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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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元旦假期过后, 学生们如鸟儿归笼,又回到学校,投入到繁忙的学习中去。在往年, 过了元旦,通常意味着阴历年也临近了,但今年不同,阴历年和阳历年之间竟隔了五十天左右, 这就导致了高二学年的下半学期异常短暂, 仅有三个月时间。
本学期的内容学完后,老师们又马不停蹄地教下学期的知识点,进度赶得很快。蒋建宾说,在六月底的学业水平考试之前,会把所有新课结束掉,接下来就要进行一轮复习。
听到“一轮复习”这个词, 高二的学生们终于对高考这件事产生了点实感。算算日子, 是很紧迫了, 几个月后, 送走这届高三生,就轮到他们上场了。
不过小孩子嘛,就是忘性大, 还没为高考紧张五分钟, 就将其抛之脑后,开始抱怨卷子怎么那么多,觉也不够睡, 食堂煮的米好硬, 班主任真的很啰嗦,还是快点毕业吧。
可能是昼短夜长的缘故, 冬天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每天早读的时候天还没亮,上几节课后,再一抬眼,天又泛黑了,光阴总是这样不经意地溜走。不知不觉间,又要期末考试了。
李葵一带着贺游原复习。每次结束补课后,她就划定课本上或是笔记上的一小部分内容,让他回家背,第二天她再检查。为了节省她的时间,贺游原开始骑车送她回家,骑完那短短的一段路的时间,刚好够他背完一小节知识点。
到了李葵一家小区门口,两人站定,也不多话,有时对视上一眼,又很快错开,红着脸说再见。
自元旦那夜过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和情绪就变得微妙起来。贺游原俯下身,抵上她额头的那一刻,李葵一看到他漆黑又湿亮的眼睛,耳畔颤抖的呼吸里是少年人克制不住的情难自禁。她突然明白过来他想干什么,身子不由得僵直,大脑也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该推开他还是该怎样。她已经感受到了他脸上的热度,就在他凑得更近一些的时候,她怀里抱着的花束被他的身体挤压,裹着花儿的牛皮纸炸出一些细微却入耳的声响,他一愣,意识似乎清明了一瞬,鼻尖从她面颊上擦过去了。
两人的脸同时烧起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夜色里,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少年人的喜欢似乎应该纯白无暇,而亲吻这个动作,带有一定的欲望色彩。这不是他第一次想亲她,但此时此刻,那股莫名其妙的冲动极为强烈,在他的大脑做出反应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在靠近她了。
生理性的渴望,令人羞恼。
尤其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并不懂得如何去处理这种渴望,他只觉得,太不应该了,好像这种生理上的喜欢会玷污他对她心理上的喜欢。
因为这个没能实现的亲吻,两个人的脸红了很久很久,严重到根本不好意思再看对方的脸了,只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期末考试考了两天。每一科的考试时间都和高考相对应,政史地三门课也和高考一样用综合卷,并且老师们会使用电脑阅卷,总而言之,就是一切都按高考的标准来。老师们说,这是为了让大家提前适用高考的节奏。
考完试,仍没能放寒假,照例补课。补课期间,期末考的成绩出来了,贺游原考得很好,年级第九名,登上了文科光荣榜。
他那张贴在光荣榜上的照片拍得挺帅的,眉眼张扬,棱角锐利。总有人借着看榜的理由去瞟那张清俊的脸,后来,班里也渐渐有些人去问他问题,都是女生。
贺游原知道问他问题的女生大都是带着目的来的,不是他自恋,而是他的成绩虽说挤到了班级上游圈,但也没好到那个地步,若真要请教问题,李葵一、张允、陈璐一,哪个不比他好使?
大多数时候他说他也不会,让她们去问李葵一。但他的心理是复杂的,有时他也希望,李葵一看到他教别的女生做题,能吃吃小醋,跟他作一下。
但是没有。
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他反而生闷气了,他觉得她不在乎他。结果学校补课结束后,李葵一提前给他送了十七岁的生日礼物,是一辆超漂亮的摩托车拼装模型,他又被哄好了。他觉得她很懂他,男生嘛,喜欢的礼物无外乎一个“酷”字,酷得花里胡哨的便是最好,更何况他小时候很喜欢摩托车,为了能天天开摩托,他甚至考虑过长大后当交警。
李葵一要回县城里过年,贺游原送她去了汽车站,说了些腻腻歪歪的话,最后却轻描淡写道:“这回该你先跟我发祝福了吧?”
“那我是跟你说新年快乐还是生日快乐呢?”李葵一问。
巧得很,他十七岁的生日,撞上了大年初一。
“当然都要说。”
“那我是先说新年快乐还是先说生日快乐呢?”李葵一严谨得像个乙方。
看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真的很在乎他。
贺游原彻底愉悦起来:“先说生日快乐,再说新年快乐。”
“哦,行。”
分离的时刻,总是会催生出别样的情绪。贺游原看着李葵一的脸,一点儿都不想让她走,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他很想抱抱她,很用力的那种,脑袋埋进她颈窝里,然后蹭蹭她。
想着想着,他又自我怀疑起来,觉得自己太变态了,怎么像狗一样?
李葵一坐大巴车回到文溪县后,还是苏见林去接的她,骑着那辆自行车。她坐在后座上,看着他坦阔的背,不禁想起贺游原来。这两个男人,骑车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苏见林目不斜视,云淡风轻,你知道他在驶向目的地,而贺游原肆无忌惮,逍遥自在,车轱辘哗啦啦地转,你永远猜不到他会突然转向哪里。
这个年过得依旧很没意思。大年三十那天,吃完年夜饭,李葵一早早地洗漱完、上了床,拿起一本从家里带过来的悬疑小说,窝在床头看了起来。不过这次她看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防止错过新年到来的那一刻。
夜渐渐深了,熬不住的奶奶不看春晚了,回到房间里睡了,不一会儿,轻微的鼾声就传了过来。李葵一本就没集中精神,被这么一扰,无奈地从书本上移开眼睛,看了看睡着的老太太。睡着的人看起来和醒着时很不一样,李葵一只觉得这张脸熟悉又陌生,忍不住盯着老太太脸上的皱纹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闻到了一股垂暮的味道,像坏掉的瓜果中积藏的液体的气味。
说真的,这种气味令人不安。李葵一这时才忽然意识到,有一天,她也会老去,脸上也会生出这样多的皱纹。
虽说生老病死,人生常态,但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那时的样子。她现在十六岁,还是被称为“少女”的年纪。这个年纪,丰满也好,纤瘦也罢,紧致的皮肤下流淌着热血,裹挟着青春的味道一路狂奔,随着奔跑的是颤动的大腿,跳跃的胸脯,翻飞的头发。
可等她老去,她的皮肤会干皱,腰背会佝偻,头脑会僵滞,她热气腾腾的生命,将会封锁在一具苍凉空瘪的躯体里。
无可奈何。
她不由自主地躺下身来,把手伸进伸进衣服下摆,摸了摸自己的腰。抚上皮肤的那一瞬间,她想起贺游原的腰——同样年少的身体。她的腰不像他的那般硬,却也不算柔软,微微凸起的小腹与胯骨,形成波浪般精妙的起伏。青春的躯体,无关风月,无关情欲,雀跃又蓬勃。
她对自己年轻的身体产生了留恋,这是正常的吗?
这个问题,她都不好意思写在周记里去问刘心照。
正在她怔愣的时候,枕头边的手机忽然亮起。她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似的,心里一“咯噔”,急忙把手从自己腰间拿开。摸起手机一看,是贺游原打来的电话。
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干什么?
李葵一正疑惑着,眼睛却瞥到了手机屏幕上方的时间,猛地睁大——竟然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她赶紧下了床,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躲到阳台上,接起了电话,声音压低:“喂。”
贺游原气死了:“你说话不算数!”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我边看书边等新年,但看得太入迷了,就忘了时间。”说这话时,李葵一脸又烫起来,她特别担心贺游原会有读心术,知道她刚刚在做什么。
当然,她努力劝服自己,这世上没人有读心术。
“但你就是忘了,你答应我的。”他语气软了些,却还是不依不饶。
李葵一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现在说行么?祝你生日快乐,也祝你新年快乐。”
贺游原那边儿不说话了,看样子,他是想要原谅她,却又不想这么轻易地就原谅她。
李葵一搜肠刮肚地想哄他的法子,但她不在他身边,隔着电话,能怎么哄他啊?她在阳台上转了两圈,几乎要想破了脑袋,她知道,说两句他爱听的就行,但那种话,她说不出口。
“其实……”她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咬着牙,眼一闭,心一横,“其实,我刚刚在想你。”
电话那头彻底没声了。
许久,他微哑的声音才响起:“李葵一,你要是敢骗我的话,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李葵一这下也不确定了。
那个……想了一下他的腰,算不算想他啊?
Chap.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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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天的凌晨, 李葵一站在阳台上,跟贺游原通了很久的电话,手指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窗户玻璃上新贴的窗花图样。听得出来, 她说过那句话后,贺游原心情极好,声音哼唧又黏糊,啰里八嗦地说了些有的没的, 最后问她什么时候回市里。
学校初七开学, 李葵一打算初五回去,贺游原立刻问她能不能见面,她犹豫了一会儿,在他根本看不见的地方点点头,答应了。
等李葵一挂掉电话爬上床时,已经快到凌晨一点钟了。打电话时不觉得, 进了被窝才发现自己的脚冻得冰凉, 她蜷缩了好一会儿, 脚上才渐渐回温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不知道她和贺游原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应该不是暧昧吧?暧昧, 从根本上来说,是窗户纸未捅破之前,双方在迷雾中进行的博弈, 而贺游原, 是把“喜欢”赤裸裸地摆在了她面前。
这么来看,她和他的关系将会发展成什么样,暂时是由她决定的。
有时她也会生出一种冲动, 想要向前走一步, 告诉他,其实她也喜欢他。当然了, 她不会那么直白,她只会摆出一副强硬姿态,若无其事道:“哦,我大概也有那么一点儿喜欢你吧。”
没错,一点儿而已。
所以,到底有没有人能告诉她,她该不该迈出这一步啊?
李葵一把脸埋进枕头里,烦恼得要命,失眠至深夜,凌晨三点多才勉强睡着。她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只睡了十分钟,就被叫起来吃早饭,但一看时间,竟已是早上八点了。
她硬着眼皮儿吃了几只饺子,又回到床上补觉,整个大年初一,都过得昏昏沉沉的。从初二起,家里又开始来亲戚,屋子里嘈杂得很,垃圾桶里堆满了各种果壳和饮料盒子。尽管李葵一仍会躲到楼顶上去看书,但吃饭时,寒暄总是少不了的,那些长辈总喜欢问她,成绩怎么样,想考什么大学,然后开玩笑似的让她多指点指点他们家孩子的学习。
补课费给够的话,也不是不行,李葵一默默地想。
“小林呢?你也快毕业了吧?”一个表叔喝了点白酒,把话头转向苏见林。
苏见林道:“嗯,大三了。”
“大学我知道的,大四就基本上没课了,对吧?”表叔酒气上了脸,大着舌头说,“接下来什么打算啊?准备工作还是深造啊?”
“继续读吧。”
“也好,现在大学生遍地都是,不值钱,读个研究生也算是提高自己的竞争力。对了,你学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电气。”苏见林淡淡道。
“啧啧啧,这个专业好,出来后直接进国家电网,那一辈子不用愁的。”表叔大手一挥,开始指点江山,那语气轻蔑得好像国家电网推开门就能进似的。分析了一通进国家电网的好处后,他又无比痛心地叹了口气,惋惜李葵一选了文科,简直是浪费好成绩。
李葵一不置可否,只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反正听听自己不爱听的话,身上又不会掉块肉。不料,那表叔说着说着,眼睛一眯,视线在她和苏见林之间扫了两个来回,突然说:“嘿——平时没觉得,怎么今儿个一瞧,这俩孩子长得还挺像。”
众人闻言,纷纷抬眼看过去。
李葵一夹菜的筷子一滞,也看向苏见林,正巧碰上他那双淡漠的眼睛。
若是苏见林是李葵一的亲小叔,长得像也不奇怪,可大家都知道,苏见林是寄养在这儿的孩子,和李葵一没有血缘关系的,这时再说两个孩子长得像,就有些尴尬了。
和表叔一块儿过来的表婶婶便瞪他一眼,佯怒骂道:“我看你是喝晕了,眼前都有重影了吧?”
饭桌上僵滞的气氛也让表叔酒醒了几分,他笑哈哈地挠挠头:“确实喝得有点上头,眼都花了。”
“那可不敢再让你喝了。”二婶婶忙把表叔面前的酒拿走,又打量李葵一和苏见林几眼,笑着打起圆场,“就算小葵和小林长得像也不奇怪,你们还记得不,小葵小时候最喜欢跟着小林玩儿了,整天要跟他黏在一块呢,待久了可不就像了?”
李葵一:“……”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黏过苏见林?
众人附和着二婶婶的话,笑几声,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的。
下午,李葵一带着书上了楼顶,结果又在那里看到了苏见林,这次,他没有抽烟,只是脸色仍被风吹得苍白。
她和他,长得像吗?
其实李葵一不觉得,他们俩,只能说气质上有些相似,周身散发出来的,都是冷感。
李葵一走到苏见林身边,胳膊也撑在栏杆上,静默了一会儿,问他:“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准备考研?”
“先尝试保研吧。”他说。
“保本校?”
“嗯。”
“好厉害。”李葵一由衷地赞叹了声。
苏见林竟浅笑了下:“不一定能保上的。”
“保不上再去考吗?那来不来得及啊?”
苏见林破天荒地多说了些:“到时候再看吧,如果我的绩点保研比较危险,可能会考虑直博,直博会比保研稳一点。”
这是什么道理啊?直博居然比保研稳。
高中生李葵一不能理解。
不过她察觉到了苏见林身上不多得的愉悦,又赞叹了一遍:“哇,读博啊,好厉害。”
苏见林听她语气夸张,像是觉得好笑似的,悠悠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李葵一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心里直泛嘀咕,她小时候真的很黏他吗?
她只记得,她是很想靠近他的。小孩子都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喜欢跟比自己大一些的孩子玩儿,更何况她那时缺少玩具,也缺少年龄相仿的玩伴。
苏见林那时已经上了小学,他写作业时,她就趴在桌子边儿看着他写,看得很专注,但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后来,她被他课本上的图画吸引,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翻看的次数实在太多,以至于她在还没识字的年纪,就能准确地说出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课本的每一页上分别有什么样的图案。
等她上了学,认了字,苏见林带来的课外书又成为她的宝藏。她上四年级时,就把《红楼梦》一知半解地读完了,不过那时她并不喜欢《红楼梦》这样的作品,她喜欢读《鲁滨逊漂流记》。
这么说起来,她是比较黏他的书才对。
但她在某些方面确实是像他的,小孩子喜欢模仿大人的言行,而李葵一并不喜欢自己的那些长辈,于是苏见林成为她无意识的模仿对象。
他们拥有同样疏离的眼睛,同样寡淡的神情,至少第一眼看过去,是相似的。
大年初五那天,李葵一独自回了市里。她先约方知晓看了场电影,看完后又跟她在电影院周边玩了一圈儿,边喝奶茶边逛精品店。方知晓在精品店里拿起一团柔软的毛线,羞答答地说想给周策织一条围巾,惹得李葵一直翻白眼。
谈恋爱真是令人丧心病狂啊!
围巾都需要亲手织了么?而且,她和方知晓当了那么多年好朋友,可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
到了晚上,贺游原如约过来见她,李葵一则去楼下等他。站在路边一盏路灯下,她低着头,用脚去碾地上的小石子儿,心想,就算她和贺游原谈恋爱,她也不会给他织围巾的。
那她谈起恋爱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李葵一想象不出来,但她保证,她不会跟他撒娇的,她铁骨铮铮,做不来这种事。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一阵清脆的车铃声响起,她一抬眼,看到贺游原骑着单车从远处飞驰而来,外套飞扬,头发也被吹得蓬松凌乱,脸上笑意明亮得晃眼。意气风发的少年,一个急刹车停在她面前,甩了个漂亮的车尾。这时李葵一才发现,他身后背着书包,拉链敞开着,里面塞了一捧鲜妍润莹的粉白系玫瑰花。
李葵一眼睛蓦地睁大,天,他又在搞什么?
他脚撑着地,把书包从背上取下,拿出花儿递给她,又低下头在书包里掏了掏,拿出一盒巧克力来。
“干……干嘛?”李葵一磕磕巴巴地问。
“你觉得呢?”他理所当然地抬着下巴反问。
李葵一真的搞不懂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笨。”贺游原坐得松弛了些,身子微微后仰,“送花和巧克力代表什么你不知道?”
李葵一想了想,试探着说:“你上次送这些好像是为了道歉。”
贺游原:“……”
他从山地车上下来,把车子停到一边,来到她面前,抓抓脑袋,舔舔唇道:“这次不一样。我……我就是想跟你说,我喜欢你。”
他怎么每次表白都这么突然啊?
李葵一也紧张得要死,抓紧衣角:“我……我知道啊。”
“我知道你知道。”他喉咙动了动,“但是,上一次我跟你说的时候,不是很正式,我想正式地跟你说一次。”
顿了顿,他又续道,“这个花儿,是玫瑰花,因为大家说这种话时都用玫瑰花。要是你喜欢别的花儿,我下次再给你搭……但今天就只能是玫瑰花。还有巧克力,我在店里试吃过了,不甜腻,正正好,你应该会喜欢。”
李葵一胸腔里砰砰直跳,像是有小蝴蝶要从春茧里破出来了。
“还有……”贺游原微微弯了腰,看向她的眼睛,声音也更轻缓了些,“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想跟你要一个答案。李葵一,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李葵一望入他清亮的眼眸中,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接过了花束和巧克力,紧紧揽在怀里。
这一晚,她没能睡着,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思绪纷扰,脑袋快要爆掉。
学校很快复课了。开学第一天,没上晚自习,上完下午的课就放学了。天色已晚,贺游原仍骑车载着她,披着朦朦胧胧的夜色,驰过熟悉的回家的路。
一路上李葵一都没说话,贺游原跟她说话,她也只是简单“嗯嗯”了两声,像是心不在焉。
贺游原直接骑到了她家单元楼下。停下后,他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直接问道:“怎么了?为什么我跟你说话你也不理我啊?”
李葵一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一咬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放下背后的书包,拉开拉链,也从里面掏出了一捧小小的花束。
她没看他,直接把花儿塞到了他怀里。
这才语无伦次道:“我……我没有美术功底,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花儿搭配起来好看,就……就随便搭的……”
话没说完,她就说不下去了,只好转过身去,侧对着他。
贺游原低头看着怀里的花儿,怔愣了半晌。许久,才缓缓抬起眼,把视线移到她脸上去,看到她仍垂着眼睑,薄薄的脸皮儿红得要滴血,羞涩又窘迫,像是说出这番话,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现在,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是……对他的回应吗?
贺游原心底忽然翻涌出巨大的喜悦,嘴角禁不住上扬。现在,他没办法再等下去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答案,便俯下身,把脑袋探到她面前,眼睛亮晶晶地问她:“李葵一!你是不是喜欢我?”
李葵一呼吸一紧,脸上涨得更红,快速地瞪他一眼,凶巴巴地说:
“讨厌你!”
说完,她一转身,“噔噔噔”跑进了单元楼里。
Chap.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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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葵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把那束花儿送给贺游原了。现在她坐在书桌前, 背后的书包也没放下,只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想刚刚在楼下发生的事。书包的重量带给她一种垂坠感,使她不至于漂浮起来, 仍留在现实世界中。
回想到第七遍时,她终于无助地往桌子上一趴,认命般地承认,她就是把花儿送给了贺游原。
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随手从书桌上扒拉过一张草稿纸, 又捡了支笔,在纸上画出一个简单的坐标系,准备用SWOT分析法评估一下这个决定的优劣。可刚写了几条,她就丧气地停下了笔——决定已经做出了,再去评估它又有什么用呢?
她可是跟贺游原拉过钩的,她不能对他反悔的。
想起贺游原, 李葵一甩掉脚上的拖鞋, 爬上了床, 趴在床边的窗户上, 探着脑袋往外看。她房间里的窗户斜对着通往小区大门的路,若是贺游原离开的话,她应该能看见。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走了。
唉, 她跟他说的是“讨厌你”, 他能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啊?李葵一又忧虑起来,万一他以为她真的讨厌他呢?那结果和她的真实想法岂不是背道而驰了?
贺游原啊贺游原,你不会那么傻吧?
正在李葵一为贺游原的智商担忧时, 楼下一辆单车呼啦啦地驰过, 像一阵轻巧而迅捷的风,车上的身影她熟悉极了, 年少又英俊,“呜呼”一声,把手中的花束高高抛向天空,又稳稳地一把接住,扑面而来的不加粉饰的青春气息,引得边上路人频频回头。
这么开心啊。
看来你不笨嘛,贺游原。
李葵一也忍不住笑起来,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就是吸引她啊,漂漂亮亮,干干净净,想法天花乱坠,浪漫又清澈,莽撞又生动。
算了,不用再做什么SWOT分析了,这个答案,给他了就是给他了,她不后悔。
但是,他们现在还是高中生,该考虑的事还是要考虑。李葵一从窗子前离开,又回到书桌上,划掉草稿纸上的坐标系,重新落下几个字——约法三章,然后,用笔在后面郑重地点下冒号。
奋笔疾书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想和贺游原约定的事写完了,她小心翼翼地在干净的纸张上誊抄了一遍,折起,塞进了校服外套口袋里。开学第一日,老师们还没开始布置作业,她早早地洗漱完,带着手机上了床。
一打开手机,果然收到贺游原发来的消息。他不说话,只在扣扣上不断地戳一戳她,她和他的聊天页面被他戳得晃来晃去,像扑通扑通乱跳的少男心。
这人怎么这样啊?
他不好意思说话,她同样羞于开口,就这么一直戳啊戳,直到李葵一被戳烦了,才恶狠狠地凶他:“别戳了!快睡觉!”
贺游原:哦。
很乖嘛,李葵一想。
下一秒。
贺游原:晚安安~
李葵一瞬间被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晚安”很正常,“晚安~”也勉强能接受,“晚安安~”是什么鬼啊?怎么还开始说叠词了呢?
呕,真恶心。
早知道会激发出他的“狗言狗语”,她就不说喜欢他了,后悔,真的后悔。
李葵一: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话?正常一点。
贺游原:不行,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别人”又是谁啊?不会指的是那些情……侣吧?
李葵一:你怎么知道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贺游原:真的,张闯就是这么跟他女朋友说的。
李葵一看到“女朋友”三个字,顿时急了:“我又不是!”
贺游原:行,那我暂时先不说。
贺游原:迟早的事,我又不急。
什么叫“迟早的事”?李葵一真的被他搞得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甩下一句“睡了”,就按掉了手机。想了一想,又觉得不放心,打开手机威胁道:“在学校里,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许……”
不许什么呢?
李葵一仔细思索了一下,才想到一个无比合适的词:“不许乱摇尾巴!”
贺游原:……
贺游原:你怎么骂人啊?
反正你就是。
李葵一觉得自己描述得可太精准了,得意地关掉了手机,钻进被窝里睡了。第二天,她提着豆浆和两个包子进了教室,一进门,就察觉到了教室后面传来的目光。她装作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解决早餐,吃完了才发现,她的桌兜里也塞了一份早餐,是热牛奶和海苔虾仁饼,外加一袋坚果。
……是什么让他觉得,送早餐不算摇尾巴的啊?
为了不浪费,她只好把他送的早餐也吃掉了,撑得要命,早读课站着读的。
不过贺游原还是听了她的话,在学校里时基本上不往她跟前凑,在走廊上遇见她时,还会把脸一扭,故意不看她,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她有仇呢。
倒也不必如此……刻意。
晚上补课结束后,李葵一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讲,就说今天不想搭自行车了,想走路回去。贺游原牵起嘴角,表示理解:不就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吗?
她这人就这样,嘴硬得很。
幸好他知道她嘴硬,不然的话怎么能听出那句“讨厌你”的弦外之音?
“讨厌你!”
没有人明白,在他耳朵里,这是最动听的情话,最顶级的撒娇方式。
李葵一啊李葵一,你真的别扭死啦!
“走吧。”贺游原把书包甩到背上,乐滋滋地斜觑着她。
走在校园里,她在前,他推着车子在后,即便不说话,也不觉得气氛沉闷。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儿就是这样,安静着也觉得舒服,走路也是有趣的事。
到了学校外,贺游原才两步跟上她,与她并肩。
“你以后不要给我带早餐了,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李葵一嘟囔道。
“不会的,我来得早。”
“那也不用,我每天早上来上学时,在路边就能买到早餐,很方便的。”
贺游原还是拒绝:“不行,我们在学校里,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就像普通的同学。你吃我的早餐,才能表示我们的关系不普通。”
李葵一不能理解:“为什么非要在学校里表示我们的关系不普通?”
他淡定道:“不然我没有安全感。”
李葵一:“……”
算了,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她省下自己买早餐的钱,可以换成小礼物送给他,两全其美。
李葵一静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不想话还没说出来,贺游原就摸摸鼻子,语气不轻不淡地问:“那个……你喜欢我什么啊?”
这种问题是怎么好意思问出口的啊?
这人真的……太臭屁了。
李葵一轻哼一声:“谁喜欢你啊。”
他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愉悦得像在夜色里绽出一朵朵小花:“那你给我送花干什么?”
“送花就是喜欢么?”李葵一硬着头皮耍无赖。
“反正在我这里是。”
“随你怎么认为。”
李葵一不想跟她说话了,她怕聊着聊着,他就要从她嘴里套出“我喜欢你”四个字了,她可不像他似的那么厚脸皮,能把这四个字说得无比轻巧。
“我喜欢你”这样的话,对她来说,就是很难为情的话。
但她还是愿意让他知道她的心意,所以她也给他送了一束花,花儿在人类的世界里,总是寄托着感情的,不是么?
“贺游原。”她忽然叫他,声音因羞赧而变得嗡嗡的。
“嗯?”
“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让你唱完《红豆》这首歌吗?”李葵一停下,勇敢地抬起眼睛,看向他。
贺游原也站定,想起她那时说的话,心里还是悸动不已:“你说,你以后听到《红豆》这首歌,就会想起我。”
“嗯。”李葵一点点头,继续迈开步子,好像很轻快,“不过,不仅仅是为了想起你,也是为了想起那个时刻。”
那个,让她觉得幸福的时刻。
她边走边说,声音轻微:“当我正在经历那个时刻时,我就有了一种预感,我觉得我日后一定会怀念它,每次怀念它,我都会觉得生活很美好。那就相当于,我在记忆里设置了一个存档点,而《红豆》这首歌就是触发机制,它会把我带回那个时刻,无论我处于什么样的处境中,都会再次满血复活。”
她声带绷得紧,因为说这种话很有风险——这显得她多愁善感,若他不能理解这种感受,可能还会觉得她矫情。
而贺游原听懂她的意思了。
人一旦察觉到幸福的存在,就会害怕失去,可能也正因如此,人处于幸福中时,总会想要掉眼泪。
于是,她聪明地使用了一些手段,企图将那样的时刻永久性地封存。
李葵一续道:“自从我意识到我以后会怀念当下这个时刻后,我就想更加用力地感受,那个时刻带给我的自由、放松、开心。”
就像除夕那晚,她突然发现了自己年轻的身体,就想要趁机感受热气腾腾的生命力。她想要接住,命运馈赠于她的,每一个珍贵的钟点。
“你能明白吗?”李葵一感觉呼吸有些急促,“贺游原,这就是我给你送花的原因。”
Chap.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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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游原偏过头看向李葵一, 看到她微仰着头望着他,眉眼清透湛然,含着期待与紧张, 像是既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又害怕他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他停下脚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略微扬眉, 大概是觉得惊奇, 又觉得有趣,语气里带了点探究的意味:“李葵一,你每次做决定之前……都要考虑这么多东西吗?”
“什么意思啊?”李葵一瞬时敛了敛表情,像是有点失望。
贺游原还是没回答,只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送花吗?”
因为你喜欢我啊,李葵一心说。
但这种话她说不出口, 只能摇摇头, 接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就是想给你送。特别是过年那天, 你说你在想我,我就控制不住了,我当时就想, 等你回来, 我一定要送花儿给你。”
顿了顿,他又说,“这听起来很没逻辑是吧?但我就是这样的, 很多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一件事, 反正我想做,我就做了。”
是的, 你是习惯于直接感知世界的人——李葵一在心里默默赞同,觉得他说的话很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有对比的时候,差异性才会显现出来。李葵一这时便发现,比起贺游原的直接感知,她其实更倾向于对一件事做出判断,等她形成完整的逻辑链后,她才会付诸行动。
就像“回应贺游原的喜欢”这种行为,表面上看起来是她的一次冲动,但实际上,她已经严谨妥帖地说服自己了——她认为,体验当下最真实的喜怒哀乐,便是生命最重大的意义。
得出这个结论,花费了她很大力气。她用力地感知那些让她觉得幸福的时刻,触摸自己青春的身体,然后发现,当下即是最好的,是她唯一拥有着的,也是能够让她察觉到自己正丰盈而鲜活地存在着的。
就这样,她给贺游原送了一束花儿。
想清楚这一点后,李葵一不由得会心一笑。她觉得贺游原这人可真奇妙,他无知无觉,啥也不想,但他正在做的事,不也是在享受当下吗?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在享受当下,天性就驱使着他这么做了。
他们两个,还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啊,但还好,殊途同归,其致一也。
“你笑什么?”贺游原见她无声浅笑,也跟着笑了下,语调轻扬,“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任性啊?你可没资格说我啊,其实你也很任性。你这人就是想很多很多,劝自己一大堆,结果呢,还是该干啥干啥。这样看,还是我比较潇洒。”
李葵一佯装瞪他一眼:“我想得多总比你啥也不想要好吧,你那可不是潇洒,你就是……脑袋空空。”
“哎——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呢?”他瞅着她,笑得欠欠儿的。
“哼。”
李葵一脑袋一甩,拽着书包系带,气登登地走了。
贺游原跨上山地车,一下子追上她,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胳膊:“上来,让你体验一下飙车的感觉。”
自行车而已,飙什么飙啊?
李葵一微撇了下嘴,却还是跳上了他的后座,抓紧他腰侧的衣服。
他果然骑得飞快,带起暗夜无边的风,掠过笔直挺立的行道树,城市的霓虹在眼睛里变成跃动的光点。在经过一个红绿灯时,他猛地刹车,她的脸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背,是坚硬的触感,属于他的气息汹涌袭来,结实有力的心跳声也一下一下地震颤着她的耳膜。
好像一下子进入了他的私人领地,她强烈地感受到,他正鲜活地存在于她身旁。
李葵一顿时怔住。
就在刚刚,她发现了她和贺游原在思维模式上的差异——无所谓优劣,差异就是差异。但仅仅是思维模式吗?不,可能还有许多方面,他们都不一样。事实上,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与她完全相同,即便长相和声音相似,她的思想、经历、行走范围,已经让她成为独一无二的“她”了。
这些区别于他人的、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就是独属于她的,私人领地。
她的私人领地,与“大世界”相较,太过渺小,关于她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但对她自己而言,她的领地里绿树成荫,山明水秀,草木蔓发,朝气蓬勃。
就像一座小游园——
代表的是生命中的一块绿地、一个窗口、一种缩影、一个人最本质、最鲜明的存在。
每个人都有这样一座小游园。
而建立亲密关系,就是送出一张小游园的入场券。拿到这张券,他人就可以进入这片私人领地,走一走蜿蜒曲折的青砖小道,尝一尝树木上结出的或甜或酸的果子,探索未知的宝藏,或是简单地坐在小山头,静静地待一会儿,身体休憩,灵魂游荡。
当然,邀请别人进入自己的小游园是有风险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得了这片隐秘而幽深的景色,他随时有可能离开,甚至还有可能做出厌弃之态。
那为什么,大家还是乐此不疲地,邀请他人进入自己的小游园呢?
正想着,红绿灯就由红色跳转成了绿色,身边的车流开始向前流动,而贺游原没有起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闲散却又意有所指:“你现在是越来越大胆了啊。”
李葵一从沉思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还靠在他的背上。
她猛地坐直了,红着脸嗫喏道:“对不起,忘了。”
估计是这个理由不太能够令人信服,李葵一听见贺游原悠悠地笑出了声,好在,他也没有选择揶揄她,慢条斯理地蹬起山地车走了。
他不像之前似的骑得那么快,口中懒洋洋地哼着歌儿,李葵一听出来,是《想自由》。
他还是老样子,将一首孤独的歌,哼得明亮又张扬。
/我不舍得
/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哼到这里时,他或许是也想到了什么,忽而清晰地唱出了声,声音低缓,仿若那是一句坚定的誓言。
如果什么都留不住,那么此时此刻,就意义非凡。
到了自家单元楼下,李葵一从贺游原的山地车后座上跳下来,站到他面前,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他说:“我不知道我做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决定既然已经做出了,我就不想后悔,所以,我会努力把这个决定变成正确的决定。”
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塞到贺游原手里,转身跑上楼了。
诶嘿,情书!
贺游原惊喜不已,当即就把纸张打开了,抓过手机用手电筒一照。
笑容凝住,挠挠脑袋。
还是想不通——
怎么会有人给喜欢的人写“约法三章”啊!
而且写了二十一条。
李葵一你行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一个能抵刘邦七个。
贺游原把二十一条约定逐个看完,轻笑了一声,把纸张折起,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周末,张闯去他家里找他打游戏,然后就在他桌子上的一个相框里看到了这张纸——被仔仔细细地裱了起来。
张闯拿起看了又看,忽然冒出一头问号。
呆滞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从混乱的思绪里捉住一个问题:“你和她现在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贺游原在刷题,头也不抬。
“什么叫你不知道?”张闯瞬间抓狂,“她连个名分都没给你,你还把这张破纸裱起来干嘛?”
贺游原终于舍得抬头,把相框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来:“什么叫破纸?这叫手写信,有没有情调啊?”
“你管这叫情调?”张闯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懂什么?还有,你要是想玩PS4就去玩儿,别来烦我,我得把这几页题刷完。”
张闯看他又把头低下去,埋进题海里,倒吸一口冷气,试探着问:“大学霸让你刷的?”
“嗯。”
“你就这么听她的话?”
贺游原用笔敲了敲相框,指指上面的“约法三章”第一条——
“好好学习是第一要务。若我的成绩出现任何退步,或是你的成绩退步五个位次以上,我们就立刻终止目前关系。加油,高考后一起去北京吧!”
张闯由衷赞叹:“威逼加利诱,真厉害啊。”
在你眼里就是威逼利诱是吧?贺游原心里暗嗤一声,难为你谈那么多年恋爱却一点儿都不懂爱情,这分明就是对未来的承诺好吗?
张闯也不想打游戏了。这谁能打得下去啊?说好了一起当学渣的,结果这狗东西不声不响地进步了,背叛战友的人真的该吞一万根针。
“走了。”张闯挥了挥手,咬牙切齿地从贺游原家里离开了。不料,到了楼下,他又发现一辆熟悉的山地车,用U型锁锁着,看起来很像贺游原的那辆。
贺游原的那辆山地车是中考结束的那一天,他家人给他送的毕业礼物,价值三万多,外型酷得要命。张闯敢保证,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一辆山地车。
但,这辆酷得要命的山地车后面,为什么多出来一个丑陋的后座啊?
虽说这辆山地车不是他的,但张闯的心还是在一瞬间缩痛:天杀的贺游原,你要当情种你就自个儿去当,你嚯嚯你的山地车干什么?!
在张闯眼里,贺游原显然已经没救了,但在老师们眼里,这孩子是一天比一天喜人了。即便他仍旧小毛病一堆,但他长得好,又知道努力,成绩在班级里日益凸显,还是让老师们有事没事就逮着他表扬。历史老师是个老太太,不知从哪儿学来了一句网络流行语,说他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要靠才华。
高二下学期第一次月考时,贺游原的排名又进步了,不过只进了一位。大家也能理解,进入上游圈后,再想要进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考试结束后,同学们急着放松一把,便把精力都发泄在了体育课上。这个学期,每周的体育课只有一节了,有时还会被其他老师占去,惹得大家颇有不满,见到体育老师后,忍不住撒娇式地抱怨:“林哥,你要硬气一点啊,班主任跟你要课你不要给啊!”
林老师很好说话,当即表示“下次一定”。
后半节课,大家自由活动。
贺游原抱着篮球,在操场上搜寻了一下李葵一的身影,看到她和几个女生在树荫下坐着。其实四月初的日光不算太晒,甚至还有点清凉,也不知道女生们在避什么。
他想让她去看他打篮球,但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邀请她,毕竟她在“约法三章”第二条里说了,在学校里不得有任何亲密举动,能不接触就不接触,补课时间除外。
贺游原正纠结着,林老师就走了过来,飒爽地冲他抬了抬下巴:“打球啊?算我一个。”
“行啊。”贺游原将篮球抛起又接住,答应了。
去球场之前,他又回头看了眼女生那边。
能不能自觉一点啊,李葵一?
等到李葵一这边听到贺游原正和林老师打篮球的消息时,篮球场上的比赛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女生们一窝蜂地跑过去看,李葵一也跟着去了,赵佳玮用胳膊捣了捣班长孟然,问:“怎么比的啊?”
孟然说:“通俗点讲,就是贺游原投篮,林哥拦着。林哥说了,三次机会,贺游原能投中一个就算他赢。贺游原刚刚投了一个,被林哥盖帽了。”
“噢噢噢,那就是还有两次机会咯。”女生们点点头,立刻盯紧了球场上两人。
贺游原带着球左突右奔,林老师左挡右栏,二人额头上都沁出了汗,僵持不下。林老师虽不如贺游原个子高,但灵巧敏捷,弹跳力极好。贺游原找到一个防守空档,跃起将球一掷,不想林老师眼疾手快,还是拦下了。
“咦——”男生们开始嘘贺游原,女生们则兴奋地蹦起来,大喊:“林哥好帅!”
就算有女生希望贺游原赢,也不好意思给他加油,场上的加油声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李葵一也喊了一声“加油”,没提名字。
贺游原手指插进头发里,往后捋了捋,轻轻呼出一口气。忽然,他带着球闪到左边,漂亮地转了个身,随手将球抛向篮筐,“砰”地一声,篮球撞上篮板,阳光洒下的光线似乎都跟着颤了一颤。大家都不明白他这一球为何投得如此随意,认为他必输无疑,连林老师都放松了警惕,不料,撞上篮板的篮球直直弹了回来,贺游原一跃而起,接住,狠狠地砸向了篮筐。
进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连李葵一这种对篮球一窍不通的都感受到了热烈与沸腾,围观的人群中蓦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帅啊”“好厉害”等称赞声此起彼伏。
贺游原也知道自己这一球投得漂亮,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和林老师撞了下拳,下了场,径直向李葵一走过去。
李葵一僵住。
他浓黑的头发上沾了湿意,胸前微微起伏着,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忍不住看着她,眼眸清亮,得意洋洋。
就在李葵一不知所措时,他忽然从她身边掠了过去,弯下腰,拎起地上的矿泉水瓶,拧开,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故意的是吧?
李葵一拧起眉,微不可察地瞪了他一眼。
贺游原接收到了这个眼神,还以为是他刚打完球,身上有味道,她才皱眉头,不禁扯起衣领闻了闻:是有点汗味儿,但很清淡啊,她鼻子这么灵啊?
体育课结束后就是午饭时间,贺游原没去吃饭,回家冲了个澡。
李葵一和周方华在食堂里吃午饭。
周方华见李葵一身上只穿着校服短袖,脸上还微有潮红,笑问:“你这么热啊?外套都不穿。”
“本来穿着的,但我们班刚刚上体育课,跑了两圈之后我觉得太热了,就脱下来了。”
周方华惊奇:“你们班还有体育课啊?我们班的体育课基本上被物理老师、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瓜分掉了。”
“有,但也不多了。”李葵一笑着,“所以我们今天上体育课时,有些同学就跟体育老师撒娇,说,林哥,求你硬气一点,不要把课让出去。”
周方华更惊讶了,好像不敢相信似的:“啊?跟男老师撒娇啊?”
“不,不是。”李葵一摇头,“我们体育老师是女的,但她长得很帅,性格也很……爽快利落……”
说着说着,她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她也无法准确地形容。
“大家都很喜欢她……就表示喜爱吧,所以叫她林哥。”李葵一硬挤着说完后半句。
周方华点点头,表示理解:“这样啊。”
其实没什么问题,对吧?李葵一想。
班里所有的同学,叫“林哥”叫了一年多,林老师本人也不觉得有问题,说给周方华听,周方华也不觉得有问题,所以她为什么要觉得有问题呢?
Chap.85
·
别太敏感了, 李葵一对自己说。
很多时候她是不愿敏感的,在她的成长环境里,若太敏感, 会过得很痛苦,于是她努力地与自己和解。和解的方式就是去寻找事件背后的逻辑——奶奶为什么不喜欢我?哦,因为她重男轻女——很好,不关我的事, 是她的错。
为什么大家要称林老师为“林哥”?大概是因为, 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语言习惯。
李葵一劝说自己接受了这个逻辑,没再多想。
到了四月,临近高考。高二年级实验班的老师们为了能在暑假到来之际顺利地展开一轮复习,狂赶进度,课上得很快。对学生们来讲,学业上要顾及的东西冗杂繁多, 像渐渐热起来的天气一样令人烦闷。不仅如此, 班主任还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他正式宣布, 从2016年起, 本省高考将启用全国卷,也就是说,今年的高考将会是本省最后一次进行自主命题了。
大家长长地“啊”了一声, 顿时议论纷纷。
有鬼哭狼嚎的:“为什么要用全国卷啊?自主命题才能更好地贴合我们省的教育情况吧?”
有掐指预测的:“最后一年自主命题啊, 那出题老师肯定会想,好聚好散嘛,所以今年高考卷肯定特别简单。”
有话题扯远的:“我听说以后就不分文理科了, 想选啥就选啥。哎!可惜我们赶不上喽, 真是生不逢时。”
蒋建宾用书脊敲了敲讲台桌,示意安静, “啧”过一声后就开始输出一些大道理:“我看啊,那些害怕的同学,都是平时不好好学习的。换张试卷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万变不离其宗,只要你把知识点掌握扎实、掌握透彻,就算天王老子来出试卷,也难不倒你……”
同学们懒得听他说这些啰里八嗦的东西,熄了声,埋头做自己的作业。
晚自习
第一节课是历史课,但历史老师有个课研会要开,没办法上课。她赶到教室,递给历史课代表一个U盘,说里面下载了《大国崛起》纪录片,可以播放给同学们看。叮嘱完,历史老太太得意地跟同学们邀功:“还是我对你们好吧?知道你们最近学习忙,特意让你们放松一下。”
同学们的确高兴疯了,做出一副感动得痛哭流涕的样子:“老师您真好,真是我们亲老师……”不过也有同学像应激了似的,大声问:“老师,看完后不用写观后感吧?”
历史老师假装把脸一板:“别人都不用写,你得写。”
教室里笑倒一片。
历史老师离开后,灯一关,窗帘一拉,看电影的氛围感瞬间上来了。要在平时,也没多少同学会特意去找历史纪录片来看,但大家伙儿凑在一起看,就显得格外有趣味。
《大国崛起》
第一集刚好有45分钟,下课铃敲响后,纪录片也就结束了。不过大家舍不得关掉教室里的电脑,撺掇历史课代表放两首歌听听,反正是下课时间,被班主任捉住也没事儿。
历史课代表就是何琳,上次给班里同学发喜糖的女生。她耳根子软,在同学们的鼓动下,果然点开了电脑上仅有的一个音乐APP,移动着鼠标在金曲榜单上翻来翻去。
听什么歌儿呢?众口不一,很难调和。
她索性在受众范围较广的儿歌里做选择,最后选出了一首《快乐女孩》——动画片《甜心格格》的主题曲,然后羞涩地抿着笑,跑下了讲台。
班里的女生们哄然大笑,前奏一响起,她们似乎就回到了童年。
这首歌无论是歌词还是曲调,都轻快明朗,大家起初还不好意思,后来都忍不住跟着唱起来,惹得邻班的学生都跑过来看,其中一班的同学居多,边看还要边跟同伴抱怨:“同样是实验班,你看人家日子过得多快活。”
一首歌还没唱完,男生们就不乐意了,孟然大喊了一声:“能不能放点大老爷们儿能听的歌啊?”
这句话说得带着点玩笑意味,再次引得全班大笑,包括男生,包括女生。
李葵一本也正笑着,听到这句话,反而笑意一凝,手上正转着的笔也顿住。
那种早已被她抛之脑后的感觉再次袭来。
“能不能放点大老爷们儿能听的歌啊”——这真的只是句玩笑话吗?她为什么从中感受到了一丝高高在上的感觉啊?
这种“高高在上”并不罕见,从小到大,男生们似乎总是理所当然地看不起女生们喜欢的东西,比如,很老生常谈的:看韩剧是无脑的,追星也是无脑的。
当然,李葵一相信,孟然说这句应该也没有恶意,只是想逗个乐子而已。但,这种无意识的“凌驾”行为,不是更有问题吗?
而且,李葵一注意到一点,当孟然指代自己的性别时,他用的是“大老爷们儿”这个词。再向外延伸一下,男生们在日常生活确实习惯于这种表达——我一个大男生/大男人/大老爷们儿……
但女生不会。几乎不会有女生说,我一个大女生/大女人/大老娘们儿……更常见的情况是:小女生/小女人……
为什么呢?
女性和男性在语言表达方面竟有如此大的差异。
一首歌结束,赵石磊走上讲台,播放了另一首,是《奇迹再现》,黑板屏幕上开始播放迪迦奥特曼的画面。
有女生大呼小叫:“啊啊啊迪迦好帅!大古也好帅!”
“好肤浅啊你们。”赵石磊笑着从讲台上走下来,“就只会看脸是吧?”
看吧,习惯性贬低,李葵一心道。
那女生也不甘示弱:“要不是周围的男生都长得没法看,我至于对着奥特曼犯花痴么?”
赵石磊似乎不怎么高兴了,短促地“切”一声,回到后排去了。
“但贺游原还是能看的。”女生冲着后桌狡黠一笑,“甚至可以说是赏心悦目。”
听到她们提起贺游原,李葵一收回了视线,垂下眼睛。她忽然担忧,贺游原也是男的,他会说这种话吗?虽说与他相处的过程中,她没有察觉到过这方面的不对劲,但万一有一天,他突然说出类似的话,怎么办?
这时李葵一才发现,她真的是个心理洁癖很严重的人,她接受不了自己喜欢的人说这样的话——换言之,她接受不了自己喜欢的人,没把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她回头向后看了一眼,贺游原去画室了,不在,他的位子上是空的。
李葵一暗暗咬了唇。
算了,若是贺游原也会说这种话,她就不跟他继续相处了,就像他的那座小游园,若她在里面看到了难以接受的脏污,她觉得恶心,那就没有再逛下去的必要了。
晚自习结束后,贺游原照常从画室里过来补课。李葵一很想和他聊一些什么,但又不知怎样开口,直接问他如何看待两性议题吗?好像太突兀了,况且,她自己也弄得不是很明白。
她没说话,他反而懒洋洋地杵在她身前,率先发问了:“这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摆摊儿?”
“摆摊儿?”李葵一怔了下,“摆什么摊儿?”
他挑挑眉:“画画啊,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美术生就业范围有多广。”
李葵一还是不敢相信。她也不是觉得摆摊儿这件事太奇怪,只是觉得——“你的画作水平已经可以达到可以售卖的地步了?”
“谁说我要卖画儿啊?”贺游原好笑地瞅着她,“咱们去动物园门口,给小朋友脸上画动物彩绘,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生意?”
这个主意倒是还不错。
应该有生意的吧?李葵一想象了一下,要是她去动物园玩儿,遇上这个小画摊儿,是会想要尝试一下的。
但……为什么又是动物园啊?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李葵一掀起眼皮,看了眼贺游原,发现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嘴角浅浅扬起,好像真的憋了坏劲儿。
太小气了这人。
动物园就动物园吧,她要是不愿意去动物园,他还以为她心里有鬼呢。
星期天上午十点,李葵一如约到了动物园门口。贺游原已经把小摊儿摆起来了,折叠桌上摆放着颜料盒、笔刷桶,洗笔桶在他脚边,一旁还竖了块小招牌,上面用卡通字体写着:
动物彩绘妆
10元/人
无害颜料,水洗即掉
有模有样的嘛。
已经有顾客在尝试了。贺游原正在一个小男孩的脸上画恐龙,男孩妈妈在一边拍照,笑滋滋的。
李葵一以为画一个动物彩绘需要很长时间,但贺游原画得很快,造型也很准,不一会儿,一只绿色的卡通恐龙就出现在小男孩脸上,十分可爱。
男孩妈妈付了钱,牵着小男孩喜气洋洋地进了动物园。贺游原捏着那张十块钱纸币,用手指弹了弹,扬起下巴炫耀道:“厉害吧?”
四月的阳光不冷也不热,温和清透,把他衬得皮肤极白,好像发着光。
“嗯。”李葵一点点头,短暂地表扬了他一下,在他身边的折叠小凳子上坐下,“我能帮你什么吗?”
贺游原把那张十块钱的纸币塞进李葵一口袋里:“帮我数钱吧。”
这话说得,有点“财大气粗”的意味——明明只赚了十块钱而已,被他说得像是赚了十万。虽然听起来不是很靠谱,李葵一还是答应了:“行。”
“正好现在没人,我给你也画一个吧。”
“画什么?”
“你想画什么?”
李葵一想了想:“老虎吧。”
贺游原用笔刷蘸取几种颜料,在调色盘里调出需要的颜色。李葵一看着,觉得神奇,他好厉害啊,为什么一下子就能知道用哪几种颜色可以调出老虎皮毛的颜色啊?而且每种颜色的取量也很准。
还真是术业有专攻。
她正想着,贺游原就张开手,托住了她的下巴。
李葵一:“……”
“别动啊。”他轻声说。
李葵一干脆闭上眼睛,不看眼前的他。她只能感受到笔刷在她脸上作画的温柔触感,像有丝绸划过,很舒服,又痒痒的。他温热的手掌紧贴着她的肌肤,手上的力道时轻时重,有时又托住她的脸,轻轻扭转。
她闭着眼睛,而他,却在看着她。
她没来由地觉得紧张,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眼珠在薄薄的眼皮儿底下动了动,睫毛微颤。
画着画着,贺游原忽然停下了手中的画笔。
她不明所以,试探性地屏住了呼吸,他还是迟迟没有动作。
李葵一忍受不了这种处于黑暗中一无所知的茫然和无措,想要问他怎么了,结果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听到他微哑着声音开了口。
“你脸红了。”
Chap.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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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脸红了——
这四个字真是令人难为情。李葵一以为自己把紧张和羞赧掩饰得很好呢, 没想到早就被他看穿了。看穿了就看穿了,他还要赤裸裸地将其揭露出来,真是过分!他们面对着面, 距离那么近,她根本无处逃遁,蓦地睁开眼睛后,只撞上他深深凝望过来的目光, 于是脸上烫意更加汹涌, 却无可奈何,只好撇过脑袋,报复性地用脚悄悄踢了一下他的鞋子。
她忍不住埋怨了一声:“你下次再乱说话的话,我就不和你一块儿出来玩儿了。”
贺游原盯着她,听她说这话,忽地笑了, 微低下头, 用笔刷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调色盘里蘸取颜料:“行, 不说了。”
若在平时, 他肯定是要追着她脸红这一点不放,多揶揄她两句的,但他现在有几分心虚。只有他知道, 刚刚她闭上眼睛面对着他时, 他心里起了什么样的念头。
这对他来说真是一种折磨。他知道自己喜欢她,也知道她喜欢自己,如果他们已经是大人的话, 他早就牵她的手, 把她揽在怀里,俯下身亲她了。虽说也没有法律规定青少年不许做这些事, 但李葵一给他规定了——
“约法三章”第七条:非必要不进行肢体接触(举例说明:我坐你的自行车时,抓一下你的衣服,这就是有必要的肢体接触,除此之外,都是非必要的。)
什么叫“除此之外,都是非必要的”啊?亲亲、抱抱等肢体接触对增进感情来说明明就很有必要啊……贺游原越想越觉得困惑,既然李葵一也喜欢他,她为什么能忍住不亲近他啊?他一个活色生香的大帅哥站在她面前,难道她就没点想法?
思索了半天,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学霸的自制力还是太彪悍了。
贺游原微叹了口气,从颜料盒里狠狠挖起一坨白颜料,将其放在调色盘里和其它颜色一起搅匀,边用力地搅边想:李葵一,你等着吧,哥的自制力可没你那么强,等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哥就得牵你的手,丝毫不会给你缓冲的机会。到那时,你肯定没有理由拒绝了吧?反正哥想什么时候牵就什么时候牵,想怎么牵就怎么牵,走路时要牵,看电影时要牵,无论去哪儿都得牵……
天哪,这是什么好日子啊!
想着想着,贺游原情不自禁地闷笑了一声。
笑音极短,转瞬即逝,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在幻想什么,迅速敛起嘴角。可李葵一还是听到了,以为他在笑她脸红这件事,气冲冲地回过头瞪他,却发现,他的脸连带着耳根子一起红了。
虽然不知道他在脸红什么,但……也算扯平了。
两人别开脸,各自平复了一会儿,才仿若无事发生一般,强装镇定,再次对上视线。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尽力绷着脸、抿着嘴巴去克制了,看到对方的眼睛时,笑意还是忍不住浮上了苹果肌。
贺游原憋笑憋得颤抖,稳了稳手臂,才蘸取一点颜料,在李葵一脸上轻轻勾出几根虎须。
“好了。”他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
“可算画好了。”李葵一立刻从折叠小板凳上站起身来,撇撇嘴道,“终于不用再看着你了,看得我眼睛疼。”
贺游原坏心眼地想要问她,到底是看得眼睛疼还是笑得脸颊疼,但话还没问出口,小画摊前就来了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女孩,看上去是一家三口。小女孩看到李葵一脸上的老虎彩绘,嚷嚷着要画一个一模一样的。
“好啊。”小女孩的母亲温和地笑了,“刚好我们宝宝是属老虎的。”
贺游原让小女孩站到他身前,笑着附和了一声:“好巧啊,我们也是。”
“哦!”小女孩的母亲惊异,“怪不得你们看上去年纪很小呢,那你们还是学生咯?”
“对,高中生。”
闻言,小女孩母亲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怜悯,沉思了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这样吧,我们一家三口,每人画一个。”说着看向旁边的孩子父亲,“行吧,爸爸?”
父亲面容和顺,说“行”。
小女孩高兴得蹦跳起来:“耶!妈妈和爸爸陪我一起画!”
贺游原给一家三口的脸上都画了老虎彩绘,妈妈和爸爸脸上的老虎威风凛凛,小女孩脸上的老虎宝宝憨态可掬。一家人满意极了,女孩母亲当下掏出手机,递给李葵一,请她帮忙在动物园门前拍一张全家福。
李葵一接过手机,透过屏幕,看到他们每个人都笑得很明亮。她手指顿了顿,按下快门,将画面定格。
付完钱,小女孩的母亲又说了许多道谢的话,并且再三鼓励他们两个好好学习,说完后,才和女孩父亲一起,各牵起小女孩的一只手,步伐轻快地进了动物园。
李葵一扭头望着他们远去,看到小女孩淘气地扭来扭去,她母亲手里拎着她的花花小包,她父亲背上背着她可爱的小水壶。这么稀松平常的画面,为什么看起来很难得呢?
直愣愣地看了许久,直到一家三口的背影消失在动物园里,李葵一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回过头来,生怕被贺游原瞧出什么端倪。可她一扭头,看到贺游原也正侧眸看着他们,神色似有动容。
过了一会儿,他垂了垂眼睛,把画笔放在洗笔桶里涮了涮,缤纷颜色从笔尖流出,晕染开,水马上变得浑浊。察觉到她在看他,他抬起头,黑漆漆的双眸直直地盯向她,沉默片刻后,忽然冲她笑了笑:“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我爸妈离婚了。”
李葵一没想到他如此直接地把这种事告诉她了,不由得心神一僵,紧张得眨巴眨巴眼,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震惊的表情。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怕一不小心,她的话会伤害到他。
“那……你现在是和你妈妈一起生活?”她仔细考虑了一下,措辞小心。
“对,我跟我妈。”贺游原道,“但我妈在省城工作,我跟我姥姥姥爷,还有小姨一起住。”
“这样啊……”李葵一缓缓点了点头。她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要安慰他吗?可是单亲家庭又不是低人一等,如果她强行安慰他的话,会不会起到反作用啊?但不安慰他的话,会不会显得她很冷血啊?万一他以为她不喜欢他怎么办啊……
贺游原看着她脸上不断闪过纠结和为难的神情,觉得好笑极了,果然,安慰人这种事对李葵一来说还是太困难了。
他不觉得他需要安慰,跟她说这件事,也只是觉得她有知情的必要。
尽管他的家庭模式和大多数人的不一样,他也不认为自己缺少什么。简单来说,有爱、有钱,他从他的家庭里得到的,已经能够让他超越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人了。
父亲这个角色在他的家庭里长期缺位,更是让他意识到,爱就是爱,只要爱意充沛,谁给的都一样。更何况,据他观察,在那些所谓“完整的家庭”里,父亲的角色似乎也不在家庭教育里起作用。
但很奇怪的,尽管他并不羡慕刚刚看到的一家三口的家庭模式,他的内心还是有被触动到,可能是因为,他父亲的所作所为,有真实地伤害过他。
其实他的妈妈、他的姥姥姥爷、他的小姨,从未在他面前说过一句关于他父亲的坏话,她们也允许他的父亲来看他。小时候,每隔几个月,他就和他父亲见面,玩上一整天,然后去吃他喜欢的麦当劳。可是后来,他无意间在邻居们的闲聊中偷听到,他父母离婚,是因为他的父亲,在他还在哺乳期的时候,出轨了。
那时他十二岁,对“出轨”这种事已经有了基本的认知。从那以后,他不愿意再和他父亲见面了,轰然一下,父亲这个形象就在他面前彻底烂掉了,给他再多的零花钱、带他吃再多的麦当劳也挽救不回来。
也因如此,他理解不了张闯、周策等人为何抢着当他爸,一个会出轨的脏男人,有什么好当的?
他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但他的内心世界爱憎分明,不原谅就是不原谅,他现在仍然拒绝和他的父亲见面,连电话都懒得接。他认为,他给那个男人一个眼神,都是对他妈妈和他自己的背叛。
“贺游原……”李葵一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了,问,“你是黄昏时出生的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啊?他还以为她终于想到怎么安慰他了呢。
贺游原饶有兴趣地反问:“为什么这么问?因为我的名字吗?”
李葵一点点头:“对啊,很容易让人想到那首诗。”
贺游原顿时想起,小学的时候,老师教《登乐游原》,班里的调皮学生就会故意背成“登贺游原”,逗得全班哄堂大笑。
“确实和那首诗有点关系,但我不是黄昏时出生的。准确地说,是我出生后,医院要办出生证明,但我爸妈还没给我取好名字。医院那边催得紧,我妈急得团团转,一转头看到窗外的日落,一拍脑袋,就决定给我取名叫贺游原了。”
李葵一没绷住,笑了一声:“很随意,但很好听。”
顿了顿,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妈妈姓王啊?”
贺游原没跟上她的脑回路:“我妈姓贺。”
“哦,你跟你妈妈的姓。”她想了想,“那你爸爸姓王啊?”
和“姓王”过不去了是吧?
贺游原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声音里带着点懒:“我爸为什么要姓王?”
李葵一茫茫然地转头看向他:“不是吗?那你小名怎么叫王子啊?”
贺游原:“……”
他笑意里多了几分无奈,往椅背上一靠,抬起手抹了把脸,长长地哀叹一声:“李葵一,我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次知道王子姓王。”
也是。
李葵一觉得自己的逻辑是有点问题,抿着嘴巴不说话了,半晌,才又张唇:“那个……就算你爸妈离婚了,他们也还是你的爸妈,都是一样爱你的。”
话题转换得也太快了吧?
但贺游原终于明白过来她为什么兜这么大一圈问他名字了。原来她真的是想要安慰他的,并且企图拿出证据:你看你的两个名字,一个跟妈妈的姓,一个跟爸爸的姓,所以他们都很爱你。
李葵一,安慰得很好,下次别安慰了。
“嗯,我知道。”
贺游原强忍着笑,将话题带到她熟悉的领域:“哎,你刚刚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小女孩的妈妈在离开前,一直在鼓励我们好好学习。你说,她是不是把我们当成勤工俭学的学生了啊?”
李葵一还没从上一种情绪里出来,就调动自己的记忆回想了一下,肯定地点点头:“好像是的。你跟她说我们还是高中生后,她就决定多画两个彩绘了,大概是想帮一帮我们吧。”
看吧,贺游原一脸了然地想,她还是比较适合有理有据地进行判断。
临近中午的时候,大批游客从动物园里出来,大多是家长带着孩子,或是年轻女性,看到小画摊,蜂拥而至。贺游原手上一刻不停,一口气画了近二十个动物彩绘,李葵一则坐在旁边收钱,最后一数,竟有二百二十块钱。
贺游原见好就收,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接过钱,豪横地说要给她发工资。
他把钱分成两半,李葵一以为是她一半,他一半,结果他把其中一半放进她手里,说:“今天你帮我收钱,辛苦了,这是你的工资。”
说完,他又把另一半也放进她手里,续道,“还有,你今天充当了我的活体招牌,这是付给你的广告费。”
李葵一忍俊不禁,却昂起下巴,佯装觑他一眼:“你这人怎么做赔本买卖啊?”
“对啊,我现在一毛钱都没有了,中午你请我吃饭吧。”贺游原说着,弯下腰把他的小画摊收起,能折叠的全都折叠起来,画具也全部收回去,“帮我拿一下画具吧,我小姨的车就停在旁边的停车场,我把这些东西放她后备箱里。”
李葵一顿时有些忐忑:“啊?那会不会遇到你小姨啊?”
“她把我送过来后就去逛街了,给了我一把备用车钥匙。”
“哦。”
李葵一放下心来,帮他把摆摊的所有用具搬到了他小姨的车里,而后接过他递过来的湿巾擦了擦手上沾的颜料,看向他说,“你不是让我请你吃饭吗?那我请你吃麦当劳吧。”
“对我这么好啊?”他带着笑意,斜瞅着她。
李葵一懒得理会他的自作多情:“你不吃就算了。”
“吃啊,怎么不吃?”
到了附近的一家麦当劳门店,李葵一刚想问贺游原喜欢吃什么,就听到他对店员说:“现有的单品,我全都要一份。”
李葵一:“……”
店员姐姐似乎也有些懵:“所有单品吗?请问您这边是几个人吃啊?”
“两个人。”
“两个人的话,不建议点这么多哦。”
贺游原摇摇头:“不会浪费的,吃不完我会打包。”
这不仅仅是浪不浪费的问题,李葵一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提醒道:“我们只有两百多块钱。”
他侧过脸,垂着眼睛看她:“怎么,怕我让你吃霸王餐啊?”
“可……可是,你不是说要我请你吃饭的吗?”
“是你请我啊。”他理直气壮道,“刚刚你帮我搬画具了,我还没给你发工资吧?我现在就是在用你的工资买麦当劳。”
李葵一:“……”
算了,他疯了。
这天,李葵一在麦当劳门店里吃了两个汉堡,一份薯条,一对辣翅,半杯可乐,然后带着数不清的汉堡和炸鸡回家了——她只带了一半儿,另一半被贺游原带回去了。
她跟父母解释说,她同学家里加盟了一家麦当劳门店,送给她很多兑换券,再不用就要过期啦!
她不知道许曼华和李剑业有没有相信,她只知道接下来几天,她睡觉做梦都是被汉堡鬼压床。一星期过后,她顶着两只黑眼圈,终于开始反思,她真的要和这个会买麦当劳全部单品的疯子在一起吗?
Chap.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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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芫市入夏后, 气温像猴子爬树,蹿升得极快。教室里的吊扇又开始吱吱呀呀地转,试卷总是黏着胳膊, 上面的圆锥曲线和导数大题更是做得人心烦意乱。老师们在讲台上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即将到来的“一轮复习”计划,同学们在底下坐着,脑袋一点一点的,被热浪催得昏昏欲睡。
贺游原在做试卷之余数了数日子, 发现距离他去北京参加美术集训, 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考完学业水平测试后他就出发,等他回来,就是十二月的美术联考之后了。联考过后还有校考,等完全结束,已是来年三月,学校里的一轮复习他注定赶不上, 只能趁着这段时间多学一点。
有李葵一带着, 学习这件事变得简单许多, 但对他来说, 学习终究是没什么乐趣的一件事,他完全是在逼着自己学下去,有时学着学着就把自己给学委屈了, 想去李葵一那里找找存在感,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她解题解嗨了,双眸炯炯, 下笔如有神助, 根本注意不到他内心的小骚动。
和你的数学题过一辈子去吧,贺游原边转着笔边想。
想完又觉得自己这个人太小气, 怎么连数学题的醋也要吃啊?
他只好也握起笔闷头学起来,丝毫不敢松懈。终于,在近期的期中考试中,他成功地……退步了三个名次。
此次期中考的历史卷很难,他的选择题部分错得有点多,而一道选择题就是4分,太容易拉开差距。这还是他自从好好学习以来第一次退步,虽说李葵一给了他五个名次的退步空间,但他仍胆战心惊,因为排在他后面的几个同学的分数和他的分数咬得很紧,但凡他再多错一个选择题,李葵一就要和他终止关系了。
他莫名感到后怕。
尽管李葵一并没有对他此次的退步提出任何疑议,他还是患得患失起来,怕一个不留神,她就不喜欢他了。于是他迫切地想要从大大小小每一件事上去判断她到底喜不喜欢他,比如,上课时他被老师提问,她和其他同学一样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便放下心来,觉得她大概是爱死他了。
唉,她那么喜欢他,他却马上要和她分离,她肯定难过死了。
贺游原想在他去集训之前多陪陪她,提出以后一起吃午饭和晚饭,并且很贴心地表示,如果她害怕被老师们撞见的话,他们俩可以去校外吃。却不想,李葵一拒绝了,说她要和周方华一起吃饭。周末,他想约她出来玩,她也没答应,有时说自己想在家看杂志,有时说自己要整理笔记。
她不爱我了,他想。
但李葵一最终答应了他一件事,那就是每周六晚上,她都送他去画室。
冤枉她了,她还是爱的,贺游原又乐了。
约不到李葵一,贺游原就去骚扰他的兄弟们,喊他们去南都商街那边打台球。张闯和周策把他骂了一顿,却还是赴约了,到了台球厅,拿起球杆痛戳他一顿,才开了球。
张闯伏下身子出了一杆,台球撞击声清脆,问道:“怎么没叫小钰子啊?”
“他不在市里。”贺游原说。
“啊?他去哪儿啦?”
“你不知道啊?他又出去打比赛了。”周策抢着回答,“去年的全国数学联赛,他不是得了省一么,他爸妈都不满意,估计是想要今年再战。”
“惨。”张闯简短地表达了同情。
周策却道:“惨什么惨啊,要是他真的考进了国家集训队,那直接保送清北好吧,不比我们苦哈哈地拼高考好多了?”
提到大学和高考,他声音顿了顿,忽然好奇,“哎,说真的,你们以后想考哪儿啊?”
他们兄弟几个虽说经常凑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但话题多局限于吹牛皮、侃大山,极少聊及梦想和未来。张闯“哧”了一声,仍是玩笑的口吻:“我还能往哪儿考啊?我和郭妍说好了,咱们就安安心心当个学渣,到时候一起考个本省的大学就完事儿了。”
“我去北京。”贺游原倚靠着台球桌旁边的墙壁,擦了擦杆头。
“我也想去北京。”周策附和道,“但是吧,考清北我肯定没戏,正常发挥的话,估计就是个中流985吧。”说着,他用胳膊捣了捣贺游原,“你想考的那个学校叫啥来着,要是咱们真的都去北京了,我去找你玩儿啊。”
“央美。”
“哦对,中央美院。北京是不是还有个清华美院啊?杭州那边好像也有个美院,对吧?我就只知道这几个美院。”
贺游原道:“杭州的那个是国美。”
“国美?”周策呆滞,“国美不是卖电器的吗?”
贺游原:“……卖你大爷。”
“你大爷!”周策不满起来,扑上去用胳膊锁住贺游原的喉咙。张闯却忽然插嘴道:“那你为啥不考清华美院啊?清华和北大离得多近啊,不更方便你和那谁约会吗?”
周策耳朵一支,警觉道:“谁?和谁约会?”
“你觉得呢?”张闯悠悠斜他一眼。
周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思索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清华和北大?谁要考北大啊?文科班的吗?”说着,他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我天哪,不会是那个谁吧?”
张闯翻眼白他:“您老的眼神儿真是够钝的。”
周策已经震惊得上蹿下跳了,抓着贺游原的肩,使劲晃他:“真的假的?你和李葵一在一起了?我天!她那种人居然会谈恋爱?!”
贺游原把他甩开,淡淡道:“没谈。”
“还在暧昧,是吧?我懂!”周策拍拍胸脯,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但细想一下,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话是这么说,但和李葵一暧昧就还挺……那什么的。”
贺游原睨他:“和李葵一暧昧怎么了?”
周策凑近他,质疑道:“你真的能hold住她?”
“我为什么要能hold住她?”贺游原懒洋洋地从墙壁上直起身来,反问了一句。
周策觉得他好像没明白,解释起来:“我的意思就是,你能接受她比你厉害啊?而且她的性格应该也很强势吧?哎,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我跟你说,男女关系想要稳定的话,女生呢,要对男生有点崇拜感,男生呢,要对女生有点宠溺感——这可不是我乱说的啊,是网上的情感专家说的,你要不信可以去查。那你们俩这样……她会对你有崇拜感吗?”
贺游原没接话,沉默了一小会儿。
是这样的么?
可是,他想和她在一起,又不是为了从她身上找优越感,他要她崇拜他做什么?
“没有。”贺游原对周策说,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而且,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行吧。”周策耸耸肩,“但我觉得,总被自己女朋友压一头,时间久了,心里不会不平衡么?以前夏乐怡喜欢你,你没和她在一起,我就以为是因为你接受不了比你厉害的女孩子呢,哈哈……哎,对了,你们知道吗?夏乐怡好像要转学。”
张闯听到这话,打出的杆一斜,诧异道:“啊?转学?都要高三了转什么学啊?”
“不知道,她的户口好像不是本省的,只是父母长期在这边工作,要回原籍高考的,她说那边高考比我们这边容易一点。但她说她也不确定,也许她会直接出国,不参加国内高考了。”
“啥?不用高考了?这么爽?”张闯瞪大眼睛,瞬间咬牙切齿,“周策你个龟儿子,这种事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啊?你爹我快酸死了。”
“你们迟早会知道啊。而且你以为她参加信息竞赛和各种活动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好申请学校啊。”
张闯骂了一声,把球杆一丢:“不打了,没意思,还以为大家都得累死累活拼高考呢。”
周策嘟囔:“肯定不一样啊,不说远的,你就看我们几个,有人打竞赛,有人出国,有人艺考,有人高考,都不一样啊……”
贺游原把张闯的杆子拿起放到一边,低下身子,张开骨骼分明的手,将桌上的球一个一个地清进洞里。
不知道为什么,周策刚刚说的话还印留在他脑海中。
或许是关于未来的话题太令人忧伤,张闯哀叹一声后,灌了两口矿泉水,鼓了鼓腮,打算从周策那里打听点八卦疏解一下心情:“哎,你跟你女朋友怎么样了?发展到哪一步了?”
“还能发展到哪一步啊?哥,我们还是高中生好吧。”
“嘁,我也没指望能从你那听到什么劲爆答案啊,我只是怕你第一次谈恋爱,怂得连手都不敢牵。”
周策轻蔑地哼笑道:“看不起谁啊。”
“就是看不起某些人啊。”张闯也讥笑了一声,话头对着周策,眼神却撇向贺游原,“被人家吊着,手也牵不上,嘴也亲不上,怎一个惨字了得!”
贺游原:“……”
周策大惊:“真的假的,李葵一吊着这狗东西啊?她手段这么厉害?”
“服了,她没吊着我好吗,我们就是没打算在高中谈恋爱。”
“哦,知道了。”张闯一本正经地点头,“你不想牵她,也不想亲她,你都是自愿的。”
贺游原:“……”
从台球厅回来后,贺游原窝在自己房间的懒人沙发上,不声不响地思考了半天,忽然站起身,锁上了卧室门,若无其事地在房间里四处转转,而后站定,掏出手机,打开百度,输入:“怎么牵喜欢的女孩子的手?”
哦哦,先这样,再那样。
看完后,他心虚得不行,快速删除了浏览记录,拿起杯子去接水,喝了两口,压住自己紊乱的心跳。
晚自习放学后,李葵一照例帮他补习。
“上次那个错题我是不是还没给你讲完?你拿过来,我接着讲。”
贺游原把错题本找出来,递给李葵一。
“这道题看上去很复杂,其实就是三角函数的变体,它的母题就是上次我们讲过的那道。”李葵一把错题本往前翻了翻,用手指着,“你看……”
贺游原看着她白净瘦长的手指在错题本上缓缓移动,喉咙不禁动了动,深呼吸了一下,将小心思强按下去,认真听她讲题。
直到补课结束,她将要带回家的书本和试卷都装进书包时,他才紧张地抿了抿唇,看向她忙碌的手,磕磕巴巴地开口:“你的手……好小啊。”
李葵一果然停了下来,举起手掌在眼前翻看了下:“有吗?”
“有啊。”贺游原脸上微微发烫,不动声色地举起自己的手,作出想要比划一下的动作,“你看我的手,应该比你的大不少。”
李葵一看了看他的手,果真清瘦修长,却没有将她的手贴上去,只笑了:“你比我高啊,手当然也会大一些。”
“嗯。”贺游原讪讪地收回手,捏了捏后颈,心里疑惑,怎么不行啊?
夏季夜色微凉如水,他们并肩走到教室外,身体间的距离很近。她校服短袖的袖口时不时蹭到他的手臂,他觉得痒痒的,却更想挨靠着她。两个人的手臂自然下垂,他悄悄垂眼,看到她的手指轻轻搭在校服裤上,他忍不住屈起两根手指,想要勾住她的,却因走路带来的晃动,迟迟没能勾上,只叮叮当当地与她的手指碰撞,像是掠过一排小风琴。
他整个人都绷紧,注意力全凝在指尖儿。
“贺游原……”她却突然叫他,声音温吞,带了点赧然,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她也想牵他么?
他紧张得要命:“嗯?”
“那个……你走路别挤着我啊。”
“哦。”贺游原脸迅速蹿红,从她身边弹开了,“对……对不起。”
“没事的。”她小声说。
心脏一瞬间落空,无边的委屈涌入,把李葵一送到小区单元楼下,贺游原和她挥手再见,却在她转身上楼后,独自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站着站着就生起闷气。
不给牵是吧?行,李葵一,你以后求我我也不给你牵。还嫌弃我走路挤着你了,行,那我以后离你远远的,可以了吧?
周六下午,考完小测,李葵一按照约定,送贺游原去画室,她背着书包走在前面,他慢吞吞地落在了后面,距离相隔得有些远。李葵一没有察觉到什么,只以为他想在学校里和她保持距离,但出了校门,拐入去往画室的小路,他还是没有跟上来,她才停下脚步,回过头奇怪地看他一眼。
她停下,他索性也停了,交叠起双臂,目光躲闪着,不跟她对视。
“怎么了?”她问。
他口吻轻淡:“不想挤着你啊。”
李葵一:“……”
没有人跟她说过,男人这种生物这么会作。
她返身走到他身前,抬起眼睛看着他,不解道:“为什么你连这个都要生气啊?我只是跟你说了一句你挤到我了而已。”
“我想挨着你都不行?”
“……行是行,但你那不叫挨着我,你整个人都要靠在我身上了,我们说好了要保持距离的。”
贺游原撇过脸不说话了。他喜欢她,想亲近她有什么错?反而是她,对他寡淡得不行,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知道保持距离、保持距离,他主动想要靠近她,她还不乐意了。
李葵一见他如此,觉得他的脾气真是不可理喻,也没有哄他,转过身径直往画室的方向去了。他就在原地站着,没有跟上,低着头用鞋尖儿轻轻地踢路牙子。
发现他没有跟上后,李葵一再次折返回来,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贺游原掀起眼皮,盯着她:“你觉得讨厌了?”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你闹脾气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说了一句’你走路别挤着我‘吗?”
他一声不吭,片刻,才忽然问道:“要是我真的退步了五个名次,你就会选择马上和我终止关系,是吗?”
这是她和他“约法三章”里的内容,李葵一没有多想,点点头:“是。”
“一点留恋都没有?”
“这不是留不留恋的问题,而是说明这段关系会影响我们的学习,那就不如断掉。”
“哦。”他收紧手指,偏头看向远处。
李葵一蹙了蹙眉:“你是觉得这样做有问题吗?”
“我不知道。”他垂下眼睛,摇摇头,“其实我很清楚,我们现在要好好学习,但你刚刚那样说,会让我觉得,我好像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随时会被你放弃掉。”
有什么问题吗?李葵一想。
当两件事产生冲突时,相对来说不是那么重要的那一件就是会被放弃掉。
当然,当这个相对来说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是“人”时,就会显得有些残忍。
李葵一不想对他说那么残忍的话,声音放轻了些:“我没说你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只是,我们没有必要拿未来去赌一些不确定的东西。”
没想到,这句话说出口后,贺游原的表情瞬间就有些不对了,重复了一句:“不确定的东西?”
什么是不确定的东西?他们之间的感情吗?
他看向她,神情似是难以置信:“我们的未来,和我们的感情,在你那里,不在同一个方向吗?”
“有可能在,也有可能不在啊。”李葵一觉得这事儿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就是因为它们的方向是否统一还是不确定的,所以我们才要一起努力啊。”
“那我要是努力了也不行呢?”贺游原追问道。
“为什么要说不行这种话啊?就因为这次退步了三个名次?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次的退步啊?”
“你自己说的……”他声音梆硬,眼睛微红,“退步五个名次就不要我了。”
Chap.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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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特?!”
一家冷清的老式麻辣烫小店内, 方知晓吐掉嘴里的奶茶吸管,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李葵一,“你的意思是说, 那位大帅哥都快在你面前哭了,而你却只跟他说你们需要冷静一下?”
她声音有点大,但店里也没别人,李葵一就没提醒她, 只点点头, 随即又摇摇头:“不是啊,我还跟他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谁不要谁了这种说法。”
方知晓瞬间倒吸一口冷气,瞪圆了两只眼睛:“我说李葵一,你该不会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吧?真的, 你不会谈恋爱就别谈, 把帅哥让人别人不好吗?反正放在你这儿也是暴殄天物!”
李葵一“啊”了一声, 也微微睁大眼睛:“没有道理吗?本来就是这样啊, 什么叫我不要他了,他又不是我的所有物。”
方知晓听了更是两眼一黑,直接瘫在椅子上, 有气无力地说:“求你了姐, 请你搞清楚,你是在谈恋爱,不是在讨论人权!恋爱是一对一的关系吧?你也肯定不愿意与别人共享你的男朋友吧?那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你的所有物啊。”
“呃……”李葵一拖着尾音, 有点犹疑, “不敢苟同。”
正好取餐叫号叫到了方知晓,她叹了口气, 站起身到取餐口端来了自己的麻辣烫,边往里面加芝麻酱边破罐子破摔似的说:“你要是坚信自己的那套理论也行呗,反正是你的爱情要完蛋,又不是我的,我着什么急啊。”
闻言,李葵一紧张地眨了眨眼睛:“这就完蛋了?有那么严重吗?”
她是觉得贺游原那人矫情了点,但也能接受吧,没想过和他分开啊。
“你自己数一数呗,你晾他多少天了?”
李葵一忍不住反驳:“我没晾他,我只是跟他说,我们俩需要冷静一下。每天晚上他还是送我回家,只不过不怎么说话了而已。”
“这不叫冷静,这叫冷战。”方知晓幽幽道。
“可……可是……”李葵一张了张唇,想要说自己没跟贺游原冷战,却莫名没有底气。她这个人,发现问题后总会想着去解决,但总有些问题是她解决不了的,有时她甚至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个问题,就像贺游原跟她闹脾气,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他的情绪从何处而来。
于是她选择冷处理——她觉得贺游原一定是钻牛角尖儿了,要给他时间自己想通了才行。
“别可是了。”方知晓没给她辩驳的机会,“我跟你说,你们俩这矛盾产生得真的很低级,因为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掉的。他问你会不会因为他退步五个名次就断掉关系时,你就抱住他,撒撒娇,说不会啊,这不就行了?我保证他不会再跟你闹。”
抱住他?撒撒娇?说不会?
李葵一身体蓦地一抖。说实话,这三个动作,每一个都是她的雷点。
别说是对一个男生做这些事了,就算是对着女生,她也做不出来,方知晓除外。当初和方知晓做朋友,她也是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才慢慢适应了肢体上的亲密接触。
“可这些都是我跟他约好的啊。”她小声嘟囔,“他当初也答应了,为什么现在又要反悔啊?”
“唉!你这种超级学霸还是不懂我们普通人的痛啊!你自己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呗,要是你成绩尚可,但不算稳定,而你的男朋友跟你说,退步超过五个名次就分手,好巧不巧你这次退了三名,就在危险的边缘,你能不慌?然后你担心得不行,想去男朋友那里找点安慰,结果你男朋友一点情面都不给你,斩钉截铁地说就是要分手,你会是什么感受啊?而且,据你所说,他只是走路挨你近了一点,你就让人家别挤你,我要是他,我也跟你闹。”
李葵一:“……”
她本来觉得自己没有问题的,怎么听方知晓控诉完,她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啊?
她不会被洗脑了吧?
李葵一强行把跑偏的自己拉回来,疑问道:“你不觉得这是他的错吗?我只是按规矩办事而已。”
方知晓彻底无奈了,从麻辣烫里挑一个丸子塞进嘴里:“你爱咋滴就咋滴吧,我不想管你了。跟自己喜欢的人,不讲感情,反而讲规矩,真有你的。”
这时,店里“叮咚”一声,又叫了一个取餐号。李葵一想着方知晓最后说的话,呆呆地站起身来去取餐。就在她端起自己的麻辣烫时,店老板忽然掀起帘子探出一个头来,说:“我觉得你朋友说得真的挺对的。小姑娘,你听老姨的,你男朋友要是长得帅,你就哄着呗。等你到老姨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男的也没啥用,长得好看至少看着舒心不是?”
李葵一:“……”
您在后厨都听着呢?
“是吧老姨?”方知晓立刻接腔,像是找到了知音,“这个道理我十三岁那年就懂了,您说我是不是特有悟性?”
“现在的小姑娘是比我们那会儿通透。”老姨索性从后厨出来,在旁边一桌坐下了,似是有感而发,讲起自己年轻时的故事,和方知晓一唱一和的。李葵一默默听着,一声也不敢吭。
大概是聊得太合拍了,吃完麻辣烫,老姨送了她们几根东北大烤串儿。
和老姨再见后,两人举着烤串儿,准备去街尾的租书店逛一逛。走到半路,方知晓接了个电话,是周策找她。挂掉电话后,她贼兮兮一笑:“嘿嘿,周策问我去不去看电影,我不陪你去租书屋了啊。”
李葵一怔愣了一瞬,不满道:“我先约你的!”
“哎呦,你就可怜可怜我俩吧。你看我们俩不在一个班,回家的方向也不一样,每天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只能周末一起玩玩了。”
李葵一不吱声,耷着个脸。
“你去哄哄你家那位啊。”方知晓轻轻撞她的肩,“你把对我的占有欲分给那个帅哥一点,他就不会跟你闹脾气了啊,去吧去吧。”
“你就是故意把我支去贺游原那,方便你和周策约会呗。”
“嘿嘿,算是吧。”方知晓嘻笑着承认了,说完,她拦了辆出租车,欢快地和李葵一说了拜拜,上车后,又隔着车窗给她飞了两个吻,“别生气啊,么么。”
就生气,气死了!
李葵一看着出租车扬长而去,气得在原地直跺脚。
偏又无可奈何。
自顾自地气了一会儿,她终于想到发泄的法子,掏出手机,打开扣扣,给方知晓改备注:
方知晓(重色轻友版)
想了想,觉得不够狠,又改成:方知晓(绝交版)。
呼——
改完后是舒心了一点哈?
李葵一收起手机,自个儿去了租书屋,一口气借了好几本小说和漫画,准备好好研究一下爱情。小说里的爱情都天花乱坠的,一定可以激起她的荷尔蒙,只有在荷尔蒙的催化下,她才能做到去哄贺游原,不然她还是会觉得这次产生矛盾是他的错。
这个法子果然是有用的。一周后,李葵一成功追完了一整本爱情漫画,看得唇角上扬,心神也悠悠荡漾起来,当即决定原谅贺游原。
他想作就作吧,跟他计较什么?
她想跟贺游原说,她确实是喜欢他的,没有觉得他不重要。但是这种话她无法当面说出口,便想着给他送个小礼物,让他知道她的心意。
送什么好呢?她又犯了难。
周六,下午放学后,她送贺游原去了画室。原本她是有些迟疑的,不知道他想不想让她送,结果他直接走到她面前,扭过脸,闷声闷气地说:“吵架了也得送。”
就像是,吵架了,我也会送你回家。
与上回不同,这次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一路上还是没什么话,到了画室所在的写字楼,也只是简单说了再见。
她看到他进了写字楼,背影仍旧修长清瘦,却不见往日的张扬。
电梯“叮”一声开了,他走进去,转过身按下楼层,一抬眼,视线和站在楼外的她撞上,目光深深,干净幽长。
很快,电梯门合上,李葵一站在原地愣了会儿,忽然想到可以送他什么了。
前段之间,他跟她说,画室里的地板会吃橡皮,他的一大盒樱花橡皮只剩两只了。她可以送他一盒啊,对他来说很实用,又可以表现出她有把他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真是个很好的小礼物。
李葵一一转身,跑向了学校周边的文具店。在文具店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贺游原常用的那一款橡皮,她拿起一只,跟老板说:“这种橡皮,我要一整盒。”
老板了然地笑了:“学美术的吧?这种橡皮就你们美术生爱买,说是擦高光特别好使。”
李葵一没有否认,也笑笑,问过价格后付了钱。
她抱着一大盒樱花橡皮,返身奔向画室所在的写字楼,背后的书包愉快地飞起。不料,刚跑近了一些,她就看到了贺游原的身影,站在写字楼楼下的大片空地上,他的对面是一个中年男人,个子蛮高,头发浓密,身材也维持得不错,只是眼角的皱纹透露出了些许年龄感。
正当李葵一疑惑这个中年男人是谁,并纠结自己要不要上前去的时候,那个男人好像忽然发了火,抬起手掌,打了贺游原一耳光。
贺游原的脸被打得微侧过去,扯了扯嘴角。
李葵一心里一凛,下意识地跑了过去,直接挡在贺游原的身前,抬起眼睛扬声质问道:“你打他干什么?”
两个男人双双一愣。
贺游原诧然地看着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她,看她目光冷寒地凝视着眼前的人,看她没有犹豫地挡在他身前。她比他矮了一个头呢,却替他拦在了身前。
“你是……”中年男人眯了眯眼。
话刚问出口,他就像是明白了似的,淡淡哧笑一声。
“我……”李葵一张口,只蹦出一个音节,贺游原就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而后冷声对那男人道:“她是谁跟你没有关系,我跟你也没有关系,别再过来找我,我再说一次,我不需要会出轨的父亲。”
李葵一震惊得张大了眼睛,不由得看向那个男人,只见他脸色铁青,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鼓起,仿佛下一巴掌就要再次落在贺游原脸上。贺游原却下巴微抬,也轻嗤一声,拉起她的手腕,转过身走了。
他一直向前走,攥着她的手腕,攥得极紧,在她腕上洇出一抹红。
暮色四合,他的侧影在她眼睛里逐渐暗下,最终成为清晰锐利的轮廓。天空中扑棱棱飞过归家的鸟雀,他却还是一直牵着她向前走着,没有回头,没有声音,也没有终点。
走到夜色朦胧处,她才叫他。
“贺游原……”
手腕在他手心里转了转,像是想要挣脱,他脚步一顿,这才察觉到与他掌心紧密相贴的肌肤,他回头,垂眼看了看。
他松了松手指,她的手像一尾小鱼,灵巧地从他指下滑出,就在他不知所措时,她微凉的指尖又探入他的手心,轻轻捏了捏。
“刚刚你牵得……有点疼。”
Chap.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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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捏他的手心, 似乎只是想要提醒他,他刚刚弄疼她了,仅一秒, 她就把手从他手心抽走。他下意识地反过手,将她捉住,却也只轻轻握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松开了, 只将她的手腕牵到眼前, 用指腹帮她揉捏着。
“对不起。”
顿了顿,他抬起眼睛看向她,“还疼么?”
李葵一摇摇头,说“不疼了”,隔着夜色与路灯昏沉沉的光,视线落在他模糊不清的脸颊上:“你呢?还疼不疼?”
那一巴掌带来的灼热与火辣已经消褪, 但当贺游原说话时, 嘴角牵动面部肌肉, 还是有一些轻微的撕扯般的痛感。这种痛感使他想起她冲过来的那个场景, 他鼻子一酸,也摇摇头,说:“不疼了。”
他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也不知道他和他父亲的对话她听到了多少, 看到她挡在他身前的那一瞬,他的心仿若被浸湿了,心跳声也变得黏稠厚重。可他又立刻变得慌乱起来, 他觉得, 他好像在她面前暴露出不好的一面了。
他当然知道,他不是什么完美的人, 但总体上而言,他恣意而明亮。喜欢他的人有很多,她们喜欢他模样漂亮,喜欢他个子高挑,喜欢他气息干净,喜欢他唱歌好听……简言之,他的一切表征,看起来都是讨人喜欢的,甚至再往深处细究一些,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然而,总有些东西是他不愿拿出来示人的,比如,他父亲出轨这件事。可能是他幼稚吧,他觉得丢人,也觉得羞耻,当李葵一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更是担心,怕她从此对他产生别样的看法。
人总是愿意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风光与昂扬,而非丑陋与晦暗,正因如此,比真诚地对一个人微笑更难的是,真诚地在一个人面前流眼泪。
贺游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李葵一被旁边车流的灯光映照得闪烁的面庞,想问她刚刚有没有被吓到。不想,她快速地对他说了声“等我一下”,就从他身边跑开了,找准时机过了马路,钻进了对面一家便利店。
过了一会儿,她跑了回来,带回来一只奶砖雪糕和一只棉质口罩。她将雪糕包裹在口罩里,抬起手敷在他脸上:“便利店里没有冰块卖,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冷敷可以消肿。”
她这个动作像是在抚摸他的脸,他直勾勾地凝望着她,她脸上一热,小声提醒道:“你……自己举着啊。”
“哦。”他还是没移开目光,只呆呆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李葵一环顾了一下四周。他刚刚牵着她一路向西,走了很久很久,这里的环境对她来说虽不算陌生,但也不算熟悉。她看到不远处有几家小餐馆,还有棋牌室、盲人按摩店,再远些是个十字路口,边上有座老旧的小区,小区前有个小广场,十来个大妈大爷正在跳广场舞,音乐声传播得很远,她在这儿都听得出来,是《荷塘月色》。
“你想吃饭吗?还是,找个地方待一会儿?”她问贺游原。
“待一会儿。”他低声说。
“好。”
李葵一带着他走到了前面的那个小广场,在角落里找了个长椅坐下了。音响里换了音乐,面前的大爷大妈们牵起手,开始跳交谊舞。
有一对大爷大妈大概是新来的,对走位还不熟悉,频频踩脚,互相埋怨,看得李葵一嘴边漾起笑意。她转头看向贺游原,想问他有没有看到这好玩的一幕,却见他双肘撑在腿上,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奶砖雪糕,雪糕已经化了,他隔着包装袋捏来捏去的。
李葵一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安慰起,抿着唇看了他一会儿。
意识到她在看他,贺游原抬起头来,也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说:“你是不是想问,我爸为什么会打我?”
可以问吗?
李葵一犹豫了下,说:“我确实想知道,但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我……我只希望你不要难过了。”
说着,李葵一懊恼得想要咬舌头。
她头一次为自己不会安慰人而感到丧气,她知道他难过,却只能说一句“你别难过”。
贺游原垂了垂眼:“我很久没见过他了,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一年前吧。那时我就跟他说,不要再来找我,但他还是来了,直接在画室等着我。他说他知道我快要去集训了,想给我送点东西,而且他也很想我,所以来看看我。我问他,你和别的女人上床时怎么没想起我呢?他生气了,就给了我那一巴掌。”
李葵一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她自知她不能掺和别人的家事,却也想对贺游原表示支持,便说:“你不愿意原谅他的话,也没关系的,这是你的自由。”
他又望向她,目光似想闪躲,又似想要坚定地看着她,说:“你知道么,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对他的恨意不止于他背叛家庭这一点,同时我也觉得,他给我提供了一个很糟糕的样板,让我开始怀疑你和我……到底适不适合在一起。”
李葵一很少听他如此认真地表达。他这人总是吊儿郎当的,说话也大多不正经,她一直将他的话称为“狗言狗语”。但她现在发现,他只是不愿多想,其实他的内心,同样敏感细腻。
“怎么说?”她现在对他的想法十分感兴趣,追问下去。
贺游原迟疑着,略显紧张地问出口:“你……会喜欢比你厉害,让你有崇拜感的人么?”
李葵一手支着下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道:“会啊。比如说,我前一个班主任,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叫刘心照,是语文老师。我每次听她讲课,都觉得她好厉害啊,有种通晓古今的感觉,而且她对我问她的很多奇怪的问题也都有很独特的解答。我很崇拜她,也很喜欢她。”
贺游原喉咙滚了滚:“……不是这种喜欢……恋爱的那种。”
“哦……”
李葵一脸微微红了,又想了想,“如果是恋爱关系,我可能……不太想要去崇拜他。你不觉得崇拜自己的男朋友很奇怪吗?”
崇拜,是一种仰望感啊,她不喜欢仰着头去看自己的恋人,有种他高高在上的感觉。
“可网上的情感专家说,感情想要稳定的话,女生要对男生有崇拜感,男生要对女生有宠溺感。”贺游原把周策那天说的话搬出来——他倒不是信奉这句话,只是他目光所及的绝大多数男女关系,都在遵循这么个规则,这让他十分困惑。
“是么?”李葵一蹙了蹙眉,片刻后,一字一句清晰道,“狗屁专家。”
贺游原:“……”
话说出口后,李葵一后知后觉地尴尬得交缠起手指,怎么还一不小心说脏话了呢?
她找补道:“我的意思就是说,我觉得专家的话很没道理。我可以欣赏你身上的优点,但绝不是崇拜,因为崇拜是自下而上的仰视;我也可以一心一意地爱你,但绝不是宠溺,因为宠溺是自上而下的俯视。谈恋爱,应该是平视的关系吧?”
听她说完,贺游原忽然从长椅上起身,屈起一条腿,半蹲到她面前,直直地望入她清亮的眼睛里:“那你觉得,我可以与你平视吗?”
她看着他眸光轻闪,微声道:“能啊。”
“如果我说我没有你那么喜欢学习,而且我也很少从学习这件事里感受到快乐,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找借口?”
李葵一说:“我知道啊,很多人都是被动学习,我可以理解你,但……你要是不学的话,那不行。”
“我会学的,需要我做好的事我会做好的。”贺游原又问,“但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有可能我努力到极致,还是赶不上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办法和你走到一起?”
“如果我有这个顾虑的话,现在我们就不会在这里说话了。而且你不是学画画么,你有你的路要走,没必要比着我前进。”
“我只是想跟你走得更远一点。”
“我知道,我也想。”
贺游原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脸庞凑近了些,感受着她温热的气息。她说她也想跟他走得更远一点,所以他们不会像他的爸爸和妈妈那样对不对?他爸那个没出息的男人,跟不上他妈妈的脚步,就选了一个什么都不如他的女人出轨,在那个女人身上寻找他丢失的优越感,真的很可笑对不对?
“李葵一,你真的喜欢我,对吧?”他突然问。
李葵一承认,他这么一张帅脸凑在她面前,她很心动,但听他这样问,心里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她都把话说到那个地步了,怎么他还是不能确定啊?
“你到底为什么会怀疑这一点啊?”
她以为她这句话也算是对他的回应,但没想到,他细数起她的罪状来:“我约你每天一起吃饭,你不答应;我约你出去玩儿,十次你拒绝我八次;我靠近你一点点,你就要说保持距离;我退步五个名次,你就毫不留情地要分开;你看我难过了那么久,一次都不哄……”
李葵一眼角默默一抽。
挺记仇啊你……
她辩驳道:“我也需要私人空间啊,我不能总和你待在一起吧,我也有朋友要陪啊,怎么可能你一约我我就答应啊。”
“我知道。”他却还是坚持,“所以我不想乱猜了,想直接问你,你真的喜欢我,对吧?”
李葵一被他问得没办法,硬着头皮,微闭起眼,视死如归一般,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想听你亲口说。”他不依不饶。
有什么区别吗?
李葵一张开眼睛,觉得他真是难缠得很,瞪向他。
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把她的嘴捏得微张:“说啊。”
Chap.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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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伸出两指虚虚捏着她的脸颊, 李葵一轻轻晃晃头,就从他手底下滑了出来。她忍着脸上臊意,把书包从背上放下, 打开,拿出那一大盒樱花橡皮,一把塞入他怀里,眼睛却不看他, 小声且正经地说:“路过文具店, 看到它在打折,就顺手买了。”
贺游原低下头看了看。
他一直有注意到她怀里抱着个东西,但她抱得紧实,再加上他自己情绪不对,就没看清是什么,后来她去了趟便利店, 回来后手里就只有奶砖雪糕和口罩了, 他也没太在意。
原来是给他买的橡皮啊。
她怎么那么傻啊?他只是提了一嘴他的橡皮快被画室地板吃光了而已, 她就给他买了那么大一盒, 她也不想想,他一个美术生,会让自己缺橡皮吗?这破东西又不便宜, 买这么些肯定要上百了。
贺游原抬眼盯她半晌:“我怎么不知道橡皮还会打折卖啊?”
李葵一觉得这人真是好较真, 明明有些话你懂我懂就行了,他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刨根问底。她知道, 他就是想听她说, 她喜欢他。
她耸耸肩:“那可能是你不够幸运吧,没碰上过橡皮打折的时候。”
贺游原眼睛里倒映着她云淡风轻却嘴硬的模样, 简直犟得可爱,他的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他不逼她了,从她身前站起,在她身旁坐下,一点一点地往她那边挪移,他的胳膊紧贴着她的胳膊,他的校裤也紧贴着她的校裤。
但他还是没停,硬往她身边挤。李葵一被他挤得上半身微有倾斜,不知道他又犯什么病了:“你再挤……就要坐到我腿上了。”
虽然她觉得她的话属于客观描述,但说完后,她又觉得不对劲,脸上有点烫。
贺游原终于不挤她了,但也没离开,仍和她紧密贴着,身体源源不断地传来温度。李葵一被他搞得身上也热起来,面前的广场上换了激昂欢快的音乐,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砰砰直跳。
她想偏头跟他说“你别贴那么近”,结果刚侧过脸,他的脑袋就凑了过来,潮湿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而后,他轻轻地,把自己的下巴放在了她肩上,语气委委屈屈的。
“李葵一,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柔软蓬松的头发蹭着她的脸颊,少年气的声音近得如在耳畔,呼吸打在她的脖颈和耳垂,李葵一兀然睁大眼睛,身子也僵住。面对这股入侵的陌生的属于异性的气息,她不知所措,但很奇怪的,她又没有特别强烈的想要推开他的欲望。
好在,他的下巴只在她肩上撑了一下,就自个儿移开了,身子也终于离她远了些,往后靠在椅背上。他抬起手背,在自己左颊上碰了碰,忽而紧张地问:“我现在还帅吗?”
李葵一:“……”
她凑近看了看,借着不远处一盏路灯的光线,发现他的左颊微有些红肿。她也没在乎这红肿有没有影响到他的帅气,只立刻想要问他,要不要去附近的药店买只药膏涂上。
话还没问出口,广场舞音乐停了,大爷大妈们也散了场。那对跳交谊舞总是互相踩脚的大爷大妈从他们身边走过,大概是看到他们身上还穿着校服,不禁多看两眼。
大爷蹙蹙眉头,小声嘀咕:“现在的小孩,不学好!小小年纪就学大人谈恋爱,这要是我闺女,我得打断那小子的腿。”
大妈嗤一声:“我就是年轻时没多谈几次恋爱,才瞎了眼看上你。你看人家那小伙子长得多俊,跟你能一样么?”
贺游原目送他们走远,一脸心满意足,欠了吧唧道:“看来还是帅的。”
李葵一强行无视他的自恋行为,带他到附近的药店买了一只可以止痛和活血化淤的药膏,又买了一包棉签。她帮他把药膏涂到脸上伤处,涂着涂着,她手下一顿,不由得紧张地问:“你回家后怎么跟家人说啊?”
他无所谓道:“直接说啊。”
李葵一一愣,才反应过来,对哦,他和她不一样,他可以直接跟他家人说他受伤了。这时她才发现,有些事在她心里留下的烙印,远比她想象得深。
涂完,她把药膏和棉签都塞到贺游原手里,叮嘱他每天别忘了涂。他把玩着手里的东西,忽地抬眸一笑,说:“我回家跟我姥姥和小姨说,我爸打我,你信不信,她们肯定会把我爸臭骂一顿,然后给我很多零花钱。我再给我妈打个电话,卖卖惨,我妈也会给我钱。你说我这算不算靠脸赚钱?”
李葵一:“……”
他总给她一种,为他操心就是多余的感觉。
周末在家养了一天,再回到学校时,贺游原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痕迹了。这个学期本就短,过了期中,日子就像是被按了加速键,桌上的试卷一掀一落,窗外的晨景就换成了夜幕。六月,天空热得发白,少雨,一场于他们而言无关紧要的高考再次到来了。
不过,到底是高二生,如今他们的心境和去年相比已有大不同。六月三日,高三生离校,终于轮到他们唱起送别的歌了。那一晚,高三生们在学校里上完了最后一个晚自习,搬起厚厚高高的一摞书,顺着那条走了三年的路,穿越学弟学妹们挥舞起的荧光海,一步一步地,走出那片盛大而厚重、炽热而粘腻的青春。
“一中学子,所向披靡!乘风破浪,金榜题名!”
高二的学生们竭力喊出整齐划一的口号,有种感同身受的躁动与兴奋。再过一年,只一年,就轮到他们走这条路了,此情此景,如同一场轰轰烈烈的预告。
学校的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毕业歌曲,不管会不会唱歌,大家都肆无忌惮地跟唱着。有些歌李葵一不怎么熟悉,只跟着大家一起摇摆着身子,可能是这样热烈沸腾的场景太能够调动人的情绪,听到一些触动心弦的字句,忍不住眼底一湿。
/这十年来做过的事,能令你无悔骄傲吗?
/那时候你所相信的事,没有被动摇吧?
刚吸了两下鼻子,就有人在夜色的掩罩下,从身后捏了捏她的手心,塞过来一张纸巾,带来一股熟悉的风铃草香。
不过,当广播里放起那首《友谊地久天长》时,她还是没能忍住,哭着鼻子着去隔壁班找方知晓了。方知晓也感性得不行,哭哭啼啼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朵鸢尾花,说是她今天值日时,在自己班的卫生区捡到的,送给了李葵一。李葵一抽搭着问,到底是你捡到的还是你摘的,方知晓呜呜道,是我摘的,你别告诉别人。
哭过一通,当时是既痛快又感动,但第二天再来上学时,忽然觉得尴尬起来。
天,哭什么哭啊?又不是自己毕业。
高考那天,李葵一很早就醒了,躺在床上,频频地看起手表。才七点十五,离开考还早着呢,吃个早饭,再检查一遍身份证、准考证什么的;八点了,还能在考场外背几篇小古文;九点了,哇,该发考卷了诶……
她莫名激动起来。拿起手机跟方知晓聊天,方知晓说她也是这样,对时间特别敏感,感觉自己在陪着毕业生们考试。
两天后,回到学校,蒋建宾又在脸上挂起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幽幽道:“这次,轮到你们了哦。”说完,他拿起粉笔,在黑板的右上角写了几个方正醒目的字——
“距2016年高考,仅剩364天。”
底下的学生们不免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蒋建宾趁热打铁,把今年新鲜出炉的高考卷发了下去,让大家试试手。
可能是今年是最后一年省内自主命题的缘故,文科数学卷简单极了,拿给这些还没经历过轮轮复习的准高三生们做,一个班里也做出来七八个满分。大家纷纷感叹生不逢时,要是早一年出生,这不得轻轻松松考600+?
考600+可能没用,李葵一想,今年的一本线绝对不会低,逼上600也有可能。
果然,十几天后,分数线出来,一本线划到了597分。
大家又骂天骂地地感慨一番,至此,高考带给高二生们的冲击也就结束了。迎接他们的是学业水平考试,不过这种考试极为简单,大家也不害怕,用一些实验班的学生的话来说,那就是闭着眼睛考也能拿A,全科。
学业水平考试这边结束,那边贺游原就收拾起了行李,准备去北京参加美术集训。
李葵一原本以为她会异常平静地接受这件事,因为她不是那种很喜欢和恋人黏在一块儿的性格,而且她认为,分开也有好处,至少不会让感情冲昏他们的头脑,有利于学习。但当贺游原明日就要走了,她才后知后觉地从心脏表面捻出一层网纱一般的、轻轻淡淡地笼罩着的失落。
近半年来,他一直待在她身边,她早已形成了习惯。
戒掉习惯无疑是痛苦的事。
六月二十八日,晚自习放学后,他最后一次送她回家。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走过马路边的人行道,走过环城河上的拱桥,走过五颜六色的店铺招牌,走过一段长长的老旧的小区围墙。
树影绰绰,绞碎淡黄的月光,散落一地。
在斑驳脱落的小区围墙下站定,李葵一强忍着莫名袭来的慌乱,打开书包,像魔法口袋一样,从里面翻出许多东西:几盒膏药贴、护颈脖套和护腰带、一只小猫玩偶。一股脑地把它们塞到贺游原手里,才嘟囔道:“我听说你们需要长时间坐着,还要抬着胳膊画画,腰和脖子还有肩膀经常不舒服……我不知道这些有没有用,大概有点用吧。这个小猫玩偶,嗯……就是陪你玩儿的,你的行李箱要是装不下,可以不带……”
贺游原反复揉捏着小猫玩偶的爪子,说:“带啊,你给我的我都带。”
小猫玩偶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只吊牌,贺游原本以为是她忘了摘,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小猫的身份牌,上面写了小猫的名字和身份证号。
“李奥妙……”他读出声,忽然笑了,“它一只猫,怎么还有名有姓的啊?”
“这只小猫是我在玩具城亲手做的啊,我给它选的皮肤,也是我给她填充的棉花,所以跟我姓李啊。’奥妙‘就是它的叫声谐音,倒过来念……”她小声解释道,说着说着又觉得脸红,因为她觉得做这种事显得傻里傻气的。
“好的,李奥妙。”他把小猫抱在怀里。
李葵一不想看他了。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贺游原说。
他从她身侧捞起她的手,把一串钥匙放进她手心,“这是我的山地车的钥匙,你以后骑我的山地车上下学吧,你一个人走夜路我不放心。坐垫高度我调过了,应该适合你。”
说完,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盒子,直接打开了。
李葵一呆了呆。
这是……一块Apple Watch?
他从盒子里取出手表就要往她手腕上戴,李葵一急忙缩手,却被他捉住,他不由分说地帮她戴上了。
“学校不让带手机,你就戴这个。我全都已经设置好了,你看,这里有’紧急呼叫‘,还可以发出警报声。”他在屏幕上操作给她看,又说了一遍,“你戴着,不然你自己走夜路我不放心。”
李葵一知道他的心意,可是,这也太贵重了。
她试图劝服他:“在你送我回家之前,我一直都是自己走啊,没什么不安全的,都是大路,又有路灯……”
“不行。”他打断她,“你就得戴着,你想让我在北京天天担心吗?”
李葵一想了想,决定退而求其次:“那……那我暂时戴着,等你集训回来,就还给你,行吗?”
贺游原不置可否:“再说吧。”
李葵一低着头,看着她手腕上的两块手表,一黑一白,说不出的古怪。
看着看着,她突然发现,她的手还在贺游原手里。
她快速看了贺游原一眼,想要不动声色地把手从他手里拿开,结果她刚一动弹,他就把她的手握住了。
他僵硬着身子,若无其事地看向夜色深处:“牵一会儿。”
李葵一想说不行,但转念一想,他明天就要走了,就没应声,抿着唇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让他牵着。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张开手指,改为十指相扣。
十七岁的少年,横冲直撞的,牵手就是牵手,青涩得心无旁骛。
可他没轻没重的,手上越握越紧了,李葵一觉得手指疼。
“贺游原,轻一点。”
“哦。”他慌忙松开,又牵上,捏了捏她的手指。
两人的手心开始冒汗,湿津津的。
李葵一觉得有些不太对,试探地问:“那个……要不要走一走啊?”
就站在这儿牵手,也太奇怪了对不对?
“哦,行。”
贺游原向前挪了挪步子,腿脚无知无觉,全身的注意力都在手上。
走了一小段儿路,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有夜风微微地吹,将头顶的树叶吹得哗啦啦响。
忽然,两道清脆的“滴滴”声响起,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两人吓了一跳,像是被老师捉住了似的,急忙松开了手,四处寻找着“滴滴”声的来源。
却只见李葵一腕上的手表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几行字:
“您似乎处于非活跃状态,但从下午10:47起的10分钟内,您的心率一直高于120次/分。”
李葵一:“……”
天杀的贺游原,你没事开启手表上的心率检测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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