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借我4
正经来说, 节目嘉宾大多都是社畜,周末是要加班的。但录制过程中, 节目组会和每位嘉宾的公司协商出时间来参加节目。但并不意味着该干的活就不干了。加上前些天陈纵上头地刷了三天销量,几道死线近在眼前。
一出口岸,陈纵在车里找了根充电线插上,开机打开天际通,微信语音接连不断打进来——
“……对,刚出电视台,这回在回家路上……这两天网上风评还可以吗?谢谢, 谢谢姐一直关心我精神状况……谢谢姐,那天开完会还是帮我跟黄总编讲话。”
老板提黄总编, 多半是为她在网上挂她聊天记录这事作说客。
但想想也能理解,老板会为她跟老黄协商剧本内容,也会为老黄来找她。
至于老黄为什么要找她, 就得想一想了。
最有可能的一种, 她不妨猜测黄总编可能想进《山上雪》编剧组, 关系网找来找去,最后又找回陈纵这里。于是叫老板当说客来了。
“黄总编是很敬业,但她行事作风我个人不太认可……我当然不会跟她计较,毕竟以后都在一个行业里, 她还是我的前辈……除非组里真的穷途末路, 需要拿这点丑事炒作,”陈纵顿了顿,立刻又讲:“但以后可以避免,我会尽量避免与她合作。”
言尽于此, 老板果然没有再多提黄总编。只说,剧本发给甲方看了, 提了几个小意见,让陈纵今晚加个班,改了发给她。为什么要得这么急,因为山上雪编剧组在催进度了,那边的老板是她朋友,这几天一直在问这边收工了吗,什么时候把陈纵交给她们组里,让陈纵空了给另一位老板回个消息,说下情况。
挂了电话,马不停蹄又打给另一位编剧组老板。这位老板是网络作家出身,如今发了迹,圈内称呼她也是以笔名。
“与溪老师你好,我是东西为横。对,刚下节目……之后一个月应该都没什么事。”
子夜一路开进学府阁,领着她穿过停车场乘电梯上楼,目睹她点头哈腰,无比狗腿。
邻居是个女白领,夜跑遛狗回家,在电梯里碰见,大抵第一次见他带女伴回家,有点诧异,总忍不住多打量了她两眼。
陈纵这时终于分了神,看向女郎,好奇子夜会怎么介绍自己。
“细妹。”子夜看懂她的眼神,很自然地讲,换作普通话,“这位陆小姐。”
两人冲彼此点了点头。
一电梯,陈纵跟在子夜身后进屋,将电话接上。
“刚才电梯里信号不好,老师能再讲遍一遍吗?明晚开工,这么赶?”
她看一眼子夜,“可以休息一天吗?”
对面女子的咆哮声误触了外放,“我们一般晚上七八点开始围读剧本,有时候要到夜里十二点。你自己讲三月要回美国打官司,我都查了,十六个小时时差,你别告诉我你可以每个礼拜日凌晨四点起来工作到早八点钟。我们尊重原著,找来没什么从业经验的原作者培养她一起创作剧本,因此所有人都该迁就你?”
陈纵将手机拿远一点,牙一咬心一横,“明天我没问题。”
借用子夜一台电脑在客厅和新的编剧组视频对接,一面还要从邮箱里下载文稿根据新增甲方意见进行修订。在这个时间里,子夜洗了澡,在她近旁沙发上读了本闲书,又将新交到他邮箱里的学生论文打印下来,戴了眼镜坐在陈纵对面一页页读。陈纵就是在那个时候分心的。看了眼那副眼镜,又看了看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论文封面题目——玄幻小说里寻找创世史诗《山海经》。而摘要里提到的几本网络爆款仙侠之一,就是子夜刚才读的那一本。
这位学生,恐怕也没想到老师真的会读网络小说,故字里行间为切题而为的胡诌,多半也显得可笑。陈纵自己也是从学生过来。子夜在纸上长篇大论地落笔,陈纵也跟着为那位倒霉学生心惊胆战。
总编忽然cue陈纵,“为横,你身边如果有靠谱新人,也可以请她来帮你做一集半集分担一下。如果合适,我可以跟溪大讲一声,她会很愿意按正常工资结算给新。”
陈纵连声道谢,“我现在就可以问一下。”
之后的大纲讨论和她关系不大。陈纵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地听着,一面打开微信摇人,立刻看到小叶的道歉信息。
【对不起,我作为一个新人,真的很想要署名权,只能顺着黄总编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陈纵正要回复,立刻又进来一条小作文。
【之前都没听你讲过你就是《山上雪》作者。我上大学时就很喜欢你的书……】
陈纵看了第一句话,就退出了对话框。
继续下拉微信好友,找出一位年底刚毕业,但一直没找到称心工作的学姐。因为经济情况拮据,现在她借住在陈纵美国家中,替她照顾猫狗,每天为她查看邮箱信件。
陈纵问她,“愿不愿意远程写剧本?可能只有一点基本工资。”
她立刻回了十几个感叹号,附一句话:“当然,谢谢。”
会议终于近尾声。
听见她道了再见,子夜终于能插上话:“你好像对自己的书没什么话语权。”
“毕竟我只提供想法,没太多专业经验,还是个学生。再有天分,凭我自己现下也交不出好成果,我接受……”
陈纵运指如飞,将一月前约拍Amber跳舞的博朗伦光影视频作业剪辑好,发送到老师邮箱,一面还有功夫答他,讲些莫欺少年穷的话,“我现在就是练练手,别等我将来混出名堂,有了话语权,买最好的本子拍最好的片,叫你们一个个惊掉下巴。”
子夜在纸页上又批注一行字,头也不抬地讲,“你拿自己书练手?”
陈纵答,“这么烂的书,也能卖十几万册,说明什么。五眼鸡岐山鸣凤,三脚猫渭水飞熊……什么破市场。”
子夜纠正她这说法,“这样是不是尊重自己与读者。”
陈纵立刻讲,“你看,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包容。我也是个庸人。”
子夜讲,“自我的道德放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陈纵狡辩道,“我就是道德败坏,素质低,还拜金,靠不要脸三个字行走江湖。”
她噼里啪啦一通输入,回车,发送邮件,将他笔记本合上,盯着他,又说一句,“我上节目露脸,腆着脸来招惹你,还不是看中你背景人脉。这些年我将毕生认识的几个王老五数来数去,都数不出第二个比你更好的。所以车上讲那番话,不是那种公主向王子许愿,‘你愿意为了我放弃生命吗?’而是我真的穷怕了。你给我爸那张卡,这些年你一直在往上头打钱吧?我眼馋好多年,我爸就是不准我动一分。我成天琢磨那张卡,终于升华了自己的思想。于是我决定,与其打固定资产的歪主意,不如认准那支潜力股。”
子夜听了一会儿,听笑了。
隔了会儿,她接着讲,“陈子夜,你给不给我利用。”
“给,”他虚心请教,“想怎么利用。”
“我不是学电影嘛,艺术片要拍,商业片也要拍。可是新人导演,拉投资好难啊。我自认还算有点才,但那种才,比弗利山庄门外的咖啡馆里像我这样的一抓一大把,总不至于要跟别人似的,先去拍几年美式三|级片筹措资金。”
陈纵坐在他对面沙发上,认真地讲,“上次来拍Plog,我都考察过了。毕业之后,第一部 电影,只能是东西碰撞,以家庭单位为内核,以便尽量在室内单一小情景里完成,我先在美国找一家独立制片公司,为我规划最低拍摄成本。然后租一栋独立屋作为主要拍摄场地,家居只能找朋友借。但毕竟这类电影剧本主角都有一定财富积累,所以最难的,是彰显主角艺术修养的装饰,到时候也只能跟你朋友情商几幅画来为我充场面。你朋友的画,你的画,你的字,我都相中了,记得为我留几幅。”
“可以,可以,”子夜挨个答,“怎么都可以。”
她坐到子夜近处,“如果预算不足,后续资金跟不上,你也要帮我。”
他讲,“好。”
没有一点犹豫。
陈纵飞快地谋划着,她先拍完这部小成本独立制片公司剧积累点名气,如果反响好,回了本,她立刻趁热打铁拍借月。如果不成,她得立刻写下一本剧本,筹措下一笔资金,直到可以很好地为《借月》铺路,然后在拍他下一本。陈金生还有几年?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未来数年,她都得疲于奔命。
陈纵瘫在沙发上,像一滩烂泥。子夜看了她一会儿,将论文整理好,搁到手边茶几上,让她躺到自己腿上。
他还没说什么,一躺下,她立刻又开启碎碎念,“白天我出门拍戏,你就在家看书,看学生作业,到点叫工人做饭。晚上我收工回来,你已经好好地在家门口等我。我看到你,就会想,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如果你发病,我就不同你讲话。如果你想死,我也leave you alone。反正我利用完你,你一走,我就带着你全副家当和遗产另觅良人。”
话音一落,两人都意识到触碰到了什么,脸上倒神色如常,却都不知怎么接下一句话。
子夜一瞬不瞬看着她,心跳随言语跳空的那一瞬间,瞳孔有些放大,将他的紧张顷刻暴露。
僵持了一会儿,子夜开口打破沉默,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纵答,“很难猜吗?我想过你生病,那天在谭老师家,才知道你原来是想去死。”
子夜承认,“是。以前时常会,也不敢保证未来就会好。”
陈纵望进他漆黑的眼中,再一次读到第一次见他,分别时见他,无数次见到他时的那种防备。两人之间总有一片黑洞,不能讲,不能提,不敢靠近,始终隔膜着。有那么一瞬间她很紧张,生怕他再次退回黑暗洞穴。
人之天性逼她本能地想攥紧他,可她又没法攥紧他。对付子夜这种人,步步紧逼只会逼他退回原点。
她四两拨千斤,贱贱地讲,“看来我得同时多交几个男朋友。以防你没有性|欲,满足不了我的时候,我好方便去找别人。”
子夜笑了。除了笑她这种置气幼稚,也笑自己在这无知无觉之间,被她的以退为进套得死死的,竟然真的会生气,伸手挠她露出那一截腰肢,“你再说一次试试。”
陈纵身体本来就敏|感,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笑得踹掉一组抱枕。两人闹得乱七八糟,差点一齐滚到地上去。
“还说不说这种话?”越是要威逼,子夜讲话越温柔。
“反正你又不在意,反正我也只是你妹妹,”陈纵笑到飙泪,也偏不求饶。她可记仇地很,想起今天电梯那一幕就生气,偏要挖苦他,“……还是这本来就是你不为人知的性|癖,嗯?哥哥?”
最后两个字媚得都要飘到天上去。
话音一落,他动作慢下来,陈纵立刻感觉到他身体绷紧。
“你现在又有性|欲了?”
陈纵屈膝蹭了蹭,微微支坐起来方便上手。
“……陈纵!”子夜毫无防备,被她突然动作激得低喘出声。带着喉结轻轻滚动,再克制,也被她近在咫尺地捕捉到。
陈纵不错眼的盯着他看。他紧蹙着眉头,牵动鬓角,几近透明肌肤下的青筋轻轻跳动,也不知是痛苦还是愉悦。
子夜轻轻闭了眼,哀恳中带着点凌乱喘息,“别……”
“别什么?”
“……别看我。”
“现在也会害怕吗?”
她手有点酸,轻轻松开,想换只手,立刻被他钳制着双手,整个掖进怀里,不得动弹。
“交了几个男朋友,技术还这么差,”他奚落完,接着答,“会。”
陈纵陷入一阵沉思,忽略了前半段,想了想,好奇问道,“可为什么每次在家都能成功。”
子夜没答,微不可查地轻叹。
“真的不要了吗?不会难受吗,” 陈纵感觉到他的感觉,很可惜地讲,“哥哥这么丰厚的本钱,怪可惜的。这么多年一直单过,也怪可惜的。”
子夜一时语塞,“你话怎么这么多。”
陈纵脑袋埋在她肩头,略略有点呼吸不畅,瓮声瓮气地讲,“嫌弃我了?”
调整个姿势,枕在他胳膊上,轻轻勾勒他的面容,“陈子夜,想都别想。我会制造一堆烂摊子让你收拾,让你疲于奔命,让你没工夫细想这该死的世界到底有多他妈烂。”
子夜安静地躺了会儿,像是睡着了。
陈纵支起身,叫他,“喂,喂,你睡眠这么轻,装什么睡。”
“我没睡,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子夜讲,“想你的话自相矛盾。”
陈纵偏了偏头,“我车轱辘话那么多,总会矛盾几句,难不成你都记得?”
子夜说,“是啊。都记得。”
陈纵愣了一会儿。
不知怎么想起几年前,她偶然淘到一篇报纸上刊载的短篇小说。题目是无题,作者是陈子夜,时间是著于十二岁。是一个类似于黄粱一梦的故事,书生上京赶考,投宿客栈时累极而眠。适逢店主煮一锅黄粱,书生也在梦中梦见自己一生。醒来时,黄粱却没熟。书生醒来之后,回家耕田去了。
她读完那故事,夜里做了个梦。
是自己与现任的婚礼。那人从在一起的第一天就讲要娶她,因而夜有所梦,梦见婚礼如他所述华美非常。
她着了一字肩露背婚纱,对如云宾客言笑晏晏。
喜宴开场,却总少个人。
她四下寻找,逢人就问,“子夜呢?”
他们说,“子夜在花园。”
她一路寻去,寻到小河边,却没有子夜身影。
忽然听见婴儿啼哭,陈纵回过头,丈夫抱着婴孩讲,“陈纵,快抱抱她。”
“谁是妈妈,谁的小孩?”
“是你自己的啊。”
陈纵诧异非常,探头去看,看见一张生气勃勃的笑脸,不由微微笑了。“你好。”
婴孩却不认识她,啼哭不止,只好爸爸上前将它抱走。
她仍在等子夜出现。
一对新人走上前,给她敬茶,叫她,“妈。”
她困惑不已,“你是谁?你又是谁?”
女儿说,“妈妈,今天是我婚礼,这是你的女婿,你都忘了吗?”
孩子一夜长大,她做了长辈,可子夜在哪里?
丈夫说,“你在等谁,你在找谁?”
她头痛不已。
拨开人群,一路寻寻觅觅,迷了路,寻到一截废弃的火车车厢。车厢中明信片飞舞,她随意捉了一张,是香港的岛屿,上头一行米芾小字,落笔龙飞凤舞陈子夜三字。
“子夜,你到底在哪里。”
她有点生气,循着明信片来处,走到一处鲜花盛开的山谷。
谷中有女子哀哀歌唱,一行人身着素白,抬着一只棺椁送灵。
是谁的葬礼?她看见队首捧着黑白照,照片上正是她自己。
她过完了一生。梦里她仍在想,子夜在哪里?
第二天,她与男友分了手。
陈纵偏过头,这才想起问子夜,“你今天叫我来,不是有话要说?”
“没有了,”子夜讲得很温柔,“都已经讲完。”
月光温柔,声音温柔,一切温柔。温柔是他的致命必杀,几可以穿石销金。
破碎一地时也更使人心痛欲绝。
陈子夜,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
陈纵蜷缩在他怀里,眼泪无声无息,流到沙发上都是湿的。
讲话时还带着开玩笑,问他,“你有试过养猫吗。想理你的时候让你呼噜毛,摸肚子,不想理你的时候自己在沙发上玩。每天出门前给她投点食物梳梳毛,晚上回来蹦蹦跳跳在门口等你,十点还会催你上床,给你暖被窝。”
子夜想了想那个画面,笑道,“好,我养。”
陈纵轻轻叹气,“今年回家过年吧。”
子夜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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