是主食,吃完多少有点撑,李葵一揉揉肚子,和贺游原一起逛了下小吃街,一为消食,二为找个机会把相机还给他。
小吃街也不是全然都卖小吃,还有一些玩乐的摊子,可以套圈或是打气球。不过李葵一没心思玩这些,光是想着怎么跟贺游原开口已经让她绞尽脑汁了。
正想着,身边忽然跑来几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头发都汗湿了,其中一个门牙漏风的昂起头问道:“叔叔阿姨,你们知道有一个画石膏娃娃的地方在哪里吗?”
叔叔阿姨?
二人虎躯一震:他们才十六岁啊,就已经到了可以被称作“叔叔阿姨”的年纪了么?
李葵一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想说不知道,结果身边那人懒洋洋开口道:“叫哥哥姐姐。”
那几个小孩儿互相看了看,改口道:“哥哥姐姐,你们知道有一个画石膏娃娃的地方在哪里吗?”
贺游原这人挺无耻的,得寸进尺道:“叫帅气的哥哥和漂亮的姐姐。”
“……帅气的哥哥和漂亮的姐姐,你们知道有一个画石膏娃娃的地方在哪里吗?”
人家几个小孩说得挺真诚的,真诚到李葵一都害怕贺游原又摆什么花架子,想跟他说不要再逗小朋友了,谁知他欠了吧唧地回了一句:“画石膏娃娃的地方是吧?不知道啊。”
小孩儿:“……”
李葵一:“……”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李葵一也搞不懂他了。
贺游原无辜:“真不知道啊。”
几个小孩凑在一起嘟囔着“好坏啊”“长那么高还好意思让我们叫哥哥”“告诉老师”等话,白他们俩好几眼,生气地走开了。
确实坏透了,受到牵连的李葵一默默赞同。
她根本不可能和他坏到一块儿,她不配。
面对这样一个坏家伙,或许她不用过多地考虑他的感受,李葵一安慰自己道。走到一个人少些的地方,她放下那只背包,从里面掏出相机盒子,准备直接还给他。
“你带了相机啊?”他似乎有些惊喜。
“嗯,我想……”
“你想拍照?”
李葵一抿了抿唇,说:“其实我不是特别喜欢拍照,相机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贺游原脸上的笑意慢慢溶解掉,呆呆地说:“你不喜欢啊?”
“嗯。”李葵一狠下心来。
他半天没说话,她悄悄看他一眼,他好像有些无措。过了一会儿,他从她手里拿走相机,摆弄了两下,声音低低地说:“我好像总是买到你不喜欢的东西。”
“我不是故意的。”刚刚逗小孩儿时他还恣意张扬,现下却低敛了眉眼,解释道,“买相机是因为看到你在写日记,日记可以记录,相机也能,所以我就……”
写日记?
李葵一想,应该是她给刘心照写周记时被他看到了。
要是方知晓在这里,肯定又会吼出那一句:他对你真的好用心!
她也觉得他蛮用心的,只是……
怎么办呢?
她没办法接受他的喜欢啊。
正在她陷入纠结和自责中时,贺游原轻轻弯下腰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喜欢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李葵一知道,他又打算重新给她买礼物了。
真是个让人无比头疼的家伙。
她从贺游原手里拿过那只相机,撇撇嘴小声说:“其实是我不会用啦。”
“那你就是喜欢喽?”他喉咙紧张得发干。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贺游原笑了,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你的嘴真的好硬啊。”
比不上你想给我买礼物的心硬,李葵一想。
“我也没玩过相机,我们一起看看说明书吧。”贺游原说着就把相机盒子拆开了,从里面掏出说明书,用手机手电筒照着,“这里是快门,这里是调焦的,你看,这玩意儿还能定时呢……”
李葵一和他凑在一块儿,他身上散发出快乐的气息,轻柔地将她裹住。
关于相机的知识填鸭一般塞进了脑子里,整本说明书看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学会拍照了没有。贺游原抬起头来,说:“试试吧。”
他把电池和内存卡装入相机内,打开机子,从“菜单”里选中“夜景”模式。
他拦下一个路过的姐姐,问:“打扰一下,请问可以帮我们拍张照吗?”
路人姐姐答应了,贺游原回到李葵一身边站好。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相机,两人的身体都有些僵直,盯着镜头,不敢斜视,中间隔着两只拳头的距离。
“靠近一点点。”路人姐姐说。
两人稍稍挪了挪步子。
“笑一笑。”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笑了没有。
“好了。”
他们上前去接过相机,再三给路人姐姐道谢,和她说过再见后,两人开始翻看照片。
路人姐姐很有经验,连续拍了许多张,供他们挑选。
他们果然没笑,神情都略显拘谨,站得也不紧凑,但不知是夜色太过温柔,还是灯光太过旖旎,相机底片上竟显露出一些冷色调的、青涩的、无端的暧昧来。
翻到其中一张。
和其他照片都不一样。他不知怎么的偏过了脑袋,侧着眼眸凝神注视着她,目光平静而炽热。
或许他只看了一秒,但这一秒幸运地在岁月惶惶中得以暂停。
二人的心跳同时漏掉一拍。
Chap.67
·
夏天的夜晚似薄荷般清凉, 微风轻拂,道路两旁树影婆娑。贺游原牵着单车晃晃悠悠地跟在李葵一身后,从一盏盏路灯下徐徐走过, 地面上的两只影子来来回回重叠交错。
他故意把步子放得缓慢,她却不懂他的心思,自个儿走在了前头。
他从昨晚一直等到今日的黄昏时刻,几乎以为她不会邀请他一起看电影了, 就像那天他没有等到她说要去参加他的生日会一样。所以, 今晚短短几个小时,对他而言,像是一场馈赠。
人总是贪心的,即便是馈赠,也想要更多,他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然而路途太短, 他再磨蹭, 还是很快就走完了。到了小区门口, 他停下来, 目光留恋地在她脸上停驻。按道理来说,他不该这么舍不得的,明天上学, 他们还会再见, 甚至她就坐在他的正前方,他随时可以看到她。
但他就是不满足,和她在学校里的交集总是太短促, 且身边总是伴着许多人, 他还是想有一片完整的时间和她单独相处,哪怕是二十分钟。
“以后放学, 我能送你回家吗?”他看着她的眼睛,微声问。
李葵一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请求,怔了怔,随后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们放学的时间本来就晚,你再送我回家的话,一来一回就要四十分钟,那你还要不要写作业、要不要睡觉了?”
贺游原想说他不爱写作业,但他知道这么一说,李葵一肯定生气,便道:“那我晚自习时把作业写完,行么?”
“我都写不完你能写完?”李葵一反问。
“我尽量往多了写,行么?”
李葵一又想拒绝,刚张了张口,就看到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眼神中带了点湿漉漉的祈望。单薄而英俊的少年,身影溺在暗潮的盛夏夜色里,就那么看着她,热切地,直勾勾地,全心全意地。
她喉咙动了动,心想这长得帅是占便宜啊。她又不是唐僧,怎么拿这个考验她?
“再说吧。”李葵一抛下一句,转过身慌忙跑走了,头也不回。
一路上她都腾不出空隙去细想她没有直接拒绝掉他的原因,直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把背包随意地往椅子上一扔,扑到床上,才开始琢磨自己为什么给他留了余地。
天,她不会喜欢他吧?
其实她说不清贺游原带给她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好像不是很具体,若非要形容,就是春夜里山涧水从高处坠入池塘时发出的那清脆而空灵的一声响。
很奇怪的比喻对吧?但刚刚她看到他的眼睛时,心里掀起的哗然就是这样的。
李葵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起身从衣柜里扒拉出两件干净衣服,洗澡去了。洗完回来,她钻进薄毯子里,把自己裹严实,在床上滚了两圈后,还是想要确定自己的心意,就给方知晓挂了个电话。
“干嘛给我打电话啊?扣扣不够你聊的?”
李葵一随便找了个借口:“懒得打字。”顿了顿,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你还喜欢苏见林吗?”
“谁要喜欢那个死人脸啊。”方知晓哼哼。
“……你喜欢人家的时候叫人家高岭之花,被人家拒绝了就叫人家死人脸。”
“那当然,本小姐就是这么有原则。”方知晓理直气壮,不过她还是好奇,“干嘛突然问这个啊,难道苏见林对我回心转意了?”
李葵一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你不是说你很有原则吗?难道他回心转意的话,你就继续喜欢他了?”
“当然啊,他可是我理想型。理想型你懂吗?百年难得一遇的。”
李葵一听她说“理想型”,赶紧趁机问道:“你又没谈过恋爱,怎么能确定自己的理想型就是那样的啊?或者说,你是怎么判断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的啊?”
说完后,手机对面诡异地静默了几秒钟。
李葵一顿时心如擂鼓,她想一定是她问得太生硬了,被方知晓察觉到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方知晓带着思考腔调的声音才传过来:“判断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嘛,嗯……”
李葵一悄悄松了口气。
不过下一秒,方知晓的语调就骤然兴奋起来,“其实有个特别好的方法,那就是幻想那个人来吻你,如果你愿意给他亲,那就是喜欢他!”
什么?!
李葵一在毯子里瞪大了双眼。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贺游原俯下身来吻她的场景。她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就连想象都是匮乏的,她甚至想不出一个确定的亲吻姿势,比如他会不会托住她的后脑勺?她会不会紧张得闭眼睛?
当然,这个吻还没有完成,就被她慌乱地打断。这种想象让她整张脸和脖颈都酥痒起来,好像有一股陌生的、温热的气息贴着她的皮肤。
说实话,这样的距离太近了,让她本能地想要后缩,她不是很能适应这种程度的和异性产生身体碰触的感觉。
正当她暗自红了脸时,电话那头方知晓笃定地喊道:“李葵!你是不是正在想象着贺游原亲你?”
李葵一的心“咯噔”一下,瞬间跳到嗓子眼儿,她急忙否认:“没有!”
“那你能接受贺游原亲你吗?”方知晓接着问。
李葵一羞臊得声音细软如绵羊:“不行的。”
方知晓张狂大笑起来:“你不是没在想象贺游原亲你吗?那你怎么知道不行?”
成功被套出话的李葵一恼羞成怒,在方知晓的笑音还没停歇时,直接把电话掐了。她拉上毯子闷住自己的口鼻,气冲冲地想,不行就是不行,她这辈子都不会给贺游原亲。
快喘不过气儿了,她才掀开了毯子。旁边的手机进了消息,不断跳闪,她拿起一看,是方知晓在对她狂轰滥炸。
方知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知晓:你挂什么电话啊?
方知晓:是不是我说中了?
方知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帅哥心动了?
李葵一:才!没!有!
李葵一:这件事到此为止,再提绝交!
方知晓:哟哟哟,有人急眼喽!
李葵一发了一个疯狂锤她的表情包,不想再跟她说话了。退出和方知晓的聊天框,她看到贺游原也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贺游原:你怎么跑了?
贺游原:“再说”是什么意思?
李葵一顶着一张番茄脸,心想反正她也不喜欢他,便镇定回复:“’再说‘的意思就是不行。”
贺游原那边很久没说话,李葵一以为他是被拒绝后生气了,谁知两秒后他发了一张截图过来,是百度汉语里“再说”一词的释义。
贺游原:[图片]
贺游原:怎么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
李葵一没想到他还较起真儿了,不想跟他掰扯,直接回:“我困了,要睡觉了。”
贺游原:耍赖啊。
过了一会儿。
贺游原:又不理我。
李葵一没回。
贺游原:行,睡吧。
贺游原:晚安。
李葵一知道这个人特别小心眼儿,别看他现在甜心宝宝似的跟她说“晚安”,明天见到她,他肯定报复回来,而且会用那种特别幼稚的手段,比如撞一下她的肩什么的。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一整日,他都老老实实。
李葵一还以为他转了性了,结果晚上放学后,她跟方知晓说完再见,刚走出没几步,就看到他在不远处“守株待兔”,散漫鲜活地站在那儿,书包甩在背后,用手指轻勾着。
她一走,他就跟着。
起初李葵一没搭理他,可走过了状元府小区,他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便回头提醒他:“我没有答应要你送。”
“就送。”他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毫不讲理。
“你怎么这么无赖啊?”
“跟你学的。”
李葵一哑口无言,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作业写了吗?”
贺游原二话不说把书包扔地上了,屈腿蹲下从里面掏出数学《创新设计》、英语专项练习、地理试卷、历史导学案……地上堆了一堆白花花的作业。他抬起头:“检查吧。”
李葵一真的上手翻了翻,发现他虽然没有把作业全部做完,但也完成了个七七八八,看来自习课上他真的尽力写了。
行吧。
不过李葵一不想认输,在他英语作业中找到一处错误,凶巴巴地说:“这道题做错啦!”
他垂眼看了看那道题,想了一会儿,从书包里掏出一支笔,划掉“A”,重新选了个“D”选项:“这回对了吧?”
“嗯。”
他把笔扔回书包里,又把作业一件一件地塞回去,边塞边嘟囔:“就知道挑我的错,夸我一句能死啊。”
多大的人了,写个作业还要人夸。
李葵一才不干。
他大概是在生闷气,一路上话不多,一直到了御璟苑小区门口,才开口说:“等正式开学,我就不在学校里上晚自习了,会去画室画画,下课时间会比你早一点,那个……我在状元府门口等你。”
说完,不等她答应或是拒绝,转身跑了。
到了九月,因暑假里一直在补课,大家并没有什么开学的实感。对李葵一来说,唯一的变化也只是晚自习时,身后的那个座位空了而已。
晚自习结束后,她会在状元府小区门口见到贺游原。他不比往日光鲜亮丽,T恤上通常挂了缤纷色彩,有时画室下课晚,他来不及去洗,连手上和脸上都沾满了黑乎乎的碳粉,像刚去挖了煤。
他还是送她回家,会跟她说一些画室里的事,某某同学丧尽天良,挖了他的白颜料,某某老师心狠手辣,又布置了五十张速写……
李葵一也会好奇:“你当初为什么会去学画画啊?”
贺游原便眉梢一挑,十分臭屁地说:“当然是因为我从小就展露出了惊人的绘画天赋。”
李葵一一听就知道他在满嘴跑火车,斜他一眼,不理他了。
他这才说实话:“好吧,因为我小时候太调皮了,家里人希望我能安静一会儿。”
这才对嘛,比较符合她对他的刻板印象。
一晃过去半个多月,李葵一开始渐渐习惯贺游原送她回家这件事,甚至觉得他会这么一直送下去,到什么时候为止呢?可能是高考吧。
高考以后呢?她和他怎么办?她又想不出来了。
不过高考没那么快来临,在这之前,九月中旬的某一天,她突然被叫去了陈国明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不仅有陈国明在,还有蒋建宾、刘心照,以及,祁钰,和他的妈妈。
Chap.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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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葵一进门的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和祁钰分别作为文、理科的年级第一, 同时被陈国明叫来谈话也不稀奇,但他们俩的班主任都在,甚至祁钰妈妈也在, 那就只有上次一起翘课被发现这一种可能了。
而且这事儿应该是被祁钰妈妈发现的,否则没有只叫祁钰家长不叫她家长的道理。
其实自八月初祁钰给她送过生日礼物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了,祁钰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也不清楚。算算日子, 全国高中数学联赛是该结束了, 不知道祁钰这次成绩如何,有没有入选省队。
不过很显然,她现在没空操心这个。
还未等她跟各位老师打招呼,陈国明就背着手踱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身上游移了一圈,忽然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问道:“今年高考结束的那一天, 也就是6月8号, 你没来上晚自习, 跟蒋老师请病假了,是吧?”
“是。”
李葵一有点忐忑,拿不准老师们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陈国明哼笑一声:“那还真巧啊, 我们年级的文科第一和理科第一在同一时间以同样的理由跟自己的班主任请了假。”
李葵一垂着脑袋没吭声, 心想老师您不用阴阳怪气的,想问什么直接问就好了,事到如今, 她又不是不肯说实话。
陈国明见她这个样子, 心里也了然,直白问道:“那天你们俩是不是在一块儿呢?”
没什么好辩驳的, 李葵一小声但利落地承认:“是。”
“那你说说吧,怎么回事儿?”陈国明转回椅子旁,一屁股坐下了。
李葵一慢吞吞道:“那天下午,我和祁钰去了动物园,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大堵车,回学校上晚自习的话一定会迟到,迟到就会扣班级的操行分,所以我就干脆请假了。”
陈国明将脸一板,沉声道:“怕扣分就干脆请假了,你还挺为你们班着想啊,蒋老师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李葵一现在是有错就认,一切顺着陈国明的心意来,下意识地摇摇头,轻声说:“不用。”
这一下给在场所有人都整无语了。
这孩子好歹也是文科第一,怎么好赖话都不分?
陈国明差点被她气笑了,幸亏自个儿忍住了,抹了把脸,决定放过这一茬,问了一个他更关心的问题:“那请完假后你们干嘛去了?”
李葵一觉得自己像个犯罪嫌疑人,正在梳理自己的作案时间线:“晚上七点左右,我们从公交车上下来,去了市图看书,八点多就出来了,然后去了麦当劳吃晚饭。”
陈国明心里不由得感叹一句,好学生就是好学生,叛逆起来都是缺乏想象力的,这不,逃课后去的地方居然是图书馆……当然,他想是这么想,脸色还是愈发冷峻起来:
“逃课去图书馆是吧?我是不是还得夸你一句爱学习?”
李葵一听他这样说,以为是不相信她去了图书馆,想了想补充道:“那天我在图书馆借了书,我的市民卡上有借阅记录,老师您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查。不仅如此,我用市民卡在市图刷入和刷出的时间应该也能查得到,可以证明那天我们那天真的去了图书馆,并且在里面待了一个小时左右。”
行吧,她反应倒是很快,比祁钰那根不怎么说话的木头桩子好多了。
陈国明暗自赞许了一下。
其实他今天根本没准备为难李葵一。翘课这事儿还是祁钰妈妈发现的,他刚被告知时,也如临大敌,以为他的两个年级第一谈恋爱了,或是正在搞暧昧。但不想,祁钰妈妈说她查过祁钰的手机,两人没有谈恋爱的迹象。陈国明一听,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只要不早恋,一切好说。
撒谎、翘课虽也算犯错,却在陈国明可忍受的范围内,该批评的批评,该处罚的处罚,然后这事儿就可以翻篇儿了,没必要多追究,毕竟两个孩子翘课后只知道去图书馆,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陈国明又站起身来,叉着腰来回走了两圈,厉声道:“你是不是以为你们去的是图书馆就没事了?啊?你们这种行为就是欺骗师长!刘老师和蒋老师多信任你们啊,觉得你们是好孩子,一听说你们生病了,立刻准了假,让你们好好休息,结果呢?幸亏你们没事,万一你们在校外出了点问题,你让刘老师和蒋老师怎么办?你让学校怎么办?你让你的家长怎么办?这样,你们两个,每人5000字检讨,下周一大课间的时候交到我这里来!”
只有5000字检讨……吗?
李葵一简直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办公室里来了那么多人,大有一副多方会谈的架势,结果就这么轻拿轻放了?其他人难道是来充当吉祥物的么?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陈国明居然没怀疑她和祁钰谈恋爱,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不敢相信归不敢相信,她心里还是窃喜的,连忙乖乖认错,闷着声音说:“各位老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说完,办公室里静默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了眼老师们的反应。
陈国明脸上余愠未消,蒋建宾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点疑虑,而刘心照微微垂着眼睛,神色太过平静,显出几分哀戚来。
李葵一心里“咯噔”一下,那点窃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完了,刘心照一定是对她失望了。
她可以不在乎陈国明和蒋建宾对她的评价,但她没办法忍受刘心照对她有一丁点儿不好的看法,甚至只要想一想这种可能,她心里就难过得要命。
嘴唇不禁因咬紧泛出一点白。
这时,祁钰妈妈忽然开了口,声音很平,没什么温度:“撒谎欺骗老师、逃晚自习,这事儿祁钰也做错了,我这个做家长的也不袒护,我代他向各位老师道歉,以后我和他爸爸会对他严格要求。”
认错这种事,孩子表一下态度就行了,哪里用得上家长代为致歉?陈国明摆了摆手,语气和缓了些:“哪里哪里,孩子做错了,自然要批评两句。不过他们还小,有时候拎不清也很正常,下次别再犯了就是。”
然而陈秀锦没打算放过,声音虽克制,却夹杂着些显而易见的怒气:“我看还是要让他长长记性,毕竟他以前从不这样的,一直都很听话,从小到大,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儿。现在好了,撒谎也学会了,逃课也学会了,真不知道都是从哪儿学的。”
李葵一闻言愣了愣。
怎么话里话外都有种是她把祁钰带坏了的感觉?
虽说翘课这件事确实是她为祁钰做了“榜样”,但她又没逼他,甚至她都没开口劝诱过他,这完全是祁钰自己做出的决定,干嘛要赖在她身上?
连李葵一都听出了不对劲,更别说像陈国明这样的老家伙了。他知道,祁钰妈妈话语里就是在针对李葵一,因为据祁钰交待,翘课这事儿是李葵一提出来的。但陈国明觉得这事儿根本无解——去动物园还是祁钰发起的邀约呢。
陈国明有心护短,没办法,李葵一虽然经常叫他头疼,但她成绩太好了。每当他被她气到,只要去看看她的成绩单,怒火就哗啦啦地被浇灭了一大半儿。
他作出一副对陈秀锦的话感同身受的样子,避重就轻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不好管,外边的诱惑太多了,稍有不慎就行差踏错。唉,咱们做家长、做老师的,真是操碎了心……”
陈秀锦知道陈国明在和稀泥,却还是无法消除心头怨气。其实她早就发现祁钰和李葵一一起去动物园并且翘课的事了,只是为了不影响祁钰的竞赛成绩,一直忍而未发。可祁钰在这次全国联赛中还是失利了,差了两个名次,没能进入省队。
为什么会考试失利?当然是因为被勾起了不该有的念头,没完全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一想到这个,陈秀锦脸色明显难看了许多,冷笑一声:“管得再好也没用,自制力不行,有人勾勾手指头就给他带跑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葵一觉得她这话说得比前一句还要诡谲。
猛然一听,大家只会觉得祁钰妈妈是在骂祁钰不争气,可这话里那个“勾勾手指头”的人又是谁呢?
“您的意思是,是因为我,祁钰才做这些事的喽?”李葵一没忍住反问。
她胸口微有起伏,声音也抬高了一点,“他应该快17岁了吧,又不是小孩子,是别人说带坏就带坏的吗?再说了,我又不坏,在您的评价体系里,成绩应该很重要吧?我的成绩可比他好。我平时学习已经很忙碌,没有空闲去冲谁勾手指头,也不屑于冲谁勾手指头。您不必把这世界上每一个女孩子都当作假想儿媳,觉得她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勾……”
话还没说完,蒋建宾就咳了一声,同时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别往下说了。
李葵一知道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了,这些话说出来,多多少少会伤害到祁钰。按理来说,他妈妈的错误不该由他来买单,但是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既能反击又不波及无辜的话了。
眼看着陈秀锦脸黑得不行,陈国明也赶紧打断她:“行了行了,人家也没说是你,这么敏感干什么?那张嘴一天到晚叭叭儿的,大人还没说一句你得顶十句!”
李葵一垮着脸,把头扭向一边。
这事儿得赶紧结束,不然要没完没了了,陈国明提醒道:“5000字的检讨你们俩别忘了,下周一准时给我交上来,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谁知陈秀锦不依不饶:“处罚这么轻,他们怕是不会吸取教训,我看,应该让他们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儿做一次检讨。”
陈国明不想把事情搞那么大的,毕竟两个孩子都是第一名,他希望他们在年级里起到的是模范作用,如果他们突然被公开处罚了,其他学生会怎么想?但祁钰妈妈的意见也不得不参考,别人可能不知道,陈国明却知道,祁钰的爷爷奶奶都是教育局里的人。
祁钰这孩子也是倒霉催的,一家子都是教育工作者。很多教师子女的悲哀之处也在于此——家长见识过太多极其优秀的学生,就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是平凡的了。
今天在办公室里,祁钰一直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挂着黑眼圈,嘴角起了皮,脸上不知道是倦意还是呆滞。
最后,对两个学生的处罚定为:下周一升完国旗后,把“国旗下的讲话”换成两人读检讨。
从陈国明的办公室里出来,蒋建宾又把李葵一叫到教师办公室,噼里啪啦地说了她一通,抒发了自己被欺骗的不满,以及,问她有没有在和祁钰谈恋爱。在李葵一的极力否认下,他才终于信了。
等李葵一挨完训,天色已经黑了,今天是周六,学校里的学生也基本走光了。
她恹恹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书包从桌侧挂钩上取下,正准备收拾,却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皱巴巴的纸团,打开,上面是贺游原的留言:
“我今天晚上也要去画室,没办法送你回家了,桌兜里有冰淇淋。”
李葵一手伸进桌兜里摸了摸,果然摸到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拿出一看,是一盒香草味冰淇淋,估计在这儿放了有一会儿了,盒子表面凝结了一层水珠。
嘴边微微浮起一丝笑。
但她突然想到,等下周一她在广播里读完检讨,贺游原就会知道她那天其实没有生病,而是和祁钰一块翘掉了晚自习。贺游原那么小心眼儿,肯定会生气,而且会大气特气。
唉!
要是他生气的话,她要不要哄他呢?
李葵一收拾好书包出了教室,边往教学楼外走边打开了那盒冰淇淋。刚挖了一口放进嘴里,她就发现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简单的白色雪纺衬衫和牛仔裤,手里拎着个帆布袋,里面装着的好像是试卷。
是刘心照。
刚刚在陈国明的办公室里,她一句话都没说。
李葵一的心又紧缩起来,合上刚刚打开的冰淇淋,一路小跑跟了上去,背后的书包一坠一坠的。
“刘老师……”
刘心照闻声回过头来。
李葵一发现她没有对她笑,她以前都是会对她笑的。
她一定是对她失望了。
“怎么了?”等她停到身前,刘心照轻声问。
“对不起。”李葵一握紧了手里的冰淇淋盒子,很凉,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
刘心照看着她的眼睛,稍歪了歪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我做错事让您失望了。”李葵一瘪着嘴,眼周泛起一圈薄红,努力睁大眼睛,不想让自己流眼泪。
她已经尽力去绷紧眼眶了,可一想到刘心照或许会不喜欢自己了,还是没能绷住,滚了两颗泪珠子。
刘心照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来,用指腹将她眼下泪痕拭去,说:“我没有对你失望。”顿了顿,续道,“我只是,有点担心。”
真的没有失望么?
李葵一听她这么说,总算定心了些,可还是有点不安。
刘心照从包里掏出两张纸巾,递过去:“擦擦眼泪。”
李葵一接过,在脸上胡乱擦了擦,然后将纸巾攥在手里,冰淇淋盒子上凝结的水很快将其浸湿。
刘心照和她一起慢悠悠地往校门走,半晌,才出声问:“你和祁钰,是朋友?”
李葵一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也明白过来刘心照担心的是什么,吸吸鼻子续道:“只是朋友,没有谈恋爱。”
刘心照终于温和地笑了,有些释然:“当我被叫去陈主任那儿,知道你和祁钰一起翘掉了那天的晚自习时,我是真的怀疑过你们的关系。”
李葵一想让她放心,抿抿唇说:“我有分寸的。”
“有什么分寸?克制自己不去谈恋爱的分寸?”
“嗯。”李葵一点头。
刘心照哑然失笑。
她相信,一个能在成绩榜单上常年占据第一的学生,自我管理的能力肯定是很好的,她说能克制自己不去谈恋爱,就真的能克制住。但谈不谈恋爱是一回事,喜不喜欢一个人是另一回事。
喜欢是克制不住的。
在这个荷尔蒙作祟的年纪,实在很容易对一个人产生好感。给一块糖、借个校服、带个早餐、耐心教题……一些在大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足以在年轻的心里撩起波澜。
刘心照是不希望李葵一在高中阶段谈恋爱的,至少不要随便地谈恋爱,在她心里,她热切地希望李葵一能够考上喜欢的大学,能够从禁锢她的地方走出去,去到更广阔的天地。
她的语气轻快起来,像是在和自己的一个妹妹聊家常:“万一你喜欢上了谁,又不打算跟人家谈恋爱,那你准备怎么办?憋在心里啊?”
李葵一没想到刘心照会和她讨论爱情这个话题,脸上有点羞赧,不过她还是仔细考虑了一下,说:“那我就不理他、远离他,当断则断。”
刘心照被逗乐了,笑音温软,过了一会儿,才敛了敛神色,坦然自若道:“其实啊,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人,不妨再多观察观察他。看他这个人有没有稳定的情绪,有没有一颗善良的心,有没有积极向上的学习态度,再看看他对待朋友的方式,看他如何描述自己的家庭……相信我,等你把有关于他的这些东西都了解清楚,你大概就不会想要继续喜欢他了。”
为什么呢?李葵一呆呆地想。
到了校门口,刘心照拍了拍她的脑袋,和她说了再见。她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还是在想刘心照说的那些话,手里的冰淇淋都忘了吃。
这么看的话,贺游原一条都不符合啊,她没来由地想。
他这个人,脾气太坏,阴晴不定;爱戏弄别人,不善良;不爱学习,整日懒洋洋……
想完后她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把贺游原代入其中。
就在那一瞬间,李葵一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好像在默许什么发生。
最近一段时间,她每天都跟贺游原一起回家,路上聊一些有的没的,或是拌嘴吵架。他经常给她带小零食,冰淇淋、酸奶,或是一袋坚果,但他有时也使坏,故意把他身上没干透的颜料抹到她的胳膊上,把她气到吱哇乱叫……
虽说有他在,一路上都不太安宁,但她似乎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了。
这让她有点害怕。
万一,她喜欢上他了,怎么办?
新的一周到来。周一清晨,升完国旗后,李葵一和祁钰在广播里分别念了自己的检讨书,成功在操场上引起一片哗然。大家交头接耳,自然而然地揣测起两位年级第一的关系,又感慨一声,学霸就是学霸,翘课后居然去图书馆,此等境界我等凡人望尘莫及。
更有意思的是,检讨刚念完,学校又开起了表彰大会。
“我校高二(1)班祁钰同学,在第30届全国高中数学联赛中荣获省一等奖;我校高二(17)班李葵一同学,荣获2013至2014年度市级“三好学生”称号,并获市政府一等奖学金3000元……”
学生们:“……”
倒也不必如此赏罚分明。
整个升旗仪式都结束后,大家又如潮水一般涌回教学楼,继续早读。李葵一和祁钰在广播室念完检讨后,又被陈国明叫住谈心,说什么无论是奖励还是处罚,从现在起都是过去式了,接下来要加倍努力。
李葵一点点头,却看见祁钰目光空滞地站着,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颓废,像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陈国明也注意到了祁钰的状态,挥挥手让李葵一先回去了,开始和祁钰一对一地聊。
李葵一回到教室里,忽略同学们投来的眼光,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她发现贺游原没有看她,冷着一张脸,盯着桌子上的历史课本,不过从他的神态来看,他应该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她就说吧,他肯定会生气。
李葵一不打算哄他,从课桌下拉出凳子,准备坐下,不想贺游原长腿一伸,踹了她的凳子一脚。
还好教室里大家都在早读,即便凳子在地上摩擦发出了一些噪音,也被很好地掩盖。
她回过头,发现贺游原已经枕着胳膊闭上了眼睛,像是在睡觉,只是他的唇线仍绷得紧,明晃晃地昭示着他的不快。
李葵一没理他,转过身去。
过一会儿,蒋建宾进班巡查,再下一秒,贺游原就被罚站了。
整整一天,他都没和她说话。
或许这才是她和贺游原之间应该保持的距离,李葵一想,她不该和他走得太近的。
因为拿到了奖学金,晚自习放学后,李葵一在学校门口请方知晓吃了一大包无骨鸡柳。和方知晓分别后,她捧着自己的那袋鸡柳,边走边用签子戳着吃,然而走着走着,突然脚步一顿。
她看到贺游原坐在状元府小区门口的花坛边上等她,双臂撑在膝上,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身影看上去有几分清寂。
她还以为,他今天不会等她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看向她。
李葵一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只好也看着他,只时不时地咀嚼一下嘴里的无骨鸡柳。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声音极淡极低:“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说什么?
是想听她解释吗?可他今天在广播中听到的就是事实,其中并无误会,能解释什么啊?
再说了,他又不是她男朋友,凭什么跟她要解释?
“要吃么?”李葵一把鸡柳往前递了递,如他所愿,跟他说话。
贺游原差点把鼻子都气歪了。
他“唰”地一下站起身来,来到李葵一身前,垂下眼睛看着她:“为什么骗我啊?”
“我骗了班主任,跟他请的是病假,所以只能连你一起骗。”
你还挺理直气壮?
贺游原气得要死,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偏偏又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黑漆漆的眼珠子盯了她半天,只憋出一句:“骗我也就算了,你请完假还继续跟他待在一起!”
“那没办法啊,我说我要去图书馆,他也要去,我不能不让他去吧,图书馆又不是我家开的。”
“你不能回家吗?”
“回家怎么跟我家人解释我没去上晚自习?”
“你,那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贺游原此刻觉得自己嘴笨得不行,居然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明明是她让他受尽委屈,她却只知道跟他摆道理,搞得好像是他在无理取闹一样。说两句软乎话哄哄他能死啊,他又不是不原谅她,他只想要她一个态度!
“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贺游原哑着声,稍绷紧了呼吸。
都暗示到这个地步了,他真的算是仁至义尽了。
李葵一垂眸,好似真的在想什么,手上捏紧了无骨鸡柳的纸袋,发出一点窸窣的声响。
良久,她忽然抬起眼睛,平静道:“贺游原,你以后不用送我回家了。”
贺游原一下子顿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下眼睑因震惊微微动了动。
他想听的……是这个吗?
她为什么会突然跟他说这么难听的话?为什么不愿意让他送她回家了?就因为他今天想跟她要一个解释吗?可他凭什么不能跟她要解释,他以为,她对他至少也是有一点点喜欢的。她愿意让他送她回家,不就是在给两人相处的机会么?可她说反悔就反悔了,简直让他猝不及防,也不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究竟算什么。
贺游原蓦地转过身去,眼圈红了,所有的悲愤、委屈、可怜、怨怼,都交织在一起,还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哭腔,从喉咙里吼出来:“我以后不跟你吃醋了还不行吗!”
Chap.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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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葵一不知道贺游原是怎么把她的话理解为她不允许他吃醋的, 但眼看着面前少年高大单薄的身影里平添了一股脆弱,她还是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她决定好好跟他谈一谈。
“贺游原。”她拽了拽他腰侧的衣服,轻声说, “你先别生气,我们聊一聊好吗?”
贺游原垂下眼睛,眼尾通红地盯着她放在他腰边的手看了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问:“聊什么?”
李葵一把他带到小花坛边上坐下, 自己也坐到他身旁, 想了想说:“我不是因为你吃醋才不让你送我回家的,而是……我不想让你继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没打算在高中阶段谈恋爱的。”
说完,她低着头沉默了。
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身边的人有回应,她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他。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的地面,额前碎发被夜风吹起, 显得有点凌乱。就在李葵一以为他在慢慢接受这个事实时, 他突然转过头, 也看向她:“这跟我要送你回家有什么关系?”
李葵一:“……”
和他说话, 还真是浪费口舌啊。
“我说了,我没打算在高中阶段谈恋爱,你天天送我回家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他说:“那就等高考结束。”
距离他们高考还有近两年的时间呢, 哪是那么好等的?
其实李葵一也有想过等高考结束, 只不过后来又被她否决——她又无法控制她喜欢上他的时间,如果还没等到高考,她就喜欢上他了, 怎么办?她虽然没喜欢过别人, 但也从小说里了解过,喜欢一个人就会满脑子想着他, 这肯定会影响学习啊!
所以,她才不要喜欢他呢。
李葵一狠下心来,声音很低但很坚决:“等高考结束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他又怔住了,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李葵一不怎么自然地嘟囔道。
她听到身边的呼吸又粗重起来,微微带着点颤抖,片刻后,他开口,声音居然很平静:“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李葵一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刚刚那样说也只是借口,但为了不给他希望,她只能挑一些他身上没有的特质来说:“我喜欢……温柔的男生。”
贺游原音调陡然拔高了点,像是质疑:“我不温柔?”
李葵一额角抽了抽: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啊?
“你哪里温柔啦?”
“我……”贺游原话堵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温柔,反正他从小学三年级起,就再也没跟别人打过架了,这还不算温柔吗?
“还有,我喜欢成绩好的男生。”李葵一又给自己的“理想型”多上了一层保险,尽量不让它和贺游原沾边儿。
谁知这句话把他惹到了,他脸一下子黑了:“你喜欢祁钰?”
李葵一无奈了:“我不喜欢祁钰,究竟要跟你说多少遍啊?”
贺游原定定地瞅着她,似乎在分辨她这话的真实性,许久之后,他才破罐子破摔似的相信了,说:“那我以后好好学习,行么?”
李葵一没想到他还没放弃,只得又找了一个理由,且这个理由找得多少有点“不择手段”的意味:“我也不喜欢太高的男生,我喜欢一米八四以下的,啊不,一米八三以下的。”
脾气能改,成绩能提,身高他总没法改变了吧?
虽然她也不知道贺游原到底有多高,但她上次跳远时他不是说了么,他往那一躺都比她跳得远。她怕说一米八四他会察觉到她在针对他,所以改口说了一米八三。
贺游原果然搞不懂她的路数了,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碰见嫌弃他身高的人,别人看到他这大高个子,可都是夸一句“长得真好”。他面部肌肉很明显地抽搐了一下,咬着牙问:“我多长几厘米就委屈死你了?”
“怎么不委屈?”李葵一理不直但气壮,“我每次看你都要使劲抬头,脖子酸得很。”
他不说话了,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在李葵一被他看得有点发慌时,他忽然轻轻哼笑了声,带着点自嘲意味:“你就是故意的呗。”
很明显吗?李葵一心虚地想。
手上的炸鸡柳都不热乎了,她干脆站起身来,说:“反正我今天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你以后别送我了,最好也不要再喜欢我了……我说完了,要回去了。”
她从他的身前走过,侧眸瞥了他一眼,见他还呆呆地坐在那儿,微佝着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她忍不住停下问了一声:“你还不回去吗?”
他没回答,只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她,瞳仁里映着破碎的光,神情有些茫然。
这一刻,李葵一觉得自己罪恶极了,像是遗弃了一只小狗。
她攥紧了手指,才克制住想要去抚慰他的冲动,机械地走出几步,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回到家中,她只觉得身心俱疲,像是在外面灰头土脸地打了一仗似的。强打起精神把没做完的作业写完,又把今天学过的内容复习一遍,她才放空自己在椅子上半躺了一会儿,呆滞地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她离开时,他看向她的那个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真的,太会摆可怜相了。
算了,长痛不如短痛,这对他们二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那就如此吧。
李葵一微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想这些,起身去洗了个澡,回来后钻进毯子里就睡了,倒也没有对此事梦寐不忘。第二天再去学校时,她发现自己的座位后面空了一大块地方,贺游原连人带桌子都搬走了,搬去了教室的最后一排。他自个儿在那安稳坐着,看上去有种独孤求败的感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班里第一名呢。
同学们进教室后,都奇怪地看他一眼,但大家只以为这是班主任的安排,也没多想,教室里开始响起早读的声音。
他爱坐哪儿就坐哪儿吧,她又管不着,李葵一思忖道,他愿意离她远一点,其实也是好事。
没一会儿,蒋建宾也进班了。他眯起一双眼,视线疑惑地在李葵一和贺游原之间扫了几个来回,然后背起手走到贺游原桌子前,眉头一皱:“谁允许你私自换座位的?”
贺游原说:“在窗户边儿坐太久了,都要斜视了。”
蒋建宾一想,自己好像是没换过座位,别的班都是考一次试就换一次位子,每次一换座就闹得整幢教学楼都在响,只有他们班安如泰山,岿然不动。
他当即打算等下次月考后就调整一下班级座位,这都快到九月末了,月考就在眼前。
“先坐着吧。”蒋建宾又背着手走了,毕竟关系到学生的视力问题,他也不想多加为难,只让原本坐在贺游原后方的同学把桌子往前挪了挪,不然空那么一块地儿在那不好看。
大家很快就习惯了班级布局上的小小变化,但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贺游原自从换了座位,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开始用功学习了。
因为他长得帅,平时在班里受到的关注也不少,大家都知道他一下课就喜欢跑出去,去厕所、去小卖部,或是什么都不干,只是到走廊上倚着栏杆懒散站着,吹吹风,透透气,和班里的男生说些玩笑话。现在倒好,整个课间他都埋在题堆里,基本上连头都不抬,还是那句话,看他这个努力程度,不知道还以为他才是班里第一名呢。
有人大胆猜测:“他是不是从美术生转成文化生了啊?”
“啊?没听说啊,而且你看他晚自习时还是不在啊。”
李葵一听到这些话,不禁回头看他一眼,却只能越过摞起的书本看见他一小撮头发。她也拿不准贺游原这次努力学习的原因是不是跟她有关,但她觉得,这个人说埋头学习就能埋头学习,还是很有意志力的,学习到底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捡起来的事,很多人都会败在静不了心,也坐不住上。
大概跟他学画画有关吧,画画不是需要静心么?
贺游原不再送她回家,平日里也不跟她说话,意外迎面遇上了也只当作没看见她,像是想要全方位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希望他能坚持得久一点吧,李葵一想,别像以前似的,最多坚持一个多月就又来黏着她。而且,无论他这股努力学习的劲头是不是因为她生起的,她都祝愿他可以一直保持下去,这对他来说,会是受益终生的事。
她也没空多去关注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课之外的时间都被她拿来刷题,或是进行反思与总结。但她依然保留了两个固定项目:一是每天吃完晚饭后,都去操场上走两圈儿,顺便看看落日晚霞;二是每天都趴在窗户边儿看看外面,任大脑放空一段时间。
月考过后,贺游原排到了班级第十九名,也是年级第十九名。在实验班里能有明显的名次上的进步是很不容易的,班会课上,蒋建宾还把他单独拎出来进行了表扬。
考完试,大家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些。方知晓这次也有进步,尤其是数学,居然考到了116分,她兴奋地请李葵一吃了大份烤冷面,然后神秘兮兮地说要去她家和她一起睡觉。
在李葵一的小床上,方知晓扭来扭去,把床单都扭得皱巴巴的了。李葵一被她挤得身上很热,把身上盖的毯子掀开,呈“大”字型躺着,胳膊和腿都压在方知晓身上。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10月份了,还热得要命,往年过了国庆节后,气温都会降一些的。
不想,方知晓又把毯子拉上来,把她们两个人的脑袋都盖住。她伸出胳膊抱着李葵一的脖子,像只树袋熊一样挂着,用气音小声说:“李葵,我可能要谈恋爱啦!”
李葵一被闷得晕晕乎乎的:“谈什么?”顿了顿,才惊觉,“你要和谁谈恋爱?”
方知晓把脸埋到她脖子里,咕叽咕叽地笑:“你猜啊。”
“苏见林他真的对你回心转意了?”李葵一语气里尽是震惊,除苏见林外,还能有谁能让方知晓愿意和他谈恋爱吗?
“怎么可能啊,我都大半年没跟他说过话了,再猜。”
明明是方知晓要谈恋爱了,李葵一的心却砰砰直跳,她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呼吸,仔细思索了一下:“既然你叫我猜,说明是我也认识的人。咱们俩都认识,又有机会跟你发展的,应该是咱们学校的……”
电光石火间,一个名字闪入脑中,她磕巴起来,“不会是……周那个策吧……”
李葵一记得,那次她和周方华合唱《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就是周策去方知晓那儿告密的。能去告密,说明两人平时聊得不错,甚至有些交情。
“嘿嘿。”方知晓在李葵一脸蛋儿上亲了一下,“不愧是我们年级第一,真聪明。”
尽管答案是李葵一自己猜出来的,但她还是不敢相信,呆了十来秒,才质问道:“你和他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感情啊?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你和贺游原发展感情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啊。”方知晓边理所当然地说边从床头捞过手机,划开屏幕,顿时有点羞涩了,“其实……我和他几乎每天都有聊天……”
李葵一接过方知晓递过来的手机,只见她和周策的扣扣聊天界面上,最上头有个“巨轮”标识。而她和她作为最要好的朋友,甚至没能聊出“火花”。
再粗略地看一眼日期,他们俩是真的每天都有在聊天。
方知晓又开始在她脖子上呼气:“月考过后,他问我要不要和他试试,我说我考虑一下。我想答应他,你觉得可以吗?”
李葵一按掉手机,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方知晓,怎么会和周策谈恋爱呢?
“是不是你们每天都在聊天,所以给了你一种你喜欢他的错觉啊?”李葵一分析道,“你不是喜欢高岭之花那种类型的么,周策他也不高岭之花啊。”
方知晓撇嘴:“我喜欢高岭之花有什么用,高岭之花又不喜欢我,难不成我一辈子不谈恋爱啊?”
“可是你前一段时间……就是八月底的时候,不是还说苏见林回心转意的话,你就继续喜欢他吗?”
“问题是,苏见林他不会回心转意啊,难不成我一辈子都要在他这棵树上吊死啊?”
李葵一抓抓头发,觉得方知晓说得也有道理,但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想了半天,又问:“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周策啊?”
“我觉得是喜欢的,不喜欢的话我怎么能忍受得了每天和他聊天啊?”
“你不怕影响学习?”
“哎呀,周策他这个能考年级前三十都不怕,我年级六百多名的怕什么?”
李葵一还是希望她慎重考虑,便把刘心照那日跟她说过的话搬出来:“我觉得谈恋爱之前,一定要把对方了解清楚。就像周策,他情绪稳定吗?他善良吗?他学习态度积极吗?他是怎样对待他朋友的?他家里人什么样……”
“你什么时候也变成恋爱理论大师了?”方知晓好笑地瞅她。
说完,她又抱着李葵一撒起娇来,“哎呀,我想谈恋爱嘛,你知道的,我一直想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滋味,你就支持我谈嘛,我保证不影响学习,我让他教我题还不行么?而且我跟你说,我白羊座,他双子座,绝配你知道吗!”
我能说不行吗?李葵一腹诽道。
“行吧,那你得小心点儿,别太沉溺,还是要以学习为主,保护好自己,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
方知晓故意眨眨眼睛,逗她:“什么是不该做的事啊?”
“就是……”李葵一闹了个大红脸,“那个啊。”
方知晓得逞地笑起来:“还要你操心啊,我当然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忽而她又压低了声音,“而且,大家不都说第一次会很痛吗?我很怕诶,暂时还没有对这种事产生尝试的想法。你呢,你怕不怕?”
李葵一脸上热腾腾的,用手悄悄掐她:“不要说了。”
“你个老古董。”方知晓骂她,“你知不知道,在我们这个年纪,男生都已经学会打发自己的欲望了,而女生还在避之不提。”
也是哦。
李葵一觉得自己的确很老古董了。
“我也暂时没有产生尝试的想法,也有点害怕。”
两个人又藏到毯子里面,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把好奇心都说尽了,结果越说越兴奋了,大半夜的,两人躺着望着黑漆漆的夜,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安静了片刻,方知晓突然幸福地喟叹一声:“我要谈恋爱了耶。”
李葵一也为她笑起来。
下周伊始,方知晓和周策正式在一块儿了。为表庆祝,方知晓宴请八方宾客——在食堂里,请李葵一和周方华吃了顿全荤午餐,包括红烧肉、葱烧大排,还有大鸡腿儿。
男生那边自然也不会放过周策。得知兄弟脱单的那一刻,张闯便大声嚷嚷起来,让他请客吃饭。周策拿出自己的饭卡,豪迈地让他们随便刷,但张闯不满意,说要吃烧烤,并表示三年前他脱单时,也是请兄弟们去烧烤摊子上吃了一顿。他用胳膊捣了捣身边的贺游原,撺掇道:“狗儿子你说是不是?咱必须去烧烤店狠狠宰他一顿。”
不知道为什么,贺游原看起来没多大兴致,随意扯了扯嘴角,说:“行,你们看着办。”
一旁的祁钰更是没什么精神,听说这个消息,也只是勉强笑了笑:“你们去吃吧,我还有点事。”
“不是吧,这么不给面子?”周策佯装不满道。
其实他们都清楚,自从竞赛失利后,祁钰就这样了,就连这次月考,他也罕见地没考过夏乐怡,屈居第二。他心中郁结他们都知道,他们也不想看着他消沉,正想借此机会好好带他玩一玩,放松放松。
但贺游原这狗东西最近又在装什么深沉呢?
张闯本来以为他是因为李葵一和祁钰一起翘课的事而不开心了,但这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应该不至于啊。
还能怎么办?哄呗!
张闯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声,这都什么事儿啊,那狗东西被别人惹了结果还得他来哄,凭什么啊。
算了,看在他是他儿子的份上,哄哄也行。
张闯生拉硬拽、软磨硬泡,终于把那两个惫懒分子拖去了烧烤摊儿,以汽水儿代酒,给周策碰杯庆祝。
“说说呗,怎么谈上的?也让这两只单身狗取取经。”张闯拿起一只串儿,故作老成地问道。
周策傻笑:“就是聊天,天天聊,就聊出感情了。”
“你小子,看着不声不响的,结果图谋得挺深啊。”张闯比出一个大拇指,见贺游原和祁钰不说话,敲了敲他们俩面前的桌子,“你们两个听到没啊,学着点。”
周策想把祁钰的兴致带起来,便作出一副八卦的样子,开起玩笑问他道:“诶,你和李葵一那天是怎么回事儿啊?嘿嘿,我一直好奇来着。”
祁钰低下了眼睛:“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都一起去动物园了。”
张闯也很想搞明白自己两个兄弟对李葵一的感情,附和道:“对啊对啊,你们都一起去动物园了诶!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对那谁有意思啊?”
贺游原正拿着汽水喝的手一抖。
祁钰沉默了许久,就在大家以为他这算默认的时候,他轻轻摇了摇头,说:“没有。”
周策说:“都是兄弟,别骗我们啊。”
“真的没有。”这次,祁钰回答得干脆了些。
“好吧。”周策咬起大肉串儿,遗憾道,“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年级第一要在一起兴风作浪呢,陈国明的脸色一定会很好看。”
年级第一……
祁钰微不可察地笑了下,像是讥嘲。
他已经不是年级第一了。
贺游原全程都没怎么说话,但不知道怎么的,他食欲突然变好了,从小口吃串儿变成了大口吃串儿。
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上学,这顿饭没有吃很久,不到十一点半就散了。张闯家离得远,决定去贺游原家里睡,便和他还有周策一块儿回状元府,祁钰则独自回家。
明明没喝酒,但一路上周策都晕晕乎乎的,像是被爱情灌醉了,口齿不清地说了点有的没的。张闯和贺游原看他这副样子,非常有责任心地把他送到了他家单元楼里才回去。
送走周策,张闯立刻给贺游原来了个锁喉:“刚刚没在饭桌上问你是给你面子,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李葵一?”
贺游原没有挣扎,略垂了垂眼,微声说:“她不让我喜欢她。”
张闯没想到他一句话信息量那么多,直接傻眼了:“什么叫她不让你喜欢她啊?你的意思是,你已经跟她表白了,并且已经被她拒绝了?”
贺游原轻“嗯”了声。
“啥时候的事儿啊?好家伙,你是一点都不跟兄弟说啊!”张闯惊怒。
贺游原又不吭声了,直接在小区里找了个凉亭坐了下来,摘掉眼镜,单手抹了把脸。
张闯见他这样,也不忍心计较了,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所以你现在就用学习来麻痹自己啊?”
“她说她喜欢成绩好的。”
张闯:“……”
原来你没死心啊。
他恨铁不成钢道:“不是,我跟你说,你现在大方向就搞错了。你擅长学习吗?不怎么擅长对不对?这个时候你要懂得扬长避短。你最能拿得出手的是什么?是你这张脸啊!你不该闷头学习,而是要带着这张脸去她面前晃悠,勾引她,懂吗?”
勾引她?
贺游原郁闷,怎么把他说得像狐狸精一样?
“你听我的准没错,我都谈过两段了,而且现在这一段已经谈三年了,怎么也比你更懂女孩子。李葵一她平时很有主见的对吧?像这种女孩子,你别想着感动她,你得吸引她,在她面前散发魅力,这样她才会喜欢你。”
怎么散发魅力?
耍帅吗?
张闯又说:“正好周策和她的好朋友在一起了,你就让周策帮你说两句好话呗。在女生那里,闺蜜的意见可重要了,有这么个枕边风一吹,你还怕不能成啊?啧啧,你这简直可以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了,你居然还傻乎乎地学习,蠢不蠢啊!你就听我的,三步走:第一,让周策帮你牵线搭桥;第二,去李葵一面前卖脸,散发魅力;第三,注意从细节上下手,越细越好,女孩子比较吃这一套。”
行不行啊?
贺游原若有所思。
第二天,在食堂吃完午饭后,贺游原和张闯一起去了趟小卖部,贺游原买了盒薄荷糖,张闯则买了一包辣条。
张闯边走边撕开辣条包装,贺游原自然而然地凑上去,准备从里面捏一根。手刚伸出来,张闯就用胳膊碰了碰他,示意他抬头看。
贺游原一抬眼,就看见李葵一、方知晓、周方华三人正朝小卖部这边走过来。
在喜欢的人面前吃辣条多少有点损害形象了,他赶紧若无其事地缩回了手,插到兜里。
张闯在一旁小声地提醒:“散发魅力,散发魅力。”
怎么散发魅力啊?贺游原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平时唱唱歌,打打篮球,很轻易就能吸引一大堆女孩子,可他现在毫无准备地和李葵一“狭路相逢”,他能干什么啊?
随着李葵一越走越近,且她的视线落到了他身上,他也越来越紧张。当李葵一走到他身前几步远时,他忽然轻轻一跃,表演了个空气投篮。
张闯:“……”
哥,谁教你这么散发魅力的啊?
Chap.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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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游原这个人, 矫情至极。
他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孔雀开屏”,结果只换来了人家一脸错愕的表情,便生闷气了, 现在是谁也不理,还得张闯来哄。
张闯猜测自己上辈子肯定是杀人放火了,这辈子才摊到这么个兄弟,一天到晚事儿吧唧的, 自己女朋友都来不及哄净哄他了。
看吧, 这就是交友不慎的下场。
“咳——”
张闯窝在贺游原房间里的懒人沙发上,瞥一眼书桌前正默不作声写作业的那人,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嘴上却还是清清嗓子委婉道,“我刚刚的意思不是说你那个投篮的动作不帅,而是女生她们可能不太理解这种帅, 男女审美差异嘛, 你懂的吧?说真的, 只有咱们男生才懂这么来一下的魅力……”
说着说着, 张闯自己都想笑。
这事儿严格说起来算是他的错,作为贺游原的发小,他就不该对这狗东西的撩妹水平抱有期待。
这人虽说打小就被人追, 但好像从来不开情窍。早在小学五年级时, 张闯就已经学会在女生面前装深沉,而贺游原只知道扎在男生堆里玩“波波攒”,以及和那群男生较量谁的悠悠球可以睡眠更长的时间。到了初中, 大部分人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青春懵懂的小情侣们热衷于藏在校园的每一个犄角旮旯里约会,而贺游原的爱好是装成教导主任路过吓唬他们。
他那张脸漂亮得很混蛋, 像是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有女朋友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上一次和女孩子牵手还是在小学文艺汇演上跳集体舞的时候。
好在,后来他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长相是个多么有杀伤力的武器,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儿偶像包袱,开始注意外在形象,整个人也显得稳重了不少,至少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人模人样的。
只有张闯他们这些兄弟知道,他本质上还是狗。比如,只是因为他自己很满意的一张色彩作品被画室里的老师评价了一句“你这张画造型不是很好”,他就把自己企鹅号的ID改成了“哥型很好”,以示不服。关键是这事儿都过去两年多了,他还保留着这个昵称,明晃晃地记着仇呢。
对于这样的人,还能指望他拿出什么高明手段追女孩子吗?
“她只是有点吃惊,又没笑话你,你自己跟自己置什么气啊?而且追求爱情的路上有点磕磕绊绊多正常啊,我当初追郭妍不也追了小半年时间么,我要是你这个心态,早就崩溃八百回了。再说了,你第一次喜欢女孩子,没有经验完全可以理解的。”张闯继续哄道。
好累啊,哄女朋友都没有哄这家伙难。
看来得赶紧帮他追到李葵一,这样以后哄他的人就是她了。
“你放心,你没经验,我有啊,我保证帮你追到她,行吧?但你不能不跟我说话吧,你至少得告诉我,你们俩现在的关系正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下,这样我才能对症下药。你不是说她不让你喜欢她么,那她具体是怎么说的?你告诉我呗,我来给你分析分析。”
张闯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嘴巴都要说干了,可等了半天没等到贺游原回应,还以为他没听进去,正要叹口气时,书桌那边沙沙的写字声停了下来,又略顿了几秒后,话音才沉闷响起:“她说她不想在高中阶段谈恋爱,也不喜欢我这种类型。”
谢天谢地,这狗东西可算愿意开口了。
张闯故意很夸张地惊讶道:“啊,不会吧?你这种她都不喜欢,难不成她喜欢神仙啊?”
贺游原的语气像个怨夫,颇有忿忿:“她说她喜欢温柔的、成绩好的、身高一米八三以下的。”
听到前两个要求时,张闯还没怀疑什么,甚至觉得这很符合他对李葵一理想型的预期,但听到最后一个时,他猛地从懒人沙发里坐直了。作为一米八七的男人,他向来以身高为荣,并准备死后把这个数字刻在墓碑上,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有人嫌弃这个高度,摆摆手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米八三以下的男的能有什么看头?她这样说太不合常理了,肯定在骗你。”
是吧?贺游原也这么想。
他有猜到她在骗他,而他在意的是,她宁愿找蹩脚的理由骗他,也不愿意继续和他相处,就像上一次,她宁愿骗他她对坚果过敏,也不愿意接受他的巧克力。
大骗子李葵一。
因为被嫌弃了身高,张闯对李葵一的好感度瞬间降为负数。他本来还挺喜欢她的,也不能说是喜欢,就是“敬重”,毕竟她总能考第一,成绩比祁钰还牛,他这个学渣天然地会对那种超级学霸产生一些仰望感……现在看来,超级学霸又怎样?审美还是不行。
审美不行的话,贺游原这么个大帅哥放在她身边,她也不会欣赏,那就是暴殄天物了。张闯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眯起眼睛,疑问的话语里难免带了点儿情绪:“那你喜欢她什么啊?”
不料,贺游原极其不满地横了他一眼:“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张闯:“……”
不是吧,你还没追上人家呢,就和她一条心了?
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看样子贺游原的脑子是提前坏掉了。
“我态度怎么了,你这么应激干什么?”张闯干巴巴地否认,又找补道,“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总得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她吧,这样我才能给你制定有针对性的策略。”
制定策略需要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她么?
贺游原隐约觉得不对劲,心道张闯不会是想从他身上捞八卦听吧,但没办法,他的恋爱相关经验实在匮乏,病急乱投医,便信了张闯的话。
在兄弟面前说这些还怪羞人的,他脸上微微发烫,耳朵尖儿也有些红了,别别扭扭道:“她……漂亮啊……”
听到这几个字,张闯差点惊掉下巴,他怎么也没想到,贺游原第一个说出来的词居然是“漂亮”——李葵一绝对不是那种第一眼就会让人觉得她漂亮的女生,她只会让人觉得她这个人很拽,加上一点轻淡的书卷气,便有种自命不凡的清高感。
明明是很难靠近的感觉。
不过,鉴于某人刚刚“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张闯很快恢复了表面上的淡定,并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提醒道:“追你的女生里,好像有比她漂亮的吧?”
没有,贺游原想。
没有人像她一样,天气热的时候扎起马尾很漂亮,天气冷的时候放下头发很漂亮,就算把刘海儿剪到眉毛上方也很漂亮。她解题时是那种淡然又冷静的漂亮,凶巴巴地说话时是倔强的漂亮,嘴硬起来更是可爱极了。她的头骨很圆润,她的耳朵很白净,她的脖颈很纤长,她的胸锁乳突肌很标致,哪哪儿都漂亮。她穿校服时是板板正正的漂亮,穿白裙子时是清韧纯粹的漂亮,穿松垮的老头背心时是随性自在的漂亮,穿黄白条纹吊带时也漂亮得像一颗菠萝,那样鲜艳明亮。
没有人像她一样,在他心里漂亮得如此具象,拥有热腾腾的生命力。
想到她,他嘴角没能忍住浮起一丝笑意,不过很快收敛了,悠悠地斜张闯一眼,说:“你凭什么质疑美术生的审美?”
张闯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寻思着,李葵一该不会是对他下什么情蛊了吧?
正在张闯愣神之际,贺游原又说:“她还聪明。”说着,他忽然得意起来,“大概比你聪明一千万倍。”
张闯心口顿时中了一枪。
不是,你夸她就夸她,还踩我一脚干什么?
算了,不想听他说这个了,再说下去,李葵一就要被他捧成宇宙之神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张闯比出个“OK”的手势,及时终止了这个话题。说实话,他从没想过贺游原喜欢一个人时是这个样子的——按道理说,这人虽不至于是个渣男,凭着那张脸,想要恃帅行凶也是可以的,但他怎么表现得像个大情种啊?
张闯又暗自佩服起李葵一来,学霸就是学霸,不光能把学习玩得团团转,蛊惑人心也很有一套。
所以他是不是不该鼓励贺游原勇敢追爱,而是该劝他“情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正想着,贺游原就起身挤到懒人沙发上坐下,抬手摸摸自己的后颈,试探着问:“那你觉得……我要不要继续追她?”
张闯不禁“嘶”一声,在心里左右权衡起来,凝眉作出思考状,说:“你让我想想啊。”
“哦。”贺游原舔舔发干的唇,手指也收紧,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盯着他,好像在一心一意地等他的回答。
张闯这一想就想了很久,久到贺游原差点忍不住开口催促他。终于,他勾起贺游原的肩,老父亲一样语重心长道:“我觉得吧……要不你还是别追了……”
贺游原心下一坠:“为什么?”
“我本来是打算帮你追她的,但她不是跟你说,她不打算在高中阶段谈恋爱么——要是别人说什么高中不谈恋爱,我会觉得是借口,肯定鼓励你继续追,但李葵一说这种话,十有八九是认真的,这就说明你即便追她,也没结果啊,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她会觉得你在打扰她学习。”
张闯说着瞄了贺游原一眼,见他脸色不太好,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语言,才又续道,“我不是故意要扎你的心啊,我真的觉得你们俩不是一类人。你看,祁钰在我们俩眼里已经算是学习非常刻苦的人了吧,去年我们中考完,一整个暑假他都在上补习班,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了,而你知道李葵一是怎么做的吗?我也是前一阵子听周策说的,估计周策是从他女朋友那里听来的,说李葵一那个暑假里几乎每天都在泡图书馆诶,上午自学高中知识,下午看课外书,晚上刷题。你不觉得她比祁钰还恐怖吗?祁钰好歹还有他爸妈督促着,她可是全靠自觉啊。你觉得这样的人,愿意冒风险跟你谈恋爱的可能有多大?”
零。
贺游原耷着眼睫,沉默着说。
他心里难受极了,胸口像是被塞入了大团棉花,一呼一吸都觉得沉闷滞塞。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被追求”的那个,高高在上,恣意张扬,从来不知自卑的酸楚和苦涩,现在他知道了。
那个暑假他在干什么呢?
别说学习了,他连起床都困难。
这不是成绩的问题,也不是态度的问题,而是有一天,若她说她要去更远的地方,他有没有那个能力,跟上她。
步调不一致是很可怕的,他的父母就是最好的证明。
见他半晌不语,张闯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啊,其实咱们这样的才是正常人,她那种算异类。”
贺游原极浅淡地扯了扯嘴角,笑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喜欢女孩子,就是这样子的结果。
虽说她拒绝他了,但他一直觉得事情有转圜的余地。他曾无赖地想,她不是说她喜欢温柔的、学习成绩好的、身高一米八三以下的男生么,那等他做到这些,看她还能拿出什么理由拒绝他。
不管她这话是真是假,既然她说了,他就愿意改。他有反思过,自己有时确实太凶了,总是对她生气,还喜欢惹她生气。之前他送她回家,每天都会给她带课后小零食,带酸奶和冰淇淋是因为他知道她喜欢吃,但带坚果给她就是在没事找事儿了——他把坚果一颗一颗地喂进她嘴里,还要抬着下巴欠嗖嗖地说一句:“哟,大小姐的过敏症治好啦?”
女孩子不可能喜欢这种的,对吧?
他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他会好好地喜欢她的。
她说她不想在高中阶段谈恋爱,他也愿意等到高考后。只是他是美术生,等到来年暑假,他就要去参加美术集训了。画室集训的地方远在北京,他一走就是七、八个月,等校考结束回来,他怕她都不记得他是谁了,更怕她会喜欢上别人。
这让他生出一点小小的紧迫感,所以他才强烈地想要送她回家。放学路上,夏天可以和她一起吃冰棍儿,冬天可以和她一起吃糖炒栗子,等走完这一个秋冬春夏,但愿他能积攒起足够多的底气和勇气,请她等等他,等他集训回来,再一起高考,一起去北京。
一边想要尊重她的意愿,不去打扰她,一边想要多一点和她相处的时间,他纠结极了,真的不知道靠近她的边界在哪里,这才求助于张闯,希望这个经验丰富的“过来人”能告诉他,他到底要不要继续追她。
张闯告诉他答案了。
可这个答案他一点都不喜欢。
贺游原捞起帽衫上的帽子,胡乱往头上一罩,把眼睛都遮了去,半死不活地躺在懒人沙发里。张闯见状,故意伸长脖子、探着头从帽子缝隙里看他,哧笑两声:“我的儿,你不会哭了吧?”
“滚。”贺游原抓住帽子上的抽绳,一拽,帽子瞬间锁紧,把他整颗脑袋都笼盖住了。
张闯没管他,这种事儿,别人多说无益,就得自己想开了才行。
“你家还有没有新的牙刷,再给我拿一支呗,我不能不刷牙不洗澡就上你的床吧?”
贺游原在沙发上侧了侧身,却还是死鱼一样躺着,帽衫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缩了上去,露出一截冷白劲瘦的腰来。张闯看了两眼他小腹上的肌理分明的线条,心想这李葵一可真是不识货啊。
“是不是在你们家洗脸池上面的柜子里啊?那我自己去拿了啊。”
张闯踢了踢他的腿,就当告知他了,拧开他的卧室门就去洗漱了。刚刷完牙从浴室里出来,就迎面碰上了此时才从外面回来的贺游原的姥姥姥爷和小姨。
“哟!”那三人吓了一跳。
张闯更多的则是尴尬,抓抓头发:“姥姥姥爷好,贺老师好……”
贺老太太这才把人认出来,抚了抚心口:“是大闯啊,吓死姥姥了,我还以为我家那小王子突然长壮实了。”
张闯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两声,贺老太太又道:“刚好姥姥带了一盒子大闸蟹回来,待会儿蒸了一块儿吃,啊。”
“哎,好——谢谢姥姥。”张闯也没客气。他们以前是对门的邻居,互相串门吃饭是常有的事,后来贺家搬走了,来往才不那么密切了。
贺老太太把大闸蟹交给姥爷去蒸,又让小贺女士去叫贺游原出来吃螃蟹。贺秋鸣懒得去,进自己的房间换了家居服,又洗了脸,敷了张面膜出来,说:“他肯定听到我们说话了,自个儿不出来还得叫人去请,娇气得要命,他爱吃不吃。”
等到螃蟹蒸好端上了桌,贺游原也没出来。贺老太太亲自去叫他,他也闷在被子里,说不想吃。
“妈,你别管他了,再不吃螃蟹就要凉了。”贺秋鸣喊道。
贺老太太回到餐桌前,叹了口气,拿起一只螃蟹边拆边跟张闯打听:“他是不是在学校里挨老师批评了?”
还没等张闯答话,贺秋鸣就轻嗤了一声:“他没脸没皮的,哪个老师的批评他往心里去过?”
“你就这么说你侄子啊?”贺老太太瞪女儿一眼,转而又思索道,“那他怎么回事儿,闷闷不乐的,是不是被哪个女孩子甩了,受情伤了啊?”
贺秋鸣摇摇头,笃定地说:“那更不至于了,咱们贺家可没有情种。”
啧,这事儿嘛,还真不好说。
张闯撬开螃蟹壳,乐悠悠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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