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时间
江会会手里还抱着周晋为的外套, 她不知道该不该还给他,毕竟这件衣服刚刚近距离和接触过。
虽然她在洗手间更换衣服的时候还特意检查了一遍,没有染上污渍。可到底还是不太好。
并且周晋为一看就有洁癖。
于是她欲言又止:“你的外套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吧?”
他没有拒绝,只是说:“你好像很怕我。”
寡言少语的人, 往往都不爱说废话, 六个字, 简单扼要,点明主题。
江会会被他问的猝不及防, 一抬头, 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那双眼里看不出多少在意, 仿佛只是关于这个问题的随口一问, 对她的回答并不关心。
“没有,我只是”她想否认,可否认的话又迟疑了几秒。
每次见了他, 她总是会在心里反复斟酌要说的话,担心说错。
是怕得罪他, 还是怕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总之, 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 只要面对他,江会会的话就永远磕磕绊绊, 说不完整。
她的这句否认反倒像是侧面的直接承认,她就是怕他。
周晋为唇角勾起一道不可察的弧度, 转身离开了。
江会会没办法从他的微表情中看出他是喜是怒。
她回到教室,周宴礼问她都聊了些什么,聊了这么久。
她没说话, 抿了抿唇。
一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肯定聊崩了。
周宴礼让她别往心里去:“他那人性格本来就古怪,我就没见过比他心思还重的人。”
不管是现在, 还是二十年后。
他看了眼她怀里抱着的外套,又问她:“还难受吗?”
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江会会脸颊微红,将外套小心翼翼地叠好,想要放进书包里。看见里面的书和试卷,她又一一将其取出。
让这件外套得以单独待在里面,不受任何打扰。
她回答周宴礼的话:“还好,不是很难受。”
那杯红糖姜茶放在桌上。因为密封的很好,所以还是热的。
周宴礼目睹了她刚才一系列的动作,沉默片刻,他又挑眉,有些意外:“他送的?”
江会会看着玻璃瓶装着的姜茶,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个,点头:“嗯。”
他身子侧坐,转着笔:“还算他上点道。”
其实按他爸妈之间的时间线算,这个时候两人还没认识。
关于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周宴礼也是从小姨口中得知的。也不知道准不准确,毕竟那个时候她自己都只是一个小孩。
听说是某次竞赛,江会会代表学校去参加,得了第一。
最后那道题只有她一个人做对了,在所有老师眼中公认的难题。
于是学校表彰大会上,校长让她上台,将那道题的解答过程重新写一遍。
小姨笑道:“你妈妈那个时候的性格社恐又自闭,让她当着全校人的面讲题简直是要她的命。可她又听话,所以只能照做。于是一边哆嗦一边讲题,台下的人甚至以为她哭了。”
以这件事为契机,周晋为知道了学校有这么一个人。虽然二人当时并没有立刻展开后续,但一切好像都在暗中铺垫。
周宴礼知道他爹的性格,这人骨子里傲慢,却又有着野兽的天性,看准了猎物不会立刻捕杀。
而是慢慢等,等猎物先发现他。
这两人的性格,不用问也知道到底是谁压制着谁。
所以周宴礼才会总是对他爹的感情感到质疑。
他们之间真的有过爱吗,还是说,他只是享受这种狩猎的快感?
回到教室后,烦躁的周晋为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将上一周的翻译作业整理好。
他们的课程和对面楼不同,是单独的体系。因为有过八年在国外长大的体验,外语对周晋为来说和中文没区别。
他转着笔,面上平静,思绪却万千。
前面那几个人在调侃,问许怜玉最近是不是看上新来的转校生了,怎么感觉对他很是关注。
这都多少次了,动不动就以纪律小组的名义将人拦下。
周晋为的思绪归拢,但他还维持着没什么情绪的表情状态,问:“谁?”
孙矩笑道:“新来的转校生还能有谁,对面楼那个刺头呗。你知道许怜玉昨天因为啥扣人分吗?她说人长得太吊儿郎当,影响学校面容。偏偏那人还吊儿郎当地回了她一句‘有病’,差点没把她气死。”
周晋为甚至不需要回想,周宴礼的吊儿郎当都跃然纸上。
虽然扣分的理由牵强了点,但问题很精准。
他随意翻了翻试卷,想到期末考就在下个月。
他听说过一些关于对面楼的规则,这次如果考不好,对后期升学也有一定影响。
那群人还在瞎起哄,替她出主意:“这种刺头最好追了,看着脾气冲,其实纯情得要死,最不禁撩。你稍微在他面前反差一点,都能把他的魂儿都给勾没了。”
许怜玉推了推眼镜,面带不屑地反驳:“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他了?”
“不喜欢最好。”
这五个字响起,低沉的有些突兀。众人纷纷看向声源处,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来。
周晋为靠坐椅背,冷淡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一眼,“学校禁止早恋不知道?”
他的话成功让所有人都闭上嘴。
在这个学校,这栋楼里,明显他的话更具威慑力。
都是一群养尊处优的纨绔,被家里溺爱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别说学校老师的管束,哪怕是父母的管束照样没用。
偏偏周晋为简单的一行字,能立刻让他们销声匿迹。
没人敢和他对着来。
待周晋为离开教室后,才从鸦雀无声到窃窃私语。
“我操,这什么情况?”
“周晋为什么时候管过这种闲事。他该不会喜欢”
随着这句话的卡顿,所有人的视线都从离开教室的周晋为身上,转向许怜玉。
后者眉头皱着,她当然知道这不可能。
她出去的时候周晋为站在外面玩打火机,最近不见他抽烟了,唯独那只金属打火机还留着。
将其推开,火焰幽蓝。
在他修长的指间熟练转动。周晋为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好像很喜欢看着某些东西从绚烂到结束。
好比这只打火机冒出的火焰。
许怜玉犹豫很久,还是走过去:“你和周宴礼到底什么关系?”
他并不回答,手臂懒散地搭在阳台护栏上。他常来这儿,因为站得高,视野开阔。
从这点就足以看出他是个野心大的人。他上高中之后就没再伸手找家里要过一分钱。
长期在那样的家庭中耳濡目染,接受的教育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顶级。
他的经商头脑远超他家族里的每一个人。
许怜玉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看你最近好像和他走得很近。”
“没什么关系。”他合上打火机,将其揣回外套口袋里,终于肯看她一眼,“他既然没做什么实质性的错事,就别总去找他。”
许怜玉顿了顿:“可他”
他眼神淡冷:“说白了,就算把他的学分扣完了又能怎样?”
许怜玉愣在那里。她有种被窥见心思的窘迫。她是个高傲的人,面对喜欢拉不下脸,所以只能用高高在上的姿态让对方注意到自己。
“别去招惹他。”这是周晋为离开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许怜玉其实都听不太出来,这是一句劝告,还是一句警告。
后面的空教室里,孙矩原本只是想进来抽根烟,窗户才刚推开,猝不及防就误入到了那场谈话中。
他听完之后愣了好半晌。
刚才的对话似乎已经足以彻底推翻之前的猜测。
——周晋为喜欢许怜玉。
难不成
孙矩眉头微皱,看向周晋为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这人虽然从未表现出对哪个女生有兴趣的样子,但也不像对男生有兴趣啊-
秦宇最近喜欢跟在周宴礼屁股后面,左一口老大,右一口老大。
周宴礼听烦了,让他滚蛋。
秦宇只能找一个比他更烦的人出来,他说:“最近隔壁楼那女的是不是没来找过你了?”
周宴礼问:“哪个女的?”
“总来烦你的那个,长得挺漂亮,戴着眼镜。”
“谁?”
见提示没用,秦宇只能连名道姓的说:“许怜玉。”
周宴礼还是没能想起来,不相干的人他记这个干嘛,浪费时间。
他看了眼今天的课程表,最后两节课不是语数外这种大课,其他老师管的不严。
他用笔戳了戳正写卷子的江会会。
后者抬头,眼神还懵懵的:“怎么了?”
她死磕这张试卷一整天了,有几道题怎么解都解不开。
周宴礼看了一眼,草稿纸都用完了五张,试卷的空白处也只写了一个解。
他说实在解不开就算了,我带你去做点有意思的,不光能锻炼体能,同时还能锻炼抗压能力。
江会会愣了愣,什么事情既能锻炼体能,还能锻炼抗压能力?
周宴礼神神秘秘,让她别问这么多,跟着他来就对了。
上课铃打响,所有人都在往教室赶,唯独只有他们两个,朝相反的方向走。
江会会其实也想回去,偏偏周宴礼拎着她的帽子,不许她走:“跟着我就对了,我还能害你不成?”
“可是”三好学生江会会从来没有逃过课,她心中万分犹豫,又有点害怕,万一被逮到的话,就完了。
而且逃课,抗压的确锻炼了,可体能呢?
这个问题在五分钟后有了答案,一处偏僻的角落,周宴礼轻松越过两米多高的围墙。
他坐在上面,朝江会会伸手:“手给我,我拽你上来。”
江会会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还需要翻墙?”
周宴礼往边上指了指:“那边有个狗洞,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去试试。”
江会会:“非得在这两个里面选一个吗?”
看她这副便秘的样子,周宴礼笑了笑,再次将手往她跟前递:“放心好了,肯定不会被逮的,这儿我都踩点好几天了,没有老师会来这边。”
江会会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听他的话,和他一起翻墙逃课。
她犹豫地将手递给他,还是后怕:“真的不会被逮到吗?”
周宴礼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往上一拉,她整个人就跟没重量一样,被他轻松拉了上来。
江会会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了墙头上。
她一脸震惊,对他的力气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不会。”将她拉上来后,周宴礼跳下去,站在下面伸手接她,“跳吧。”
江会会看了眼围墙的高度,手脚颤抖,哆哆嗦嗦的说:“我我不敢。”
有时候连江会会自己都觉得很神奇,对于周宴礼她有种盲目的信任。这种信任甚至找不出缘由。
即使他总带着她做一些不怎么靠谱的事情。
包括这一次。他万分笃定自己提前踩过点,肯定不会有人过来。可当江会会听到脚步声往围墙里面看时,分明看到一张正极力克制自己情绪的脸。
江会会不知道周晋为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的。
但他无疑是比老师还恐怖的存在。江会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
偏偏围墙外面的周宴礼还在不停和她保证:“你放心,我臂力很强的,肯定不会让你摔了。而且这地方我翻了不下二十次。”
周晋为无视了他的话,朝江会会伸手:“下来。”
他看上去明显比周宴礼更加稳重可靠。
江会会跨坐在围墙上,生平第一次切身实际地体会到什么叫骑虎难下。
围墙外面一个,围墙里面一个,都在等着她往下跳。
上帝作证,她真的是生平第一次逃课。
为什么偏偏这么倒霉
她到底该听谁的。
第二十二时间
周宴礼还不知道围墙内的景象, 看她一直没动静,以为她还是怕摔,干脆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抻开在跟前:“这样总不会摔了, 你跳下来我兜着你。”
江会会看了眼左边, 又看了眼右边。
周晋为同样也伸了手, 等着她跳下去,但他并不像周宴礼那样一直催促她。而是安静的等着。
江会会咬咬牙, 最后还是下了决定。她身子朝周宴礼那边侧了侧, 屁股刚离开围墙, 手掌撑在上面, 正要闭眼往下跳。
周晋为不冷不热的声音阻止了她的动作和念头:“知道逃课被抓会有什么处罚吗?”
逃课被抓
肯定会被全校通报批评,轻则写检讨,重则记过。
江会会心里一阵紧张,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周晋为:“你会去告密吗?”
“看你怎么选了。”他眼神平静,“你姑且只算逃课未遂, 外面那个就说不准了。”
江会会隐约听出了点威胁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又看了眼周宴礼, 他还抻着外套等着她往下跳呢。
江会会想起他身上还背着打架的处分, 要是再因为这件事被罚,他估计也不用继续在这所学校读下去了。
想了又想,
依譁
她还是向“恶势力”屈服。
她慢吞吞地跳下去,心里始终绷紧着一根弦。
原本以为会摔在地上, 可当她紧闭着眼,做好摔疼的准备。
等待她的却是一个温暖宽厚的拥抱。
她是第一次这么直观且近距离的感受到男女身体的构造差异。
只是单手就将她牢牢抱住,她的下巴还靠在他肩上, 那种平稳开阔感令她恍惚。
男孩子的肩膀都这么宽啊。
腰也窄瘦精干。
脑子里出现的这个念头吓了她一个激灵,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也搂着对方的腰。有点像溺水之人对身边人下意识的举动。
她急忙松开, 红了脸。
这个举动或许没被周晋为察觉到,他无动于衷,待她平稳落地后,他才开口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江会会抬头,想回答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终于意识到距离有多近。
她还在他怀里,胸口抵在他腰腹,他垂眸等待她的答案。耳边的风声仿佛都变成了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声。
凌乱又没有规则。
她被吓的一退再退,直到后背抵着围墙,实在退无可退了,她才结结巴巴地摇头:“没没有,我挺好的,挺好的。”
周晋为无声勾唇,没有说话。
反倒是围墙那边的周宴礼,还以为江会会是摔了,急忙又翻了进来。
先过来的是他的书包,紧接着就是他。
确实如他所说,他翻了不下二十次,所以翻的很轻松。
等他翻过来时,看到站在里面的周晋为,神色顿了顿。
他看向江会会,索要答案:“他怎么在这儿?”
江会会脸上红潮未退,整个人还处在半惊吓半羞涩的状态。
周宴礼眉头一皱:“靠,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周晋为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算不上冰冷,却又处处都是无视。
这样的无视轻易就点着了周宴礼这捆易燃易爆的干柴:“你特么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江会会急忙伸手拉他:“你身上还背着处分,你这么大喊大叫把老师招来了怎么办?”
“招来就招来。”见她站在周晋为那边,他眼神瞬间就冷了下去。
语气无所谓,满脸不爽,挣开她一句话也不说了,闷声就往前走。
江会会一愣,也顾不上周晋为,急忙跟上去。
周晋为看着先后离去的二人,最终也只是将地上那个周宴礼忘记拿走了书包捡了起来。
看着被随手扔在地上染了灰的书包,他嫌弃地眉头微皱。
周宴礼一整个上午都没理江会会,不管她怎么和自己说话,他都当没听见,全程趴在桌上睡觉。
好不容易等他醒了,江会会刚开口:“周宴礼。”
他侧过身子询问隔了一条走廊的秦宇:“待会放学了一起去打游戏?”
秦宇自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疯狂点头。
“要啊,当然要!上次的战队赛要是没你在,我们队怎么可能赢。”
秦宇没想过周宴礼不光打架牛逼,玩游戏也这么牛逼。上周在网吧碰到他,正好战队赛缺一个人,他软磨硬泡,又是叫爹又是叫爷爷的,好不容易让周宴礼松口同意,补上了这个缺。
战队里的人一看他那个等级,纷纷不满:“这他妈新手,来拖后腿的吧。”
“咱们这是战队赛,不是老弱病残收容所。”
秦宇自个儿都没什么底气,毕竟现实打架牛逼不代表游戏里也牛逼。
但他做为周宴礼最忠诚的小弟,自然要誓死追随老大,当即就拍胸膛保证,肯定不会拖后腿。
结果几局游戏下来,一开始的质疑声全部变成了一声声骂爹骂娘的惊叹。
“我操,这也太牛了吧。”
“这他妈丝血一打四都能极限反杀,秦宇,你在哪找来的大佬?”
“这是满级大佬虐杀亲手村了。”
秦宇有些飘飘然,仿佛被夸的不是周宴礼,而是他自己。
他说:“现实打架更牛逼,一个打十个知道什么概念吗?他那个臂力,一拳能把头盖骨都干碎了。”
这牛逼就吹得太超过了,头盖骨好歹也是人体最硬的骨头。
但游戏里那群哥们儿明显信了秦宇的话,一口一个牛逼一口一个卧槽,隔着屏幕就开始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大佬肃然起敬。
秦宇提前拿出手机在群里和自己那群兄弟说,今天下午的战队赛稳了,大佬要出山了。
群里很快就刷起一波666
而大佬本人却毫无兴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百无聊赖翻着书。
课本崭新,平时看都不看一眼,今天反倒摊开了。实在反常。
秦宇充分发挥自己狗仔的余热,时时刻刻注意着这边。
江会会想了想,还是递给他一张纸条。
——还在生气吗?
周宴礼没看,随手把纸条压在课本下面。
江会会:“”
她又写了第二张。
——对不起,我刚才没有不相信你。
他这次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仍旧无动于衷。
江会会只能继续去写第三张。
——我是不相信周晋为,万一他去告密怎么办?
她在心里和周晋为道歉,这种时候只能先委屈他了。
果不其然,周宴礼稍微有了点反应,他眉梢微挑,坐直身子。
“真的?”一整个上午,他终于肯开口和自己说话。
江会会点头:“真的!”
他倒是好哄,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又恢复到往日玩世不恭的懒散了。
明明唇角上扬的弧度压都压不住了,却还是故作漫不经心地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他们两试图逃课的事情没人发现,显然周晋为没将这件事告诉第二个人。
只是后来周宴礼再次试图从那儿翻墙逃课时,发现那里的高度都快增高到四米了。
这他妈防人翻墙也不是这个防法吧?
牢房的围墙都没这么高。
不用问也知道是周晋为的手笔。
靠,真特么狠!-
期末考逼近,只剩下最后一个月了,考完之后就是寒假。
好消息也传了过来,爸爸前些天升了职,薪水翻了一倍。
妈妈也因此从雇主家辞职,打算在家附近找个活,打打零工。
下午吃饭的时候,妈妈说:“楼上那个小江放假给人当补课老师,一个月能有两千块钱,你成绩不比她差,到时候也去找一个补课的活做做。”
可是小江姐姐都大学了,没有高考的压力,所以才能空出时间给人补课。
而她马上就要升高三了。
江会会握着筷子,欲言又止道:“我想趁寒假在家好好复习一下。”
“复习什么,复习再多又有什么用,反正去了学校还得重新学。”妈妈不由分说,“这事儿听我的!”
江会会低下头,没再开口。
他们住的地方是老小区,没电梯,环境还差,在城中村。近几年陆陆续续有人搬走。
就连他们同一层的邻居也在去年搬去了外地。
那间房子已经闲置很久了。
今早江会会去学校的时候看到有搬家工人在往里面搬运家具。
她愣了愣,显然想不到人人都在外逃的时候,居然还有人往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搬。
晚上放学回来,看到几个邻居阿姨在楼下嗑瓜子聊天:“听说是直接把那间房子给买了,还不是租的,啧啧。早上来签合同的时候我看过一眼,帅得狠嘞,那个子,都快顶上两个你家刘哥儿了。”
“帅有什么用,长得帅能当饭吃吗?”那个女人听到自家儿子被诋毁,不服气的回道。
对方笑了笑:“人家不光长得帅,年轻,还有钱嘞,你说这能不能当饭吃?”
聊天的妇人看到江会会回来,和她打着招呼:“会会呀,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她乖巧又礼貌,一一喊过人之后才回答她们的话:“作业有点多,所以就在学校多留了一会儿。”
她在这片儿深受好评,小姑娘长得漂亮人还乖,成绩也好。不少家里有儿子的,都时常去江妈妈那里开玩笑,说提前预定了江会会这个儿媳。
江妈妈笑容不屑:“我家会会是要嫁大老板的,这破地方,谁愿意待谁待呗。”
一群人面上奉承,心里早把她嘲成了筛子。
她的性格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差,小儿子性格随了她,唯独这大女儿,倒是分外乖巧。
江会会和他们打完招呼之后上楼,对门应该已经搬完了,门没关严实。她无意间看了一眼,里面的家具一看就很昂贵,和这间陈旧的屋子不太匹配。
不知怎的,江会会突然想起妈妈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屎盆子镶金边。
虽然话糙了点,但用在这里很贴切。
看这些家具就知道主人肯定不缺钱。
那为什么会来这里住,体验民间疾苦?
江会会虽然好奇,但也仅仅只是好奇而已,她并不会过多关注别人的事情。
取出钥匙开门,刚进去,就看到自己的玩偶被江满抱在怀里乱涂乱画。
她眉头微皱,过去把它抢过来:“你为什么乱动我的东西。”
妈妈听到了,指责她:“一个破玩偶而已。他是弟弟,你让让他。”
每次都是这句话。
江会会抿了抿唇,有些委屈:“可这是我的东西。”
妈妈白她一眼:“你就是这么当姐姐的?一个破娃娃也值得你生气?”
压死骆驼的根本就不只是那一根稻草而已。
江满每次犯了错,妈妈都会用这种和稀泥的方式,从来不罚他。
这次也一样。江满暗中冲她扮着鬼脸。
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小到大类似的事情不知道发生了多少。
每一次都是江会会低头,她软弱可欺的性格就是在无数次的低头中产生的。
可是最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发生着改变。
她突然想起了周宴礼的话,一味的低头,别人只会觉得你好欺负。
她鼓起勇气,第一次顶撞了妈妈:“就算只是一个破娃娃,那也是我的东西,在没经过我的允许前谁也不能碰。”
或许是因为她的顶嘴而动怒,妈妈不可置信地冲她吼道:“江会会,你在说什么?!”
这栋楼的隔音效果之差,她这一嗓子几乎整栋楼都能听见。
连江满都吓到了,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江会会紧咬下唇,都咬出血了。
但她还是没有低头,她像是一个泥塑的小人,经过太阳的炙烤,终于不再绵软。
一层楼的争吵吸引了整栋楼的注意。
所有人都开了窗,将头探出来,希望能听得更仔细一些。
妈妈注意到了,冲外面骂道:“看你二舅姥爷,没见过教训孩子的?你们家是没孩子吗,一个个断子绝孙的孬种!”
江会会眼眶红肿,但她还是拼命忍着眼泪。
一言不发开门出去。
她实在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她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开。
妈妈在后面骂骂咧咧,让她滚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还把门给狠狠带上了。
江会会刚出去,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周晋为。
他明显是听到争吵声后过来的,看到她嘴唇上的血时,眼神黯了黯。
“疼吗?”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江会会顷刻间泪崩。她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周晋为看了眼对面紧闭的门,眼神阴翳。
他将她抱在怀里,替她擦着眼泪,温声细语地哄了哄:“没事,去里面上个药,热敷一下就不疼了。”
“我操。”身后的屋子里骂骂咧咧冲出来一个人,脑袋上的泡沫还没冲干净,腰上随意裹了块浴巾,“我怎么好像听到江会会的名字了,不会是姥姥又特么在那”
第二十三时间
江会会哭到一半, 看着面前的场景,也暂时忘了难过,她愣在那里。
想到白天看到的场景,还有楼下阿姨的谈话, 没想到搬来的是他们:“你们怎么搬来这边了?”
周宴礼将浴巾系紧, 满脸暴戾:“我要是没搬过来怎么知道你又被骂了。靠, 姥姥老子也照样揍。”
说着他就朝对门走了过去。
周晋为眉头微皱,伸手拦他:“衣服穿上。”
简单四个字, 就让周宴礼停在那儿。
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现在这幅样子的确有些不堪入目。
他洗澡洗到一半, 头上的泡沫都没来得及冲干净, 随手扯了一条浴巾裹腰上就出来了。
周宴礼身材好, 或许是因为长期运动加锻炼,肌肉明显,尤其是三角肌和肱二头肌。
宽肩平直, 线条往下逐渐变得内收精窄。
壁垒分明的八块腹肌。
他也知道影响不太好,罕见的没和周晋为顶嘴:“差点忘了。”
他回到浴室, 把头发上的泡沫冲洗干净, 又随意套了件卫衣和抽绳运动裤出来。
典型的穿衣显瘦, 脱衣有肉。没穿衣服的时候一股子野劲儿,穿上之后又变回少年感十足的男高中生了。
江会会已经进了屋, 周晋为倒了杯温水给她。
她拿在手中,头低着, 和他道谢。声音还带着很重的哭腔。
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她终于抬起头:“你也搬过来了吗?”
“没有。我只是过来帮个忙。”
他的注意力还留在她的嘴唇上,已经不流血了, 但破了一块。江会会说不疼,早就不疼了。
的确是个小伤, 尤其还在嘴上,位置尴尬,不适合涂药。
但还是让人难以忽视。
周晋为折身进了浴室,用热水将毛巾浸湿,拧到不会出水了才拿出来,递给她。
“敷一下吧,会舒服点。”他补充,“毛巾是干净的,没用过。”
江会会伸手接过,仍旧低着头,不敢看他。
周晋为坐下后,语气平静:“我有这么吓人?”
“啊?”她正拿着毛巾要往唇上放,听到他的话愣了愣,“什么?”
“不敢看我。”
“没没有。”也不是吓人。
虽然的确对他心存一些畏惧,可现如今的畏惧和以前的畏惧不同了。
但具体不同在哪,她一时也说不清。
她见周晋为垂眸看了眼腕表,估计是觉得时间不早了
又想到刚才周晋为说的,他只是过来帮个忙。
“那你待会还要回去吗?”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他会走,她的心里突然有些失落。
不善于隐藏情绪的人,所有微表情都挂在脸上,包括此时此刻的失落。
周晋为看了她一眼。
松口道:“我明天再回去。”
江会会的失落渐渐褪去,她莫名放下心来-
因为刚搬过来,所以还有很多东西都需要收拾,江会会洗澡的时候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周宴礼说:“我想在这儿放个篮球架。”
周晋为克制着语气,沉声提醒他:“这栋楼不是只你一个人住。”
“哦。那我搞个天窗,还能看看夜景。”
“你先去医院看看你的脑子。”
“卧槽,周晋为,你一天不怼我你特么浑身难受是吗?”
江会会甚至下意识地将淋浴关了一半,水流声减弱,外面的声音听的就更清楚了。
他们两个一个易燃易爆,一个冷若冰霜,倒是意外的互补。
听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争吵声,江会会的坏心情慢慢地一扫而空。
她出来的时候没带衣服,周宴礼就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给她。
江会会穿在身上就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她只能将过于长的袖子和裤腿往上卷了卷,最起码不让行动受到限制。
周宴礼正用卷尺量着屋子的尺寸,看来最终还是他胜出了。
看到江会会洗完了,他让她过来帮忙扶着点梯子。
江会会走过去,两只手紧紧按着折叠梯:“你真的要在这里开个天窗吗?”
“当然了,不然怎么”他话说到一半,低头看她,吊儿郎当的问,“怎么着,在里面没洗澡,躲着偷听我们说话呢?”
知道他在故意逗自己,江会会努努嘴,小声嘟囔:“才没有偷听。”
她是光明正大的听的。
周宴礼从梯子上下来,将东西收好放在角落。江会会看到梯子上面还有编号,估计是找搬家公司借的,明天还得还。
她有些好奇:“你怎么会搬到这边来,而且周晋为还和你一起?”
“他不来谁给钱啊。”他按着肩膀活动了一下手臂,见江会会还站在那儿不动。他下巴朝墙上的挂钟那儿抬了抬,“不早了。”
意思是她该去休息了。
江会会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拖鞋也是周宴礼的,穿在她脚上像一艘船一样,那么大。
她不说话,周宴礼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又不像自己,没心没肺。以前哪怕是被他爸关了禁闭,他照样在里面倒头就睡。
周宴礼突然有些懊悔自己几乎没有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不然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连应该说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边的房子布局和江会会家不太一样,明显大了许多。朝向也更好,窗户打开,看见的不是隔壁楼,而是外面的景色。视野开阔,天和湖之间被挤压出一条线。
“还有一年半,我就能走出这个地方了。”
她看着外面开阔的景色,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周宴礼听到她的话,动作顿了一下。他转头看她,发现她正看着窗外,眼里的难过一扫而空,有的只是对未来以及外面世界的无限向往。
平江是个小地方,虽然未来二十年后它勉强跻身进了二线城市。可在现在,它贫穷又落后,这里的居民思想贫瘠,所以才会有这么多霸凌弱小,重男轻女的事情发生。
小地方,最危险的就是没背景没脾气还漂亮的女孩子。
江会会长得漂亮,性子又软弱,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最容易被盯上的目标。
但她好像一直都没放弃过,没放弃走出这个贫瘠又落后的地方。
来自于未来的周宴礼很想告诉她,你成功了,你靠自己的能力成功走出了这个地方。
可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花了十八年的时间走出这个地方,却只在外面待了五年,她的生命就彻底划上终点,潦草收场。
周宴礼低下头,玩起了打火机。
江会会看到了,好奇道:“最近都没看你抽烟了。”
她记得他是抽烟的,她甚至还看到过几次。
周宴礼把打火机合上,胡乱往裤兜里揣:“戒了。”
“戒了也好,抽烟有害健康。”
周宴礼勾了勾唇,只是太过生硬,单纯的肌肉牵动而已,他的脸上眼里毫无半分笑意。
他笑着点头:“是啊,抽烟有害健康。”
江会会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他又恢复到以往的吊儿郎当中去,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小爷我心情好得很。”
他站起身,单手揣着裤兜走了,连头都没回,朝后挥了挥手:“困了,晚安。”
直到他走进旁边的房间,并把门关上,江会会才疑惑地收回视线。
是错觉吗,怎么觉得他起身的时候,眼睛有点红。
没过多久,周晋为接完电话进来,见她还在这儿坐着:“不困?”
江会会抿唇,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看着一阵忙活,却什么也没回答上来。
周宴礼放下外套坐过来:“在想刚才的事?”
江会会眼神暗了暗,她为数不多的两次离家出走,妈妈都不闻不问。包括上一次,她一夜未归,妈妈之后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即使她最后知道了事情的真凶不是她。
可江会会迟迟没有等来那个道歉。其实她也没想过要等,本来就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手机响了,江会会解锁屏幕看了一眼。
是占彤发来的消息。
——什么情况,你妈妈突然给我打电话,问你是不是在我这儿。我该怎么回?
江会会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你就说我今天在你那儿。明天去学校了我再解释给你听。
——行,那我就这么说了。
看着上面的消息,江会会攥着手机一动不动。
这部粉色的手机是周宴礼给她的,买手机的人是周晋为。
她刚要抬头和他解释,后者似乎并不在意。
他手里拿着一罐啤酒,又递给她一瓶牛奶。
江会会放下手机去接牛奶,和他道谢。
周晋为摇摇头,没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具有磁性。江会会每次听到他说话,总能联想到某种乐器。
带着淡淡冷感,又莫名让人着迷。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可能是认识了也有一段时间,江会会发现自己居然和他形成了一种默契。
他说的有些话,她甚至不需要问第二遍就能听懂。尤其是关于周宴礼的。
“我也不知道。”她轻轻抚摸着手机屏幕,“如果是真的,那我还有六年时间。”
“万一是真的呢。”他说。
江会会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在思考片刻后告诉他:“我外婆总说,命里的一切都是有定数的。”
周晋为微微挑眉:“你还信命?”
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信啊。”她笑了笑,“信的。如果这是我的命,我会坦然接受它。”
周晋为神色微顿:“可他好像接受不了。”
“如果是真的,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至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个人,会为了救我不惜跨越时间,回到过去。”她眼睛亮亮的,有一种周晋为没法理解的真挚,“跨越生死和命运的,不是时间,是人类坚不可摧的爱。”
周晋为看着她,像是被她眼里清澈的光刺了一下。
他垂下眼眸,单手开了一罐啤酒,看着气泡涌出。也不知是不是提前摇晃过,气泡涌了很久也没见暂停,甚至漫过他拉开啤酒的食指指尖。
他微微皱眉,心底逐渐生起一股烦躁来。
可他分不清这股烦躁到底是因何而来。
是因为酒弄脏了手指,还是因为江会会的那些话。
按照常规思维,周宴礼说的那些话的确荒谬的不像真的。
可白纸黑字的数据让这一切变得解释不通。
所以,六年后的江会会的确会像周宴礼说的那样,受尽病痛的折磨之后,最终死于肺癌。
他喝了一口啤酒:“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个思想觉悟的。”
她愣住:“什么?”
周晋为将话说的更加浅显易懂:“或许和死亡相比,留下来的人反而更痛苦。”
江会会看着他的侧脸,他的轮廓线条流畅又锋利,所以才会给人一种极难接近的距离感。
老师之前说过,他父亲的身份很不简单,可多余的,也没说别的。
江会会只知道,他们来了平江之后,这里的发展和经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往前推动。
每天下楼都能听见那些邻居阿姨叔叔们聚在一起,大肆讨论哪个小区又拆迁了,哪里又在搞开发。
前几年还乌烟瘴气的地方,现在到处都围起了绿色的挡布,里面则是建筑工地。
过不了几年,一座座高楼势必会在这里拔地而起。
并且,在不久后周晋为会离开,周宴礼也会离开。
他们不属于这里。江会会是知道的。
他们身上没有小地方的市井和市侩,他们坦荡又磊落,不会因为搬到这种地方而窘迫。
因为他们接受过最顶级的教育,见识过更辽阔的世界,比起金钱,他们的思想更富饶。
这些,是江会会永远都无法企及的。
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开,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她身边。
她感觉这短暂的一个月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那个冬夜被冻死前,所做的一个美妙的梦。
她梦到了烤鸡,梦到了温暖的屋子,也梦到了爱她的外婆。
而她呢,这一切会不会也是在她做的昙花一现的梦。
总是被欺负,总是被忽略,长期在缺乏爱的家庭中长大,她成了一个怯弱胆小的人。
就连生日许愿,她按照妈妈在旁边的嘱咐,原话复述一遍:“考个好大学,赚很多很多钱。”
心里却在偷偷默念,希望能够从天而降一个超级英雄,保护她。
很荒谬的一个愿望,却荒谬地实现了。
她伸手捏着卫衣的袖口,沿着螺旋纹理反复摩挲。
衣服的料子极好,一看就很昂贵,不像她衣柜里的那些。穿两次就起了球,洗一次就缩水。好在那些衣服一开始就不合身,多洗几次,反倒合身了。
“我最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一切都发生过,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我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人有上辈子。可能是女孩子的第六感?”
“别胡思乱想。”他把她手里的牛奶拿过来,打开后才再次递给她,“哪怕真的是癌症,早点发现,初期也能治愈。”
她喝了口牛奶,下巴放在膝盖上,点点头:“嗯。”
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周晋为的时候,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全感。
好像什么也不需要担心。
他的沉稳可靠,能让一切不确定因素变得确定。
他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江会会突然觉得,如果能和他们一直在一起,哪怕只剩下六年时间。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那天晚上周晋为的确留了下来。
他的房间就在她隔壁,中间只简单做了个隔断,没有连到顶。隔壁的声音能听得一清二楚。
原房主江会会认识,是一对中年夫妻,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八岁,小儿子才五岁。
这两个房间估计是一个房间隔开的,为了方便照顾孩子,所以故意没有做成一整面墙,反而留了些空隙。
周晋为听到江会会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
“睡不着?”他淡声问。
江会会抱着被子又翻了个身,弱弱地回他:“嗯。”
“我特么也睡不着。”她话音刚落,黑暗中冷不丁响起一道不爽的男声,把毫无防备的江会会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声音是从隔壁房间传来时,她突然生起感慨。
看来这里的隔音的确很差。
三个房间,其中一个儿童房,周宴礼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江会会了,他只能去住儿童房。
“这房间也太迷你了。我是儿子,又不是孙子。”
江会会看过一眼那个房间,比她自己的房间要大上不少。
但对人高马大的周宴礼来说,的确有些憋屈了。
黑暗中,她隐约听到穿衣服的窸窣声,几秒后,周晋为那边的房门被推开。
客厅的灯透过隔断的缝隙传到江会会这边。
周宴礼靠门站着,身上套了件卫衣,外套搭在肩上:“反正也睡不着,正好楼下有个网吧,咱们去三排开黑。”
“”
第二十四时间
江会会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懵了一下。
去哪?去网吧?
周晋为的声音很冷:“出去,门关上。”
五个字,毫不留情的将他拒绝了。
周宴礼没动:“反正也睡不着。”
他下巴朝里抬了抬,和江会会说:“与其在房间里自己难过, 还不如做点事情转移下注意力。”
江会会没想到他居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她以为她伪装得很好。
“我我没有, 我已经”她试图解释。
周宴礼问她:“穿衣服没?”
“嗯,穿了的。”她回答。
有了她这句话, 周宴礼就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他走进来, 把自己的外套扔给她:“这件也穿上, 外面冷。”
江会会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周宴礼已经去外面等她了。不给她继续反驳和解释的机会。
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外套, 想先去询问周晋为的意见。毕竟以这人的性格,他应该最讨厌人多嘈杂的地方。
可还没开口, 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他们交谈的声音。
“你身份证带了?”
男人声音清冷, 有着少年特有的磁性:“带不带都一样。”
“为什么一样?”这话刚问出口, 周宴礼就明白了。
靠,差点忘了, 周晋为未成年。
他像是发现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自己在那笑了半天。
怎么着也想不到他那个只手遮天的爹, 也有因为未满十八岁进不去网吧的一天。
江会会换好衣服出来,她没想到周晋为居然这么快就被说动了。还以为他这样的人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也从来不去那种地方。
“是没去过。”周晋为不知道从哪拿来的围巾, 一圈一圈替她围上。
这下整个人也只有半张脸和一双手还露在外面了。
“那怎么”她欲言又止。
周晋为淡声反问她:“不是睡不着?”
她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原来他松口同意, 只是为了她。
心里莫名涌上一种异样的感情,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抓挠着她的心脏。
那种感觉似有若无,找不到规律,又有点儿痒。
“继续躺着也只会胡思乱想,出去透透气也好。”他说。
于是三人穿好衣服,换上鞋出门。
网吧就在楼下,这个年代的小地方,管控也不严,上网不需要身份证。走进去扫一眼,里面几乎都是个头不高的未成年。
周宴礼和周晋为出现在这里反倒看着有些突兀。
江会会自然更不用说,看长相就知道是不属于这里的乖乖女。
她的确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周晋为也是,他从踏进这里开始,眉头就没松展过。
环境乌烟瘴气不说,人也鱼龙混杂,到处都是污言秽语的谩骂。
周宴礼当然能看出来,自己这个有洁癖的爹嫌弃这儿。
他去前台开好三台挨在一起的电脑,钱自然是周晋为给的:“我们去二楼,二楼禁烟。”
周宴礼除了不爱学习,其他东西倒是样样精通。
但凡前面带个“打”字的,他就没有不擅长的。
譬如打架,打篮球,还有打游戏。
游戏界面点开了,江会会没号,周宴礼就给秦宇打了个电话,也不管别人这个点是不是在睡觉。
电话打过去了,他果然没睡:“老大,怎么了?”
周宴礼熟练地登上自己的号,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把你游戏的账号密码发给我。”
他连声答应:“啊,行,马上。”
号登上了,江会会一脸不解地看着电脑屏幕。
周宴礼刚要侧身过去告诉她怎么操作,周晋为已经将她的鼠标握在手里,手把手地教她:“想去哪里就按右键,点一下就行。”
江会会点头:“嗯。”
周晋为垂眸,目光从屏幕落到她脸上。唇角无声地勾了勾。
只是打个游戏而已,弄得好像要上战场一样紧张。
周晋为虽然没什么爱好,但他烦躁的时候也会借助游戏来发泄。
他那样的家庭注定了他有着常人无法承受的压力。
就算心理年龄再成熟,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已。
游戏开局,周宴礼帮江会会预选了个猫咪,也不需要什么操作,挂在队友身上就行。
只要队友不死,她就不会死。
当然,他话里的队友指的是他自己。
“你待会全程挂我身上就行。小爷可是职业级水平,要不是我爹不许我打职业,我早拿下S赛冠军了。”
这番话说的臭屁又得瑟,指向性也格外明显。
就差没把周晋为这三个字说出来了。
后者无动于衷,低头看了眼手机。
周宴礼从刚才就注意到了,他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他除了刚开始看了一眼,之后直接静音,全程无视。
游戏开局,周宴礼玩的盲僧打野,周晋为选的男刀。
江会会虽然听周宴礼的话,挂在了他身上,可她全程都在看周晋为那边。
“好帅啊。”
“它刚才是隐身了吗?”
“哇。”
她一脸星星眼,表情是掩饰不住的崇拜。
周宴礼听到她这么夸周晋为,醋坛子打翻了,说要给江会会露一手。
结果杀了对方两个人,最后被剩下那个反杀。
他死了,江会会玩的那只猫咪也被迫从他身上掉下来,急急忙忙朝反向跑,眼见就要被追上,男刀从旁边的河道穿过来,江会会眼疾手快地挂在他身上。
然后看着他在短暂隐身之后将那个人秒了。
“哇,好帅呀。”江会会难掩自己那颗少女心。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觉得游戏里的那个角色帅,还是周晋为帅。
说完之后,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太过激动了。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周晋为,却见他嘴里同样也叼着一根棒棒糖,靠着座椅靠背,唇角微挑。
像是在笑?
听说戒烟初期,大家都会习惯性叼一根棒棒糖。
说起来,她最近好像的确没看过他抽烟了。
那之后江会会就一直挂在周晋为的身上,他的游戏角色一直没死,所以她也一直没掉下来过——
第一局游戏玩的还算平和,之后的几局就变了画风。
“你刚刚为什么不来救我,我就在你旁边。”周宴礼一脸不爽的怨怼。
“不想救。”
“靠,那你这个BUFF留给我。”
话音刚落,周晋为补完最后一刀,BUFF立刻出现在他的脚下。
周宴礼气到七窍生烟:“你特么故意的吧,我说那话之前也没见你想要那个BUFF。”
周晋为面不改色,淡声回他:“又想要了。”
周宴礼去和江会会告状:“他这种人你以后离远点。”
全然不顾这句话有可能导致他没办法成功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江会会试图从中劝架,但她发现从头到尾生气的只有周宴礼一个。
周晋为反倒一脸无所谓。
那局游戏结束,周晋为还是摘了耳机,拿上手机出去接电话了。
从出门到现在,中途不知来过多少通电话。他都是不闻不问。
江会会疑惑又略带担忧的看着他的背影。
她问周宴礼:“会不会是他家里人看他一晚上没回去,所以担心了?”
周宴礼正在看上局的游戏数据:“不会。他哪怕一年不回去,他家里人也不会担心。”
他看着看着,眉头就皱起来了。
靠,周晋为怎么打游戏也这么厉害。
这人到底有没有弱点?
听了他的话,江会会的担忧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忧虑地看向他离开的方向。
那里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电话是周晋为他妈打来的,问他是不是还在平江。
“嗯。”
电话那头女人精致漂亮的脸上,全是不满:“他倒是一点没变,前些天又有女的带着孩子找上门了,说是他的种,八岁了。上次那个比你只小一岁。狗东西,压力大了就到处睡女人,还不做防护措施。”
周晋为眉头微皱。
她越说越上头,气不打一处来,“他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你的未来。在那边读书有什么前途。我给你订票,后天就走,去美国。”
周晋为淡声拒了:“不需要。”
简单三个字,女人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气,话少性子冷,但有主见。
和谁都不亲近。
她缓了口气,语调转柔,跟他商量:“那回帝都待几天总行吧,我们好久没见了。我这次留不了多久,下个月就回美国。”
沉默片刻后,他将手里的棒棒糖随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同意了-
周晋为不在,他们自己又单独开了一把,周宴礼说这次要好好给她露一手,刚才是有周晋为妨碍自己。
江会会乖巧地点头。
结果游戏刚开局没多久,江会会就被对面的中单杀了。
那之后周宴礼全程盯着他杀。
杀到对方开公屏骂:“我操你妈!”
周宴礼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他要是骂别的还好,骂这句
但他还是非常体贴地先给江会会戴上耳机,点开音乐软件,让她听一会儿。
江会会人还懵懵的,耳机音量开的有些大,所以她听不到周宴礼在说些什么。
但他好像一直在说话。
她好奇地摘了耳机,想听听他到底在和谁说话时,就见他靠着椅背,冷笑一声:“线上骂不过就约线下?行啊,平江中学高二一班,周晋为。老子随时等着,不来你是我孙子。”
江会会一脸不可置信:“周晋为他”
周宴礼又拆了颗棒棒糖放在嘴里,语气漫不经心:“放心,他摆得平。”
反正自己犯事儿,最后也都是他来处理。倒不如直接让事儿去找他。
周宴礼看着江会会,动作微顿,凑近她:“眼睛怎么了?”
“啊?”
周宴礼眉头皱了皱:“有点红,难受?”
江会会摇头,不难受:“应该是被烟熏的。”
“烟?”周宴礼愣了下,这才闻到有股呛人的烟味。
他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往回看了一眼,和他们隔着一条走道的光头正叼着烟,骂骂咧咧的用电脑玩着赌博软件。
周宴礼走过去,指了指墙上的禁烟标志:“哥们儿,眼瞎还是怎么着,禁烟看不到啊?”
对方也是个横的,一听他这话,还故意往他这儿吐了口烟:“你管你爷爷?”
周宴礼眼底阴沉沉的,但还是笑着警告他:“要么乖乖把烟掐了,要么老子揍你一顿,然后帮你把烟掐了。”
那人本来就赌输了钱,心里有火,看到一个高中生都敢在自己面前这么拽,卷了袖子站起身:“你他妈再说一遍?”
这身高差,周宴礼还得低头看他。
他轻笑一声,从他手里把烟抽走,直接摁在对方露出的半截手臂上。
使劲捻了捻,用他的胳膊充当起烟灰缸:“想打架老子随时奉陪,让你一条胳膊,免得说你爷爷欺负你。”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烤肉味,那人疼到龇牙咧嘴:“你他妈”
周宴礼微抬下颚,眼神轻蔑的睨着他。
江会会在他身后伸手拉他:“周宴礼,你不要打架。”
周宴礼回过头安慰道:“没事儿,你别担心,像这样的我一个能打十个。”
江会会看向他的身后,眼睛突然就瞪大了:“小心!”
周宴礼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金属掉在地上的声响盖过了一切。
那人不知道从哪掏出的一把刀,照着他就砍了过来。
好在被周晋为拦下了。
但他的手背还是在对方的挣扎中划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一直在流,顺着指尖,落在地上。
周宴礼顿时愣在了那里。
周晋为却只是无动于衷地抽了几张纸巾压在伤口上潦草止血。
见周宴礼神情不对,皱眉问他:“伤到哪了?”
第二十五时间
周宴礼站在原地愣了好久, 直到被江会会的惊呼声弄得回了神。
他倒不是因为对方动刀而发愣,而是惊讶周晋为居然替他挡了这刀。
血一直在流,周晋为用纸巾压着,也看不清口子到底有多长。
那人就是个纸老虎, 爱耍耍狠, 看到真伤了人, 也吓得顾不上其他的,转身就跑。
周宴礼眉头皱紧, 要过去把人弄回来。
周晋为拦住他:“算了。”
“算什么, 他”周宴礼脸上还有戾气。
周晋为一句话就彻底消了他的气焰:“你先动的手, 弄回来有什么用。还想进一回局子?”
周宴礼不说话了, 目光落在他被划伤的那只手上。
江会会脸色担忧,都快急哭了,那几张纸巾很快也被鲜血染红, 她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替他将手包上:“先去医院吧。血会不会流干?”
周晋为被她这番话弄得无奈:“我记得你生物好像是满分。”
她抿了抿唇,眼角竟然有一点红。
她胆子小, 从小活的循规蹈矩, 看到有人打架都会绕远路走的那种。
最近这段时间倒是什么场面都让她见识过了。
周晋为看了周宴礼一眼, 后者别开头,嘴唇抿得很紧, 侧脸线条仍旧坚毅,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霭, 有种看不见的情绪在里头——
他们去附近的小诊所包扎了一下,伤口不深,但还是缝了几针, 没打麻药。
江会会不敢看,坐在外面等着, 手一直在抖。
周宴礼瞧见了,以为她是冻的。遂把自己的外套脱了,递给她:“穿上吧,晚上气温低。”
她也没穿,只是抱着他的外套,眼泪一直在流:“周晋为他应该会没事吧。你要不要进去看看。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不会是疼晕了吧?”
周宴礼往里看了一眼,人没晕,还好好的坐在那儿。只是眉头微皱。
疼是肯定会疼的,毕竟是直接用针去缝合伤口,还不打麻药。
他倒是能忍,连哼都没哼一声。
周宴礼靠墙站着。
不过他要是真的哼了,自己兴许还会瞧不起他。
缝合个伤口而已,有什么好哼的。
差不多十多分钟后,周晋为从里面出来,伤口贴了张伤口敷料贴。
医生另外给他开了消炎药,嘱咐这几天别让伤口碰到水。
周晋为点点头,道了声谢。
凌晨两点的街道,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放眼望去,只有这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诊所还亮着灯。
让这座本就冷清的城市显得越发萧瑟。一阵接着一阵的寒风让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打着卷儿,最后又落下,继续归于沉寂。
江会会的视线一直放在周晋为被划伤的手背上,眼里带着很明显的担忧。
周晋为语气轻松:“没事,半个月就能过来拆线了。”
江会会哭过,眼睛还有点红。周晋为看了眼手上的围巾,已经染上血了。
在经过路边的垃圾桶时,他正要扔进去,被江会会拦下。
“为什么要扔掉。”她不解。
他说:“脏了。”
江会会把围巾接过来:“洗干净就行。”
周晋为听她这么说,点了点头,也没继续开口。
平日里话最多的周宴礼今天也变得格外沉默。于是回家的路上,三人都异常沉默。
感应灯的楼道,逼仄窄小,楼与楼之间紧密相贴,几乎不留多少缝隙。
因为照不到阳光的缘故,路面永远都是湿的。
走路还得小心避开那些水坑。
两边的店面都关了门,这里的人明显没有彻夜开着灯牌的习惯,为了省下每月几百的电费。
十几米才有的一个路灯,光亮忽略不计。
这也就导致了,能被成功避开的水坑也就那几个。
周晋为的洁癖还是让他在这种时候皱紧了眉,看神色,踩到污水坑比不打麻药缝合伤口还让他难以忍受。
周宴礼在这片昏暗之中瞧不清神色,这一路上他都很安静。
换在平时,他早骂骂咧咧上了。
江会会哪怕再迟钝,也能察觉到氛围的不对劲。中途几次都想开口,最后又都忍了下来。
算了,这种时候好像也不适合说什么。
回到家后,她很快就睡了。时间太晚,都快凌晨三点,按照她平时的作息,没作业的时候十点前就休息了。
客厅里,灯还开着。
周晋为怕吵醒江会会,小心翼翼地进了房间,将自己的衣服拿出来。
周宴礼不知道从哪买的一包烟,在外面抽了一根,等烟味散净了才进来。
他进来的时候周晋为刚倒了一杯水,在医生给他开的那些药里翻了翻,最后拿出一盒拆开。
周宴礼一言不发,进来后就靠墙站着,眸色低沉地注视这一切发生。
直到周晋为用水送服了药:“有话和我说?”
“昂。”周宴礼下巴抬了抬。
他从在网吧看到周晋为的手被划伤,到现在,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五句。
在别人身上可能正常,在他身上就格外反常了。
周晋为放下水杯,安静等着。
周宴礼有些别扭地看向一旁,即使旁边什么也没有,反正他就是不看周晋为。
“对不起。”
周晋为罕见地愣了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这个反应在周宴礼看来就是另一层意思了,他不爽道:“差不多得了,还想让我道两次歉?”
周晋为居然被他的话弄得有些哑口无言。片刻后,他笑了笑:“真没听清。”
周宴礼懒得继续理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了几下。
接着,周晋为的手机就响了。
他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将手机解锁,消息是站在他对面的周宴礼发来的。
——对不起,今天的事儿的确是我有错在先。我的错我认。
周晋为同样也用手机回他。
——以后还打架吗?
他眉头皱了皱,敲下几个字,发送。
——酌情。
周晋为摇了摇头。
两人像是有病一样,间隔距离不过两米,却还用手机交流。
显然,他们彼此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同时放下手机,眼神有些无语。
还是周晋为走到冰箱那儿,主动开口问他:“喝酒吗?”
周宴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喝吧。”
答的挺勉强。
因为明天还要上课,所以周晋为只拿了两罐低度数的啤酒,递给他一瓶。
周宴礼眉头微皱,瞥了眼桌上那堆药:“你能喝吗?”
“没事。”他单手开了拉环,慵懒随意地靠着身后那张桌子,站着,“吃的药没事。”
难怪他刚才翻了那么久,原来是在找什么药吃完之后可以喝酒。
今天刚搬的家,很多东西都没弄好。本来周晋为是给了他一把钥匙的,那地儿地段好环境好,反正比这里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周宴礼说不用,他早就找好了地儿。
就是这里。
那户人家兴许是看他们年纪小,坐地起价。周晋为懒得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口舌,当场就签了合同。
周宴礼觉得吧,他爸这人唯一没变的就是藏在平和外表下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气。
他身上没有,这点倒是没遗传上。
房门虽然关着,但考虑到屋子里隔音差,怕吵醒江会会,所以两个人都非常自觉的将说话音量调小。
相顾无言了一段时间之后,反倒是周晋为先开的口:“你爸不管你?”
指的是他打架这事儿。
“嗯,不管,我是保姆带大的。”周宴礼喝了口酒,估计是觉得难喝,眉头皱了皱,片刻后又松展开,“保姆懂什么,她自己都是拿钱办事,生怕得罪雇主丢了工作。所以在家我都是说一不二,能用钱摆平的事情在我看来都是小事。”
偏偏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能用钱来摆平。
“我小的时候,大概这么小。”他伸手在自己面前比划了一下,他坐着,他比划的高度也才到他下巴那儿,“被几个同龄的孩子按在地上打,挨揍的原因我忘了,反正被揍得挺狠。后来这事儿是怎么处理的我不清楚,只知道那些人的父母领着他们来我病房下跪道歉的时候,他们身上的伤不比我的轻,那之后他们全部了无音讯,可以说是在我已知的范围彻底查无此人。”
周晋为看着他,抓提易拉罐的那只手不自觉用力,瓶身被捏瘪。
他眼神平静的像在讲别人的事:“是,我爸是很牛逼,权势滔天,没人敢得罪他。我犯了天大的事儿他也能给我悄无声息地抹平了。我被人欺负,他百倍帮我讨回来。可我挨打的时候他没办法出现在我身边。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是个孤儿,谁家亲儿子三年才能见亲爹三次。”
周晋为感觉自己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沉重,他想喝口酒,却发现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他低下头,喉咙一阵阵发紧。
“你父亲,不配当个父亲。”
沉默很久后,他还是暗哑着声音开了口。
听二十年前的周晋为点评起二十年后的自己,周宴礼突然有点想笑:“是吧,我也觉得他不合格。”
“你恨他吗?”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恨,他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周晋为很早以前就看出来了,他是个重情义的人。
亲情对他而言,又凌驾于所有感情之上。
包括他自己。
周宴礼喝了口啤酒,他坐姿随意,拿着酒瓶的那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的手肘则倚着身后的椅背。
或许是酒精的催化,也或许是人在深夜更容易袒露真心,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别人说这些:“我以前总在想,如果我妈生病的时候我再大一些就好了,如果她生的是换换器官就能好的病就好了。肾啊肝啊,我都可以给她。只要她能活着。”
周晋为问他:“你很想她?”
他低下头,勾唇笑了笑。眼眶有点红,周晋为听出了他声音里克制的哭腔。
但他一直忍着,没哭:“想啊,每天都想,走路想,吃饭想,甚至连睡觉的时候也在想。尤其是生病的时候,更想。想她当时有多难受,比我现在还难受吗。她是女孩子,肯定很怕疼,她当时是怎么忍下来的。整整一年,她做了一年的化疗。我小姨说,到了后期医院都开始给她上止疼泵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这个地方,也不清楚我什么时候就会回去,这事儿太玄乎,一切都是未知数,总之你一定要照顾江会会。”前面还在抒情,到了后面,话音一转,开始威胁他,“不然我饶不了你。”
周晋为倒是好奇,他能怎么饶不了自己。
周宴礼说:“我每天打架,让你给我收拾烂摊子。”
他笑了一下,没说话。
房间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来,断断续续的,没有逻辑,应该是江会会在说梦话。
“我不清楚之后的事情,但最起码这点责任感是有的。 ”周晋为将手里被捏瘪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中,动静不大。
“什么?”周宴礼抬眸。
“不会做生而不养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周宴礼竟然从他这句平淡无奇的话里,听出了些承诺来。
他愣了下,突然笑了:“最好记住你这句话,不然我会让你拥有一个比我现在还叛逆的儿子。”
周晋为站起身,又去冰箱拿了罐啤酒,等他过来时旁边已经没了动静。
周宴礼躺下了,手里还拿着那半罐啤酒。
周晋为摇摇头,喝不了就别喝。
他过去要把他扶回房,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宴礼?”
话音刚落,就见他跟个弹簧似的自己坐起来了。
“靠,周宴礼也是你配叫的?老子是你爹!”
“”
喝醉了也是个狗脾气。
第二十六时间
周宴礼酒量很差, 在他初二那年第一次喝酒时,他就知道了。
俗称的半杯倒。
他醒的时候天早亮了,外面在下雪。他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的被子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盖的。盖也不好好盖, 都他妈没抻开, 估计是随手一扔。
沙发不小, 但对他的身高来说,睡的实在憋屈。
他按着肩膀活动了一下身体, 那种久违的拉扯痛感让他情不自禁爆了句粗。
想到昨天在周晋为面前喝趴下这事儿就觉得丢人。
啤酒!半罐!甚至都他妈不是半瓶!
客厅里没人, 厨房传来动静, 他顿了顿, 随手把旁边的外套拿来穿上,走过去,掀开半帘。
窄小的厨房, 此时站着两个人。
江会会身上系着围裙,正将手中的面条下锅, 她问周晋为:“吃几个鸡蛋?”
后者在旁边给她打下手:“一个吧。”
她看了眼他受伤的手背:“一个够吗?”
闻言, 他笑了笑:“是我吃, 又不是我的手吃。”
“不是”她解释,“多补充点蛋白质对伤口恢复有好处。”
还有这个说法?他掀了掀眼眸, 见江会会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于是他点头:“那两个吧。”
江会会往锅里打了四个鸡蛋 ,周晋为两个, 周宴礼两个。
或许是在家里被忽视习惯了,她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这种习惯。
做任何事情都考虑不到自己。
虽然提前找了保洁把家里打扫过一遍,但周晋为的洁癖让他没办法随意地靠在厨房的任何一个地方。
他默默注视着她手里的动作——
周宴礼个子高, 站在门口挡了一半的光,此时耷拉着眼皮, 慢悠悠地打着哈欠。
周晋为头也没回:“醒了?”
“没。”周宴礼阴阳怪气,“梦游呢。”
面条煮好了,周晋为说:“那就梦游把它端出去。”
冷淡的命令口吻。
周宴礼不服气,脱口而出:“你特么吩咐儿子呢?”
周晋为一言不发,回头看了他一眼。
周宴礼被看的哑口无言。
行,他还真特么是他儿子!
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憋了一肚子火,进来把碗端出去。
周晋为没有离开,他接过江会会刚摘下的围裙,沉默了会,又递还给她。
然后转身背对她:“帮我系上。”
不同于刚才和周宴礼说话的口吻,现在的他明显平和许多。
江会会愣了愣:“你系围裙做什么?”
他显然不想过多解释:“系上就行。”
“哦。”江会会瓮声瓮气,走上前来,将围裙从他身前绕过,系带沿着腰系紧,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没有把控好力道,系的过于紧了。
不像是在给他系围裙,更像是在为他测量腰线。
他低声闷哼,回头看她,神情有些无辜:“怎么了?”
像是在问:我是哪里得罪你了?
江会会的脸一下子就爆红,一半是羞愧,一半是歉意。
“不好意思,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又着急忙慌地松了松。
周晋为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看面料很柔软,她刚才替他系围裙的时候,手背不小心触碰到。
触感也很柔软。
他的肩很宽,想不到腰却意外的劲窄。听说有些男孩子的身材是倒三角形,逐渐往下,腰线会内收。
这样的人平时都有健身的习惯,
他也是这样的吗?
“怎么了?”少年带着磁性的低沉声线响起,江会会停止了胡思乱想,摇了摇头,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好了。”
“嗯。”他收回视线,重新开火。
江会会好奇:“还要做什么吗?”
他没有回答她。
吃了个闭门羹,江会会抿了抿唇,也没继续问下去。识趣地去了客厅。
周宴礼正在里面洗漱,像是泄愤一样,刷牙的力气很大。
这家屋子的主人很早就搬出去了,这里闲置了很久。平时总是很冷清。
今天却莫名有种平淡的烟火气。
厨房传来的声响,以及洗手间内的声响,这些都在清寂微暗的冬季早上,显得分为温馨。
江会会先是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打开窗户朝外看了一眼。
这个点天刚蒙蒙亮,出门的除了需要早起上学的学生,再有就是出门买菜的人。
她看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又将窗户关拢,外面风实在太大。
等她再过来的时候,周宴礼已经将面条盛好了,三碗。
江会会那碗都快堆出来了,整整四个鸡蛋全在她碗里。
她瞪大了眼睛,这碗面比她的头还大;“我吃不下的。”
她拿着筷子,想将鸡蛋拨回他们碗里。
周宴礼态度强硬:“吃不完就剩着。”
而此时,厨房的火被关掉,伴随着一阵响动声,周晋为将自己刚做好的北非蛋端出。
他只做了一份,端出来后,看了眼江会会面前那碗面。
动作迟疑片刻,他将面碗推开,把自己手里那份北非蛋放在她面前。
周宴礼看到了,眉头皱了皱:“几个意思,你就做一份啊?”
周晋为没有理他,拖出椅子落座。
靠,什么人嘛。
周宴礼不爽,吃了一大口面条,头还晕着。
江会会注意到,问他:“不舒服?”
“还行,能忍。”他随意的答了一句。
江会会以为他是感冒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松了口气,没感冒。
周晋为几乎没怎么动筷,低头看了眼手机,沉默很久后,他将手机锁屏,终于出声:“我待会就不和你们一起去学校了。”
周宴礼抬起头,来了兴致:“怎么着,逃课啊?带上我。”
周晋为无声的看了他一眼。
周宴礼悻悻地挪开视线,嗤了一声:“谁稀罕。”
他过去拿外套:“我这几天有事回一趟帝都,有事的话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这话也不知是和谁说的。
可能是和他们两个人说的。
周宴礼懒得搭理他,吃个饭都吊儿郎当,周晋为看不惯他这副模样,眉头皱了皱,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反而是江会会点头:“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经历这些天的接触下来,她似乎已经不怕他了。周晋为的目光缓和下来。
她握着筷子看他,可在视线对上的瞬间,她又仓惶低下头。
周晋为神情平静,将外套穿上:“那我走了。”
他这一走,的确是好几天都没回来。
江会会在第二天就回了家,妈妈看到她了,也没说什么。
只是在橱柜里翻了翻,说总是这么麻烦占彤,得提点东西去道谢。
她找来找去,最后将窗台上的腊肉剪下来半挂,让江会会下次找占彤时,给她带去。
江会会点了点头。
外面突然传来恐惧的哭喊声,在早上显得尤为凄惨可怖。
是刚出门的江满,他连滚带爬地跑进来,颤抖的手指着外面,吓到话都说不完整了。
“外外面有”
“有什么有?”妈妈看他这样,眉头皱着,“多大的人了,胆子还没猫大,让别人看见了不嫌丢人啊?!”
江满直接被吓哭了:“外面外面有有怪物!!!!”
怪物?
妈妈一愣,小区什么时候进了怪物?
她过去把门打开,往楼道里看。
江会会也好奇地跟过去。
就见对屋开着门,身材高大挺拔的少年正斜倚门框站着,他身上的穿着很简单,灰色运动裤搭配黑色卫衣,脚上是一双室内拖鞋。
因为刚睡醒,所以身上有股很重的起床怨气。
正脸色阴沉地朝着对门——也就是江会会的家。
刷牙。
江满则在后面吓的鬼哭狼嚎。
“呜哇啊啊啊,他肯定是为了方便揍我专门搬过来的!!!!我要去舅妈家,我不住在这里了!!”
江会会愣在原地,终于明白江满为什么会哭了。
在他年仅十岁的生命里,为数不多的童年阴影都是面前这个人带给他的。
粗略数一下,周宴礼来这边才一个多月,就揍了他三次了。
并且就周宴礼现在这副模样,怨气重到说他身上背负十条命案都有人信。
连江会会看了都有些害怕。
妈妈盯着他看了一会。
这人看年龄和会会一样大,身材高大,相貌帅气。
就是感觉吊儿郎当,痞里痞气的。
莫名熟悉,像在哪儿见过一样,可又一时想不起来。
妈妈偏头问江会会:“好像有点眼熟,我和他是不是见过?”
江会会表情心虚,当然眼熟,上次还差点被他揍了。
她冲周宴礼使了个眼色,又在妈妈面前装傻充愣:“我也不知道。”
周宴礼将嘴里的牙刷抽出来,含着泡沫回答她的话:“阿姨可能在学校的表彰大会上见过我。”
妈妈当场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她换了副脸色,眼睛亮了又亮,不同于刚才的嫌弃。
他们这儿的人大多肤浅,衡量一个人的标准首先就是成绩和工资。
妈妈笑容热情和善:“看来这位小同学成绩不错。”
惊讶的除了妈妈,还有江会会。
他什么时候参加过表彰大会?
检讨大会他倒是参加过,他是念检讨的那个。
周宴礼咽下泡沫:“也还凑合,勉强拿了个第一。”
倒数第一也是第一。
第二十七时间
因为这个凭空捏造出的第一名头衔, 妈妈对周宴礼的初印象很好。
虽然这已经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了。
妈妈握着筷子,若有所思:“总觉得这小孩看着很亲切,长得怪讨喜勒。”
讨喜?
江会会回想了一下周宴礼的五官长相,线条轮廓都偏凌厉, 所以导致他看上去很不好惹。
兴许是最近头发稍微长了点, 不再是之前那个寸头了, 极具少年感的同时,又将硬朗的眉弓遮了遮。
江满还在旁边哭闹:“他就是上次来家里打我的那个人!!”
妈妈半信半疑, 看着江会会。
江会会急忙摇头, 不擅长说谎的人为了给周宴礼打掩护也开始学会撒谎:“他没有来过我们家, 小满记错了吧。”
妈妈皱着眉, 夹了块排骨扔到江满碗里:“吃你的饭,成天学也不好好上,只知道乱想。”
江满急的满屋子乱走, 恐惧促使他现在就要搬家。最后干脆在地上撒泼打滚:“我要去舅舅家,我要去舅舅家!”
恰好此时外面有人敲门, 江会会放下碗筷过去将门打开。
站在门外的是周宴礼。
她愣了一下:“你怎么?”
周宴礼礼貌地询问:“请问你家有醋吗, 我想做饭, 结果忘买醋了。”
他?做饭?
江会会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妈妈连忙站起身,热情地迎他进来:“正好我们在吃饭, 一起吃吧。”
她支使江满去搬一张椅子来。江满看到他那张脸,顿时就吓得不敢动弹了, 脸色煞白。
在妈妈看不到的地方,周宴礼收了面上礼貌的笑容,冲他露出一个狠戾并带着警告的眼神, 满身的匪气。
江满直接吓尿了裤子,安静地回自己的房间搬了张椅子出来。
“啧啧。”周宴礼拍了拍他的肩, 假模假样的关心,“怎么还尿裤子了呢,水喝多了?”
妈妈一看这样,立马哎哟上了。推他回房:“快去把裤子换了,多大的人了还尿裤子,我看你是长了年龄没长脑子!”
客厅里这会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会会欲言又止,眼里时刻都流露出对他的不信任。
说不准他的脾气什么时候就会爆发了。
“你怎么来了?”
他坐下后,大马金刀翘着二郎腿,理直气壮道:“我回姥姥家吃饭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我自己又不会做。”
江会会欲言又止:“可”
周宴礼下巴一抬,让她放心,他家里那些长辈就没一个不喜欢他的。
不然也不会把他溺爱成如今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江会会深刻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她从未见过妈妈对谁露出这副宠溺喜爱的表情来。
哪怕是江满都没有。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隔辈亲。
“这孩子,唉,平时肯定没好好吃饭吧?你看看,这都瘦成这样什么了。”妈妈心疼地捏了捏周宴礼的手臂,“多吃点,不够锅里还有。”
江会会看了眼周宴礼那卫衣都掩盖不住的宽肩,以及卷了半截的袖口下露出线条劲韧的手臂。
瘦吗?
江满还躲在房间不敢出来,妈妈给他单独留了菜和饭。
她问江会会待会儿要去哪,如果没事的话就帮方姨看会店,有工资的,按时薪算,一小时十块钱。
江会会喝了口水:“我约了同学去学习。”
妈妈点头:“那行,我待会帮你回绝了。”
在学习上的事情,妈妈基本都是支持她的。
周宴礼听到她说约同学去学习,记忆被勾起来,问她:“那个叶什么婷?”
“嗯。”她本来拒绝了,但架不住周宴礼一直劝说,说她也该去拓展拓展她的社交圈子了。
她仔细想了想,确实有点道理。
只是叶疏霆
朋友?
她也搞不明白。
将碗里的饭吃完,她起身准备收拾碗筷。
周宴礼先她一步:“我来吧。”
妈妈瞧见了,眼底的喜爱遮都遮不住:“真乖啊这小孩。没事,放着吧,你们去忙你们的,这里我来收拾。”
因为和叶疏霆约的是十点,江会会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背着书包准备出门。
周宴礼在门口等她,黑色冲锋衣里面是件运动衫,手上拿了个篮球,正百无聊赖地放在指尖转着圈。
显然已经等了她很久。
江会会看到他后,顿了顿:“在等我?”
“不然还能等谁。”他停了动作,将篮球从左手抛到右手,又从右手抛到左手。
他的手很大,手掌宽大,手指也长,的确很适合打篮球。轻轻一抓就将篮球牢牢抓住。
“我去附近篮球场打会儿篮球,你几点结束?我去接你。”
江会会和他并肩往楼下走:“不用,图书馆离这里很近的。”
“很近我也得接你。”他伸手把她的书包接过来,往自己肩上一挂。
江会会拗不过他,给了个大概的时间:“那你四点过去找我。”
周宴礼皱了皱眉:“要学这么久?”
江会会突然想起什么:“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快期末考了,我顺便给你也补习一下。”
他耸肩求饶:“饶了我吧,我一看书就头疼。”
江会会语重心长:“距离期末考只剩最后一个月了。”
“只剩最后一个月了,学了也没用。”他开始诡辩。
江会会被他的话哽住
算了,她也不勉强他了。
坐公交来到图书馆,周宴礼把书包递给她:“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篮球场就在后面。要是中途学的无聊了也可以过来找我,看会儿帅哥缓解缓解视疲劳。”
“帅哥?”
周宴礼臭屁:“你面前这个。怎么,不帅?”
“嘁,不要脸。”她抱着书包,小声吐槽了一句。
叶疏霆比约定的时间早到很久,此时坐在那里,桌上放着两杯奶茶。
看到江会会了,冲她招手。
这里的图书馆没有那么多讲究,不能吃东西或是不能讲话什么的。
里面甚至还有蹭网打游戏的。
两人在学校是同学,但并不熟悉。他是体育生,经常需要参加集训,所以在学校的时间不长。
江会会坐下后,和他打了声招呼,语气礼貌:“你好。”
叶疏霆的脸一下子就涨的通红,他结结巴巴:“那那个,我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随随随随随便给你买了一杯,希望你别别别别介意。”
江会会沉吟片刻:“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对视上的瞬间,他连脖子都爆红不已,急忙低下头:“没没没没有。”
江会会抿了抿唇,没有继续问下去。
今天讲的是上次的小测试卷,因为小测的时候他去外地集训了,所以没能赶上。
老师单独让他们又考了一次,江会会看着上面的分数。
二十三分。
好吧,至少比周宴礼的要高。
她没有过多寒暄,直入主题,将错题全部给他讲了一遍,讲的耐心又细致。
她的声音柔和,和她本人的脾气一样,没什么棱角。像是毫无攻击力的温水,可以包容世界上的万物。
笔在草稿纸上演算,各种解法都讲了一遍。
但她能感觉到,叶疏霆的眼里全是迷茫。
“还是听不懂吗?”她轻声问他。
他从愣神中反应过来:“听得懂,就是”
挠了挠头,脸色为难,“全部组合在一起就有些听不懂了。”
原本以为她会露出一个嫌弃的眼神,可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将草稿纸翻了个面。
“哪道题不懂?”
“全全部。”
其实也不是全部,经过她刚才的讲解,他很多都懂了。
她和老师比起来,足够耐心是她最大的优势。一道题她可以拆分成无数步,一点也不嫌麻烦。
但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哪怕就坐着,一句话也不说都行。这是他的私心。
江会会轻垂眼睫,眼神有些无奈。
却也还是没说什么,从头又给他讲了一遍。
他中途和她东扯西拉聊了一会儿:“你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
“嗯。”她点头,将解题过程写在草稿纸上。
他好奇:“哪里?”
江会会沉吟了一会儿:“航空航天大学。”
“当空姐?”
“不是。”江会会其实不想和他聊这些,但她的性格又没办法让她做到对别人的问题视而不答,“飞行器设计与工程。”
“哇。”他一脸惊叹,实则没听懂。
他以为按照她的性格,应该会选择师范大学。想不到居然是飞行器设计?倒是和她的外在反差有点大。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江会会不受影响,继续给他讲题。
她很认真,这种认真体会到任何一件小事上。只要是她答应过的,她一定会做好。
叶疏霆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脸上,从这个角度看,她的鼻梁不算特别挺,恰到好处的弧度,嘴唇饱满红润,睫毛很长,浓密卷翘。所以能很清楚的看清她的眼睛。
浅棕色的瞳仁,像小时候玩的玻璃珠子。清澈透亮。
她说话时,嘴唇一闭一合,声音很轻。
偶尔伸手撩一撩垂在耳旁的落发:“所以测算出的结果是23,这道题应该选C。”
叶疏霆拼命忍耐,才将自己蠢蠢欲动的右手按住,不让它去碰她的头发。
江会会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她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察觉到自己的眼神有些太明显,他急忙低下头,去拿桌上的奶茶。
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原来这题选C,难怪。”
难怪个屁,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看她了。
江会会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三点半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回家了。”
她弯腰收拾书包,他急忙起身:“我送你。”
江会会刚要拒绝,才将书包背上,看见玻璃窗外的人影后,她站在原地不动了。
叶疏霆见她一动不动,也顺着她视线看去。
窗外站着一个身材颀长,气场凌然的少年。
此时正阴沉着视线,隔着玻璃窗,恶狠狠地盯着他。
像是蛰伏在丛林中,伺机而动,随时都会咬断猎物脖子的野兽。
叶疏霆被看的后背一凉。
周宴礼扔了篮球,气势汹汹的进来。
他妈的,他倒是没想到居然还有男的叫叶舒婷。真够可以的!
他走到二人中间,将江会会挡在自己身后,遮了个严严实实,眉头紧皱,眼神满是戾气:“看什么看,是你能看的吗?”
叶疏霆面对江会会时害羞,面对别人就不同了。
他微抬下颚,同样语气不善的呛回去:“你他妈谁啊?”
周宴礼冷笑,把妨碍他动作的外套给脱了。
江会会一看这个架势,连忙拦他:“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打架了吗?”
周宴礼指着叶疏霆;“这狗东西欠揍。”
叶疏霆一听这话也火了:“操,来啊!”
江会会觉得劝架比讲课还累。
她硬生生地将周宴礼从图书馆里拉了出来。
“他也没做什么,你不要总是不讲道理。”
“他还没做什么?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他刚才看你那个眼神”周宴礼听清了她的后半句,神色突然平复下来,“你说我不讲道理?”
那句话也是情急之下说的,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我”
周宴礼笑了一下,又自顾自地点头:“对,是我不讲道理,是我多管闲事了。抱歉哈,我和你道歉,对不起。”
他转身就走。
似乎下定了决心要甩开她,走的又快又急。
他的腿很长,江会会一路小跑才勉强没把他跟丢。
江会会看着面前的建筑,是周晋为家。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来这里,可他没有进去,只是去了后院,在一块种满了不知名植物的草坪上席地而坐。
明天天气应该不错,甚至能看见月亮。
江会会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她刚才说了那样的话他明显是生气了。
“你是想一直站在那里吹冷风?”安静了一路,他的声音终于响起。沉闷又生硬。
舍得和她说话了。江会会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走过来,小心翼翼的和他道歉:“我刚才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你怕我打架。”他低头拔着面前的杂草。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江会会问他:“什么?”
他笑了下。
笑容苦涩,又带着一点江会会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声音更是江会会没听过的嘶哑:“我在想,如果连你也不爱我,那我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从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变成人生地不熟,身无分文的流浪汉。
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他,都把他的话当成疯言疯语。
可他还是拼了命的想一直待在这里,甚至刚开始那几天觉都不太敢睡,生怕这只是他做的一个梦。
醒了之后,他还在蒲草岛的海边,看着月亮,一边发呆一边想他妈妈。
江会会心里莫名一阵刺痛,那种喘不上气的疼。
她能够感受到他此刻的情绪,他的失落,他的难过,他的满腹委屈。
他微微屈膝,一手撑在身后,一手则搭在膝上。脑袋低垂,目光不知放在何处。他似乎在思考,思考自己留在这里的原因。
四周的风有点大,连绵起伏,让这里的植物摇晃成了浪花的形状。
江会会的声音将沉寂打破:“对不起。”
她和他道歉,眼眶有点红。
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哭腔,周宴礼愣了一下,刚才的失落和委屈似乎瞬间被别的情绪给替代,“怎么哭了?”
没带纸巾,只能用手背给她擦眼泪。
明明是他在生气,可她一哭,他就束手无策到只能和她道歉。
江会会摇了摇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你难过,我也会很难过。”
周宴礼停在那里:“什么?”
她自己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不是说那个那个什么母子连心吗?”
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说完之后就低垂着头,恨不得埋进土里。
周宴礼人还懵着:“什么母子连心?”
“就是就是那个”
两个人像是被传染了一样,一个比一个说话磕巴。
最后还是周宴礼先将舌头捋直:“你不是不信我的话吗?”
江会会的头还是没能抬起来,她耳朵微红。对于一个尚未成年,甚至没有谈过恋爱的少女来说,主动承认自己是一个同龄男生的妈妈,的确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我没有不信。”她声音微弱。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信了,不然以她胆小怕事的性格,早就和他划清界限。
可若是让她说出个具体的原因,她自己也不清楚。
看到他受伤,她会慌乱,看到他被罚,她会紧张。
看到他高兴,她也会高兴。
江会会不太懂男女感情,可她心里却清楚,这是另外一种,高于男女之情的感情。
它凌驾于一切之上,是从心脏延展开的感情。
周宴礼恍惚了一下,他闷声闷气,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高姿态来:“你别想哄我。”
想用几句花言巧语就把他骗好?怎么可能。
“没有哄你,我能感受到的。”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虽然说很奇怪,可她的的确确存在这样的感觉,“我的心跳,和小礼的心跳,好像是连着的。”
周宴礼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大,他的呼吸也同样停止了。
江会会这番话换任何一个人来听,似乎都是破绽百出的,只能用来哄骗小孩的话。
可这话在周宴礼听来,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因为他本来就是她的小孩——
他坐的这个地方是未来埋葬他妈妈的地方。
他每次受了委屈都会坐飞机回平江,和她告状。
在这里一坐就是一晚上。周围种满了花,他坐一晚上能拔秃一半。
用不了多久,这里的花又会被种满。他知道,是他爸让人种的。
他低头拔草,不肯说话。
江会会以为他还在生气,小心翼翼地蹭到他身边,这会儿是真的开始哄他了。
轻声细语,温柔的语气像在给他唱摇篮曲一样:“你上次不是说,今天有战队赛吗,我陪你一起去,我这次不乱跑,我玩小猫跟着你,我挂在你身上保护你。”
她玩的那个英雄叫悠米,角色形象是一只猫。她索性就直接叫它小猫。
周宴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
銥誮
了,本来气已经消了,可他就是故意忍着,不理她。
江会会仍旧万分耐心,语气一次比一次温柔:“下次逃课,就算周晋为来了,我也和你一起出去。”
听到这话,他终于有了反应。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认真真回答我。”
见他终于肯理自己了,江会会松了口气,她点头,眼神果然认真起来:“你问。”
还以为他会问出什么严肃的问题来。
安静几秒钟后,他问她:“如果我和周晋为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啊?
她眼里短暂露出一些迷茫来。
但她还是认真地回答他:“我不会游泳,可能会是第一个被淹死的。”
周宴礼笑出了声,没想到她居然还真的认真回答了。
这下气是真的彻底消了。其实早就不气了,从她一言不发地跟在自己身后时,他就已经不气了。
如果他真的想甩开她,简直轻而易举。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异常安静,周宴礼一上车就靠在她肩上睡着了。
他打了一天的球,加上生了一晚上的闷气,再好的体力也被耗尽。
江会会小心翼翼地在他额头上摸了摸,确认不发烧才松开手。
经历上次他感冒发烧之后,她总是格外在意他的体温,生怕流感又在他身上卷土重来一次-
因为是周末,第二天可以睡个大懒觉。
江满一身灰回来,默不作声地擦着眼泪。
江会会昨天熬夜学习了,现在才醒,刚洗漱完出来,看他这样,问他怎么了。
他隐忍眼泪,不肯说。一副受到惊吓与恐吓的模样。
江会会下意识就想到了周宴礼。
估计又被他揍了。
在江满和周宴礼之间,她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周宴礼。所以对待弟弟的眼泪也假装视而不见。
昨天因为要给叶疏霆补课,所以回绝了方姨,刚好今天有时间,可以下去帮忙。
她一直在存钱,如果想走出这里,没有钱是做不到的。
哪怕只有一点点,但她觉得时间长了,总能积少成多。
才刚出去,就听见楼下热闹的动静。
方姨嗑着瓜子,说搬来了个帅小伙,那个头那长相,都能出道当明星了。
她问江会会:“就在你家对门,你应该见过了吧?”
江会会点头:“见过了。”
方姨笑容暧昧;“听说和你同龄,也是你们学校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不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吗。你妈可得好好防着了,万一把你拐跑了怎么办。”
江会会默不作声,换上工作服进了收银台。
这就是她一天的工作了。
“那个小帅哥乖得很勒,早上还带满崽子去打了篮球,才回来就被楼上的李婶叫去帮忙修电视,说是高材生,肯定懂。”
刚好有顾客过来,拿了几袋薯片结账。
江会会拿着扫码枪全部扫完:“你好,一共二十九。”
对方递给她三张十块的纸钞,让她不用找了,她在柜台上抽走了一根一块钱的棒棒糖。
江会会将钱抚平整,放进钱柜里。
她听着外面那些阿姨们的聊天内容,周宴礼居然还会修电器?
刚在心里对他刮目相看,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又亮。
消息全是周宴礼发来的。
——你认识附近的维修师傅吗?修电视的那种。
——今天早上碰到个奶奶说电视坏了,让我帮她修。
——居然是特么黑白电视。
——这玩意儿我真的只在博物馆见过。
难怪他去了这么久。
江会会沉吟片刻,和方姨说了一声:“方阿姨,我突然有点事,可能要暂时离开一会。”
她又乖巧又懂事,是这片儿的邻居看着长大的。大家对她格外包容,这点小要求自然是点头同意:“快去吧,别耽误正事了。”
“谢谢方阿姨。”
她爬楼梯去了李奶奶家,果然看到了面对地上那些零件两眼放空的周宴礼。
身子轻微佝偻,满脸皱纹的李奶奶则一脸期待地站在旁边,等待他将电视修好。
老人家一个人住,孩子都在外地务工,只有过年才回来。这是她唯一打发时间的消遣了。
也不怪周宴礼会露出这副愧疚的神情。
老人家对他百分百信任,结果他把电视拆的零碎,别说修了,他连还原都做不到。
这会儿看到江会会简直就跟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又瞥见她身后空无一人:“师傅没来吗?”
“没叫。很贵的。”过来一趟得好几百,不然李奶奶也不会找周宴礼帮忙了。
“那怎么办。”他更愧疚了。
实在不行他再去买一台。
“没事,我看看。”
江会会走过来,卷了卷袖子,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和小臂。
接过他手里的工具,将零件大致检查了一遍。
周宴礼站在李奶奶旁边,两人像监工一样看着她。
江会会不管做什么事都慢吞吞的,修个东西也一样。
半个多小时才全部弄完。她手里全是脏污,让周宴礼插上试一下。
他半信半疑地过去插上,电视居然真的亮了。
“你还会修这个?”他回过头,一脸震惊。
江会会在洗手间里洗手,周宴礼靠着门框,垂眸看她洗手。
“家里的东西总坏,爸爸不在家,所以都是我修。慢慢的就会了。”
“深藏不露啊。”
她听出了他的调侃。
用刚洗完的手对着他挥了挥,水溅到他脸上。他微微偏头,笑她:“学坏了。”
她说:“和你学的。”
手擦干之后,她走出洗手间,让李奶奶以后有什么要修的和她说就行。
李奶奶笑容慈祥,和他们道了谢,又从抽屉里拿出几袋饼干来。
“拿去吃。”
江会会没有拒绝:“谢谢奶奶。”
出去之后,周宴礼笑容吊儿郎当:“看不出来,你的嘴比我的还甜。”
她纠正他:“这叫礼貌。”
他点头:“是是是。”
江会会往楼下走,他也往楼下走。
江会会是要去店里帮忙,而他
“你不回家吗?”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他。
“回家?”他一脸生无可恋,“哪个家,那个耗子窝?”
刚搬来的第一天还没发现里面藏了那么多耗子,兴许是看到有陌生人来,还挺怕生。
结果第二天就熟悉了,开始大摇大摆的四处乱窜。
周宴礼早上刷牙的时候,亲眼看见那耗子从他脚边走出去。
他倒是不怕,就是觉得恶心。
特么的买房子买了个米奇妙妙屋。
第二十八时间
晚上九点, 临睡觉前,江会会听到了隔壁传来的怒骂声。
“靠。”
她听出了周宴礼的声音,也顾不上自己已经躺在床上。
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出去,却看到他蹲在楼梯那里抽烟, 后面的门开着。
她头发披散, 身上穿着睡衣, 睡衣外面随便套了件外套,眼神发懵的看着他:“你”
周宴礼看到她出来, 急忙掐了烟, 拼命用手驱散面前的烟雾:“你怎么出来了?先进去。”
他不由分说把她推回屋, 并将门关上。
直到烟雾完全消散, 江会会在门后试探性的询问他:“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嗯。”他扯着自己的衣领低头闻了闻,确认没有烟味才松口。
他就是实在烦躁的不行了才出来抽根烟,没想到江会会居然正好出来了。
她将门打开, 头先探出来,做贼一样的环顾四周:“怎么了?”
“没人。”他说。被她这副模样逗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做完贼。”
她小声嗫喏, 从门后出来, 问他怎么还不睡。
“本来准备睡的,又发现了一窝耗子。”他眉头拧的死紧, “这房子到底是给人住的还是给耗子住的?”
本来挺可怜的一件事,但江会会莫名就是很想笑。她拼命忍着, 安慰他:“你先凑合睡一晚,明天去楼下买点粘鼠板。”
“还要等明天?”他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了。前十七年没吃过的苦全在这两个月内吃到了。
江会会想了想:“要不然你去楼下租个小单间?我给你钱。”
周宴礼眉毛一挑:“你有钱?”
“有的。”江会会让他等一下,她轻手轻脚回了屋, 妈妈和江满都睡了,她怕吵醒他们。
没多久, 她就抱着一个存钱罐出来。
金色的小猪存钱罐,个头不大,但看着挺沉的。
这里面有她的全部积蓄,是她从初中就开始攒的,虽然面额都不大。但全部加起来也有一些了。
这些钱她从来不动,哪怕是饿到没钱吃饭,她也没打过它的主意。
周宴礼有些意外:“怎么这会儿就舍得拿出来了?”
她低着头,伸手晃了晃,听里面的声儿:“如果是给你花就还好。”
她声音细讷,虽然潜意识里接受了这个身份,可如果让她亲口说出来,又会觉得十分难为情。
毕竟哪个处于青春期的少女,会主动去承认自己有一个同龄的儿子呢?
而且按照月份来算,周宴礼甚至还比她大两个月。
周宴礼愣了一会儿,见她要将存钱罐砸开。
他伸手拦住:“行了,你存点钱也不容易,留着吧。”
周宴礼大咧咧坐在台阶上,长腿屈着,手臂则闲散地搭在上面,整个人显得十分随意。
江会会蹲在他旁边,柔顺的长发散在后背,齐刘海遮住额头,只露出带着婴儿肥的下半张脸。
混身上下都散发着玫瑰调的洗发水香味。
两人的身形差异太过悬殊,她被衬托的瘦小,眼神担忧:“可你总不能在外面坐一晚上吧,会感冒的。”
“周晋为给我那卡我还留着呢。明天我去银行取点,给你这里头装满。就算再买八个存钱罐也能一起给你装满了。”
她低着头说不用:“我有手有脚,可以照顾好自己。”
周宴礼一听这话,咂摸出不对劲:“拐弯抹角骂我残疾呢?”
“我没有!”江会会没想到他思维扩散的这么快,急忙解释。
周宴礼一见她这样,也不继续逗她了,唇角微挑,手按在她头顶揉了揉:“去睡觉吧,也不早了。”
她被他揉的毫无反抗能力,只能等他揉完之后默默用手理顺:“那你呢?”
他站起身,拍干净身上的灰:“我也回去睡呗,出来这么久,屋里那群耗子该担心我了。”
也亏得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思油嘴滑舌。
不过看他这样,江会会也就放心了。
“那,晚安。”
平江市的夜晚格外安静,天空被月光洗涤成混沌的灰,空气里弥漫着冬夜的萧瑟。
烧瓷厂的老旧职工公寓内,不同的房间内,各自说着梦话-
周晋为回了帝都,这几天都没有音信,整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周宴礼能理解,他家里那些烂事儿加起来够他焦头烂额了,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想别的。
自从上次在图书馆和叶疏霆碰到后,周宴礼对江会会可以说是寸步不离,严防死守。
退一百步说,如果江会会真碰到一个真正意义上对她好的人,哪怕对方不是周晋为,他也认了。
可这个叫什么叶舒婷的,他那个眼神一看就不对劲。
江会会看不出来,不代表同样是男人的自己看不出来。
想到自己之前还百般劝说她去和他交朋友,周宴礼就想抽自己一耳光。
脑子他妈进水了。
中午的时候有人来班里帮忙传话,说是叶疏霆为了答谢她前天帮自己补课,特地给她买的奶茶。
不等江会会开口回绝,一旁睡觉的周宴礼二话不说,坐起身,把奶茶接过来,插上吸管两口全喝完了。
他把空杯子还回去,笑的不可一世,赤-裸裸的挑衅:“帮我谢谢他,挺好喝的。”
那人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他出去后,周宴礼靠着椅背,目光一直放在窗外。直到那个欠揍的人影出现在后面,他比刚才笑的还拽,甚至不忘冲他竖个表达友好的中指。
叶疏霆暗暗咬牙,腮帮子都因为忍耐怒火而绷紧了。
“不礼貌哦,小礼。”旁边那道轻柔的女声提醒他。
周宴礼一回头,就看到江会会手里拿着试卷,一脸认真的看着他。
周宴礼和她解释:“中指在国际上的意义是你好,我想和你做朋友的意思。”
江会会半信半疑:“真的?”
她似乎不相信他对别人会这么友好。
“真的。”周宴礼就是在欺负她什么也不懂,在那儿信加裙思二洱珥五九乙四起还有肉文车文补番文哦口胡诌,“一根中指代表友好,两根代表双倍友好。”
是吗?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是半信半疑——
运动会的报名要截至了,占彤在班上做了最后一遍统计。
她和别人说话态度强硬,洪亮的大嗓门,来到周宴礼这儿就成了小鸟依人的夹子音。
“周宴礼同学要不要报一个?”
周宴礼头也没抬,靠坐椅背,长腿伸直,踩着前桌椅子下的那条横杠,正低头玩游戏:“随便。”
“那报什么?跳高和五千米都空着。”
他敷衍:“都行。”
“跳高吧,周宴礼同学个子高,有优势。”
“昂。”
“五千米好像也行,你腿这么长,跑步肯定也比别人也跑得快。”
“行。”他眉头一皱,“靠,看不到后面有人?老子都给你打信号标点了。”
占彤见他和手机说话的字数都比自己说的多,嘴一撇,哼了一声,又去问江会会:“你下周是不是要去参加竞赛?”
江会会正在修改上次的错题:“嗯,应该要在那边待上一周。”
周宴礼这会儿也不敷衍了,主动过来问她:“什么竞赛?”
占彤还记着他刚才敷衍自己的仇,阴阳怪气:“玩你的游戏去。”
“不玩了,一群傻逼。”他把手机锁屏,随手把桌面上一扔,问江会会,“什么竞赛?”
“数学竞赛,每个学校五个名额,班主任让我去。”
竞赛?
他是听说过他爸妈是因为竞赛结缘,但那都是明年的事儿了,所以应该不是这次。
“要去一周?”
江会会点头:“考前学校会单独补课,所以会多待几天。”
周宴礼问她:“住哪?”
江会会被问住:“应该是学校安排的宿舍吧。”
他皱眉,眉宇间流露担忧:“住得惯吗。”
“应该不会很差。”
占彤看着二人,自己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她抿抿唇,失落地离开了。
周宴礼还是不放心:“你要是住不惯就给我打电话,我去附近酒店给你开个房。”
江会会回绝他:“不用这么麻烦的。而且是去外省,不在平江。一周后就回来了。”
周宴礼没有说话,神色凝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因为周宴礼这段时间成日里的耳提面命,让她多硬气一点,面对不喜欢的人或事要学会拒绝。
也要适当的多认识些新朋友,不要总把自己缩在谁都没办法进来的小角落。
虽然对江会会来说有点强人所难,但她还是在努力改变。
每天回到家都会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微笑,想让自己看上去活泼一些。
从前就连妈妈也总说,她身上没有青春期少女该有的活力。
整天闷声闷气的,看着就死气沉沉。
她反复上扬嘴角,直到整张脸都酸了,她才伸手揉了揉脸颊。
好难哦。
临近过年的缘故,大家都在忙着准备年货,整栋楼到处洋溢着油烟的气息。
老小区隔音差,一到饭点必定全是吆喝声。
偶尔还夹杂着几声乒哩乓啷的争吵。
“一天天只知道玩游戏,作业写了没?我看你别读书了,去楼下帮你刘叔叔收废品算了。还不死过来吃饭?”
“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想离婚是吗?好,离啊!”
“大过年的,你说这个做什么,不怕被人笑话?”
“人来就行了,还提什么东西啊。快进来快进来。”
这几乎是小区里每天必不可少的日常了,江会会早就习惯。
妈妈也在准备年夜饭上必不可少的炸物。
炸肉丸和炸藕盒。
刚出锅的,还在冒热气。妈妈单独装了一碗,喊江会会的名字,让她给周宴礼送过去。
妈妈对周宴礼有种找不到原因的喜欢,虽然他在妈妈面前装的还算懂事,可是这栋楼里最不缺的就是懂事的孩子了。
但妈妈对他就是格外偏爱,这种偏爱都快盖过江满了。
“那孩子一个人住,过个年也不知道他家人能不能在他身边。你把这些给他送过去。”
江会会点点头,端着那碗炸物,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小声问妈妈:“如果他家人没来的话可以让他来我们家吃年夜饭吗?”
她沉闷内向的性子,还从未邀请过谁,更别说主动了。
妈妈似乎察觉出什么,抬眸看着她。
江会会急忙解释说:“因为他是我的同学,我听说过一些他的事情,觉得他挺挺可怜的。”
妈妈叹气:“是挺可怜的。”
具体可怜在哪,妈妈也不知道。每次问起他父母,他都低下头,不说话。
妈妈从他的沉默中判断出他双亲不在了,心一软,点头说:“那你去和他说说,如果他不嫌弃的话,就让他来我们家一起过年。正好你爸和盈盈也要回来了。”
她再次点头,不敢表现出太开心,怕被妈妈看出端倪。
端着碗离开厨房前,她看到案板上的那碗蒸排骨。是妈妈单独给江满开的小灶,他最近生病了,支气管炎,在医院住了几天。
江会会沉默片刻,偷偷用筷子夹了几块肉最多的到碗里。
周宴礼买了老鼠药粘鼠板捕鼠夹,最后还找了专门抓老鼠的人。
结果那几个人居然直接带了几只猫过来。
在他家折腾了一整天,老鼠是全部消灭了。里面的家具也快被一起消灭了。
被猫爪抓烂的沙发,全是划痕的桌椅,甚至连他的衣服也有几件遭了殃。一股猫尿的骚味。
江会会来的时候他正在收拾屋子。
热到衣服都脱了,身上只穿了件T恤,袖子卷到肩上。
刚忙完体力活,肌肉都是紧绷的,线条劲韧,盘旋着微凸的筋脉。
听到开门声,他过去把门打开。
就看到门外探进来一颗圆圆的脑袋。她是十分典型的圆头,梳高马尾时后脑勺饱满,一双剪水瞳带着好奇的光:“你在里面做什么,怎么这么吵。”
他把门打开:“我收拾屋子呢,被那几只猫弄得乱七八糟。”
江会会端着碗进来,她想起来,上午好像的确一直听到有猫叫,她还以为是楼下的流浪猫。
她把碗放在桌上,让他先吃饭,吃完了再收拾。
周宴礼去洗手间洗了手,出来时把肩膀上的袖子撸下来。
江会会拿着筷子,学着刚才自己对着镜子练习的笑容,冲他笑了笑。
周宴礼脚步顿住:“怎么了?”
她愣住:“什么?”
“怎么突然做起鬼脸了。”他笑着坐过来,“碰到高兴的事儿了?”
“”
江会会默默收了笑,“吃饭吧。”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你做的?”
她摇头:“我妈妈做的。是为年夜饭准备的。”
周宴礼恍惚了一下,时间过得还挺快,居然要过年了。
江会会说:“妈妈答应让你去家里一起过年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周宴礼咬了一口排骨,问她:“什么都行?”
江会会有点为难:“太复杂的我不会做。”
周宴礼就随便报了几样。
刚好江会会都会,她点了点头,让他慢慢吃。她则起身去给他收拾屋子去了。
他已经收拾过一轮了,一个小时前洗过澡,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扔在脏衣篮里,准备待会儿忙完了再洗个澡,然后和身上这身一起洗了。
江会会看到了,走过去正要将衣服翻出来。
他似想到什么,猛地冲过去:“干干嘛?”
江会会被他这个反应弄懵:“我去帮你把衣服洗了。”
“不用。”他语气生硬又干巴地拒绝,又将衣服塞了回去,“我自己洗就行。”
他突然觉得头有点疼,按了按太阳穴。
似乎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和江会会是同龄,哪怕他们是母子,必要的距离还是得保持一下的——
班主任打电话找江会会要了信息,因为竞赛的事情需要买票和安排住宿。
妈妈给了她两张五十的纸钞,里面是她这几天的生活费。
车费的话,学校那边是会报销的。
因为竞赛赢了有奖金,对高考也有一定的加成,所以妈妈还算是比较支持她。让她这几天也不用帮忙做家务了,楼下方姨那个收银的活儿她也给推了。
“你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安心学习,争取拿个好名次,知道吗?”
江会会看着手里那两张崭新的纸钞,点了点头:“嗯。”
竞赛的时间刚好和运动会撞上,所以不用担心学习进度会落下。
因为最近流感肆虐的原因,周五学校提前半天放了假,下午会让人来做个全面的消毒。
周宴礼翘了上午的课,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估计不是去打篮球就是去网吧打游戏。
江会会忧心忡忡,他继续这样下去,高考怎么办。
走着走着,路就被拦住了。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冰清玉洁的小白花吗?”
江会会抬起头,面前走过来几个头发染的花花绿绿的女生,她们穿着短裙和光腿神器,再配上一双雪地靴。
发型则是统一的大波浪。
这是之前总在学校外面拦她的女生。
她低下头,手不安地攥着书包背带,想绕过她们离开。
可下一秒,再次被挡住去路。
这个点正是街上人多的时候,看到一个学生打扮的乖乖女被一群女混混挡住去路。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霸凌。
也有路人想过要不要上前帮忙,最后纠结一通后还是放弃了。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平江总共就这么点大,别把麻烦惹到自己身上去了。
于是大家都对这边的场景视而不见。
“这么久没翻你书包了,今天总该有钱了吧?”其中一个粉色挑染的波浪卷嘴里嚼着泡泡糖,走过来拉她的书包拉链。
江会会朝后退了一步,远离她:“我没有钱。”
她的手落了个空,冷笑一声:“还敢躲了?”
她恼羞成怒,伸手一下一下往她肩膀上戳:“小贱货,是不是太久没来找你,所以忘了姐姐们了?嗯?”
后面那群人纷纷笑了起来,刺耳的声音,全是捉弄的嘲讽。
江会会一边怕到浑身颤抖,一边又不停的回想周宴礼总和她说的话。
“你一直忍受,她们就只会得寸进尺。你要反抗知道吗。如果打不赢,你就抓着其中一个死命的揍,揍到她叫爷爷,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打人她不会,可是
那人的手还在往她肩上戳:“嗯?小贱货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怕到尿裤子了吧?”
又是一阵哄笑声。
人的性格是没办法一朝一夕改变的,正如昨天软弱的人不可能第二天就变得勇敢。
但人总得逐渐成长,总要慢慢成长的。
就像周宴礼说的那样,只有学会反抗了,她们才不会一直欺负她。
要反抗,要反抗
她的手在颤抖,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咬到嘴唇开始发白。
她闭上眼睛,紧张到深呼吸,最后狠狠将她推开。
“你们如果继续来找我的话,我会报警的!”
她竭力按耐住自己不断颤抖的双手,刚才那一下已经是她全部的力气了。
对方被推的踉跄,差点摔倒。此时满是怒意,冲上来就甩她一个耳光。
只是才走了两步就顿住了。
江会会身后不过十米的距离,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少年,眉眼熟悉。
之前见过的,徒手把她扔过一次。他那超强臂力拎她简直像拎小鸡仔一样毫不费力。
此时对方身上唯一还有学生特征的大概就是嫌麻烦系在腰上的校服外套。
头发又剪回短寸了,挺不好惹的一张脸,嘴里叼着棒棒糖,下颚微抬,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杀气和狠戾。
好像只要她们敢还一下手,他就能让她们集体去见上帝。
久远的恐惧让她们歇了气焰,最后只能咽下这口窝囊气离开。
她们走后,江会会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还在颤抖的双手。
她刚刚居然把那些总是欺负她的女生赶跑了?
身后传来一阵轻浮的口哨声,周宴礼吊儿郎当的过来:“可以嘛,刚才挺帅。”
江会会眼里还压着匪夷所思,她张了张嘴,手往前面指,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们被我赶跑了。”
像在通知,又像在炫耀。
“这不是可以办到吗。以后再被欺负了,就像今天这样,知道吗?”周宴礼按着她的头顶,笑着揉了揉,“不管你的能力能不能赶跑她们,但有这样的勇气就是最好的开始。”
对,最好的开始。
她头发被揉的乱糟糟,她也没有心思去理顺,仍旧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直面了如噩梦一般的霸凌,并反抗了她们。
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像是一种心理暗示,她希望自己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可现实总是与梦境相反。
她软弱可欺,面对霸凌,只有一次又一次的顺从和妥协。
可是今天,现在。
梦境居然不可思议的成真了。
第二十九时间
江会会提前收拾好了东西, 是这七天需要用到的一些日用品还有衣服。
周宴礼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一个平安符,让她带上:“我听那些人说,这玩意儿保平安的,也不知道灵不灵。”
符咒很小一个, 像是黄纸折的, 可又比纸要硬上一些。
放在她掌心, 甚至还没有三分之一大。
江会会说:“我是去考试,又不是去打仗, 要平安符干嘛?”
嘴上这么说, 却还是乖乖地将它挂在了书包的拉链上。
周宴礼双手揣兜, 往门上一靠, 站没站相,轻描淡写道:“带上呗,有总比没有好。”
虽然只去一周, 但江会会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周宴礼。沉吟了好久,她轻声嘱咐他:“你不要打架, 这几天听话点。”
周宴礼耸了耸肩, 表情无辜:“我都多久没揍过人了。”
前天在球场那次不算。
那个傻逼不光球打的臭, 嘴也臭。周宴礼忍不了,篮球照着他脸上砸, 直接过去将人按在地上揍了一通。
后来那人再去篮球场的时候都躲着他,生怕再碰上。
当然, 这件事江会会不知道,他也没敢让她知道。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会会的手机来了消息。
是群消息, 那个【相亲相爱一家人】
洗衣机有个甩干功能,周宴礼不知道怎么用。
虽然这玩意儿是当下最新款, 也是最贵的,可这是二十年前,对他来说就是崭新的老古董。
他艾特周晋为:“这玩意儿怎么用?”
周晋为退群之后没几天又被周宴礼重新拉进来。
这次他也懒得再管,也可能压根就没注意到。
江会会没见他在群里出现过。
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爱莫能助。她家里的洗衣机是最基础的款,没有甩干功能,洗完之后得用手拧干。所以她也不知道他这个该怎么用。
房间内的灯是关着的,害怕被妈妈发现自己在玩手机,江会会只敢躲在被子里。
呼出来的热气很快就让冰凉的手机屏幕蒙上一层雾气,她用手背轻轻擦拭,雾气又凝结成了水珠。
屏幕内多出一条信息:“左边,按两下。”
“哦,然后呢。”
这次又是很长时间的沉寂。
——等着。
周宴礼发了条语音,江会会不小心点开,忘了开听筒模式。
周宴礼的声音从手机内传出来,烦躁又不爽:“多说几个字能要你的命?”
江会会手忙脚乱去捂手机,生怕被妈妈听到。
可还是晚了,妈妈站在外面敲门,语气不满:“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她结结巴巴的撒谎:“有有一道题我不会做,问了一下我们班长。”
听到是和学习有关的事情,妈妈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提醒她:“早点休息,别熬太晚,明天还要早起。”
“嗯。”她刚从被子里出来,有点鼻音,声音糯糯的,“知道了妈妈。”
回完这句话,她屏息等着,直到门外传来离开的脚步声,她才按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等她再次将头缩回被子里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错按了语音功能。
那一条六十秒的语音已经发出去了。
她愣了一下,犹豫地将它点开,里面传来自己慌乱磕巴的声音:“有有一道题我不会做,问了一下我们班长。”
她顿时觉得自己脸颊燥热无比,不用看也知道必定整张脸涨得通红。
偏偏是撒谎的这句话被录了进去。
或许是怕手机里的消息提示音引发第二轮猜忌,他们都很默契的没有继续发信息。
直到江会会将沉默打破。
——不好意思呀,我刚才不小心按到了。
后面还配了一个流泪的小表情。
周宴礼的消息发过来,哪怕隔着文字也能感受到他的调侃。
——哟,小会会还学会撒谎了。
江会会默不作声,在心里埋怨他笑话自己。
手机又震动了几下,这次不是群消息,而是周晋为私发给她的。
【周晋为:明天要去苏河?】
江会会心中疑惑,他怎么知道?
【江会会:嗯,要去那边待一周。】
他也没有继续多问。
【周晋为:考试顺利。】
江会会将这四个字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回了一个礼貌客气的“谢谢”
话题点到为止。
周晋为带给江会会的第一感觉就是难以琢磨。
有时候觉得他离得很近,有时候又觉得他很远。
大约是性格原因,比起“疏离”,更像是“防备”
他对所有人,都存在一种拒之千里的“防备”和“戒心”——
早上去了统一的地方集合,六点就出发。为了送她,周宴礼甚至还专门定了好几个闹钟。就怕叫不醒自己。
上车之后,他懒懒散散地靠着站牌冲她招手,哈欠不断。
江会会不知道他昨天是几点睡的,或者,压根就没睡?
六点的平江天色还没大亮,整个城市处在沉睡阶段。
乘坐大巴车去苏河,大概五个多小时的车程。
住宿条件比较一般,听说之前是租给来这里写生的学生的。
每人一个小单间,洗手间和浴室是公共的。
一起过来的除了江会会,还有两男两女。和她不是一个班,平时也没说过话。
江会会原先还很胆怯,上课吃饭都是独自一个人。直到她们主动过来询问她,今天那道测试卷最后一道大题该怎么写。
江会会愣了好一会儿,没想过她们会和自己搭话,有些受宠若惊。
她低头,轻言慢语的将那道题讲了一遍。
解题过程很细致,没有丝毫不耐烦,对于她们中途提出的一些困惑,她也一一为她们解答了。
江会会的性格很温和,可以说是没什么脾气。
像是站在深山老林里,看着慢慢流过的溪水,经过你脚边,冬日带温,夏日透凉。
堵塞了一晚上的难题终于解开,她们笑着和她道谢:“之前看你总是独来独往,还以为你很不好相处。”
江会会有些局促地握着笔,呼吸因为紧张而逐渐变得沉重。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下次吃饭我们可以叫你一起吗?正好三个人,可以多点一些菜。”
“可可以的!”她认真地点头。
心里时刻记着周宴礼的话,竖中指是表达友好。
她跃跃欲试了好几次,还是没有勇气。
算了,下次吧——
前面几天都挺好的,虽然有些不适应外地生活,但白天的繁忙可以让她忘记这一切。
等到了第四天,江会会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开始绷紧了。
那种压力是无形的,她觉得有一座山压在自己胸前,让她喘不上气。
其他同学每天晚上都会去走廊的公用座机那儿给家里打电话,哭诉一大堆,这边压力太大,想回去了。
在来之前手机就被提前收走,公用座机成了唯一能和外界联络的工具。
江会会也想像她们那样给家里人打电话,可妈妈
算了,妈妈肯定会说她娇气,一点苦也吃不了。
爸爸就更不用说了,他是煤矿工人,一个月就有二十九天都待在地底下。
江会会闭上眼睛躺在床上,莫名的心很慌,肚子也一直在咕噜作响,下午去的晚,错过了饭点,到现在为止还什么都没吃。
人到了晚上,所有负面情绪都会被不断放大。江会会侧着身子,蜷缩在被子里,从头到脚都是凉的。
她为数不多的出远门经历中,这次是压力最大,也是最紧张的一次。
因为压力大,因为紧张,所以显得尤为无助。
她默默闭上眼,反复催眠自己赶快睡着。可越是心理暗示,失眠就来的愈发汹涌。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很想哭。
外面不知道是谁在敲窗户。
她愣了一下,目光放在窗帘上。
米杏色的窗帘,被外面的月光映照,微微透视。她甚至能看见站在外面的两个人影。
这里是在偏僻的郊区,这么晚了
难不成是小偷?
所有的情绪都被铺天而来的恐惧取代,一颗心悬到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不敢弄出大的动静,怕惊扰到外面的人。
正当她的手碰到房门的插销时,并不隔音的窗户传来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
“江会会?”
她愣了一下。
这个声音格外熟悉。
犹豫地走过去,将窗帘拉开,终于看清站在外面的两个人。
是周宴礼和周晋为。
她有些惊讶,惊讶之余,又有一种前所未来的踏实和心安:“你们怎么来了?”
周宴礼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了摆手,又指了指窗户。
江会会看懂了,将窗户拉开。
外面的冷风渗进来,她缩了缩脖子,又问了一遍:“你们怎么来了?”
周宴礼让她先去穿件外套,别冻着了。
“想你了呗,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点吃的。”他回答的是她刚才的话,唇角微挑,似笑非笑的。
还是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
江会会穿好外套,等她再过来的时候,周宴礼将手里的炒饭从窗户外递进来,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这破逼地方,又是山又是田,我还以为自己进了深山老林。”
江会会抿唇:“周宴礼。”
他立马会意,听话的点头:“行,不骂了。”
她又看了眼旁边的周晋为:“你怎么也来了?”
他淡声:“顺便过来看看。”
“顺便?”周宴礼低声嗤笑,不留情面的拆穿他,“是谁今天早上刚回平江,就死皮赖脸跟着我。”
周晋为眉头微皱:“谁跟着谁?”
如果不是他,周宴礼恐怕还得火车转大巴,这会儿估计还在路上。
他们俩好像总是不太对付,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可身上的傲慢却完全一致。
以至于每次碰到,难免争锋相对。
无助不安的心情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得到消散,那碗饭江会会只吃了一半,太多了,她吃不下。
心脏被填满,胃也被填满。
周晋为递给她一瓶水:“明天几点上课?”
递给她之前甚至还贴心地拧开了。
江会会喝了一口:“九点。”
他点了点头,语气平和:“有什么不会的题吗?”
江会会面露难色:“有一题,老师讲的不是很仔细,我我没太听懂。”
他说:“我看看。”
江会会回到床边,从一旁的书包里抽出试卷。
晚上的郊区格外安静,连路边的狗都睡了。隔着一张窗户,周晋为声音平缓,他讲题和他说话一样,都很简洁。
但是简单扼要,重点一处不落。
江会会听的格外认真,觉得他很适合去当老师。
又想到他的性格,还是算了。
他恐怕会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那些学生。
周宴礼也识趣的没有打扰,自己站在旁边玩游戏。
中途周晋为的手机响了几次,他没太在意。直到愈发频繁,很难再忽视。他让江会会稍等一下。
将手机从外套口袋取出,看清数条短信提醒后,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周宴礼:“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后者此时正沉浸在抽奖抽不中的暴躁中:“我特么吭都没吭一声,还不够安静?”
周晋为将自己的手机屏幕对着他,上面是数十条游戏充值成功的消费提醒。
周宴礼表情无辜:“没办法,谁让它一直抽不中。”
周晋为揉了揉眉心,把自己的卡给他就是一个错误。
他板着一张脸将手机关机,这才断绝了一切烦人的消息提醒。
十分钟后,江会会收好试卷,略带担忧的问他们:“那你们住哪?”
周宴礼说:“附近有个小酒店,先去那里凑合几天。”
“几天?”江会会抿唇,有些不高兴,“你又逃课。”
“没逃。”他说,“这不是运动会吗,我和班主任请假了,说我去乡下看我妈。”
这个理由倒是没撒谎。
江会会欲言又止的纠结了好一会儿,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还是冲周宴礼勾了勾手,说有话要和他说。
与此同时,她又稍显局促地看向旁边的周晋为。
后者看懂了她不想让他听到,十分配合的走远。
这种特殊待遇显然对周宴礼来说十分受用,舌尖在脸颊处顶了顶,低低的笑出了声儿:“什么话啊,还要偷偷和我说?”
江会会凑到他耳旁,手放在嘴边,虚虚掩着。
声音放的很轻,有几分少女的羞涩和难为情。
像是在分享,又像是在邀功求夸奖:“我这几天交到了两个新朋友。”
周宴礼眉梢一挑,语气十分浮夸:“这么厉害,都能自己交新朋友了。”
虽然浮夸,但她还是被夸的很高兴。唇角抿出一道高兴的弧度来。
但因为有前车之鉴,周宴礼不得不防着,问她:“男的女的?”
“女生,是我们学校的。人很好,还帮我打饭。”
他松了口气:“改天也带出来让我见见。”
江会会有些扭捏:“但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万一是我一厢情愿呢。”
“这玩意儿就是一回生二回熟,多唠两回就能成朋友了。”周宴礼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掏出几盒巧克力还有一排养乐多。这是他在来的路上顺手买的。
“待会和你那两个朋友分一分。这是交朋友的人情世故,知道吗?”
她伸手接过,点了点头,听进去了。
又看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不安的催促道,“你们快回去吧,待会好像有雨。”
“行,你也早点睡。”周宴礼往里面看了一眼,房间小到只够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他眉头拧到一块去,“住得惯吗,跟他妈牢房一样。不行我去酒店再给你开间房?”
江会会摇头:“住得惯。而且是封闭式的,竞赛之前不能出去。”
周宴礼在心里骂了句,什么狗屁规矩。
他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打扰她,“行了,去休息吧,晚安。”
江会会点点头,站在窗边看着他们走远。
黑夜中,他们二人的身形极为相似,连身高都一样。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周身的气质。
一个肆意张扬,一个沉稳内敛。
周晋为看他们说了那么久的悄悄话,沉默了一路,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他:“刚才说什么了?”
周宴礼低“呵”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探究欲。”
他吊儿郎当:“但我不想说。”
周晋为:“”-
周宴礼拿给自己的养乐多和巧克力被江会会分成了三份,在第二天去上课的时候也一并带了去。
那两个女生和她道谢,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吃上这个,都有些喜出望外,问她是在哪儿买的。
江会会含糊其辞,说是她家里人来看她的时候给她带的。
她们顿时露出羡慕的神情:“你家人对你可真好,我让我爸来他还不肯,嫌远,路不好走。”
听到她们的话,明明巧克力还没吃,但她莫名觉得那股甜味在嗓子眼化开。
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嗯,是很好。”
之后的几天,他们每天晚上都会来。
给她带宵夜,顺便给她补课。
周晋为看着试卷上的错题,发现她全部错在同一个地方:“其实你的解题思路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你对自己不自信,有些畏首畏尾。”
周晋为将笔帽合上:“江会会。”
她还在思考他刚才的话,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愣了下:“嗯?”
他眼神认真,告诉她:“没什么好怕的,就当是一次锻炼自己的机会,失败了也没关系。”
没关系吗?
像是从她发愣的神情中看出她当下所想。周晋为唇角放松,冲她露出一个算得上温柔的笑来:“没关系,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
他是偏冷淡的长相,尤其是他的眉眼,看人时总带着一种轻描淡写的睥睨。
这种睥睨是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
是自己的错觉吗,她在他眼里看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江会会的心脏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
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冷空气侵入她的口腔,她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随即低下头,有些窘迫地不敢和他对视。
周晋为唇角微挑,眼底也是不动声色的淡淡笑意。
“考试顺利。”
这四个字,温和的像是四月季节里的微风,留了下来。
江会会握着笔站在窗边,直到人都走远了,她还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没关系。
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
这是周晋为刚才的原话。
她低下头,眼神有些茫然。
明明没有运动,为什么心脏跳的这么快?-
次日一早,江会会和其他学生一起乘坐大巴前往考试地点。
中午十一点开始,下午三点结束。
那些参加竞赛的学生里有不少是苏河本地的。
他们的家长早早就在外面等着了。
都是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之类的长辈。
所以周宴礼和周晋为这两个高中生就显得尤为突兀。
周宴礼不安地走来走去,像是一个为孩子操碎心的家长,嘴里絮絮叨叨念个不停:“她应该没有忘记带笔吧。万一考到一半睡着了怎么办?靠,昨天晚上不应该去找她的。”
周晋为被他吵的有些烦躁:“你以为她是你?”
周宴礼罕见地没有和他顶嘴。
也是,江会会不是他,应该不会犯这种蠢到没边儿的错误。
周晋为虽然不像周宴礼那样紧张到抖腿,但他也是频频低头看腕表,算时间。
直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周宴礼和其他家长一样走到伸缩门前。
他个子高,也不用像别人那样踮着脚仰着脖子往里看。
此时双手揣兜,微抬下颚,目光在人流中找寻那道瘦小纤细的身影。
随着里面的人陆陆续续离开,肉眼可见的变得冷清了。
周宴礼刚才还能装出无动于衷的淡定来,这会彻底绷不住,恨不得直接冲进去。
她怎么还没出来?该不会是考砸了躲在里面哭吧?
靠,越想就越慌。
周宴礼去和保安商量,放他进去找个人。
保安态度强硬,非校内人员不能进去。
先礼后兵,讲道理没用,只能动粗了。
看出了他想硬闯,周晋为皱眉过来拦他:“你能不能理智点?”
他甩开他的手,眼里满是不爽:“江会会都哭成这样了,你倒是够理智的。”
他似乎已经将自己的幻想认定成了现实。
周晋为的目光从他身上转移到门后的操场。
“谁说她哭了。”
周宴礼愣了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江会会今天穿了件粉色的针织连衣裙,外面是浅杏色的娃娃领针织衫,围巾只绕了一圈,一半垂在胸前,一半则在身后。
长发散着,齐刘海也放了下来。
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在外面等她,她是一路跑过来的,书包滑到小臂,她也顾不上将它重新背好。围巾和柔软的发丝被吹出风的形状来。
迫不及待要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此刻阳光都格外偏爱她,在她身上投下浅金色柔和的光。
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是重新用爱灌溉长出的花。
气喘吁吁的来到他们面前,杏眼弯成月牙状,像是一汪清澈的海,里面装满了喜悦和一点跃跃欲试的炫耀,气都没喘顺:“我和老师对了答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只错了三道题。”
周晋为抿唇,轻微上扬:“很厉害。”
江会会的脸红扑扑的,一半是累的,一半是风吹的。
她像是独自打了一场胜仗。在陌生的场景下,不安的情愫催生。
可是当她走出考场,看到了一直等在外面的二人。
所有的不安顿时烟消云散。
那种迫不及待想要和别人分享喜悦的心情,是她漫长的十七年人生中,第一次体会。
周宴礼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将她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江会会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脸比刚才更红了,让他小点声音,眼神闪躲地瞥了瞥四周,唯恐被别人听见。
周晋为将江会会肩上的书包接过来:“去吃饭吧,饿了吗?”
江会会点头:“有点。”
吃饭的地点是周宴礼选的,这次同样也是一家路边的烧烤摊。
旁边就是海,甚至还能看见隐在浪花之中的灯塔。
风景不错,只是
周晋为嫌弃地看了眼四周,迟迟不肯坐下。
周宴礼阴阳怪气道:“大少爷,您就当体验下我们穷苦老百姓的日常成吗?”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毫无信服力。从小出行都是私家车和私人飞机接送。
做为唯一一个真正算得上穷苦的人,江会会接过老板递来的菜单,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周宴礼看到旁边有啤酒,说来一扎吧,就当提前庆祝了。
同时拒绝的有两个人。
周晋为知晓他的酒量到底有多差,半杯倒。
江会会则是觉得,未成年还是不要喝酒。
拒绝无效,周宴礼已经让老板拿了一箱过来。
齐刷刷开了三瓶,一人递给他们一瓶:“反正这酒的度数也挺低。”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去给江会会倒,问她:“以前喝过酒吗?”
她看着面前那杯带着绵密气泡的液体,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当体会一回了。”周宴礼豪爽地举起酒杯,“来,碰一个。”
江会会跃跃欲试地举起酒杯,周晋为虽然眸色深黑,却也还是一同举了起来。
三个酒杯碰在一起。
十分钟后,周宴礼和江会会,一个在左边吐,一个在右边吐。
周晋为黑着一张脸,在中间伺候两个醉到不省人事的醉鬼。
“”
第三十时间
那顿饭喝倒了两个人, 周晋为将他们一起弄回酒店。
周宴礼还好,他平时闹腾,喝醉后反倒老实了。
江会会完全相反,一直试图往海里冲, 周晋为安顿她多花费了些力气, 甚至还被她咬了几口。
他做事做全, “伺候”他们睡下后,中途出去为江会会善后。
随便找了个人, 让对方充当江会会的母亲, 给带队老师打了一通电话, 说她提前回家了。
江会会这种深受各科老师喜爱的乖乖女, 是引不起任何猜忌的。所以这事儿很快就揭了过去。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江会会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难受。
周晋为早就订好了票, 回平江的机票,等他们醒了就可以出发。
周宴礼的酒醒的比她早, 甚至还偷摸翻进她训练的地方把她的行李箱给弄出来了。
“差点让里面的狗当成小偷追着撵。”
他们是中午落地, 又搭乘了一个半小时的车才回的家。
亲自将他们送到地方。
下了车后, 江会会站在小区楼下冲周晋为招手,周宴礼则敷衍地举着手摆了摆, 另一只手还揣在裤兜里。
周晋为最厌烦他这种吊儿郎当的散漫态度。
不想多看,合上车窗, 通知司机:“走吧。”
刚到家,妈妈就问她的成绩。
江会会说成绩还没出。妈妈问她考完之后感觉怎么样。
她从来不敢把事情说的太绝对,模棱两可的说:“应该还行。”
妈妈皱着眉:“什么应该还行,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你真是遗传也不知道遗传好点, 和你那个窝囊老爹一模一样。”
然后江会会就不说话了。妈妈每次都说她像爸爸,所以活该窝囊一辈子。
江满更像她,长大之后不会被欺负。
江满听到了,从房间伸出一个脑袋来,冲她扮鬼脸,学着妈妈的语气骂她:“窝囊废。”
江会会视而不见,回了房。
她将行李箱里的东西取出来,重新挂回衣柜里,又将房间打扫了一遍。
妈妈走后,江满在外面敲她的房门,说饿了,让她做饭去。
江会会还有功课要做,拒绝了他:“厨房应该还有剩饭,你加两个鸡蛋炒一下。”
江满开始踹她的门,耀武扬威的吩咐:“我懒得做,你滚出来给我做!”
如果在平时,江会会可能已经妥协出去了。
但现在她总会想起周宴礼总和她说的那句:你一直逆来顺受,就会一直被欺负。
周宴礼说的话,她总是记得格外清楚。
踹门声越来越大,哪怕捂着耳朵也没用。她深呼一口气,过去将门打开。
江满在门外趾高气扬:“我让你给我做饭,你个死蘑菇头死哑巴死结巴。”
江会会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对姐姐尊敬一点!”
江满被那一下整懵了,站在原地不动弹,骂人的话全都堵在嗓子眼。
江会会自己也懵了。
她迅速把房门关上,靠着门蹲下,心脏和手和颤抖不停。
低头看着自己宛如得了帕金森一样的手,还是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刚才是怎么了。
感觉像是被周宴礼给传染了,甚至连那一瞬间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像他。
后知后觉的恐惧传遍全身,她低下头,整张脸全埋进臂弯。
怎么办怎么办,江满肯定会和妈妈告状,他会不会继续踹门,他该不会闯进来吧。
这门也不结实,估计只够他再踹几脚了。
她回过头,眼神担忧地看了眼身后的房门。
刚才怎么就那么冲动呢。
可是门外迟迟没有她想象的动静传来,等她犹豫地将门打开一条细缝,偷偷往外看时。
发现江满居然在厨房做饭。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
外面有人敲门,敲了几下就停了。江会会过去将门打开。
门后站着的是周宴礼。她一愣:“你怎么来了?”
他双手揣兜,耸了耸肩:“听到声儿就来了。”
他估计洗了澡,身上的衣服换了,外套敞着,里面的卫衣是一串英文。
身上那股不可一世的纨绔气质真的很难压住,哪怕穿着再简单不过的衣服,都让人下意识退避三舍。
其中自然也包括江满。
他刚刚挨了姐姐的打,现在又碰到周宴礼,吓到双腿打颤:“你也你也要打我?”
“放心,今天先不揍你。”他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大咧咧地坐下,让他给自己拿瓶水。
听到他说不打自己,江满也没太放心,总感觉他在骗自己。
他结结巴巴:“喝喝什么?”
“有什么?”
“哇哈哈,优乐美,养乐多”
怎么都特么是小孩喝的玩意儿。
周宴礼让他给自己拿一瓶大人喝的。
江满一脸疑惑:“什么是大人喝的?”
一分钟后,周宴礼的手边放着一瓶可乐。
不光江满,连江会会的眼神都带着质疑。
周宴礼又开始信口胡诌了:“带汽儿的都是大人喝的。”
江会会知道他在嘴硬。
他分明是喝不了酒,只能喝这个。
第二天去学校,江会会和周宴礼讲了昨天的事。
周宴礼一个肩膀挂两个书包,他一个,江会会一个。
单手抓握吊环,让江会会拉着他的胳膊。
上学上班高峰期人很多,车厢都快被挤成沙丁鱼罐头了。难免有人浑水摸鱼。
但凡有人靠近江会会,都会被周宴礼那个充满戾气的眼神吓退。
什么逼玩意儿,也敢性骚扰。
敢碰一下他能把他揍到下辈子大小便失禁。
他的这些举动江会会丝毫没注意,只觉得最近挨着她挤来挤去的人好像变少了。
“我不是说了吗,让他老实就是一巴掌的事儿。他就是个窝里横,你以后就像现在这样,他不听话你就揍,揍不赢就叫我,我去揍。多来几次就老实了。”
江会会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下午第一节课,班主任来了教室,他笑着和物理老师打招呼,说占用她几分钟的事情,他说个事儿。
班上的人都挺好奇,还以为是和放假有关。
结果他抖出一张名单,清了清嗓子:“这次的竞赛名次出来了。”
刚刚还在睡觉的周宴礼从座位上坐起来,他看了眼旁边的江会会,见她紧张的都快把手里的课本给撕烂了。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故弄玄虚起来,过了很久才开口:“今年很荣幸哈,第一在咱们学校,也在咱们班。”
班上只有江会会一个人去参加了竞赛,答案显而易见。
班主任笑容慈爱:“恭喜江会会同学。”
这话一出,班上鸦雀无声,有的只是交头接耳的声音。大家似乎对她竞赛得第一没什么太大的感触。
反正也和他们无关。
一道鼓掌声打破了诡异的安静,是周宴礼。
他一边鼓掌,一边夸张的欢呼:“哇哦!江会会牛逼!”
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包括江会会。她一张脸涨的通红,伸手去扯他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他没如她的愿,反而十分阔气的说:“为了庆祝咱们班出了个第一名,今天放学,我请客!”
这下全班都发自内心的鼓起掌来,好几个甚至站起来鼓掌,手都恨不得拍烂。
“老大霸气!”
班主任笑着提醒他们:“庆祝可以,但别太晚,早点回家,知道吗?”
“知道知道。”
“九点前保证回去。”
“肯定不会耽误学习的,您放心。”
“您把心放肚子里去。”
课堂上突然这么热闹起来,江会会有些不知所措。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不断发热的脸颊。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得第一,虽然是第一次参加竞赛,但之前也代表学校出省参加过比赛。
每次得第一,大家的反应就和刚开始一样,无所谓,事不关己,甚至还有淡淡的轻嗤声。
“得第一又怎么样,看她那个窝囊劲。”
“我是真烦她,妈的。”
“靠,她那是什么表情,得了第一还摆个苦瓜脸,是觉得自己很拽吗?”
“有什么屌的,不就是个市级比赛第一吗。”
这些声音永远是伴随她最多的,也是她得到最多的评价。
长此以往,她哪怕得了第一也并没有太开心。顶多是在听到名次的瞬间稍微松一口气。
她只是比别人内向一点,比别人沉默寡言一点。
因为成长的环境中总被欺负,被忽视,长此以往,造就了她这种性格的养成。
后来也因为她的沉默寡言,独来独往。
导致她没什么朋友,被人欺负。
恶性循环,越被欺负,她就越自闭,越自闭,她就会吸引更多人的欺负。
江会会以为自己的人生也就这样了。
可是现在
她看着旁边那个比她还高兴的人。
他笑起来有点痞,手臂搭放在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漫不经心地转着笔。
隔着一条走廊的秦宇正在拍他的马屁。
显然,对他来说很受用。
他微抬下颚,示意他继续。
江会会也听到了一些。
“江会会简直是天上有地上无,文曲星下凡,她来咱们学校简直是整所学校的殊荣,我们班主任那更是上辈子行善积德,这辈子才能”
江会会:“”-
妈妈同样也很夸张,在电话里得知江会会得了第一,直接找人弄了个横幅挂在小区。
还故意站在人多的地方打电话,大着嗓门问她:“今天回来吃饭吗,你竞赛得了第一,我给你做点你爱吃的菜。”
江会会面色为难:“今天班上有同学请客,可能不会学校吃饭了。”
妈妈立刻警惕起来:“男的女的?”
她看了眼楼下操场正在打篮球的周宴礼:“您认识的,周宴礼。”
一听是周宴礼,妈妈也就放心了,只是叮嘱她别喝酒。
她点头:“好的妈妈。”
电话挂断了,她又重新过去,看着操场上的周宴礼。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衣服,一整套的运动装。
兴许是做了会赛前热身之后,开始热起来,把外套那件冲锋衣也给脱了。
里面是件宽松的白T,下面则是黑色运动短裤。
他一看就是有长期运动和锻炼,不是那种清瘦的体型。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介于成人的结实,以及少年的力量感之间。球场上的他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校篮球队的成员身高是学校,甚至整个平江的翘楚。
偏偏他站在其中,轻轻松松压了所有人一头。
平时觉得他吊儿郎当,但在球场上,他的吊儿郎当有了对比,变成意气风发,张扬耀眼。
操场旁边围满了女同学,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江会会亲眼看着他投中了一个又一个的球。
快攻上篮,罚篮,三分球,大灌篮。
投篮时,他的手臂肌肉绷紧,线条相比往常越发劲韧明显,每一条微凸的筋脉都彰显着无穷性张力。
球中篮筐,稳稳落地,三分。
他扯过T恤领口擦了擦脸上的汗,得分后和队友一一击掌。
走到敌方阵营时,毫不吝啬地竖了根中指。
叶疏霆被气到一张脸憋的通红,偏偏还没办法反驳。
毕竟这场比赛,他的确是被周宴礼压着打,毫无还手能力。
这人简直就像是满级大佬虐杀新手村-
而对面那栋楼内,孙矩拿着十几杯奶茶进来。数量是和班级的人数成正比的。
有女同学嫌恶地瞥了眼:“谁会喝这种糖精水。”
“这是对面楼有人请的,说是庆祝竞赛第一在咱们学校。”
原本对这一切无动于衷给的周晋为停下动作:“第一?”
“你认识的啊,江会会。”他把奶茶放讲台上了,让大家谁想喝就自己去拿,“请客的你应该也认识,周宴礼。”
周晋为的冷眸微挑,情绪相比刚才有了微妙的变化。
就连孙矩都能察觉出来,周晋为回了趟帝都之后,整个人越发阴郁了。
虽说他这个人本身就阴郁。住的地方都阴森的像是中世纪欧洲吸血鬼住的城堡。
孙矩有幸去过一次,晚上去的,他做为客人,还得自己开着庭院摆渡车,结果反倒还迷了路。
当时夜黑风高,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这地方应该不闹鬼吧。
只是周晋为虽然平时也阴郁,但很少像最近这样寒气逼人。仿佛方圆十里的人和物都会受到他的影响而被冻住。
“又是你那对不让你省心的爹妈?”孙矩试探性地询问。
得到了周晋为微不可察的蹙眉。
他明白,自己猜对了。
周晋为的家庭很复杂,甚至可以称之为诡异。
人一旦有钱了,都爱找刺激,刺激找多了,就会变得诡异。
更别说周晋为这种有钱到极致的家庭了。
孙矩自己也是有钱人,在帝都是顶有脸面的豪门,可和周晋为一比,简直就是弟弟。
周晋为没回答,找他要了烟和打火机。
他出去抽烟时,孙矩也站在一旁陪他:“最近怎么都没见你抽烟了。”
“戒了。”他说话时,薄白烟雾从唇边散出。
孙矩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你?戒烟?你要是把烟给戒了,你那大山一样的压力怎么发泄,要愚公给你移?”
周晋为抽烟只是为了发泄。
孙矩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没见过第二个比他对待自己还狠的人。
他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也可以一天抽完一整包烟,甚至在伤口出血时,也不会想到包扎,而是看着它,任凭鲜血流淌。
这种好比自虐的方式,能让他得到短暂的放松和解压。
他对抽烟没瘾,应该说他对什么都没瘾。
只是他迫切的需要一个宣泄口。
篮球场上的欢呼声不断,他的目光也投放下去。
引起人群骚动的,是刚投中一个三分球的周宴礼。
“啧啧啧。”孙矩摇摇头,“看来你校草的位置要被取代了。”
闻言,周晋为眉头微蹙。
孙矩笑道:“你还真在意这个校草头衔啊?”
周晋为其实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他皱眉是因为,大冬天,周宴礼穿短袖。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