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时间
真奇怪啊, 明明离她的生日还早,更何况是二十四岁的生日。
江会会看着他,那样的表情分明不是属于周宴礼的。
她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她伸出手,泪水自下巴滑落, 滴在她的掌心。
没一会儿整只手全被浸湿。
看着上面的泪水, 她疑惑地愣在原地。那种难过不是源于记忆, 更像是出于身体的本能。
看到她哭,周宴礼也慌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江会会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就是突然有点难过。”
周宴礼沉默了会儿, 也不说话了。
俩人并没有立刻回病房, 他嫌里面太憋闷, 而且和那么多人睡在同一间病房,怎么想怎么别扭。
于是江会会陪他去顶楼待了一会儿。
好在今天不是特别冷,有太阳, 在这里晒一晒,对身体也好。
江会会时刻注意着他的身体状况, 哪怕他一个细微的皱眉她也能注意得到。
不过他最近变得沉默了很多, 总是看着她发呆。
江会会觉得他失踪的这些天肯定发生了什么。
原本她和周晋为打算继续去找他, 结果刚出门,就在她家小区楼下发现了睡在马路边上的周宴礼。
他睡得太熟, 怎么喊都喊不醒。江会会直接吓哭了,以为他死了。
周晋为安抚她:“别担心, 他只是睡着了。”
然后将他背上了楼。
这才有了后面周宴礼醒来后发生的一幕。
突然消失不见,又突然出现,这一切都满是疑云。
但如果他不想说, 江会会也不会勉强。
只是她还是担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如今这样。
她甚至怀疑他得了分离焦虑症。
自己一旦离开他的视线, 他就会慌乱,焦虑,不安。
顶楼很安静,或许是为了防止有人在这里寻短见,护栏加增的很高。
江会会看着楼下,这个点来医院的人很多。
有来看病的病人,也有陪同的家属朋友,也有过来探望病人的人。
周宴礼单手揣兜,目光懒散的和她看着同一处地方。
是角落的花坛,一家三口正坐在那里,享用简单的盒饭。
但他们看上去很幸福。
男人将盒饭里唯一的一只鸡腿给了妻子,妻子和他相视一笑,又喂到儿子嘴边。
小男孩只是咬了一口,让妈妈吃。
很平凡,很节俭,却又朴实的幸福。
可能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家三口间,再普通不过的相处日常。
在旁人眼中,却是拼尽全力,跨越时间和生死,都没有办法实现的奢望。
寂静持续了很长时间,是周宴礼率先开口,将一切打破:“那个人如果能看到你,看到平平安安的你,他一定会很开心。”
江会会抬眸。
对于他口中的“那个人”,她存在好奇,又好像懵懵懂懂的能猜到一些。
周宴礼垂眸,笑容有些勉强:“虽然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过一次。以前总觉得,他那个人冷血,不近人情,做事不留情面。
以他的身份地位,想和他搭上关系的人太多太多,各种谄媚奉承。他从来不将那些人放在眼里。可那次我入选省级泳队,成为国家二级运动员。那些人提着礼物上门祝贺。
放在从前,他们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在闸口就被警卫员给拦了。
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收下那些东西。他甚至还和他们道谢。他应该是真的高兴,喝了很多酒。到了晚上,他走到我的房间门口,一言不发的看着我,看了很久。当时我没看懂他那个眼神的意思,现在我想,应该是欣慰。”
江会会听完他的这段话,得出一个结论:“他很爱你。”
周宴礼低下头:“这我就不清楚了,那个人感情很淡薄的。”
江会会笑了笑:“人总会在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选择逃避,殊不知在逃避的那一瞬间,答案就已经出来了。逃避,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变相的默认呢?”
他笑她:“你倒是满口哲学。”
她摇头:“这叫旁观者清。”
周宴礼这会儿又是淡淡的嗤笑:“你算什么旁观者。”
明明是整个故事里的,对人物的影响,和情节推动,至关重要的人物。
甚至可以说,她就是整个故事的核心。故事因她而开始,也将因她结束。
周宴礼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肯定是有原因的。
是他的遗憾,还是周晋为的遗憾。
亦或者,是江会会的遗憾。
他又将视线放在了角落的花坛,一家三口已经吃完饭准备离开了。
爸爸一只手抱着小男孩,另一只手牵着妈妈。
太阳开始落山,一家三口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的很长。交叠在一起,成为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刚住院的那几天,周宴礼是“症状”最严重的时候,江会会甚至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范围超过一米。
上厕所他跟着,洗澡的时候他也守在外面,自己举着输液瓶。
时间长了,他便在这个楼层的病人和护士之间出了名。
说从未见过这么黏人的男孩子。
明明看外形和长相,他都不是娇气斯文那一挂。
周宴礼趁江会会刚好在医院,让她再去做个全身体检,尤其是肺。
自从上次那件事发生之后,她的体检就变成了一个月一次。距离上一次体检还没过去多久。
但周宴礼坚持,非得让她再做一次。
没办法,病人最大。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个情绪脆弱的病人。
所以江会会秉承着事事都顺着他的理念,点头同意了。
她在周宴礼这个病人的陪同下,花了半天时间做完全部体检。
结果最快后天才出,正好她这几天都在医院。
周晋为下午过来,给他们带了晚饭。
还有周宴礼的一些换洗衣服。
他让江会会回去休息,他来替她。
周宴礼坐起身,一脸的不情愿。
周晋为耐着性子:“让她回去休息一下,这边太吵。”
周宴礼低下头,不说话了。
周晋为看他这副模样,沉默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她明天就来了。”
周宴礼顿了顿,抬眸看他。
这语气,倒有点像二十年后的他爸。
江会会离开后,他们之间的气场和氛围明显不如她在时的温和。
但好在没吵架。
周晋为看了眼输液袋的余量,按响床头铃将护士叫来。
拔针的时候,周晋为就在旁边看着,他问护士:“明天还要继续吗?”
护士说晚上还有两瓶,接下来的几天如果身体没有不适的地方,就可以办理出院了。
他点了点头,和对方道谢。
护士走了之后,隔壁床的奶奶跟他们打招呼,笑容慈祥:“白天那个小姑娘是你们的妹妹吗?”
周晋为没答话,周宴礼笑着介绍:“是我妈,他老婆。”
说后半句时,他还伸手指了指周晋为。
周晋为生平第一次照顾病人。
应该说,生平第一次照顾江会会之外的人。
尤其还是在这种多人的病房里,比他自己躺在上面还不自在。
他看了眼旁边椅子上随意堆放的外套和毛衣。是周宴礼昨天洗完澡后换下来的。
他收叠好,打算让家里的佣人明天过来,把这些拿回去洗干净。
听到周宴礼的话后,他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个老奶奶显然也被他的话弄懵了,很快又恢复到往常的和蔼笑容,似乎认定这只是小朋友开的一个玩笑。
从他住进来到现在,这两个人就一直陪着他。看着都是同龄人,却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
小姑娘文静温柔,很有耐心。
那个男孩子倒是瞧着沉默少语,性子冷淡,但也能看出来,他还是很关心病人的。
每次对方提一大堆看似无理的要求,让他带游戏机,带哪家店的饭菜,甚至连喝的水都要指定哪个牌子。
他无一例外,皱着眉,不等他将话说完就离开。
但下次再来时,不论是游戏机还是饭菜,亦或者是水的牌子,都和他提的要求完全一致。
奶奶在这个病房里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同病房的除了她,还有一个老爷爷,和一个刚满八岁的小女孩。
病症不同,但大家受到病痛的折磨,都很沉默,包括病人家属过来时,脸上也同样带着哀愁。
所以整间病房总是阴郁压抑,好像上方盘旋的都是暗沉的乌云。
可他们的到来,却给病房增加了几抹少见的亮色。
次日一早,江会会就过来了,还带了自己做的饭菜。
好在周宴礼和周晋为的口味一致,她不需要多记一个人的忌口,做起来简单许多。
周宴礼总会为一点小事吃醋。
譬如江会会多给周晋为夹了一块肉,再譬如,他的汤居然比自己的多出一毫米。
周晋为:“”
江会会又急忙给他添了一勺,这才平复了他的醋劲。
虽然周宴礼会在这种小事上争风吃醋,但他对周晋为的态度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了。
后者留在这边守夜,因为是多人病房,条件相对来说比较一般。
之前江会会留宿起码还有个床。
同病房的小女孩因为害怕,她妈妈干脆辞职,直接来医院二十四小时都陪着她。
晚上的时候,她用衣服盖着,打算在那张椅子上将就一晚。
周晋为看到了,把自己那张床让给她。
对方一开始还在推迟,毕竟都是陪护病人的家属,把床给她了,那他睡什么。
周晋为摇头,简单两个字就敷衍打发了:“没事。”
他这个冷淡的说话态度反而让对方有些不知所措。
即使躺在病床上,也仍旧吊儿郎当像个大爷似的周宴礼嫁入南极生物群四贰尓二五就一四柒追连载文肉文和那女人说:“您也别推辞了,收下吧,就当给他一个做善事积德的机会。”
周晋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后者毫不畏惧的对视回去,笑容嚣张,带着挑衅。
周晋为没有理他。
那天晚上,周宴礼睡到一半口渴,醒了。
病房的灯早就关了,只有门缝下,走廊外的灯光渗透进来,以及对床的仪器灯还亮着。
在这种朦朦胧胧的灯影中,周宴礼看见周晋为坐在椅子上。
他穿戴整齐,头靠着椅背,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原本打算起床倒杯水的周宴礼停在那里,沉默半晌,他随手拿起一张毛毯,过去给他盖上。
再抬头时,发现隔壁床的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他以为是自己动静太大,吵醒了她。于是压低声音和她道歉。
奶奶笑了笑,声音同样放得很轻:“人老了,睡眠就变少了。我是自己醒的。”
周宴礼过去倒了杯水,还不忘奶奶喝不喝。
奶奶摇头,谢过他的好意,又笑着夸赞了周晋为几句:“这孩子看着冷冰冰的,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乖孩子。”
周宴礼喝着水,听到奶奶的话,他讥笑了一下。
不是笑奶奶,而是笑“乖”这个字眼居然有一天也会用在周晋为身上。
“还是年轻人的睡眠好啊,针扎进静脉了都没醒。”奶奶笑容温和:“你睡着以后护士过来给你输液,本来是想把你叫醒的,但被他拦下了。你输液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你睡相差,总是乱动,每次都是他替你把手按着,才没有走针。这不,折腾到现在,刚睡着。”
周宴礼听完后,低头看了眼自己拿着杯子的左手。上面的确贴了一张止血胶布。
而周晋为,还在熟睡当中。
那么硬的椅子,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倒是接受得够快。
周宴礼看着他,都有些恍惚了。
二十年前的周晋为,和二十年后的他爸,好像在无形之中,越来越像了-
很快就到了出院时间,医生都有些惊讶周宴礼这个身体素质,比一般人的恢复速度要快太多。
江会会将东西收拾好,认真仔细,生怕遗漏了什么。
原本死气沉沉的病房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热闹了几天,这会儿要走了,其他人都有些舍不得。
小女孩偷偷塞给他们一人一盒牛奶。
她和他们道谢:“妈妈告诉我,人要懂得感恩。”
至于她答谢的是什么,可能是周宴礼有事没事就去她那儿教她打游戏。也可能是江会会每次给周宴礼讲故事时,都会把她也叫过来一起听。
周宴礼不止一次质疑这几个故事到底是讲给他听的,还是讲给那个小女孩听的。
哪个十七岁的男高中生特么的现在还在听白雪公主?
当然,也有可能是答谢周晋为将自己的陪护床让给她妈妈。
江会会蹲下身子,也和她道谢:“谢谢你呀。”
周宴礼经过小女孩身旁时,伸手在她脑袋上薅了一把:“早点康复,出院后记得去找哥哥。哥哥带你看真人的。”
他说的真人的是指他最近玩的那款格斗游戏,小女孩似乎很感兴趣,每次都看的津津有味。
江会会皱眉,轻声斥责他:“你别带坏小孩。”
周宴礼一脸无辜:“我说的是合法格斗,又不是那种地下的。”
他两手空空,周晋为直接扔给他一个包,里面是一些他的日用品。
周晋为手里也有好几个。
住院才几天,东西就一大堆了。
周宴礼皱眉;“你还是不是人,就这么对待病人?”
“病人?”他也不看他,冷笑着离开,“我看你挺精神的,也不像病人。”
周宴礼怒气冲冲地跟上去;“我最近是不是在你面前太好说话了,所以让你产生了我脾气很好的误解?”
他的外套忘了拿走,江会会抱在怀里,看他们这样,轻轻叹了口气。
难得和平相处了几天,又打回原状了。
离开前,她有礼貌地和病房内的其他病人一一打过招呼。
奶奶从枕头底下摸出几颗糖递给她,她笑容慈爱:“这个糖很好吃的,你们兄妹三个拿去分一分。”
江会会摇了摇头,脸红红的,她自己也有些说不出口,但还嗫喏着轻声反驳了一句。
“不是兄妹,是”
一家三口。
第四十二时间
周宴礼失踪了好几天, 又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
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快半个月了。
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他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明明上一次过来,这里还是个无人居住的空楼房。
楼下的超市早就关门歇业,只剩下一排排生锈的货架。双开的玻璃门外横着一把U型锁。
现如今再次回来, 这里仍旧热闹, 货架也没有生锈。
不得不说, 只有真正体会过,才能感受到时间的残酷。
它可以很轻易地摧毁掉一切你所珍视的东西。
周宴礼站在楼下往上看, 就这么停留了几分钟。
周晋为见他站着不动:“身上的伤又疼了?”
“没。”他把自己的情绪全部忍了下去。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才将视线看向周晋为。
后者如今对他的耐心可谓肉眼可见的上涨, 放在从前, 前面那句关心的话压根就不会存在。
他和这栋房子一样,还是崭新的,身上没有太多时间带来的伤痕。
虽然性子冷淡, 但尚存少年意气风发。
周宴礼在思考一个问题。
未来的周晋为会羡慕现在的周晋为吗。
他爱的人还在身边,他也没有经历那十六年的丧妻之痛。
答案应该是会吧。
周宴礼抬手揉了揉眼角, 说:“走吧。”
周晋为看他有些泛红的眼角, 眸色微深。
周宴礼走在前面, 他刚进去,视线停留了数秒, 全部感伤彻底被楼道上贴满的寻人启示给占据。
普通的A4纸大小,中间是他的黑白证件照复印件, 上面写着寻人启示四个字,下面则是他的外貌特征。
——周宴礼,性别男, 十七岁,身高一米八八, 于12日于戚风巷走丢,身着黑色外套和深灰色卫衣,寸头,身上有伤。
脾气不好,所以总是黑着一张脸。
懒散、吊儿郎当,爱爆粗口。
如有遇到符合以上特征的,麻烦联系下方电话,必有重谢。
靠,这他妈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周宴礼皱着眉把那纸从墙上扯下来。
“你们这是找猫还是找人?有必要写的这么详细?”
相比他的愤怒,周晋为显得从容许多:“警察说特征详细些,找到的机会更大。”
“你公报私仇是吧?”
周晋为皮笑肉不笑:“你多想了,我没这个闲工夫。”
他单手揣兜,气定神闲地绕过他,上了楼。
周宴礼整张脸因为怒火都快扭曲了,他把那张寻人启事撕了个细碎。
跟在他身后:“后面那几句是你写的吧?”
周晋为头也没回:“我说了,我没这个闲工夫。”-
为了庆祝周宴礼出院,江会会提前准备了一大桌菜。
甚至还从爸爸那里偷了半瓶果酒,自家酿的。
在面对周晋为略带质疑的眼神时,她强调说,度数不高。
前者便没说什么。
周宴礼心里还想着寻人启示的事,他问江会会:“那玩意儿你们到底贴了多少?”
“什么?”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很多地方都贴了。”
周宴礼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班级群也”
她表情天真:“也发了,我让他们帮忙留意一下。”
这下好了,他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心的死了——
十五过后,学校开学。周宴礼前脚到教室,后脚收获了一大批关心。
女生居多。
一提到这茬,他就想到那张寻人启示,统统不耐烦地打发了。
秦宇也过来给予慰问。
周宴礼失踪后,江会会找的第一个人就是秦宇。
问他周宴礼有没有去他家。当时秦宇刚被他爹揍完,坐那哭着,考虑要不要离家出走,正好江会会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强忍眼泪回她的话:“老大也被揍了?”
江会会没心情和他说别的,听完他的回答就知道周宴礼没去他那儿。
当即就挂了电话。
后来秦宇还是在班级群里看到寻人启示,才知道他不是被揍了,是丢了。
黑白的复印件,那张黑白证件照在最中间。
堪称顶级的骨相和皮相,不细看上面的字,还以为是哪家时尚杂志拍的模特图。
那表情,那眼神,拽上天了。
放着这样一张照片,与其说他本人失踪,倒不如说他让别人失踪,反倒更有可信度。
做为最衷心的狗腿,秦宇对自己当时没帮上忙深表内疚。
但没办法:“我这次考试考了个倒数第二,差点没把我爸给气死。他嫌我丢人,一直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来。”
“倒数第二?”周宴礼双手揣兜,靠着椅背淡声讥笑,“真特么够废的。”
江会会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小声提醒他:“倒数第一是你。”
周宴礼:“”-
高二是个分水岭,上学期和下学期就能看出很明显的区别来。
如果说上学期大家还在状况外,那么一个寒假过去,高三的紧张感也该传到他们这儿了。
楼上的那些学姐学长们早就开了学,只剩下最后几个月,这三年的成果就要见真章了。
班主任趁刚开学,新课本还没到,先给他们上了一节劝学课。
这节课显然很有用,甚至连秦宇都开始思考自己未来就读哪所职校。
倒数第二的秦宇都受到了影响,那倒数第一的周宴礼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感触吧。
江会会想着趁热打铁,和他好好谈谈。
可她刚转过身,看到这人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就知道,他怎么可能认真听讲。
开学之后,江会会好几天没见到周晋为了,两栋教学楼之间离得有些远,如果不是刻意去找,很难有见面的机会。
她盯着手机发了会呆。
周宴礼刚打完球回来,一身汗。
运动完之后的肌肉还没得到完全放松,仍旧处于紧绷状态,手臂线条遒劲流畅。他单手抓握篮球,外套则随意地搭在肩上。
见她表情不太对,走到她旁边看了眼。
手机屏幕停留在和周晋为的聊天界面上。
俩人的最后一次交流,还是三天前。
他拍了拍她同桌的肩膀,示意他让让。
那人立马站起身,走远了。
周宴礼恶名在外,班上没人敢得罪他,都怕挨揍。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取代了上一任校霸,成为众人惧怕的新人选。
“你这是情窦开了?”
江会会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机险些握不稳。
她下意识将手机往课桌内藏,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没有,你别乱说。”
周宴礼耸耸肩,没有就没有吧。
他懒懒散散地靠坐椅背,单手转着球:“我下午有比赛,你记得来看。”
“什么比赛?”
“篮球赛啊。”他做了个定点投篮的姿势,“三对三。”
江会会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我可能没空。”
周宴礼刚才的兴奋劲熄了一半:“为什么没空?”
江会会只说:“有点事情。”
“哦。”他语气不冷不热。
拉开椅子起身,走了。回到自己的犄角旮旯。
新学期开始,老师重新换了座位,不论是身高还是成绩的排名,周宴礼都稳坐最后一排。
江会会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见他外套蒙着脑袋,趴在课桌上睡了。
她今天的确有别的事情。
她给周晋为发了消息,他的外套上次落在周宴礼家忘记带走。
她洗干净了,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拿。
对方过了很久才回,寥寥四个字。
——先放那吧。
她想起早上碰到孙矩,他说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来学校了。
出于不放心,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最近是生病了吗,我听你同学说,你一直没来学校。”
这次回的依旧很慢。
——我没事。
江会会咬了咬下唇。
心里突然涌上的不安,和每次周宴礼出事时的不安如出一辙。
她断定肯定发生了什么
犹豫了很久,她最终还是决定过去找他。
平时放学了,她都会在教室多留一会儿。
那天却一反常态,一放学就走了。搭乘反方向的公交车,堵堵停停,比平时多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面前恢弘气派的别墅都快成为平江的一处景点。
很多人都爱来这里打卡拍照,但因为是私人住宅,门外又有警卫员,所以没办法靠得太近。
江会会同样,不敢靠近。
明明上次还没有的,怎么这次突然就
她只能站在稍远些的地方,拿出手机给周晋为发消息。
——我在你家楼下,你方便出来一下吗。
——我把外套给你带来了。
他回——直接进吧,他们不会拦你。
看了眼全副武装的几个人,江会会还是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外套。
好在那些人确实没拦她,只是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比对长相特征,确认无误后,便收回视线。
平安进去后,江会会紧张局促的心跳逐渐得到平复。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外套,脸颊羞愧到微微发烫。
她居然企图通过一件外套来获取安全感。
不过
也确实挺有用的。
好像周晋为在她身边一样。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了,哪怕庄园再大,仍旧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周晋为居住的那栋别墅。
抬手准备敲门,像是有所感应一般,门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正是周晋为本人。看到她了,他微微侧身,让她进去。
江会会却愣在原地,看着他身上的伤。
脖子上贴着愈合贴,额头也缝了几针,手臂还打着石膏。
左侧脸颊甚至还有几处碰撞出的青紫。
周晋为看到她这副神情,并不意外。
所以他才没让她过来。
“没事。”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倒了杯水递给她,语气轻描淡写,“出了个车祸而已。”
车祸??
江会会眼神担忧:“是上次那些人?”
他摇头,在她身旁落座,手臂微屈,随意地搭在腿上。
低头时,额前的碎发轻轻遮住眼睫。
江会会这才发现他的头发好像长长了一些。
现在的他像是个矛盾体,清冷与柔和并存。
江会会突然读懂了那个词的意思。
——破碎感。
像是昂贵的白瓷。
“那那是怎么回事?”她声线不稳,还在颤抖。
周晋为抬起头,客厅的灯光惨白,瓦数应该很高。
所以江会会看得很清楚,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额角的伤密密麻麻缝了好几针,脖子应该也缝过,只是被愈合贴遮住,看不清到底严不严重。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江会会时常这么觉得,周晋为这个人好像毫无弱点,不管周宴礼惹出再大的乱子,他都能轻松摆平。
无论何时都云淡风轻、从容不迫,有着超乎他年龄的成熟稳重。
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紧。
眼底的五官在不断放大。然后,肩上多出了一些重量和温度。
是他靠在她肩上。叹息声轻微,带着一点又倦又累的笑。
“江会会,抱抱我。”
第四十三时间
江会会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瞪大眼睛缓了好一会儿。
直到她终于确认,不是自己幻听。
而肩上多出的重量和温度也不是她的幻觉。
她有些无措地抬起手,但那只手迟迟没有落下去,一直停在距离他后背一寸的距离。
他仿佛后背也长了眼睛, 在她肩上低声轻笑:“一直这么举着, 不累?”
他说话低笑时, 她能够感受到他胸腔和声带的震颤。
距离太近了啊。
她甚至紧张到呼吸都开始急促,这是她第一次和异性这么亲密。在半只脚踏进成年人的年纪,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
抿唇低睫, 手指收拢, 又缓缓松开。如同在心里做了一番自我斗争。
最后还是试探性地将手放在他的后背。
像妈妈哄盈盈睡觉那样, 轻轻拍了拍。
“很疼吗?”她心疼的问。
手放上来的那一瞬间,他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江会会听见他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还好。”
她瓮声瓮气:“骗人。”
他便又笑了:“有一点,缝针的时候没打麻药。”
“脖子上”她欲言又止, “也疼吗?”
其实她是想问严重吗。
他这次倒是答的坦率:“嗯,也疼。”
江会会深吸一口气, 忍住眼泪。
周晋为抬手放在她的后脑勺, 温柔地揉了揉:“哭了?”
她嘴硬:“没有。”
他故意学她刚才的语气, 瓮声瓮气:“骗人。”
他模仿的倒是挺像,江会会眼泪还没憋回去呢, 脸就开始烧红。
楼上跑下来一条狗,只有一只耳朵, 尾巴明显比其他狗要短一些,虽然伤口早就愈合,但能看出, 是被人为恶意剪过。
看不出什么品种,更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流浪狗。只是它被养得很好, 干干净净,毛发也被静心打理过。
它跑过来,一直挨着周晋为的脚踝贴贴。
“这是你养的狗吗?”江会会对他刮目相看,原本以为他这样的人,是不喜欢小动物的。
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刻板印象。
不能因为他性子淡,就觉得他冷血,不喜欢小动物。
周晋为并不意外她的疑惑,他确实不怎么喜欢小动物。
这狗是被家里的保姆捡来的,当时被人折磨的奄奄一息,差点死在路边。
他只是默许了对方将它暂时养在家里。
江会会蹲下,伸手摸了摸它:“它好可爱。”
可爱?
周晋为认真地看了一眼。
没看出哪里可爱。
他走到岛台后面,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狗粮,倒了一点在它的碗里。
小狗摇着尾巴认真地吃了起来。江会会就蹲在一旁,安静看着。
周晋为则悠闲地靠着岛台,即使左手打着石膏,身上全是伤,却丝毫看不出狼狈,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
视线在小狗和江会会的身上来回转换。
直到那碗狗粮被吃了大半,怕它口渴,他倒了一碗水放在旁边:“这次的事情,先不要和周
铱驊
宴礼说。”
江会会抬眸:“为什么?”
“那个人没脑子,还冲动,做事全凭自己的喜怒。”
江会会听完后,手指绞了绞:“他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差劲。”
周晋为垂眸,似乎没听清:“嗯?”
江会会站起身,有些闷闷不乐:“他可能在学习方面的确不怎么聪明,但他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他上次还扶老奶奶过马路了。”
她据理力争,倒真的有点像维护儿子的母亲。
周晋为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握拳抵唇,轻声咳了咳,想要压住唇角上扬的弧度。
江会会不满地鼓了鼓腮,小声嘟囔:“不管怎样,脑子不好这种话也太太伤人了。”
周晋为顺从地点头:“那我换个说法,前额叶发育不全?”
江会会:“”
从直接骂变成了拐弯抹角的骂。
她在这儿没有留太久,时间也不早了,周晋为说让人送她,被她拒绝:“我坐公交车就行。”
“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周晋为语速平缓,但态度强硬。
不容江会会置喙的余地,他拨通一个号码,很快就有人开着车过来。
应该是他家里的司机。
他和那人说了地址,对方毕恭毕敬的低下头。
周晋为回头看她:“别怕,上车吧。”
江会会迟疑了会,和他道谢。
他唇角轻微上扬,没说话。
直到车子开远了,她还在往后看。
周晋为长身而立,站在门边。周身气质清贵。左手还打着石膏,却丝毫不显狼狈。
随着车子的开远,他的身影在她眼底也越来越小。
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泰然自若,处变不惊的——
江会会原本还在担忧,万一司机问起她和周晋为是什么关系,她该怎么回答。
结果对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非常有职业操守。
作为一个司机,他的本分就是将车开好。
旁的,便也不是他有资格过问的。
下车后,绕到后座将车门打开。
江会会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她顿了一下,和他道谢。
对方无动于衷。
她抿了抿唇,低头往前走。
好在这个点小区人不多,所以无人发现。
倒是刚上楼,就看见对面的门开了。
周宴礼问她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想起周晋为嘱咐她的事情,让她别告诉周宴礼。
她支支吾吾,说去占彤家学习了。
周宴礼眼睛一眯,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她:“你每次撒谎都是用这个理由。”
“啊?”江会会眼神飘忽不定,实在找不到借口了,只能慌不择路的逃离这里。
她快速开门,溜回了家。
周宴礼:“”
他看着前面紧闭着的那扇大门,眉头皱了皱。
她还有小秘密了?-
刚开学,考试一场接着一场。
班主任拿着成绩单站在讲台前单独夸了周宴礼,说他进步显著,成绩相比上次直接翻倍。
周宴礼笑容得瑟,大马金刀跷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转着笔。
结果班主任话锋一转,阴阳怪气道:“上次期末考数学考了八分,这次考了十六分,今年的最佳进步奖,非周宴礼同学莫属了。”
转笔的动作和他脸上的笑一起停了。
班上那些人想笑又不敢笑,苦周宴礼久矣。
都怕挨揍。
周宴礼挑了挑眉,问他同桌:“这老秃子是夸我还是损我?”
座位重新调整之后,他的新同桌换成了李澳。
就是被他揍进医院的那个同学。
对方之前做为学校一霸,可以说是在学校横着走,看谁不爽直接拉到小树林揍一顿,钱不够用了,就随便找个好欺负的,让对方交保护费。有事没事就霸凌同学。
但是被周宴礼揍过一顿之后,老实多了:“应该是应该是夸吧。”
周宴礼双臂环胸,往椅背上一靠。
眉头拧得死紧。
他怎么觉得不像是在夸他。
为了将全班的成绩往上拉一把,班主任搞了个一帮一的学习模式。
让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一起学习。
到选人环节,没人敢和周宴礼一组。都怕挨揍。
上次打球,他直接把对方的后卫揍到跪地叫爷爷。
虽然也是因为对方先嘴贱。
技术不行,投篮被周宴礼空中盖帽,脱口而出一句操你妈。
周宴礼二话没说,上来就是一脚。
周宴礼打球牛逼,打架也牛逼,和他们这些白切鸡不同,他的身材一看就是专门练过的。
肌肉不算夸张,却也流畅劲韧。带着一股野劲儿,又不显粗犷,反而有种大少爷的清贵之气。
总而言之,这人的气质太过独特。
一看就知道家境殷实,可又明显没有受制于那些大家族内的条条框框。
生长轨迹很自由。
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四肢发达,脑子空空的草包二世祖。
班主任秉承着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的理念,将他分配给了品学兼优,成绩好,脾气更好的江会会。
担心她因为害怕而不愿意,还专门给她做了思想工作:“同学之间互帮互助。你放心,周宴礼同学那边我会去劝劝的,让他收敛一下脾气。”
班主任和她沟通完,又去和周宴礼沟通。
后者一脸生无可恋:“这什么狗屁一带一,不能换一个吗?”
换了别人,他想走就走。可江会会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了。
班主任叹了口气:“换谁?你问问,除了小江同学脾气好,愿意和你一组,这班上还有谁敢?”
周宴礼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李澳。
后者条件反射,吓到缩脖子。
班主任眉头一皱:“你别看他了,他比你多三分。”
他又看前面的秦宇,后者正扬着一张狗腿般的笑容冲他点头哈腰,做好了随时待命的准备。
班主任眉头皱得更厉害,脸上写满嫌弃:“他也就是运气比你稍微好点,多蒙对了一道选择题。”
得。
周宴礼两手一摊,认命了。
下午回到家,江会会开始给他补课。才刚讲了一道题,他就在那里打哈欠犯困。
江会会拿笔敲了敲桌子,提醒他:“认真点。”
他勉强坐直身子,强撑精神。
江会会问他:“这道题选什么?”
“啊?”他一脸茫然。
江会会扶额:“刚才给你讲过了。”
他一个字也没听。
周宴礼心虚地挠了挠头,“选选A吧。”
江会会脸色凝重,他察觉不对,急忙改口:“选B。”
她开始皱眉。
“选C。”
她痛苦地捂着脸。
“我知道了,这道题选D!”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道题是判断题,选对错的。”
“”
她给他讲题痛苦,他听的也痛苦:“我压根就不是学习那块料。”
“可你现在已经高二了,该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了。”
他单手撑脸,在那转笔:“未来?”
“你有想做的事情吗?”江会会问他。
他茫然地摇头。
江会会想了想:“你运动神经这么发达,要不去当体育生吧,体育生的文化分不高,以后可以考体校。”
他没意见,比起没意见,更像是无所屌谓。
虽然他高二才开始训练,已经落后别人一年半了,但江会会相信他。
她刚准备继续说些什么,手机震了震。
消息是周晋为发来的。
她没有立刻点开,而是和周宴礼说:“我先回去了,你记得把这些写完。”
他好奇问道:“谁的消息?”
“没谁,推销广告。”
周宴礼眼眸微眯,显然不信:“周晋为?”
江会会想起周晋为和她说的话,这件事先不要让他知道。
所以她迅速摇头:“不是。”
生怕他继续追问下去,她拿起书包就回了自己家。
周晋为这些天在家养伤,江会会担心他落下功课,所以问他需不需要自己把当天的笔记做好给他送去。
消息刚发出去时她还有点后悔。
毕竟以周晋为的成绩,哪怕一个月不来学校都不用担心。
更何况,两栋教学楼之间的学习进度天壤之别。他们去年就学完了高三的全部课程。
可他回了一句好,还和她说谢谢。
——我让司机过去接你。
她忙说不用:——我这边有直达的公交车,很快的。
于是他也不再勉强。
今天学校放学比较早,因为安全检修,所以只上了半天课。
江会会偷偷溜出去,避开了周宴礼。
除了笔记之外,还有她亲手做好的曲奇饼。
和上次来一样,那些警卫员还守在门外。唯一不同的是,旁边多了个手臂打着石膏的少年,不同于其他人的严肃板正。
他站姿随意,闲散地倚靠墙壁,此时正低头滑动手机。
与此同时,江会会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我在外面。
江会会回:——我看到了。
然后他抬眸。
四目相对的瞬间,江会会的心脏紧了紧。他脸上的青紫相比上次,颜色好像加深了。
她眼神担忧:“怎么感觉更严重了。”
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大约是因为一直在家,头发也没空去修剪,额发微微遮到眼,显得整张脸柔和了许多。
“在恢复期,颜色会慢慢淡下去的。”他说。
他越过她的肩,看向身后,若有所思。
江会会没察觉到异样。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还有自己做的曲奇饼:“今天给周宴礼补课的时候他问了你,还好我瞒过去了。”
他收回视线,低声问她:“确定瞒过去了?”
江会会一愣:“啊?”
他朝着她身后抬了抬下巴。
江会会顺着他的视线,转身往后看。
马路对面,身材挺拔高大的少年站在路边,哪怕戴了顶鸭舌帽,也能感受到他此刻铁青着一张脸。
他怒气冲冲地过来:“你身上这伤是谁弄的?”
第四十四时间
周宴礼的到来令江会会愣了好久。
她用歉疚的眼神看向周晋为, 她真的很努力的去瞒了,没想到还是被周宴礼给看穿了。
明明他在其他地方很迟钝,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又变得敏锐起来。
周晋为并不意外这个结果,甚至可以说, 他早就预料到。
二人的心照不宣让周宴礼更加火大:“所以你们是合起伙来故意瞒着我?”
江会会想要解释, 被周晋为轻声打断:“告诉你了, 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把开车撞你的傻逼拎出来揍一顿,然后再用同样的方式撞回来!”他想也没想就回答。
周晋为眉头皱了皱:“你能不能有点理智?”
周宴礼原就满肚子火, 被他这句话一燎, 火势朝着其他地方烧去。
“我不理智?”他点头, 脸上露出些讽刺的笑来, “行,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他转身就走,发泄一般踢翻了旁边的路障。
从步伐步调就能看出他正在气头上。并且气得不轻。
江会会脸色为难, 想要追过去,又不放心地看了眼周晋为。
后者神情微凝, 目光也一直追随着他离去的背影。
江会会想了想, 还说开口说了一句:“其实他也是担心你。”
“我知道。”周晋为收回视线, 又慢条斯理地靠回身后的栅栏,“但他那个脾气, 冲动易怒,不能太纵着他。”
江会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突然低头笑了笑。
周晋为眉梢微挑,问她:“笑什么?”
她被问住,眼神开始飘忽, 有些说不出口。总不能直接说,你现在真的很像一个父亲在管教不懂事的儿子。
那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如果她说了, 他会怎么想呢。
会认为她自作多情吗?
就算她什么不说,此刻表情也昭然若揭,答案全部写在脸上。
周晋为眼神了然,眼底扬起淡淡笑意,不再为难她。
“进去吧,外面冷。”他说。
“可周宴礼……”江会会欲言又止,还是放心不下他。
“别担心,他现在是生我的气。”
所以暂时不会去找别人的麻烦。
周宴礼这个人一码归一码,生气也讲究先来后到,分轻重缓急。
江会会在他的安抚下,暂时放下了心。
跟着他一起进去。屋子里面仍旧十分冷清,大约是因为房子太大,更显空旷。
除了几样必备的家具之外,旁的也没有了。
看着更像是豪华的样板间。总之,丝毫没有家的感觉。
江会会好像还没见过他的父母。
她多嘴问了一句:“你没有和你家人一起住吗?”
因为周晋为这人没什么口腹之欲,所以家里的冰箱除了一些做饭需要用到新鲜食材之外,也没有别的东西。
前几天让保姆去超市采购了一些女孩子喜欢吃的零食回来。
他从里面取出一瓶牛奶。
听到她的话,动作顿了顿。
很快就恢复平常,将牛奶打开后递给她:“我妈在帝都,至于我爸,他工作很忙,所以大部分时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啊。”她眼神心疼,竟然觉得他有点可怜,“那你一个人住,会害怕吗?”
“害怕?”他轻轻歪头,似乎不解,一个人住和害怕存在什么关联。
江会会说:“如果我一个人住的话,我会很害怕。”
“还好。” 无所谓的语气。
也是。
江会会反应过来,自己到底问了一个多愚蠢的问题。
周晋为怎么可能会害怕这种事情。
他这样的人,毫无弱点。
他动作自然地在江会会身侧坐下,单手拉开易拉罐上的拉环,细密的气泡微微涌起。
江会会瞪大了眼睛:“你都这样了,还喝酒吗?”
他停下动作。
江会会把他手里那罐啤酒拿走,一脸认真:“喝酒会影响伤口的恢复。”
他沉默了会,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谁说是酒了。”
“不是酒吗?”
江会会疑惑地转动瓶身,直到看见上方的字样:——苏打气泡水。
等她再抬头时,却正好对上周晋为那双意味深长的笑眼。
他长了一双非常典型的桃花眼,只是因为他性子太过冷淡,所以那双桃花眼看人时并不多情。
但是此刻,江会会非常直观的感受到了桃花眼的魅力。
她说不出话,如鲠在喉,却也挪不开视线。
窗外的太阳开始落山了,半开的窗户,窗帘早早就被拉开,暖色的夕阳映照进来。
好像连阳光都格外偏爱她,江会会今天是散发,黑色柔滑的长发像是带着光泽的绸缎。
她整个人也被笼罩进了那层温暖之后,瞳孔变成浅棕色。
清澈的像是透明的玻璃珠子。
她看着周晋为,周晋为同样也看着她。
她亲眼看见他眼里的笑一点一点隐了去,被另外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给取代。
隐忍,克制,却又呼之欲出。
他缓慢地低下头,五官在她眼底放大。
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江会会紧张到没办法呼吸,却也没有离开。
她好像,也在期待着什么。
一边害怕,又一边矛盾的期待着。
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与她额头相抵。
声音低沉,又带着暗哑撩人的笑:“江会会,你好漂亮。”-
学校最近在到处都在传,周晋为的父亲得罪了人,动了当地黑恶势力的利益,所以被人报复了。
这样滑稽的言论本来是没人信的。就算不清楚周晋为的真实背景,也该知道他来头不小。
哪怕是当地黑恶势力,也不可能敢动他。
可次日,当他打着石膏出现在学校时,似乎让这一切变得可信起来。
就连江会会他们班上也都在议论这件事。
部分人的仇富心理让他对此事喜闻乐见:“活该呗,就该让这些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们吃点苦头,可惜没整成残废。”
那人话刚说完,面前的桌子就飞了。
本来他是半边身子倚靠在上面,没了支撑,猝不及防就朝地上摔了下去。
他吓懵了,待反应过来之后,刚要破口大骂,他妈的是哪个不长眼的。
结果那个“他”字还没说完,就看到脸色铁青的周宴礼走到他面前,单手攥着他的领口,将他提起来:“再说一遍试试。”
他脸色阴寒,后槽牙都咬紧了。那个架势,仿佛对面那人不管说不说,他的拳头都会落到他脸上。
这种时候,也只有江会会敢过来拦他来:“周宴礼,你别乱来,先松手。”
周宴礼恶狠狠地又看了那人一眼,然后听话的松手了。
只是这手松的力道有点大,对方撞翻了三张课桌才停下。
趴在地上捂着脑袋和肩膀狼狈地哭了起来。
周宴礼闷声不吭地回到座位上,江会会想了想,还是坐过去:“你是在担心周晋为?”
“没有。”他矢口否认。明显还在生他的气。
他现在的模样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危险到随时都可能将人撕咬成碎片。周围人都被吓到避而远之。江会会却觉得,这样的他莫名有点可爱。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就是觉得,不管他做什么,她都觉得可爱。
如果非要找一个贴切的形容词,溺爱好像更准确。
“想好中午吃什么了吗?”
他趴在桌上,闷声闷气:“不吃,没胃口。”
她又问了他一遍:“真的不吃吗?”
他头也没抬:“不吃。”
“三……”
甚至连后面的二都没喊出来,他就不情不愿地坐起身:“你最近也学坏了。”
都开始数三二一威胁他了。
江会会笑了笑:“我是在电视里看到的,刚才突然就想到了。”
“什么电视,亲子节目?”
她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驯犬综艺。”
“……”
确实挺管用的,尤其是用在周宴礼身上。他就像是一只大型猎犬,野性莽撞,时刻都得有一根绳“拴着他”
江会会就是那根能栓住他的绳。
—
孙炬盯着周晋为身上的伤看了一上午了,他当然知道以这人的性格,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知道是谁做的了吗?”
周晋为是左撇子,虽然右手也能用,但不如左手那么熟练。
他翻阅手里那本书,对他的问题不予理会。
孙炬好奇,凑过去看了眼。
看见上方的书名《高考志愿大全》
“你还需要看这个?”
他语气很淡:“不是给我看的。”
孙炬一头雾水:“那是给谁?”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肠,连别人的高考志愿都开始关心了?
反常,很反常,太反常了。
直到他看见站在教室外,探头探脑往里看的小白花妹妹,以及她旁边那个明明满脸不爽,却还是不得不乖乖听她话的刺头。
孙炬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周晋为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他双手揣兜,玩味般地吹了吹口哨:“你家里那两个小拖油瓶过来找你了。”
全程对于他的话都视若无睹的周晋为,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就看见江会会雀跃地朝他招手。
周宴礼在她身后,单手揣兜,吊儿郎当地靠着墙,站没站相。
周晋为合上书出去。
孙炬看着这莫名诡异,又莫名和谐的三人。
突然觉得用拖油瓶来形容他们两个好像不太贴切。
怎么看怎么觉得,比起拖油瓶,这两人更像是他的命脉,不能触碰的底线。
第四十五时间
周宴礼来的不情不愿, 如果不是江会会的“威胁”,他才懒得过来找他。
周晋为左臂还打着石膏,见周宴礼这幅散漫姿态。外套穿的松松垮垮,一股玩世不恭的桀骜痞气。
他的神色流露出几分不满。
江会会从书包里拿出便当盒, 刚要开口。
就听见旁边路过的几个男生在讨论待会去哪里吃饭。
“听说新来了位法国厨师, 焗蜗牛做得不错。”
“我觉得那个泰国厨师的冬阴功汤还行。”
“又是泰国菜, 能不能换个口味?”
“你懂什么,山珍海味吃多了, 偶尔也该清淡清淡饮食。”
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 江会会突然觉得手里的饭盒如有千斤重。瞬间就拿不出手了。
她做的家常菜, 在此刻显得分外寒酸。
也是, 她早该想到的。
周晋为家里有专门做饭的保姆,学校还有各个菜系和国家的厨师。
怎么可能会饿肚子。
她又默默地将饭盒放了回去。
周晋为见状,主动开口:“拿的什么?”
她慌忙摇头:“没什么。”
这样拙劣的谎言怎么可能骗得过他:“是吗, 那让我看看?”
她站着不动。
周宴礼不懂这两人在这里你进我退,我退你进的拉扯什么。
不就是一个饭盒吗。
“她怕你饿肚子, 给你做了饭。”
周宴礼简单一句话, 解决了所有事情。
见江会会还在那里藏着掖着, 他干脆直接将她的书包抢了过来,取出里面的饭盒。
粉色的, 上面还贴了卡通贴纸。
“还挺沉。”周宴礼酸里酸气,“只做了一人份吧?”
江会会摇头:“我做了很多的, 把你们两个都算进去了。”
周晋为问他:“那你呢?”
好问题,把她给问住了。
因为是饭点,所以走廊不时会有人经过。担心她会被不长眼的撞到, 周晋为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至靠墙边的地方。
“做任何事情之前, 都要优先考虑到自己,不要有所谓的奉献精神,知道吗?”他说话语气十分温和,不是高高在上的说教,更像关心的嘱咐。
江会会半知半解,他这番言论,和她从小接受到的教育有所不同。
甚至完全相反。
“那……看到有人出事,也要置之不理吗?”
“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再去考虑。”
江会会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他带他们去了顶楼,那里无人打扰。
江会会将碗里最大的排骨夹出来端给周宴礼:“这是我专门给你做的。”
他别扭地别开脸:“你别以为你贿赂我我就不生他的气了。”
她笑容温柔地不停给他夹菜:“吃饱了才有心情生气嘛。”
她近来和他们待在一起,性格明显开朗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独来独往的穿行在校园中。看着形单影只,谁来了都能欺负一下。
或许是受到他们的影响,也或许,是本就不该出现在她头顶的乌云终于被驱散,她又变成了温暖耀眼的小太阳。
周宴礼就像是她的贴身保镖。
那些人早就发现了一个规律,江会会方圆十米,必有周宴礼。
也不是没人对江会会动过心,只是那颗心才刚开始蠢蠢欲动。打算勇敢告白之时,总觉得有一双或锐利,或冰冷的眼神不知在何处盯着自己。
那种感觉分外瘆人。
让人不寒而栗。好像他只要敢将这份情书递出去,那些锐利或是冰冷的眼神,会在顷刻间具象化,让他千穿百孔。
所以学校又有了关于江会会新的传闻。
除了方圆十米必出现的周宴礼,还有一个比他还可怕的隐形存在。
周晋为咬了一口排骨,在江会会期待的注视下。他说:“很好吃。”
他的眼神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自己学会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会会感觉身边的氧气开始变得稀薄起来。
她需要很用力的呼吸,才能勉强抑制疯狂跳动的心脏。
她极力避开他的目光,去看碗里的排骨:“我妈妈教过我,后来我又按照食谱改良了一遍。因为我们这边的口味普遍偏重,我怕你们吃不惯,所以……”
她不经意间抬起头,刚才做的一切努力烟消云散。
还是对视上了。
周晋为眼眸微眯,他大约是在笑。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笑,也并不明显。
唯一让她感觉出他在笑的特征,是他变得柔和的目光。
如果说曾经她把他比做寒冷孤傲的雪山,那么现在,是春日来临,冰雪逐渐消融。
他的目光似乎具象化,江会会被严丝合缝的包裹在里面。
她无处可躲,只能往高山的深处走去。
心脏,毫无预警地轻颤了一下。
是一种叫做悸动的感觉。
周宴礼眉头微皱,一脸莫名其妙:“你们在干嘛?”
一个似笑非笑,一个神色慌张。
他伸手去摸江会会的外套口袋:“偷东西被周晋为抓了个正着?”
江会会的脸顿时全红了:“你……你乱说什么,你才偷东西了!”
她说完这句话就慌不择路地离开了。
周宴礼一脸懵逼,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怎么还恼羞成怒了。真让他给猜中了?
他又去问周晋为:“还是说她做了什么坏事被你逮到了?”
周晋为眼神克制,没有理会他。
周宴礼眉头皱得更厉害。
“那她刚才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还有你,要笑不笑的。你该不会私下偷偷威胁她了吧?”周宴礼警告他,“你要是敢瞒着我欺负江会会,老子让你好看!”
全程对他视若无睹的周晋为,冷冷地看向他:“谁是老子?”
周宴礼罕见地有些发怵,心虚道:“我……我就是个口癖而已。”
阳台门好死不死在这种时候被推开,过来的是一个身材瘦高的少年,整个人十分张扬跋扈。
典型的纨绔二世祖。
虽然周宴礼同样也是张扬跋扈的二世祖。但这俩人的气质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
前者给人一种小人得志的阴险,而后者,坦坦荡荡,张扬却不乖张。脾气差,但性格好。
戌阅双手揣兜,身后还跟着几个跟班小弟,瞥见周晋为脸上身上的伤了:“听说我们大名鼎鼎的周大公子出了车祸,特地过来看看。这么严重啊,这胳膊怎么还折了呢。”
但凡稍微有点听力的人都能听出来,对方这话里满是挑衅。
周宴礼早就卷着袖子起身了,准备将这个狗逼揍到跪在地上叫爷爷。
周晋为沉着语气:“周宴礼,坐下。”
他气急败坏:“可是这狗逼他……”
周晋为重复一遍:“坐下。”
他暴怒地瞪了那人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
戌阅见周晋为这样:“不是吧,怕了?”
他平时在周晋为面前唯唯诺诺,可能是觉得机会来了,所以特地过来阴阳怪气一番。
周宴礼听不下去了,直接一拳揍了过去:“他妈的,就是你撞的吧!”
那人突然挨了一拳,捂着流血的鼻子大喊大叫:“你又是老几,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对方一看就有个有权有势的爹,整个人嚣张跋扈。
但非常不凑巧的是,周宴礼有个更加有权有势的爹,所以比他更加嚣张跋扈。
“老子是你爷爷!”
戌阅本来是想上来看看周晋为的笑话。
毕竟听说他在家里躺了快半个月,断了一条胳膊和两根肋骨。
那辆迈巴赫直接报废了。
结果笑话没看成,自己成了笑话,还被人揍了一顿。
并且这刺头看着也不是好惹的主。
他知道继续留在这里也讨不着好,很可能再挨一顿揍。
咬牙切齿,放下一句狠话就走了。
他人一走,周宴礼冒火地去问周晋为:“被人撞成这样,你真打算就这么算了?”
“谁说我要这么算了。”
他知道是谁做的,也早就让人去处理了。
他那个管不住下身的爹在外面养了一堆私生子,他的存在自然就是部份人眼中的一根刺。
只是不凑巧,这根刺远比他们想的要锋利。既然没能把他撞死,就该做好承担一切的后果。
“那你刚才还拦我?”周宴礼不爽。
周晋为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和这种人呈口舌之快。”
周宴礼愣了愣,没太听懂:“什么?”
周晋为:“……”
算了,他没有继续和他在这件事上纠缠。
只是叮嘱了一句:“刚才发生的事不要告诉江会会。”
——————————
下午放学,周晋为刚准备离开。
就接到了江会会打来的电话,电话内,她的语气焦急又充满担忧:“我都听周宴礼说了,你还好吧?”
周晋为:“……”
周宴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说漏嘴了。”
他就知道。
周晋为安抚她:“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江会会忧心忡忡:“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他语气从容,听不出半分异样。
江会会也暂时放下心来。
接下来是双休假期,不用来学校。江会会其实想问问他,他现在手不方便,需不需要她去帮忙。
但想到他家里有保姆,她问这种话实在多余。
可是……
江会会一直在心里纠结,迟迟没有开口。
耳边传出一道有些急促的提醒:“看路。”
等江会会反应过来的时候,脑袋已经撞上前面的石柱了。
她捂着额头往后退了退。
隔着手机和电磁波,周晋为的声音微微有些失真,却依旧能够清楚的听见心疼。
“撞疼了?”
她捂着额头,眼冒金星:“有点。”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站在那里别等,等我。”
“啊?”大约是撞墙后导致反应有些迟钝,“等你做什么?”
“等我去帮你揉一揉。”他轻声回答她。
第四十六时间
江会会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手机内的通话早就显示挂断。
周宴礼亲眼看见她接完电话后,神情变得不太对劲。
他狐疑开口:“他说什么了?”
江会会低下头,胡乱将手机往书包里塞:“没什么。”
周宴礼觉得这两个人最近怪怪的,可具体怪在哪里他也看不出来。
“你额头没事吧, 我替你揉揉?”
他刚要伸手过来, 捕捉到关键词的江会会神色瞬变, 突然紧张起来。
她抱着书包:“不用了,我……我没事, 不疼。”
周宴礼这种大直男完全摸不准女生的心思, 哪怕对方是他亲妈。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怎么接个电话反倒变得魂不守舍起来。
他将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 不再多问:“走吧。”
江会会想到周晋为刚才的话,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你先……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他不解:“什么事?”
江会会闭口不言, 手一直无意识地去摸书包上的拉链。
这是她撒谎时的惯有动作,估计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既然她不想说, 周宴礼也没有继续勉强。点了点头:“那你路上小心点。”
刚好秦宇从后面过来, 狗腿子一般地跟在他身后:“老大, 今天还去打球吗?”
他一脸嫌弃:“打个毛,一群菜鸡。”
秦宇对他的崇拜日渐加深, 尤其是上次期末考,他轻轻松松就夺走了他一直蝉联的倒数第一。
彻底巩固了他在自己心里的校霸地位。
打架牛逼, 脾气冲,成绩差。妥妥的校霸三件套,全集齐了。
“那去酒吧玩玩?附近新开了一家, 里面美女特别多,尤其是新来的那个女dj。”
他语气懒散:“没兴趣。”
“不是吧, 美女都没兴趣。”
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江会会这才拿出手机,准备回复刚才周晋为发来的信息。
可想到周晋为刚才的那句话,反倒不知道应该回什么了。
她满脑子都是那句:“我去帮你揉一揉。”
她的指尖极轻的瑟缩了一下,整个人像站在云端上,虚幻的找不到着陆点。
应该怎么回呢。她为难纠结。
一道轻缓的声音替她解决了难题:“回一个‘好’就行。”
她听进去了,低头打字,同时和对方道谢。
那个“好”字刚打出来,她愣了几秒,猛地抬起头。
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周晋为身上穿着校服,深蓝色的西装。
近几年帝都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所谓的大人物,听说这是一个征兆。
预示着未来几年,这里的发展将突飞猛进。
做为平江最知名的中学,平江一中一直在试图向国际靠拢。
尤其表现在着装上面,五百一套的校服,布料和剪裁都很考究。
但整天埋头苦学的高中生,尚且青涩,不足以支撑起来。
可周晋为和周宴礼穿着,却格外合适。
仿佛量身裁剪的一般,平直宽阔的肩,修长笔直的腿。
挺拔如同松柏。
江会会急忙将手机往身后藏,有些窘迫地和他打招呼:“你怎么这么快。”
她这番欲盖弥彰的举动尽数落在他眼中,他将她的书包接过来。
“还疼吗?”
江会会知道他问的是自己的额头:“不疼,本来就不怎么疼。”
这个点人几乎都走光了,这儿又偏僻,倒是不用担心被人看到。
周晋为的掌心轻轻覆在她的额头上,比起揉,更像是在温柔的抚摸。
“下次走路专心点,不要魂不守舍。”
她现在就挺魂不守舍的,第一次和异性有这么亲密的举动,紧张局促到连应该怎么发声都忘了。
只知道一个劲的点头。
他的动作渐渐地停了,头低下来,声音掺了些笑意:“脸怎么这么红,是害羞了?”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家里衣服还没有收!”她说话开始语无伦次,走路同手同脚,转身想要离开,却忘了自己后面就是柱子。
周晋为及时用手隔开,才阻止了她和柱子的二次亲密接触。
—
周宴礼站在拐角处,目光看向这边。
秦宇走到一半见他突然折身回去,便也好奇地跟了过去。
刚好就看到刚才那一幕。
“我靠,那是周晋为和江会会吧?”他一脸震惊。
周宴礼冷脸捂住他的嘴,将他往外拽:“行了,别打扰他们。”
“不是。”秦宇似乎还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那个荒诞的想法里,认为江会会和周宴礼是一对。
这会那两人明目张胆的在他面前这样那样。
“老大,这你也能忍?”
周宴礼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他:“你他妈知道个屁。”
他警告他,这事儿如果敢说出去,他饶不了他。
—
江会会那天很晚才回去,周晋为带她去看了电影。
平江有好几家电影院,但她从来没有去过。
有一年江满考试双科及格,妈妈为了奖励他,带他去看了电影。
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一张电影票足够一家人几天的开销。
江会会知道,妈妈不会带她去。
没有希望,倒也算不上多失望。她已经习惯了,小的时候江满缠着要买旱冰鞋,江会会其实也很想要,但妈妈只买了一双。
她和江会会说:“买一双,你们两个人都可以穿。”
可是妈妈好像忘了,他们的鞋码不一样。
江满的鞋子,她连穿都穿不进去。
—
这是她第一次来电影院。
戴上3d眼镜时,江会会还一脸新奇。
直到后面座椅跟随电影视角一起晃动,她下意识握紧了放在身旁的那只手。
待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又松开。
她刚要和他道歉,她是被吓到了,所以才……
话没有说出口,堵在了嘴边。
因为她刚才握住的那只手,此时缓慢地回握住她。
他的掌心温热,可指尖却是凉的。她猜想他应该有点冷。
他的外套此时穿在她身上。
从刚进电影院,他就脱下来替她穿上了。
“里面冷,当心感冒。”他说。
江会会其实不懂什么是喜欢,她只知道自己每次靠近他,都会耳根发烫,心跳加速。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因为会让她变得奇怪。
周晋为是个怎样的人呢。
班上那些同学提起他,好像总也绕不开他身上的那些光环。
成绩优异,背景吓人,外型优越。
可江会会记住的却是一起放烟花的周晋为,是她去外省参加竞赛,出现在宿舍外的周晋为。
也是现在的周晋为。
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将她拉向自己所在的方向,避免她被电影散场而涌出的人流给撞到。
她在他身边显得分外娇小,他的外套穿在她身上,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格外不合身。
今天是特别场,江会会直到走出电影院,看见贴在外面的海报时,才惊觉今天居然是情人节。
难怪过来看电影的情侣那么多。
她担心是自己多想,别开视线去看其他地方。
她看到了路边拥吻到情侣,神色微变,又急忙挪开视线。
这次看到的是温馨的一家三口,男人抱着蹒跚学步的小孩,左手则去牵身旁的妻子,后者依偎在他的肩上,伸手去逗弄他怀中的小孩。
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是两个老人家,他们手牵着手,亲昵耳语。
“你有没有想过,人生就是一个无限循环,永远都有人在里面打转。从出生到长大,再到恋爱成家,生老病死。”
周晋为出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江会会抬眸,她突然觉得,他说这番话时,眼底虽然带笑,可那点笑太过浅薄。
江会会好奇,不解:“痛苦的事情也会反复体验吗?”
他笑着点头:“对,是不是很残忍?”
江会会认真思考起来:“既然痛苦的事情会反复体验,那幸福快乐的事情呢,是不是也可以?”
周晋为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她。
江会会有时候会觉得,周宴礼和周晋为之间除了长相,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他们很擅长接受新的环境,以及从容地应对一切突发事件。
江会会突然想起了老师曾经说过的话,真正见过世面,眼界高的那些人,很容易和小地方出来的人区分开。
他们不属于这里,可偏偏,他们都出现在了这里。
过了很久,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说的也没错。”
他左手打着石膏,脸上淤青未完全消退。身上只穿了件校服的衬衫,和外套同色系的领带,此时一丝不苟地收束在胸前。
可他看上去没有半分狼狈。那种与生俱来的清贵,以及刻意收敛,却仍旧强大的气场,令他引人注目。
事实上,从进入电影院,再到观影结束后出来,站在他身旁的江会会都能感受到,无时无刻都有不同的视线放在他身上。
那种感觉就像是走在路上时,突然碰到一个极为惊艳的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江会会非常识趣地走在前面,不去打扰那些看向他的视线。
周晋为注意到了,主动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江会会摇了摇头:“有人在看你。”
他轻笑:“为什么不是在看你?”
江会会下意识就反驳:“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不要总是妄自菲薄。”
他这个自然亲昵的举动让江会会停在原地,她有些愣怔地抬头看他。
这会儿已经走出了电影院。周围人渐渐少了。
观影的早就入了场,看完电影出来的,也差不多都离开。
周晋为松开手,替她将肩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男士外套,往上拢了拢。
时间也不早了,江会会说:“我该回去了,再晚点的话,家里人会担心。”
周晋为点头:“我送你。”
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两人一起走在回她家的路上。最近这几年开始修路,以往这里总是坑坑洼洼,一到雨天就满是积水,如今变成了崭新的柏油马路。
最起码不用担心回家时再被弄脏裤子了。
虽然她的衣服都是自己洗,但妈妈看到了,也总是会骂她。
江会会很少会反驳,她只会默默地将那些衣服洗得很干净,然后下一次,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地方。
她是摔倒了也不会喊疼的小哑巴,因为知道收获的不是心疼,而是责骂。
很矛盾吧,懦弱和坚强的共存体。
明明受过很多欺负,可到了次日,她还是会和昨天一样。
用袖子遮住被掐肿的胳膊,用头发挡住被抽肿的脸颊。
她坚信,自己能靠自己的能力走出这个地方。
她渴望见识更广袤的天地,她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像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再普通的女主角,也能遇到只心仪她一人的白马王子。
晚上开始刮风,听说沿海地区今晚会有台风登陆,邻市的平江也受到了影响。
难怪天空这么美,梦幻的像油画。
江会会停下脚步。
因为周晋为侧过身子,挡在了她面前:“能帮我把外套里的东西拿出来吗?”
江会会点头:“可以的。”
她将手伸进他的外套口袋里摸了摸,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她的手被边角轻轻扎了一下。
她将盒子取出,递给他。
周晋为伸手接过,在江会会带着好奇的目光之中,他将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枚戒指,造型简约,却又不失精致。夕阳下,泛着耀眼的光泽。
“听说戒指代表承诺与责任,虽然我并认为一个没有温度的东西能做为承诺。但是……”他笑着晃了晃手里那枚戒指,“总觉得告白也是需要一点仪式感的。”
如果说戒指的出现,她仍旧处在懵懂当中。那么他口中的“告白”,无异于是在直白的给她打预防针,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周晋为走到她身前,握住她的左手。
戒圈放在她的中指顶端,好像只是在等她的一句话,这枚戒指就会套进她的手指里。
江会会曾经看过的书里说过,戒指戴在中指,代表正在热恋中。
她说不出话来,缓缓瞪大了眼睛,所有情绪此时都藏在眼底。
呼之欲出。
震惊,茫然,不知所措。
“我不会耽误你的高考。”平日里的倨傲和淡冷尽数收了起来,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还认真,甚至于,江会会能够感觉到他的紧张,因为他的手也在控制不住的轻轻震颤。
不论何时都从容淡定的人,也有紧张到指尖出汗的时候:“江会会,和我谈恋爱好不好?”
第四十七时间
“你不用这么急着给我答案。或者, 再等等也可以。”
周晋为没有勉强她,或者急着去要一个答案。
他知道她性格温吞,不太擅长拒绝别人。比起她因为无法开口拒绝而仓促点头,他更希望她在做每一个决定之前, 能够深思熟虑。
感情本身就是应该慎之又慎对待的东西。
江会会直到回家, 都没能从巨大的震惊中彻底抽离。
心脏的跳动完全没有章法, 她大口的呼吸,才勉强抑制住那股心悸。
她甚至有种感觉, 自己马上就要因为心跳过快而猝死。
江满在外面唱歌, 奥特曼的主题曲。舅舅今天过来了一趟, 带去他逛了商场, 给他买了一大堆零食和玩具。
江会会也有。
她看了眼床上的玩偶,最后还是过去抱着它。
“我应该答应他吗?”她伸手扒了扒玩偶的胡须,“他说他喜欢我, 可是……他为什么喜欢我呢。”
江会会不明白。她并不觉得周晋为会说谎,这些天的相处下来, 她不保证自己有多了解他。但她至少明白一点。
那个人骨子里带着倨傲, 他是不屑说谎的, 更加不屑于在这种地方说谎。
对啊,大费周章的骗她, 他图什么呢。
玩偶不会说话,更加不会回答她。
江会会仰面躺在床上, 盯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她没办法具体描绘出此刻的情绪,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
但是。
她突然很想他。
想念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她想见到他。很想见到周晋为。
可明明他们刚刚才分开。
他送她到了小区楼下,目送着他上楼。甚至于, 等她回了房间拉开窗帘往楼下看时,仍旧能看到他站在那里。
暗沉的暮色, 对上视线的周晋为冲她挥了挥手。
然后才离开。
江会会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
同时她也开始想念他。
———
江满在外面敲门喊她吃饭,江会会出来的时候,脸很红。
江满看见了,夸张地捂着嘴巴大喊大叫:“妈妈,姐姐发烧了。”
他怕她传染给自己,朝后退了数十米。
妈妈拿着体温计让她夹着,十分钟后取出来,三十八度。
“怎么回事,冻着了?”妈妈将体温计甩了甩,放回原位,皱着眉头问她。
江会会感觉自己头重脚轻,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上,重心不稳,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她没有着凉,虽然电影院和外面温度都挺低,但周晋为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她。
她一点冷风都没有吹到,反而是周晋为,他才是着凉的那一个。
所以为什么会感冒,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妈妈让她去房间里躺着,给她冲了一包感冒灵,又倒了一杯热水:“你好好休息下,如果明天还没退烧,就暂时不要去学校了。老师那边我会替你请假。”
江会会乖巧地点头:“谢谢妈妈。”
妈妈替她把被子盖好,摸了摸她的头:“快睡吧。”
江会会其实是有点高兴的,好像只有在生病后才能感受到妈妈无微不至的关心。
她晕晕乎乎的睡了一晚上,第二天烧还没退。
家里已经没了人,桌上压着一张纸条,是妈妈留给她的。
——最近流感严重,我先带小满和盈盈去你舅舅家住几天。厨房有包子,你想吃的时候热一热就行。
江会会站在桌边,看着那张纸条发了很久的呆。
然后,她一言不发的去了厨房。
锅里提前蒸好了一大锅包子,担心蒸久了面皮会硬,内馅老化。
她将剩下的取出,放在一旁。打算等它们凉了之后再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内储存起来。
感冒的感觉很不好受,她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做完这一切后,又立马回到房内躺下。
—————
学校里,江会会的座位一整天都是空着的。
周宴礼去问了班长,对方说她妈妈早上帮她请了假,听说是感冒了。
周宴礼的眉头瞬间就拧在了一起。
感冒?
“严重吗?”
班长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你不是和她关系很好吗,你不知道?”
周宴礼没有理他,拿了书包就翻窗走了。
占彤跑过来喊他:“周宴礼,你去哪儿,你待会还要补考!”
周宴礼头也没回,翻了窗,又去翻墙。三两下就轻松翻了出去。
这人连逃课都不走寻常路,一直都是就近抄近道。
占彤满脸忧愁地看着不远处的围墙,他的身影早就消失在墙后。
上次本来就考得差,班主任特地通融了一次让他去补考。
结果他连补考都逃。
最近几天天气不怎么好的,一直在下雨。
周宴礼下了车之后,直接淋雨回来的。
他看见江会会家的大门关着,门口却放着一把黑伞,伞柄上是双r的车标。
江会会认识的所有人中,家里开得起劳斯莱斯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周宴礼沉默片刻,在心里思考这种时候该不该进去打扰。
一番犹豫之后,他还是抬手敲响了门。
过了很久里面才有动静传来,过来开门的是脸色憔悴的江会会。
她的眼里有着遮掩不住的慌乱,大约是将他认成了妈妈。
看清来人之后,她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好奇:“今天这么早放学吗?”
“没有,我翘了。”
江会会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一切。
周晋为听到声音从房间出来。
“还好吗?”他过来扶她,“进去躺着,把药吃了。”
江会会咳到声音嘶哑,还不忘嘱咐周宴礼回学校去。
“我没什么事,考试要紧。”
周宴礼说:“补一百次也一样烂,还不如留下来照顾你一会儿。”
江会会神情委屈:“你不能这么想的。”
她的声音才刚变调,周晋为的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他的视线冷冷地剜过来。周宴礼居然被吓到后背一凉。
这个眼神……
周晋为扶着江会会躺好,贴心地为她盖好被子。
他的确是一个情绪和情感都淡漠到稳定的人,所以当他对某件事情表现出耐心和细致时,带给对方的感觉,是独一无二,还有受宠若惊。
周晋为把他的书包扔过去:“半个小时内回学校。”
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出命令的话来。
周宴礼不爽道:“你刚刚说什么?”
他微抬下颚,语气沉着,一字一句警告他:“周宴礼,不要让我把话重复第二遍。”
江会会情不自禁地躲在被子里,缩了缩脖子,不光周宴礼静止不动。
连她都有点害怕。
比起大吼大叫的教训,这种平静带来的压迫感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她甚至觉得空气都开始凝固了。
手紧紧攥着被子,疯狂朝周宴礼使眼色。
这种时候还是听他的吧。
周宴礼不爽到了极点,对上江会会的眼神后,他又看了眼周晋为。
这次很快挪开了,不敢和他对视。
嘴里小声嘟囔了句什么,然后不情不愿地从地上把书包捡起来。
他拍了拍上面的灰:“那……那你不去吗?”
周晋为重新坐下,撕开退烧贴,贴在江会会的额头上。
“我不用补考。”
“那你们孤男寡女待在这里我不放心。”
周晋为眉头微皱:“你不放心什么?”
他理直气壮:“江会会现在还是学生,不能早恋。”
男的都一样,尤其是这个年纪血气方刚的男生。
虽然对方是他亲爹,可周宴礼同样不放心他。
当初江会会大学都还没毕业,他就迫不及待、着急忙慌、火急火燎地和她订了婚。恨不得订婚的第二天就结婚。
能是什么好东西。
周晋为抬腕,将腕表表盘对着他,给他下最后通牒:“你还有二十分钟时间。”
“……”
血脉的压制,以及这十七年来,他长期在他爸管束下的心理阴影,让他没办法不去听他的话。
周晋为这个人,气场强到哪怕只是简单一个眼神,都能令人从头到脚都产生恐惧。
周宴礼自然也不例外。
从这儿离开之后,他站在楼下往楼上看。还是不放心,江会会性格柔和,周晋为又强势到说一不二。
这两人在一起,谁压制谁不言而喻。
周宴礼眉头皱得老深。
应该不至于,周晋为虽然性格一般,但他这人挺傲,那种强迫别人的事情,他不会做,也不屑做。
并且他一条胳膊还折着呢。
——
很显然,他的忧心完全是多余的。
为了让她得到充足的休息,周晋为过去将窗帘拉上,遮住了外面的光。又拿起遥控调节空调温度。
可是他按了很久都没有反应。
墙角上方那台老旧泛黄的空调算得上老古董了。
他低头检查了下遥控器,不是它的问题。那就是空调的问题了。
江会会说:“已经坏了很久了。而且我也不是很冷。”
周晋为又看了一眼那台空调。他没有多余去问,既然坏了,为什么不换掉。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在这个家里属于边缘人物。生病了无人照顾不说,亲生母亲甚至担心弟弟妹妹会被她传染,而带着他们搬去了亲戚家。
“睡不着?”
见她一直翻来覆去,周晋为问她。
江会会点了点头,缓慢地从床上坐起身:“有点。”
“是头还疼吗。”他拿起枕头竖放在她身后,为了让她靠的更舒服一些,“还是身子不舒服?”
江会会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隔着身上的被子,摸了摸小腹。
“我……我饿了。”
他短暂地沉默,因为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然后垂眸低笑几下。
他声音愉悦,问她:“想吃什么。”
江会会见他解了袖扣,并将袖口往上卷了几截。
一副要去厨房为她洗手做羹汤的架势。
她忙说:“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妈妈给我包了包子,够我吃几天了。”
他稍作停顿:“包子?”
“嗯,在冰箱里。我用保鲜膜包好了,放蒸锅里蒸一下就好。”
周晋为去了厨房,打开冰箱,看见里面那些速冻包子。
想到江会会刚才说的话。
妈妈给她包了包子。
他平静的眼神转变为阴翳,拉着冰箱门的手也逐渐收紧,手背的青筋都贲张隆起了。
片刻后,他很快就将情绪整理好,合上冰箱门,放下袖口。
“感冒还是吃点有营养的,附近有菜市场吗?”
“啊?”江会会愣了愣,“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只是……”
他问:“有吗?”
———
有的,并且离得很近,就在小区外面。
周晋为下去买了点新鲜的蔬菜和棒骨。
他给他炒了几个菜,又用高压锅炖了骨头汤。
饭盛好后,他让江会会先吃饭,汤还要炖一个小时。
江会会见他身上还系着围裙。
家里的抽油烟机比她的年纪还大,作用微乎其微。
以往身上总是一股庄重的檀木冷香,如今却沾染上了淡淡油烟味。
却让人觉得,他比起从前多出一些烟火气。高高在上的疏离少了些许。
江会会和他道谢。
“吃吧。”他不断往她碗里夹菜,“吃完饭把药喝了,然后再去睡一会儿。”
看着手里堆成小山一般的碗,江会会突然有一种错觉。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妈妈的偏心而难过了。
因为在妈妈那里缺失的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周宴礼和周晋为给填补上了。
吃完饭后,她将药也一并给喝了。
感冒药中含有的成分令她开始昏昏欲睡。待她躺上床之后,却见周晋为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
她扭头看了眼窗外,天要黑了。
她措词语句,在心里反复斟酌,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我可以留下来吗?”他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
可江会会听来,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丝毫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她愣住:“怎么能……”
“怎么不能。”他淡声反问,随手往旁边一指,“我就坐在那儿。”
江会会一言不发。
“不相信我?”
江会会急忙说:“没有不相信你。”
他便顺着她的这句话下了决定:“那我今天留下来。”
“……”
江会会在心里嘟囔,怎么能这样。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让她说出那句话。
可不知为何,她忐忑不安的那颗心,反倒踏实安稳下来。
从刚才就开始想,他什么时候离开。
他要是离开了,她又要一个人待在这间屋子里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永远是最脆弱,最孤独的。
她不希望连生病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好在,有周晋为陪着她。
房间的灯关着,里面漆黑一片。客厅里面空无一人,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江会会胆子小,很怕黑。
就连睡觉都要将脑袋全部埋进被子里的人,心理课上老师讲过,这是没有安全感的一种表现。
她的确是一个严重缺乏安全感的人。因为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并没有这样一位给她提供安全感的长辈存在。
可是现在。
她只要想到房间里,周晋为也在。她第一次睡得这么放松,身子没有蜷缩,脑袋也没有埋进被子里。
她的眉梢松展,神情放松。
伴随着这样的心安,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天早就黑了,这栋小区的居民休息的都很早。这个点已经彻底没有了声音。
除了放学回来的周宴礼过来敲过一次门。
但在周晋为的警告下,他最终带着满肚子的不爽回了自己家。
床榻之上,少女睡相安静,长发柔顺地垂落下来,其中一缕被她翻身时压在身下。
她的睫毛很长,因为生病,皮肤苍白到看不见太多血色。
嘴唇有些轻微干裂。大约是因为天气太干燥的原因。
周晋为起身走到一旁,拿起放在桌上的唇膏,挤出一点在指腹,然后涂抹在她的唇上。
柔软的,娇嫩的唇。
他垂下眼睫,呼吸无意识地加重。
松开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是他日思夜想的一张脸,也是他想梦,却总也梦不到的一张脸。
她是小气鬼,离开之后就不舍得来梦里见他一次。
无论他怎么求她,她就是不来。她总说,自己化疗掉光的头发,瘦到皮包骨的身材不好看。
“我想让你记住最漂亮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
她总是说傻话,怎么可能不漂亮。
她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
周晋为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隔空描绘起她的五官。
太瘦了。
明明还有婴儿肥,下巴却这么瘦削。一定是为了省钱,又开始吃那些廉价面包了。
气色也不怎么好,唇色怎么白成这样。
还有这双手,什么时候长出的茧子。是又干了重活吗。
累不累。
还是每天学习到很晚吗。
有没有被弟弟欺负,被妈妈凶。
交到新朋友了吗。
难过了,还是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吗。
他看着她的房间,被人遗弃的书桌,在她这儿反倒成了宝贝,被精心呵护,用粉色的贴纸装饰,还画了几朵漂亮的花。书桌角落贴着几张便签,上面写着:会会加油,认真学习(^_^)
还有坏掉的空调,简陋的单人床,永远没有阳光的朝向。
他低下头,肩膀颤抖。握拳狠狠抵住唇,隐忍克制呼之欲出的情绪。
胸口突然上涌的心悸令他呼吸不畅。
没时间了。
怎么办呢。
江会会,我们又没多少时间了。
第四十八时间
江会会醒的时候还很早, 整个世界还在沉睡。
她睁开眼,没了困意。
烧已经退了。
昨天睡得昏昏沉沉,模糊中感觉到几次有人用浸了热水的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为她退烧。
她迟疑了一瞬, 掀开被子起身。
窗帘外的天色还是暗的, 介于混沌的蓝与黑之中。
等待第一缕阳光将这抹暗色洗涮。
江会会去了客厅, 想要上个厕所。
睡觉中途她醒过几次,但意识是朦胧的。只知道自己一直口渴。
每一次口渴, 都有人及时端来温水, 并喂她喝下去。
她开了灯, 脚步却顿住。
客厅那张简陋窄小的沙发上, 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周晋为躺在上面,没办法完全舒展身子,腿放在地上, 只有上身勉强躺着。
他看上去睡得并不好,眉头微皱。
应该是困极了, 所以才暂时来这里小憩一会儿。
江会会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取出一张毛毯出来, 小心翼翼地为他盖上。
可毛毯盖在他身上的那一瞬间,他睁开眼睛。
是有多警惕, 才会连这么细微的动作都能让他醒来。
江会会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低着身子, 手放在他身侧,来不及收回。
距离那么近,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
她被他猝不及防的睁眼吓了一跳, 也因此没有站稳,险些摔倒。
周晋为长臂一伸, 牢牢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当心。”他低沉着声音,嘱咐她。
避免了摔跤,江会会心如雷鼓般地和他道谢。
她想要从他怀里离开,他却没有松手的打算,而是空出一只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
如此近的距离,他松气的声音太过清晰:“终于退烧了。”
现在的姿势实在怪异,他躺在沙发上,她则躺在他怀里。腰被他搂着,脸贴在他胸口。
甚至连他说话时,胸腔震颤的频率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微微的酥麻感。
她不知所措到忘了应该做什么。
以至于这样的姿势持续了很长时间,在察觉到他好像又开始陷入沉睡时,她终于鼓起勇气:“周晋为,我……”
他打断了她:“嘘。”
江会会抬眸,想要看清他此刻的神情。这样的角度却只能看见他修长的脖颈,和棱角分明的下颚线。
“不会太久,半个小时。”他说。同时将她搂得更紧,像在防止她离开。
很奇怪,明明在她看来,这样的姿势过于亲昵,亲昵到不该出现在她和其他异性身上。
可听见他用带着疲倦的语气,和她说出这句话时,她竟然不忍心开口拒绝。
她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持续性的心跳加速。
好在,他言而有信。说半个小时就真的半个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江会会甚至怀疑他身体里安装了一个闹钟。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楼栋也开始乒铃乓啷的发出声响。
吵架的,喊人起床的,以及锅碗瓢盆的声音。
楼上那家人经常定时定点的吵架,江会会早就见怪不怪。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她深有体会。
周晋为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番,出来的时候江会会已经换好衣服,整理好了头发。
她扎了一个丸子头,额前那些碎发随意地落在两侧。
因为生病的缘故,她气色不是很不好,有些憔悴。
江会会看到他就想起刚才那一幕,颇有些尴尬。
她想让自己尽量看上去镇定一些,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
在周晋为的眼中,却满是破绽。
他无声轻笑,没有拆穿她这个稚嫩可爱的伪装。
将冰箱门打开,分别取出昨天买的鸡蛋和小米。
他用最后两个鸡蛋给她做了蛋羹,又煮了小米粥。另外将冰箱里剩下的那些速冻包子重新蒸了蒸。
单独给江会会盛了一碗粥之后,他开门出去,敲开了隔壁的门。
周宴礼睡梦中被吵醒,起床气大到足以掀翻整栋楼。
但看到敲门的人之后,他的所有怒气全都湮灭在体内。
靠。
他满肚子窝囊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有气还不能撒。
“这才几点。”他不满的嘟囔。
周晋为淡声提醒他:“现在六点四十五,七点半早读,从这里去学校半个小时的时间。周宴礼,你还有十五分钟。”
这个平静却又强势的语气,怎么这么熟悉……
周宴礼再次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看来他真是睡糊涂了。
用五分钟完成洗漱,他开门过来。
江会会正小口吃着米粥,周晋为戴着手套,在旁边剥柚子。
这样自然且和谐到有些温馨的场景,让周宴礼停顿片刻,他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随后拖出椅子,问江会会:“感冒怎么样,烧退了吗?”
江会会点头,将自己手边的蒸蛋推了过去:“已经好了。”
周晋为注意到她这个举动:“这是专门给你蒸的。”
江会会看到周宴礼面前那几个包子,担心他吃不饱:“没事的,我早上没什么胃口。”
“别做这种恐龙让梨的事,有包子吃就不错了。我平时自己在家只能喝喝西北风。”周宴礼随手拿起一个包子,啃了一口。速冻包子,加上解冻又反复的蒸,味道实在不怎么行。
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咬了第二口。
江会会想了想,还是轻声纠正:“是孔融。”
周宴礼恍然大悟:“我说呢,恐龙怎么还让上梨了。”
周晋为眼神阴翳地看着他。
周宴礼突然记起了之前每一次学校将成绩单直接寄到他爸的公司里时,他爸看他的眼神和现在一模一样。
身体的自然反应,后背一凉,瞬间冒出冷汗。他结结巴巴的解释:“我知道是孔融,我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而已。”
——
那顿饭三人在十五分钟内解决。去学校的路上,搭乘公交车。看见周晋为投币,周宴礼亮出自己的公交卡在他跟前炫耀:“这玩意儿你没有吧?”
他还特骚气地往刷卡机上刷了一下。
江会会抱着外套跟在后面,恰好看到他得瑟的样子。
周晋为视若无睹。
其实很多时候,他并不喜欢周宴礼这幅吊儿郎当的姿态。他希望他稳重一些。
但在他数十年的成长里,自己这个父亲的责任是缺失的。所以他没有资格再去过多干涉。
车上还剩最后一个空位,周晋为拉着江会会坐下,又将外套递给周宴礼。
周宴礼皱眉:“真把我当奴隶?衣服还让我帮你拿。”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伸手接过。
“穿上。”周晋为说,“车上冷。”
周宴礼愣了愣。
他今天穿得不怎么多,出门时忽略了今天的温度。刚才上车之后打了好几个寒颤。
原本想着忍一忍,到了学校就没事了。
他沉默地将外套穿上。
车上有人起身给周晋为让座,估计是看到他一条手臂骨折,打着石膏固定。
秉承着广播里的那句,给老弱病残幼让座。做起了好人好事。
周晋为有礼貌地与对方道谢,并婉拒她的好意。
他再次转过身来,面前的座位,江会会已经抱着书包睡着了。
她的脑袋缓慢地往一旁靠去,险些撞到身旁的车窗玻璃,他及时用手挡住。
江会会就这么枕着他的手,睡了一路。
周晋为的掌心被头靠着,能够活动的那根手指,轻慢地沿着她的脸颊抚摸。
呼之欲出的爱意,是再厉害的上位者也没办法管理好的情绪。
周宴礼原本想问周晋为是没回去,还是一大早就过来了。
可当他转过身,却正好看到这一幕。
江会会抱着书包,靠着周晋为的手熟睡。
后者则低下头,安静的看着她。
冷冽的侧脸,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窗外刚好是日出,浅金色的阳光,随着公交车的穿行,交错地落在他们身上。
明明是一副融洽的画面,可不知为何,周宴礼从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
就好像,这样的温馨,是谁都没办法改变的短暂限定。
———
刚到学校,占彤就过来和江会会告状:“周宴礼昨天又翘课了,差点没赶上补考。班主任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江会会在本子上做着笔记,听到她的话后,稍微有些紧张:“那最后补考上了吗?”
“补了,还好他回来的及时。”占彤说,“我觉得你还是好好给他上一回思想课,马上就高三了,他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江会会点头:“我知道,我前段时间和他说了,让他去当体育生,也算是一条路。而且文化分相对来说会低很多。”
占彤听了她的话,一拍桌子:“我觉得可行。”
她往角落瞄了一眼。
趴在桌上睡觉的少年,外套早脱了,蒙着脑袋,用来遮光。手臂枕在桌面,衬衫袖子因为这个动作稍显紧绷。
能清楚的看出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
周宴礼这身材,比隔壁体校的学生还要好。
除了身材,还有他那股野蛮生长的野性也很难得。
占彤的脸悄悄红了,她凑近江会会,寻求她的认可:“你难道不觉得周宴礼长得很有性张力吗?我感觉他……一定很行。”
江会会眼神懵懂,歪了歪头:“什么很行?”
看着她清澈单纯的眼神,占彤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和她扯上了这个。
可不能带坏了她。
她改口说:“我感觉他体育一定很行。如果他去当了体育生,只要文化分没问题,一定能报上。”
江会会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她想了想,随后下了决定:“待会我去和老师说一下。”
占彤好奇:“怎么是你去?”
她一愣,心虚解释:“啊?我……我去帮他问问。”
占彤狐疑地点了点头:“这样。”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宴礼被班主任叫去了,因为体育生这个事情。
江会会怕他时间不够,所以想着去楼下直接给他把饭买上来。
因为学校超市就在对面教学楼旁边,江会会买完吃的之后一直徘徊在楼下,没有离开。
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楼梯口处望去。
每出来一个人,她的眼神都会短暂地亮起,可等看清来人后,又迅速地暗淡下去。
直到孙炬从里面出来,他本来想去外面吃个饭。正好看到江会会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他笑着过去,和她打起招呼:“来找周晋为?他不在,上了个早读就走了。好像是家里有事要去处理。”
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江会会整张脸都散发着不自然的潮红。
“我没有想找他,我只是……我只是过来买吃的,顺便经过这里而已。”她的解释在此时显得分外无力。
好在孙炬并没有针对这件事不依不饶。他笑着点了点头:“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对了。”他突然问她,“你知道周晋为要转去你们班了吗?”
“啊?”江会会愣住,“他要转过来了?”
孙炬双手揣兜,耸了耸肩,他也很纳闷:“只听过往上升的,没听说还有人往下跳的。”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又笑着解释:“当然,我也没说你们班不好。但师资力量和教学环境肯定还是隔着一点的。”
他这话说的太过婉转。
岂止是差了一点,简直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
所以江会会无比震惊。
周晋为为什么会转过来?
—————————
同一时间,那座看上去神秘的像是吸血鬼居住的城堡内。
神色威严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椅上,隔了一张书桌,站着的是他的儿子。
他们的眉眼算得上相似。
只是一个早已被岁月染上纹路,而另一个,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他的手臂打着石膏,脸上的淤青差不多完全消了。
中年男人攥着手机,怒气冲冲地质问他:“是你做的吗?”
面对他的震怒,少年神色平静
他随手将桌上的烟盒拿过来,取出一根叼在嘴里。
再慢条斯理地点燃,动作的每一帧都格外从容:“这次我没有把事情做得太绝,留了你的私生子和那女人一条命。可如果他们敢有下次。”
他的动作稍作停顿,勾唇笑了笑,“让两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对我来说并不难。
男人的神情早在听完这句话后,就从震怒转变为震惊。
周晋为车祸的主要原因,他是知道的。
当时他发了很大一通火,被撞的可是他的亲儿子!!!
可对方哭的梨花带雨,说她只是一时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凭什么那个女人的儿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周家的族谱里,并且还是以长孙独子的身份。”阿衡比他只小半岁,他也是你的孩子。就因为那个女人出生比我高贵,就因为她有个比我显赫的家世,所以我和我的孩子就要见不得光的生活在暗处,背负小三和私生子的骂名吗?”
他听完以后,也不忍心继续责罚。
反正没死,只是折了一条胳膊,报废了一辆车而已。
所以他随便寻了个理由,说是当时车辆打滑,司机失误。
可他差点忘了,自己那个儿子心思深重,他怎么可能查不出主谋是谁。
少年夹烟的那只手靠近男人的茶杯,他掸了掸烟灰,令其充当起烟灰缸。
非常直白的挑衅行为。
再抬头时,那张俊朗清冷的脸上,笑容温和,“您也一样。”
男人愣在那里,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儿子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他的镇定他的冷静,以及他带来的压迫感,早已远胜自己。
他竟然被他震慑到说不出话来。
并不符合他年龄的气场,不该出现在刚成年的少年身上。
第四十九时间
周晋为离开了, 没多久,楼下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东西,以及极强的撞击声。
男人皱了皱眉,拨通警卫员的电话。
“楼下发生什么了?”
对方支支吾吾:“是少爷……他把您的车给砸了。”
男人沉默地攥紧手机, 脸色难看。他知道, 这是自己这个儿子, 给他的一个“警告”
——
周晋为下午就回了学校,班主任早就收到他转来的消息, 好心情持续了一整天, 走在路上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他们班已经有了一个江会会, 再来一个周晋为, 简直是如虎添翼。
但是考虑到周晋为的总分成绩高出江会会五十多分,班主任担心他的到来会让连续蝉联第一的江会会造成心理落差。
所以特地找她聊了聊。
“成绩是由多方面的因素决定的,周晋为同学能接触到的教学资源都是顶级的, 现在分数暂时落后于他,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
江会会点了点头, 表示她明白。
班主任松了口气:“新同学待会就过来了, 我先把他的座位安排在你旁边。”
江会会一愣:“啊?”
班主任说:“你数学稍微弱一些,可以让他帮帮你。”
做为高中生的班主任, 他当然也格外警惕学生之间的早恋产生。尤其在这个关键节点。
但是江会会,他很放心。
小姑娘高一就是他带的。性格内向, 脾气也好,平时说话温柔斯文。
他很有自信,谁早恋江会会都不可能早恋。
既然班主任都开了口, 江会会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想到以后周晋为会成为自己的同桌,她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那种奇怪。
但是, 这种感觉却又不差。甚至让人……有些期待。
回到班上,语文课代表正踌躇地站在走廊,眼神小心翼翼地往周宴礼那儿瞥。
看到江会会了,他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过来和她求救。
“老师让我今天放学前把作业全部收上来,现在就只剩下周宴礼了,你能不能帮帮忙?”
他哪里敢去催那位大爷交作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对方给惹恼了。
他可不想亲身体验那拳头揍起来人到底有多痛。
江会会看了眼靠坐椅背,大马金刀跷着二郎腿,正拿手机玩游戏的周宴礼。
想了想,她还是同意了对方的请求。
她走过去,在周宴礼身旁坐下,轻声询问他:“你作业写了吗?”
对方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什么作业?”
“语文作业,要交的。”
周宴礼顿了数十秒,大概是在思考什么。
然后他从课桌最下面抽出一张被压的皱皱巴巴的试卷,他看见上面那一行字。
——“语文真题全国卷”
一个字没写,包括他的名字。
周宴礼把试卷递给她:“交哪儿?”
江会会无声叹息:“你都没做,怎么交?”
周宴礼转着笔,似乎没想通没写的作业为什么不能交。
都是作业,他的这个还更干净。
课代表就在前面等着,江会会说:“你先随便写一点,至少答案的占比要到百分之六十。”
周宴礼将那张试卷前后翻看了一遍:“这怎么写,选择题也太少了。”
都是一些填空题。选择题最起码还能闭眼瞎选。
江会会叹了口气,接过他手里的笔,认命般地模仿起他的字迹。
正好是下课时间,本就吵闹的走廊,好像因为谁的到来,变得愈发嘈杂。
有从外面进来的人坐在一起讨论:“卧槽,周晋为居然转到咱们班了。”
“哪个周晋为,同名同姓?”
“还能是哪个,咱们学校不就那一个?”
“我靠,他来咱们班干嘛,这不就是从富人区到了贫民窟吗。”
“谁知道呢,兴许是大少爷想要体验人间疾苦。”
周宴礼听了个全程,饶有兴致地挑眉,看向窗外。
而坐在他旁边的江会会还在聚精会神地为他写着作业,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个令整个楼层的班级引起骚动的男同学,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
他穿着一身春季校服,相比冬装,更加休闲一点。
内搭仍旧是白色衬衫,外套则是白黑配色的运动款。
少了几分西式制服的成熟板正,更多的是这个年龄段该有的风华正茂和少年感。
此时外套敞怀,拉链没拉,书包随意地挂在左肩。
周晋为垂眸看了眼她手下那张试卷上的姓名。
——周宴礼。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江会会吓了一跳。
即使他的语气算得上温和:“你不要太溺爱他,这种事情让他自己做。”
江会会瞬间抬眸,心虚让她条件反射就去遮盖手边的试卷。
“你……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问出了这个欲盖弥彰的问题。
明明她早就知道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周晋为将手中那张转班申请放在她面前:“接下来的一年半,我们就是同学了。”
他一定知道她早就知道他会转来,却还配合她演完这出欲盖弥彰。
江会会人还懵懵的,看着上面那张盖了校务处红戳的申请单。
周晋为则将试卷从她手臂之下抽出。
除了江会会写的那几题,其余的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没写。
不知为何,在他沉默的这些时间里,周宴礼无端有些紧张。
这些紧张不该出现在面对和他同龄的周晋为时。
反而更像是二十年后,他做错事被人捅到他爸跟前,他爸一言不发地抽着烟,目光冷冽地落在他身上。
往往这种时候周宴礼是不敢开口的。
那种后背发凉的恐惧感让他呼吸暂停。整个世界,他唯一害怕的就是他那个有权有势、无所不能的爹。
他爸手眼通天,任何事情都休想瞒得过他。
周宴礼紧张地移开视线。
现在的恐惧和二十年后如出一辙。
周晋为不动声色地看完,将试卷放回去。
他抬眸看着周宴礼,不留一丝余地,给他下最后通牒:“今天下午放学前如果写不完,你好自为之。”
这下不止是后背发凉了,他的头皮都开始一阵阵的发麻。
挨训的是周宴礼,江会会却一同产生某种不敢抬头看他的胆怯。
她弱
铱驊
弱地将手放下去。
大约是注意到她这个细微的举动。周晋为笑容放松,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没说你,你紧张什么。”
她的头埋的更低,主动认错:“可是我……我帮他写了。”
“那也是他的问题。”这番话看似公平公正,实则天平早就往离谱的方向去倾斜。
周宴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周晋为和江会会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有别于平时。
本来就是偏冷冽疏离的声线,光是听声音就觉得这人不近人情,很难接近。
可在面对江会会时,他就像是在哄一个小朋友,宠溺到连音量分贝都严格控制。
生怕吓到了她。
“切。”
周宴礼翻开课本,随手找同桌借了支笔。
周晋为看见了,问他:“你连笔都没有?”
“没啊。我又不写作业。” 他回答的倒是坦诚。
周晋为眉头微皱,明显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周宴礼,话我不重复第二遍。从明天起,如果我发现你继续不务正业,你自己好好冷静冷静。”
周宴礼不爽地开口:“又关紧闭,我都……”
话说到这儿,他瞬间愣住,瞳孔都因为震惊而扩散了。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
关禁闭是二十年后的他爸才会做的事情。
第五十时间
周宴礼的确被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
应该……不会吧?
江会会早已起身回到座位。周晋为眼神冷冽的看了他一眼, 然后也离开了。
留下一个周宴礼坐在那里,满脑子疑虑。
要是在以前,周晋为的话他选择性听。
毕竟在他看来,两人如今是同岁, 处在同一地位。
而且十七八岁的周晋为远没有四十岁的周晋为那么心狠。
只要自己适时地露出些可怜来, 对方也容易心软。
但现在……
周宴礼潜意识便认为, 绝不可能。
他绝不可能再心软。
放学前他按照周晋为的话将试卷全部写完,至于答案对错那就两说。
课代表也如愿收到了他主动上交的作业,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他向江会会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个眼神却最先被坐在她身旁的周晋为捕捉到。
他眼神了然, 话说的直白, 告诉她:“他喜欢你。”
江会会一愣:“啊?”
周晋为垂下目光,笑容温和,有耐心的重复一遍:“我说他喜欢你, 可能不久之后就会和你告白,你打算怎么回应他?”
江会会没想到他会把话说的这么直接, 更何况对方……她其实也不怎么熟悉。
虽然同在一个班, 因为学习上的事情有过几次交流, 但因为江会会内向的性格,两人其实没说过什么话。
周晋为却说, 对方喜欢她……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语气轻缓地反问, 手拖着她不断下沉地额头,让她将头抬起来。
她一直以来都有的习惯,喜欢逃避和自我否定。
是从小生活的环境给她带来的自卑心理。
她是打压式教育下的受害者, 所以没人能够指责她的怯弱。
但这些是可以改变的,需要很多耐心, 和很多赞美。
而这一切的前提,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爱。
“江会会,你很优秀,不要总是妄自菲薄。有人喜欢你,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这样的话似曾相似,曾经周晋为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看着他,脸颊有些发烫。
突然想起几天前他和自己告白的场景。自己好像还没有给她答复。
他说过的,他可以等。
那之后他就没有再提过了,似乎真的开始等待。
等她什么时候想回应她。
江会会佯装镇定地低下头去,继续完成写了一半的作业。
她的伪装是笨拙的,尤其是在周晋为面前。
稚嫩的像是幼稚园的学生。
但是很可爱。
可爱到他的目光没办法从她身上挪开。
班主任过来上课的时候,拿了一张报名表,下周学校的辩论赛。
辩题为,正方知难行易,反方知易行难。
这是学校的老传统了,每年都会举办几次。
往年都是让班上成绩最为优异的学生前去,这次班主任想换个花样,给班上的差生一个机会。
让他们也去感受一些辩论赛的魅力,说不定也能因此爱上学习。
周宴礼桌上的书摞的很高,用来掩护他玩游戏。
他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坐姿懒散。
课桌的高度对他的腿长来说有些憋屈,只能微微伸展,都快碰到前桌的脚了。
队友菜的惊天地泣鬼神,他皱着眉打开麦克风,不爽的骂道:“你特么的用脚在玩吗?老子在手机上撒把米鸡都比你玩得好!”
话音刚落,他终于察觉到一丝丝诡异的不对劲了。
手机里,对方也开了麦,不爽地回怼:“你还叫你妈的无敌暴龙小子,小学生吧操?”
班上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的看向这边。
包括班主任,也包括江会会和周晋为。
周晋为的眼神深邃低沉,此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那种只面对他爸才有的恐惧和畏缩又慢慢涌了上来。
不对,应该说是二十年后的他爸。
周宴礼窝囊的将手机锁屏,随手往桌肚内一扔。
班主任阴阳怪气起来:“看我们无敌暴龙小子同学骂人这么猛,口才一定也很了得,一辩就让你来吧。”
班上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都不敢真的笑出来,唯恐被周宴礼针对。
这人说动手那是真的动手,不是空口白话吓唬人的。
周宴礼皱了皱眉,问旁边的人:“什么一遍?”
那人吓到哆嗦,小心翼翼的纠正:“一辩,辩论赛的辩。”
总之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班主任又另外选了几个。放学后他单独把他们几个留了下来,说关于辩论赛的事情要和他们再商量讨论一下。
江会会在外面等周宴礼。
周晋为也在旁边陪她一起等。
学校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光了,校外只有一些等待接送孩子的家长。
江会会和周晋为这两个穿着校服的人站在其中,倒也不显违和。
周晋为看见压在她肩膀上的书包,伸手将其取了过来。
粉色的,上面还挂了一个吊坠。
看着像个手编的稻草人。
“你做的?”
“嗯。”她看向那个潦草的稻草人,犹豫地点了点头,“做着玩的。”
前段时间在网上看了教程,刚好家里有材料,她就动手做了。虽然翻车了,但想着已经做好,丢了也浪费,所以就挂在了书包上。
早知道会被周晋为看到,她就该提前将它取下来。
她陷入窘迫之中,他却笑着夸她:“很可爱。可以帮我也做一个吗?”
江会会一愣:“可爱?”
“不可爱吗?”他伸手抚摸着那个稻草人,眼睫轻垂,纤长浓密的,将他此刻的情绪遮了个密不透风。
但是江会会还是能看清,他此刻的眼神是宠溺的。
他其实长了一张没什么多少感情的脸,不笑的时候,神情始终是漠然的。
哪怕带笑,也是上位者自上而下的轻蔑。
可现在却不同。
不是这二者中的任何一个。
江会会的心脏又开始毫无节奏的跳动了,她移开视线去看远处的教学楼。却不知她努力掩藏的情绪早已被男人捕捉。
她看着教学楼,他看着她。
夕阳恰好。
至少在这一刻,气氛是祥和的。
周宴礼听了长达半个小时的唠叨,终于从里面出来。
他哪怕穿着统一的校服,也有种别人都没有的散漫,外套就这么敞着,走起路来吊儿郎当。
身边的人都自觉和他拉开距离,他也懒得搭理。
走到超市门口买了瓶水,刚出来,就看到站在门外的江会会还有周晋为。
他顿了顿:“你们还没走?”
江会会急忙过去,担忧的问他:“老师和你说什么了,怎么说了这么久。是因为你上课玩游戏的事情要处罚你吗?”
周宴礼喝了口水,把瓶盖拧上:“没,他说什么辩论赛的事情。”
闻言,江会会松了口气,不是要罚他就好。
一旁的周晋为语气低沉:“不打算解释一下?”
江会会和周宴礼一起抬起了头。
周宴礼微抿了唇,眼神竟有一丝慌乱:“解……解释什么?”
周晋为不语,眼底带着森森寒意。
周宴礼对这个眼神再熟悉不过,他每次惹祸之后,他爸等待他解释时,都是同样的眼神。
先前那个一闪而过的猜想再次闪过,可又被他否决。
这怎么可能。
兴许是周晋为从小就有的习惯。
但不论是他从小的习惯还是什么,十多年的压制,让周宴礼没办法再硬着头皮佯装无所谓。
“我……我上课也听不懂,所以……就玩了那一把。”
周晋为眼神愈发阴沉:“你上课认真与否我暂且不提。你对师长到底有没有半分尊重?”
周宴礼低下头,闷不作声。
“说话!”
他头埋的更低,声音闷声闷气:“没有。”
“周宴礼,不要再有下次。”他厉声警告他。
周宴礼点了点头,这次没再开口。
江会会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幅样子,垂头丧气,失魂落魄。
她的心脏一阵刺痛,想要过去哄哄他,手腕却被周晋为轻轻拉住。”让他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江会会看着这样的周晋为,突然觉得……
好严厉哦。
虽然他平时也是一副不近人情的疏离气质,但很多时候对待周宴礼的一些所作所为,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顶多是批评一顿,然后找人帮他收拾烂摊子。
可现在的周晋为,就像是一个真正养育过孩子的父亲。
司机开车过来接送,周晋为没有上去,而是和他们一起搭乘公交车。
上车之后,周宴礼就一声不吭的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帽子一戴,靠着车窗睡了。
他看上去好像有点难过。江会会看的有些于心不忍。
周晋为却说:“不用担心……”
他的手轻轻搭放在她的手背上安抚。
那一瞬间,因为当下的触碰,她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在心底升起。
像是一粒石子,投入本就不算平静的湖面。
她为他掀起波澜。
江会会低头看着那只搭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有别于她的手,它看上去那样大,那样宽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筋脉蜿蜒,看着分外有力。
只要他想,她便挣脱不开。
可那只手只是温柔地放在上面。
然后,缓慢地握住她的手。
江会会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他拢在掌心。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低下头,在她耳边响起。
她不懂什么叫撩人,只知道心脏一阵阵的颤栗和酥麻。
“江会会,你的手好小。”
她说不出话,低着头,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攥着袖口。
紧张到呼吸都有些急促。
八个站,他全程牵着她的手,直到下车。
果然如周晋为说的那样,不用担心。
周宴礼已经从刚才的失落中走了出来,又恢复到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状态中去。
他没心没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将书包往肩上一甩:“班主任让我准备一下后天的辩论赛,可我打架还行,吵架就算了。”
江会会告诉他:“辩论赛不是吵架,是指针对一个观点展开辩论。”
“什么观点?”
江会会从书包里拿出本子,刚才班主任说的时候,她记了下来:“知难行易,知易行难。”
周宴礼垂眸沉思。
江会会看到这幅模样,心里高兴:“你已经开始思考该怎么辩论了吗?”
他一脸茫然:“啊?我只是在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江会会沉默地低下头。
“知难行易,认识事情的道理难,实行却容易。知易行难,认识事情的道理容易,实行起来却难。”周晋为给他简略的讲解一番,神色喜怒不辨。
但仍旧能看出来,他有些愠怒。
真的一点脑子都没有。
江会会说:“你到时候就按照你自己的见解来进行辩论就行。你是正方,支持的观点是知难行易。”
经过周晋为和江会会的这一讲解,周宴礼也算是半知半解了。
那还挺简单。就是有主题的吵架呗。
回到家后,周宴礼见周晋为没有离开的打算,沉默了会,问他:“你不走?”
周晋为四处看了眼:“房间能不能稍微收拾一下?”
周宴礼挠了挠头:“收拾过,但没多久就又成这样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用过的东西不知道放回原位。”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卧室也一团乱。”
周宴礼有些心虚:“我是今天出门太急……给忘了。”
江会会刚才回了家,这会儿能听见隔壁传来的声响。小男孩的叫嚷声分外吵闹,吵着闹着要今天看到的卡片。
没多久,妇人的叫骂声也响起了:“大几十就买一堆破纸,你个败家玩意儿,家里就算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你这么败。”
“那不是破纸,是卡片!!”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等到再有动静传来时,就是小孩的嚎哭声。
哪怕透过几道墙传来,仍旧尖锐刺耳。
周宴礼早就习以为常,对面每天都要闹上这么一会。
他拿出手机给江会会发消息:“我听见那傻逼哭了,没有连累到你吧?”
她很快就回复了他:“我没事,我在房间里面。”
“那就好。”
周宴礼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机。
他抬眸,发现刚刚还站着这里的人不知去向。
他又朝外看了一眼,阳台门开着,周晋为此时就站在阳台外。
半靠着拉杆,手臂随意地搭着,一只手夹烟。目光虚无地盯着某一处。
比起眺望远处的风景,他更像是在思考着某件事。
某件一直将他困着的事。
周宴礼走过去,刚要和他说话,视线往下,却看见他的夹烟动作。
他愣在那里。
先前的想法在此时似乎彻底被证实。他见过周晋为抽烟。
准确点说,是十七岁的周晋为。
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有很多,除了外在和心理,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习惯。
譬如,夹烟的动作。
其实仔细去回想,很多地方都有端倪,更为深沉不可揣摩的性情,果断狠戾的处事手段。
周宴礼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先前的猜想突然得到证实。
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你……你是……”
周晋为那么聪明,如何会看不穿他当下的内心所想。
他将烟揿灭,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解答他的困惑,而是温柔地告诉他:“要先学会照顾自己,才能照顾好妈妈。”
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在这个故事里,他循环了一次又一次。
他知道,不久后的某一天,他又会无声无息的离开。独自去面对没有江会会的未来。
那种反复得到又失去的痛苦,早就将他原本强大的内心折磨到千疮百孔。
对于这个儿子,周晋为也有过很多悔恨。
自己缺失了他的成长,没有给到他太多的爱。
“宴礼,保护好妈妈。”他说。
周宴礼好像意识到什么,沉默很久后,他才艰难开口:“那你呢?”
周晋为笑了笑:“‘我’也会保护她。”
虽然现在的周晋为只有十八岁,还太年轻,羽翼未丰。
但爱她的心是一样的。
他了解自己,也相信自己。
凡事以江会会为先,不顾一切地保护她。
即使是十八岁的周晋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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