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时间
那段时间江会会一直住在医院, 妈妈不忙的时候也会过来照顾她。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写作业,看资料,旁边是周晋为提前给她标注出来的重点。
近来胃口也变得差了,总是莫名其妙的呕吐。医生看过之后, 只说可能是药物带来的副作用。
让她清淡饮食。
她写作业时, 病号服下的手臂露出来一截。
周晋为看到她瘦了一圈的手腕, 心疼的低垂眼睫。
“还是什么也吃不下吗?”
听到他的声音,江会会抬头冲他笑:“我没生病之前也吃不了多少。”
“可最近吃的更少了。”他过去将窗户关上, 又调高了室温, 生怕她受寒感冒, “有没有想吃的, 我让阿姨给你做。”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怕周晋为担心,所以随便报了几样。
这些天他一直在医院陪着她, 无论她怎么劝,他就是不肯离开。
来回都是那句话:“不用担心我”“我不累”
可他又不是机器人, 怎么可能会不累。
她总会因为身体上的不适, 在任何时间醒来。
不管她什么时候醒, 他都能第一次时间发现,并来到她的身边。
“哪里不舒服吗?”
她看着他, 突然很想哭。
以往风光霁月的一个人,怎么就变得这么狼狈这么憔悴。
她不止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
如果他没有喜欢上自己就好了, 都是因为她,他才平白受这么多苦。
“说什么傻话。”往往这种时候,他都会不太开心。
“以后不许再说了。”
她心疼地伸手去摸他的脸, 淡青色的胡茬都长出来了,头发也长长了不少。
看着, 居然和周宴礼越来越像了。
“周晋为,我给你剪头发吧。”她突发奇想。
他笑着点头:“好。”
不知从哪弄来的理发剪,江会会像模像样的伸手比划了一下。
她的手臂上还扎着留置针,方便随时随地的输液。
她问他:“这个顾客想要什么样的发型呢?”
他点开手机相册:“只要不是这种就行。”
江会会低头去看,照片上的人,不就是周宴礼吗。
他抱着球,一脸的放荡不羁,伸手不知道冲谁比着中指。
江会会好奇的问他:“什么时候拍的?”
他说:“不是我拍的,有人匿名发在校内网举报他。”
江会会拿着手机看了好久,一张比中指的照片就能让人举报他,他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不过想想他那个性格,也正常。
“没有别的要求了?”她继续问周晋为。
后者摇头。
她笑道:“看来这位顾客很好糊弄啊。”
他也笑,用温柔的语气威胁恐吓她:“要是敢糊弄我不好好剪,我就把店给砸了。”
她配合的抖了一下:“我收回刚才的话。”
江会会不是第一次给人剪头发,以前给盈盈剪过,但给她剪的是没有任何难度的波波头。
像个小号朵拉。
明显给周晋为剪需要更集中的注意力。
剪刀一点一点的修剪,露出眉骨和耳朵。
她用纸巾擦去他脸上的碎发,然后仔细观察起自己的杰作。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他。
他长得可真好看,难怪学校里那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
微微岔开的眼尾弧度,深色的瞳孔,看人时总自带一种晦暗的情绪。
眉骨和鼻梁的衔接有种自然的冷感,大约是因为太过深邃硬挺。他有几分欧洲人的骨相,恰好眉眼又是东方的内敛深情。
他真的很好看,即使江会会的理发手艺差的离谱,他硬生生靠着这张脸让这个发型变成了工艺品。
一个站一个坐,他抬眸问她:“怎么看这么久。”
她回了神,察觉到自己盯着面前这张脸,的确看了很久。
有些害羞,匆匆移开视线:“我想看看缺了点什么。”
周晋为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耍无赖一般抱住了她:“好像还缺一个吻。”
江会会的脸更加燥热,她瓮声瓮气的说他:“你怎么越来越像周宴礼了。”
他反驳道:“不应该他像我吗,怎么变成我像他了。”
她轻声说:“你现在的无赖劲就很像他。”
他笑了笑:“近墨者黑。”
“我们总在他不在的时候说他的坏话,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周晋为说:“他的记忆只有七秒,别担心。”
江会会又开始笑了。
—
担心耽误周宴礼的高考,他每次来不了多久就会被周晋为赶去学校。
为此他没少和江会会抱怨。
“我看他就是嫌我是电灯泡。”
江会会从他的书包里拿出作业,粗略检查一遍之后,她摇头叹气。
周晋为赶他去学校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么简单的题都能错。
“马上就要高考了,就算你的体考没问题,文化分也要跟上。上课还是得认真听讲。”
周宴礼两手一摊:“我认真听了,可还是听不懂。”
江会会拿来笔:“这道题是一个很典型的题目,你把它弄懂,大部分的题都不会错。”
他听的心不在焉,没一会儿就神游了。
江会会再次叹气,想让他好好学习,简直难于登天。
虽然她一直瞒着占彤,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学校那边还是发现了她的病情。
甚至有人自发搞了个捐款。
周五放学后,班上的同学都来看她,但因为医院禁止太多人同时过去,担心打扰到病人。
所以他们派出了几个代表。
占彤就是其中之一。
她刚进去,看到有些瘦脱相的江会会就开始哭。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医生误诊了。”
这些天来,江会会见过太多人的惋惜和眼泪。
家里来了很多亲戚探望,他们一看到她就开始落泪。
都在质疑会不会是医生误诊,好端端的,这么年轻,怎么会得癌症。
江会会以前不善言辞,生病后应对这些人的关心,反而磨练了她的性子。
她替占彤擦着眼泪:“没事,医生说发现的及时,是良性。”
占彤声音哽咽:“良性的意思就是不会死对吗?”
这话直白到江会会都被噎了一下。
她笑着点头:“后期会安排我做手术,如果手术效果不错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其实这话连医生本人都没办法保证,癌症最可怕之处就是在于它的不稳定性。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转移扩散了。
江会会当然也怕,但她没办法深陷在这样的情绪中萎靡不振。
后期的手术和化疗,各种检查,需要她付出精力的事情太多了。
病房门从外面推开,周晋为去给她买了点粥。
她最近不管吃什么都会吐,医生担心是癌细胞转移,昨天给她做了个肠胃镜检查。
万幸没什么问题。
这几天她只能吃点粥。
看到病房里有人在,周晋为又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将门关上,不去打扰她们。
占彤看到他了,明显愣了好久。
“不是吧,你们……”她一脸震惊的看着江会会。
后者点头,没有隐瞒她:“我们在一起了。”
那几天总会有人来看她,病房内的果篮都快堆满了。
周宴礼一放学就往医院跑,好几次和江满撞了个正着。
后者吓到脸色惨白,也不敢在这里多待,随手抱起一个果篮就跑了。
周宴礼盯着垃圾桶里的各种果皮,不屑的轻嗤一声:“这是来看病人还是来扫荡了,还特么连吃带拿。”
江会会剥了个橘子递给他:“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他眼神闪躲:“提前放学了。”
这么久的朝夕相处里,江会会对他的一些习惯早就了如指掌。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周宴礼被看的心虚,这才不情不愿的说出实话:“上课睡着了,被……被赶出来了。”
她就知道。
学习对他来说就像是酷刑一般,深知多说无益,江会会也不再逼迫他。
周宴礼让她好好躺着,别受凉感冒了。
她刚躺下,后背好像硌到什么,她伸手掀开床单,伸手摸了摸。
最后拿出一个有些陈旧的玩偶。
上面还贴着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像狗爬。
——这是我最喜欢的奥特曼,它打怪兽最厉害,一定能保护你。祝姐姐早点康复。
江会会笑了笑,看着那个特地洗干净的玩偶。
她将它摆放在床头。
既然这样,那就希望它能帮自己打跑癌症这个怪兽吧。
艳阳日持续了没多久,又进入了阴雨天气。
人的情绪会受天气影响,身体似乎也一样。
那段时间,江会会的病情开始急转直下。白天怕周宴礼担心,所以她总忍着。
到了晚上,咳嗽让她睡不着觉,持续性的高烧和胸闷,整日整日的折腾着她。
周晋为一刻也不敢合眼,在她身旁陪着。
江会会看着窗户发呆,周晋为喂她喝完一整杯温水,吃完退烧药后,她的烧差不多也已经退了。
一夜的折腾,她睡的昏昏沉沉,分不清梦里还是现实。
每次睁眼,都能看见周晋为在她身边,这使得她稍微好受一些。
她伸手去碰他的脸。
有黑眼圈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陪着她。
就连护士也总趁他不在的时候和江会会夸他:“你男朋友真体贴,一直陪着你,不管做什么都亲力亲为。还有那个……”
她似乎摸不准周宴礼的身份,三人看着同龄,但他好像很听他们两个的话。
每次想多留一会儿,又不得不在他们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离开。
但是每次过来,都会跑前跑后的照顾她。
一刻也不见停歇。
“那个小弟弟也很有耐心,你上次说想吃楼下的煎饼,他顶着大雨了排半小时的队。”
江会会张嘴,心疼的情绪瞬间上涌。
她不过随口提了一嘴,想不到周宴礼居然一直记得。
护士姐姐鼓励她:“放心好了,有这么多关心你的人,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
最近周晋为不许周宴礼来医院了,他说江会会的病情基本稳定下来。
这些天还是少来探望,担心她感染。
周宴礼听到这话,顿时也紧张起来。
哪怕心里再想去看她,也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好在江会会每天都会和他视频,他看着镜头里的江会会,觉得气色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他的确很好糊弄,开了滤镜美颜也看不出来。
“医生说了,手术结束之后,如果恢复效果不错的话,就可以出院了。你不用太担心。”
“那就好。”
江会会问他:“你前天的集训怎么样?”
周宴礼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懂得自谦。
他的个人座右铭就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毫无悬念的第一,一群白斩鸡,跑个五千米被我甩了一分多钟,又是怪天气又是怪跑道,就是不知道找找自己身上的原因。”
江会会说:“胜不骄败不馁。”
他不以为意,语气口吻狂得很:“小爷我就败不了。”
看着屏幕内那张鲜活的脸,江会会感觉自己被病痛折磨到心力交瘁的身体,也似乎慢慢恢复了一点活力。
她觉得亲情真的是一种很奇特的东西。
哪怕只是隔着屏幕看他,听他喋喋不休的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她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直到护士过来提醒她休息,周宴礼才匆匆挂断了电话,唯恐打扰到她休息。
电话挂断后,她又开始躺在病床上发呆。
她突然很想见见他,见见可以摸得着的周宴礼。
自从生病之后,她觉得自己的性情好像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对周宴礼的不舍和依赖,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
就连周晋为也总是开着玩笑吃醋:“是因为我一直在你身边,所以你感到厌烦了吗?果然,还是新鲜感更重要。”
她笑他:“幼不幼稚。”
周晋为替她梳着头发,柔软顺滑的长发,在他掌中被拢成一束。
他扎好一个马尾。
他学东西很快,唯独扎头发学了很久。
最近越扎越熟练,最起码不会轻易就散掉。
江会会又开始咳嗽了。
咳嗽这种东西就是不开始还好,一旦开始就怎么也停不了的东西。
周晋为替她拍背缓解,她咳了好久,终于渐渐的停了。
将手从嘴边拿开,看到掌心的血迹,她已经习以为常。
周晋为拿来纸巾为她擦拭干净:“胸口闷不闷?”
她摇头:“还好。”
生病的人受折磨,病人的爱人和亲人,也遭受着同等的折磨。
周晋为却很少在她面前露出一分一毫的软弱。
他一直都是以一个可靠的男朋友形象出现在她面前。
从容镇定的处理一切突发状况。
“待会吃了药再睡。”他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让她慢慢喝。
江会会点头,她双手捧着玻璃杯,感觉到热气源源不断传到自己掌心:“手术时间确定好了?”
“嗯。”周晋为站起身,替她盖好被子,怕她受凉。她现在感冒不得。
“下周。”
江会会想了想:“手术之前我可以看看小礼吗?”
周晋为的动作稍顿,他点头:“我明天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
他坐在床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她现在还不能躺,躺下去又会咳嗽。
这样坐着,反而舒服一些。
周晋为握着她的手:“马上就要手术了,怕不怕?”
她摇头,像开玩笑一样:“不怕,我是妈妈嘛,所以要坚强一点。”
他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笑她:“什么妈妈,你才多大,小屁孩一个。”
她轻轻的哼一声。
安静的病房,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江会会才再次开口:“那如果,这次的术后效果不理想怎么办。”
周晋为微微皱眉:“别乱说。”
这段时间,发生改变的除了江会会,还有周晋为。
平时那个性情淡漠,百无禁忌的一个人,近来也开始迷信了。
她看着床头悬挂着的平安符,那是他前些天亲自去庙里求来的。
听说能保平安。
“会好的。”他说,“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在一起。”
病房外,周宴礼提着刚买来的牛肉面站在外面。
她在电话里总说,怀念学校对面的牛肉面,等出院了一定要去吃。
所以周宴礼帮她买了过来。
可面都坨了,他还是没进去。
他的眼底像是一片死寂的深潭,天地万物扔进去都毫无反应。
他过来已经很久了。
从江会会开始咳嗽,再到他们刚才到全部谈话。
骗子。
他握紧拳头。
在视频里的轻松都是装出来的,原来已经严重到觉也睡不着。
他没有进去,提着坨掉的面又离开。
恰好护士路过,看到了他。
“是过来看病人的吗。”她看了眼他手里的牛肉面。“这个太油腻了,她暂时吃不了。”
周宴礼摇头,一开口,声音又低又哑:“麻烦不要告诉他们我来过。”
护士一愣,不懂原因。
但还是点头:“好。”
他失魂落魄的离开。
因为知道江会会为什么不让他过来。她怕他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怕他担心。
所以他不能进去,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来过。
他一边走,一边抬手去抹不争气上涌的眼泪。
会好的。
会好的。
一定会好的。
江会会一定会长命百岁。
第六十二时间
在医院的时候江会会总是醒的很早。这边五六点就开始有人走动。
自生病后, 她就变得浅眠易醒,稍微一点动静就能让她惊醒。
周晋为说给她调到更僻静些的病房,被她给拒了。
他已经帮了自己很多,她不能总是仗着女朋友这个身份向他不断索取。
他说没关系, 是我仗着男朋友这个身份想要多对你好一点。
她低下头, 唯一不变的还是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
“没关系的, 反正我最近睡的也早。”
她坚持,周晋为便也不再勉强。
妈妈一周会来几次, 她最近另外找了一份工作, 为了给她凑医药费。爸爸也申请了危险程度更高的矿洞, 只因为拿到的工资和补助更多。
即使周晋为在电话里说了, 医院这边和他家里有些关系,住院以及手术的费用可以减免。
可爸爸拒绝了。
他大概也了解了他们两个的关系,他是一个开明的父亲, 并不反对自己的女儿谈恋爱。
更何况,对方似乎是个不错的人。
但他不希望在这种地方受人恩惠, 让自己的女儿欠下人情。
未来她只会在这段感情里低人一等。
爸爸告诉江会会:“别担心, 治疗费用爸爸妈妈会想办法, 爸爸暂时没办法回去陪你,等再过些天, 爸爸和老板请个假,手术之前一定会回去。会会别怕, 不管有什么难关我们全家人一起渡过去。”
她咬紧嘴唇,眼眶被泪水熏的炙热。
那天晚上,妈妈看着她瘦到可以看见骨头的手腕叹气。
“怎么偏偏就让你得了这种病。”
江满在旁边笨拙地给苹果削皮, 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江会会伸手接过,笑着和他道谢。
他愣了一下, 突然就哭了。
后来听妈妈说,他是觉得姐姐那几天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好瘦好瘦,说话有气无力,整个人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他说,他不想没有姐姐。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江会会照常被外面的声音扰醒。
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周晋为昨天回去了,他去拿更换的衣服,这些天他一直住在医院里陪着。
江会会掀开被子,想下床去将窗帘拉开,
有人在外面敲门。她愣了愣,不清楚是谁,但还是说了一声请进。
直到门推开,看清来人。
周宴礼身上的黑色冲锋衣全是水,头发被外套连帽遮住,侥幸逃过一劫。
豆浆和清汤面被他塞在衣服里,大雨天,愣是没有沾到一滴水,还是热腾腾的。
“绕远路特地买的,你最喜欢吃的那家。”
江会会愣了愣,显然没料到面前这人的到来。
她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反应。
先是思考他怎么来了,然后才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太过憔悴。
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他全无异样,拆开筷子催促道:“趁热吃,待会就凉了。”
不容她多想,走过去接了筷子。
清汤面的确很清,半点油腥也没有。上面漂着几根青菜,还卧了两个鸡蛋。
鸡蛋一看就是另外加的。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平时要么踩点到校,要么迟到翻墙的人,今天居然五点就醒了。
“早睡早起,健康作息。”他把豆浆插上吸管,放在她手边,“专门盯着老板现磨的,尝尝看。”
江会会咬着吸管喝了一口,豆子的醇香在她口腔散开。
她不吝夸奖:“好喝。”
周宴礼就是典型的二世祖大少爷,地主家的傻儿子。夸奖对他来说很受用。
他立马就飘了,语气吊儿郎当:“当然了,那么多豆子就榨了你这一杯,要是不好喝我把他摊位都给砸了。”
江会会神情一变,眼看着又要开始长篇大论。
周宴礼立马认怂,说他就是开个玩笑。他还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这个点整个医院的住院部渐渐苏醒,外面多是一些等着早起打热水洗漱的家属。
江会会的病房不必担忧这个,有专门的洗浴间。
原本还在担心,若是让周宴礼看到她这幅样子,之前的伪装必定都会露馅。
但好在,他没表现出任何特别之处。
可越平静反而越反常。
江会会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半碗,实在吃不下去了。
周宴礼也不劝她多吃点,而是自然的将剩下那半碗面拿过来,自己吃了。
江会会想了想,还是阻止他:“再去买一碗吧,这碗我吃过的。”
他不以为意:“怕什么。”
她说:“我毕竟是病人。”
虽然得的不是什么传染病,可还是预防万一。
他不再理会她,低头大口吃着面。
她吃了十几分钟才勉强吃下半碗,他几口就全部吃完。
中途几次江会会想要咳嗽,都拼命忍着,脸都憋红了。
周宴礼站起身,将桌面清理干净。
他说:“我把垃圾扔一下。”
然后就开门离开。
他刚走,江会会彻底忍不住,捂着嘴巴剧烈的咳嗽起来。她瘦弱的身体像是不堪风浪的一叶扁舟,咳到摇摇欲坠。
咳得狠了,便有一种肺腑都要被咳出来的窒息感。
她费力地站起身,在床上躺下,取下氧气罩戴上,一边咳一边吸氧。
这些日子来,她已经习惯了。
过了很久,才终于停止。
一墙之隔的门外却传来极其轻微的动静,她愣了一下:“小礼?”
没有回应。
她犹豫地起身去将门打开,外面的走廊空空荡荡。
周宴礼的垃圾扔了很久,电视机里,一集动画片都要放完了。
江会会以为他扔完垃圾直接去了学校,结果门还是被推开。
他走进来,和她解释:“刚才去上了个厕所。”
江会会点了点头。视线最先放在他明显红肿的眼睛上。
却什么也没说。
“你还饿吗,待会医院有病号餐。”
他一脸嫌弃:“谁吃那玩意儿,难吃的像猪食。”
江会会笑道:“是有一点。”
猪食不至于,但确实难吃。
周宴礼过去把窗帘拉开,替她检查了一下四周,又去浴室看了看。
“有没有什么地方要修的?”
没有。
周晋为考虑事情很周到,不可能有任何瑕疵能躲过他的眼睛。
江会会拿起一旁的遥控器:“这个电视我不是很会弄,总是不知道在哪里换台。”
周宴礼走过去,手把手教她:“按这里是返回主菜单,这里是换台,还有这里的音量键,你应该知道吧?”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现在知道了。”
他问她:“还有其他不懂的吗?”
她起身进了浴室:“还有这个冷热水我也不会调。”
周宴礼眼神狐疑:“上面不是有英语提示吗。”
左边冷水右边热水。
她英语一直都是满分。
江会会恍然大悟:“这样啊,我平时都没注意到。”
周宴礼看出端倪:“你真拿我当傻子糊弄呢。”
如果说她不懂遥控器怎么弄,他还勉强能信。她要是不懂冷热水该怎么调,那每天的澡是怎么洗的?
见糊弄不过去了,江会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气色不大好,整个人看着弱柳扶风,倒有几分像林黛玉了。
“你该去学校了吧,待会就晚了。”
“嗯。”他点头,“会去。”
恰逢护士推门进来,手里拿着输液管和药水。
江会会自觉地躺上床。
最近几乎每天都输液,她手臂上的留置针起了作用。
周宴礼站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的看着。
他那儿是背光处,所以江会会瞧不见他现在的表情。
护士调节好输液的流速之后离开。
周宴礼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江会会笑着说:“我现在应该不招蚊子了,咬上一口全是药味,就连蚊子都嫌弃。”
周宴礼没笑。
江会会反思自己大概真的没有幽默天赋。
她喊他的名字:“周宴礼。”
还是没反应。
直到她看见他脚边的水。
一滴,两滴,三滴。
像是下起了雨。
他的眼睛下起了雨。
帝都城里有名的刺头二世祖,出了名的混不吝,向来就是靠拳头讲道理。
骨头硬脾气更硬。出生在背景显赫的家庭里,被爷爷奶奶无底线溺爱的长孙,心头肉。
没人敢触他的霉头。
可是现在,那么不可一世的人,却在一天之内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江会会恍惚了一下,声音也开始哽咽。
“我不会死的,我会好好活着,哪怕是为了小礼,我也会好好活着。”
她这么说。
周宴礼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抬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抹。
“你不许骗我。”
一开口,全是委屈的鼻音。
江会会笑着点头:“不骗你,我还得和小礼一起参加高考,然后读大学,所以我会好好活着。”
那几天总是阴雨阵阵,晴了没几天又开始下雨。
雨势现在也不见小。
好在周晋为来得及时,他让司机送周宴礼去的学校。
同样的,他也看到了他红肿的眼睛。
待他走后,周晋为过来为江会会量体温,三十六点八,没发烧。
他将体温计收好:“刚才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
他停了一瞬:“开始瞒着我了吗。”
她笑他:“你幼不幼稚,又吃醋。”
他点头,不遮掩:“嗯,所以不要瞒我。”
江会会说出了刚才的事情,包括他们最后的对话。
周晋为全部听完后,只是沉默稍许,然后说:“他最近变懂事了不少。”
“他不坏的,只是缺一个正向的引导。”
这话的所指未免太过明显。周晋为笑说:“说起来还是怪我。”
哪怕是二十年后的他。
江会会也笑:“和我也脱不开关系,那么早就死了,没有尽到妈妈的职责。”
周晋为的脸色因为她这句话,当即就沉了下去。
“说什么傻话,你不会死,你会长命百岁。”
她点头:“嗯,我会长命百岁。”
学校里的人发现最近真的是变天了。
周宴礼居然开始学习了。
上课也不见他睡觉或是逃课,反而异常认真的听起讲来。
老师一开始还以为又是什么障眼法。
结果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
甚至下课了,都能看见他苦大仇深的坐在那里,研究上节课讲过的题。
只可惜他在学习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很简单的一道题,他都能用掉十几张草稿纸。
秦宇原本搞了个新的游戏机,想拿去和他一起玩会儿。
结果刚过去就被吓了一跳。
周宴礼眉头紧皱,桌子上的草稿纸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过程。
头发在他思考时被薅乱了,凌乱的像鸡窝一样顶在他头上。
一道题算了这么久,结果得出到数字和正确答案相隔万里。
努力努力白努力。
他不耐烦地撕掉那页草稿纸,翻到下一页继续算。
秦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大,你这是中邪了吗?”
他让他滚蛋,别在这里烦他。
他答应过江会会,会和她一起参加高考,一起考上大学。
他不会食言。
—
那几天平江终于放晴,距离江会会的手术日期也近了。
爸爸买了明天的火车票,二十四小时后到家。差不多是大后天能到,手术的前一天。
周宴礼最近一有空了就往医院跑,但他只在里面坐一会儿就会离开。
江会会最近开始嗜睡了,总是容易犯困。
他怕打扰到她,所以都是自己坐在走廊。
那本高考真题都快被他做完了,认真算了那么久,最后得的分数还不如瞎蒙的多。
周晋为前两天单独给他补过课,又另外出了几道题,让他利用课后时间写完。
周宴礼虽然不爱学习,但他很有毅力,一旦决定好要去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完成。
甚至连来医院的公交车上,都能看见他奋笔疾书的身影。在篮球场上打篮球也戴着耳机在听单词。
江会会虽然嗜睡,可睡的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她还是醒了。
从病房出去,灯光惨然的走廊,周宴礼居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那本刚写完的作业还来不及放下。
是有多累,才能坐着睡着。
江会会在他面前蹲下,她心疼地伸出手,隔空描绘起他的轮廓。
冷硬的眉骨,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拼凑成一张乏累憔悴的脸。
她的小礼最近瘦了好多,也懂事了好多。
他一定很害怕吧,害怕会再一次失去妈妈。
那么坚强的孩子,最近却总是偷偷躲起来哭。
第六十三时间
周宴礼醒的时候, 江会会就蹲在旁边,手上拿着他的作业在批改。
长发随意的侧扎马尾,松松垮垮地垂在肩上,奶白色的蕾丝发绳。这些日子以来, 她身上瘦了, 头发却长了不少。
此时低着头, 眉目舒展,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柔和与平静。
全部批改完后, 在上面写下分数, 又画了一个大拇指。
周宴礼坐起身, 调侃她:“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 在别人的作业上乱涂乱画。”
她抬起头,眼底笑意宠溺:“最近不错嘛,看来学习很用功, 居然考了五十三分。”
被一个数学几乎满分的人夸五十三分是考得不错。
周宴礼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嘲讽自己。
他把作业本拿过来,上下翻看一遍:“这道题怎么还负分了。”
她说:“字太丑了。”
他嘁了一声:“我这叫创意。”
她笑着点点头:“对, 创意。”
他放下作业本, 伸手去握她的手腕, 将她拉起来:“别蹲太久,容易血液不循环, 会脚麻的。”
经他这一提醒,江会会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的脚的确有点发麻。
她顺着他手上的力道站起身, 在他身旁坐下。
走廊很安静,这个点几乎都在休息,就他们两个坐在这条长椅上。
她身上只穿着病号服, 怕她冷,周宴礼脱掉外套给她穿上。
深灰色的夹克, 有点沉,搭在她的肩上。
江会会伸手轻轻拉了拉。
她突然觉得,爱是能够具象化的,就像这件外套。
沉甸甸的外套,也是周宴礼对她的,沉甸甸的爱。
“我最近总会想到第一次见到小礼的时候,好像每次看到你,你都在打架。”
周宴礼语气无奈:“还不是因为每次看到你,你都在被欺负。”
“可现在不会了。”她坐直身子,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来,“我现在学会反抗了。”
周宴礼笑她,像个傻子。
江会会也和他一样笑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手臂碰着手臂,坐在一起。
第一次见的时候,觉得面前这人又凶又狠,个子还高。
在瘦小的江会会面前,像个巨人一样。
那么高,那么高,得有一米九了吧。
平江几年统计一次的平均身高,女性在一米五八,男性在一米七二。
周宴礼在这里,俨然就是鹤立鸡群。
这一年多来,她虽然长高了一些,可坐在他旁边,还是被衬托的像一只瘦弱的小鸡仔。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小礼说我是在二十三岁那年死去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现在就死了,那小礼该怎么办,小礼甚至都没被生出来,小礼也会消失吗?”
周宴礼从听到她口中的那个“死”字时,脸色就垮了下去:“乱说什么。”
江会会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就是打个比方。”
他罕见这么严肃的时候:“比方也不能打。”
江会会顺从的点头,伸手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等待死亡,到死亡来临。
周宴礼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被灌输着一个思想。
他没有妈妈。
即使家里人都在尽力规避这一事实,可外面童言无忌的小孩太多。
一起玩耍的时候,总会谈论到家里的父母。
彼此争抢谁的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周宴礼每次都会霸道的说:“我妈妈才是全世界……不对,是全宇宙最好的妈妈。”
那群小孩总会纠正他:“你没有妈妈,你妈妈早死了。”
再然后,周宴礼一个人揍翻他们一群,让他们跪在地上朝着天边磕头,和他妈妈道歉。
周宴礼讨厌死亡这个词。
是它,将妈妈从自己身边带走的。
这场雨下了很久,周宴礼来的时候还在下。
阴雨天总能影响人的心情,医院最近总能听到哭声。
江会会朝外看了一眼,窗外,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阳光的折射下,居然出了彩虹。
“彩虹代表幸运。”
她说,“周宴礼,我们都会幸运的。”
的确如她所说,看到彩虹的她终于等来了幸运。
手术很成功。
麻药效果结束后,她在观察病房昏昏沉沉的醒来。
爸爸妈妈都陪在她身边。
她动了动胳膊,浑身绵软无力。爸爸看到了,急忙起身过去:“是哪里不舒服吗?”
江会会摇头,声音干涩:“没有。”
她看见爸爸眼底的红血丝,猜想他一定是一晚上都没睡。
妈妈倒了一杯温水过来,让她先喝点水:“医生说了,手术很顺利,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江会会在爸爸的搀扶下坐起身。
病房内部很安静,只有他们三个人,周宴礼和周晋为都不在。
家里人在时,他们都会自觉回避。
“你班主任也给我打电话问了你的情况,他让你不用太担心高考的事情,还来得及。”
江会会点头,或许是因为全麻的后遗症,她整个人的意识还处在昏昏沉沉的阶段:“妈妈,我有点困了。”
妈妈说:“那你先睡一会儿,我和你爸爸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又扶着她躺下,妈妈替她盖好被子,然后和爸爸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离开了病房。
那一周都是爸爸妈妈在照顾她,周晋为和周宴礼来过几次,没待很久就离开了。
到底有长辈在,他们还是得避避嫌。
但是每天晚上,周晋为都会给她开视频。
他的问题不断,一个接着一个。
“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吗”“呼吸困不困难”“还咳嗽吗”“我问过医生了,他说手术很成功,后期再做几次化疗看看效果”“食欲怎么样呢,吃得下饭吗”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江会会都回答不过来了。
她的唇色有点白,这很正常,经历了一次大型手术,身体处在虚弱阶段,需要慢慢养回来。
“感觉很好,一点也不难受,呼吸也很顺畅,不咳了。虽然很想你,但是食欲也很好,吃得下饭,就是吃不了很多。”
闻言,周晋为松了口气:“那就好。”
话音刚落,他又慢慢顿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才话里明显有一句不是在回答他问题的话。
“你刚刚说什么?”
江会会拿着手机,慢慢将自己缩回被子里,来遮掩自己有点泛红的脸颊和耳朵。
她的唇靠近手机,小声重复:“我说,我好想你,周晋为,我好想你呀。好想抱抱你。”
手机那边只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听着,更像是走动时,衣物的摩擦声。
江会会好奇:“你在做什么?”
他呼吸微喘:“过来见你。”
听见他不太稳的呼吸,江会会愣了愣。
那通电话一直没挂断,二十分钟之后,周晋为推开了病房门。
他是一路跑来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了,外套也滑下来一些,露出里面的白t,他喘着气。
平日总会一丝不苟的人,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站在门边喘气,脸有些泛红,明显是累的。
江会会心疼地递给他一杯水:“累吗。”
他伸手接过,又随手放在一旁,空出两只手过来抱她:“不累,听到你说想我,我很高兴,怎么会累。”
两人身高差异悬殊,被他抱在怀里毫无挣扎的余地。
更何况,江会会也没想过挣扎。
她仰着头,也伸手去抱他。
手臂揽过他的腰,薄外套下,他的腰劲窄有力,胸膛也是,宽厚结实。
江会会被他这么抱着,居然渐渐陷入了沉睡。
在周晋为身旁,她总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安全的。
因为全世界最安全的人就在她身边,守着她,陪着她。
醒来已经是次日,爸爸过来送早饭,那个时候周晋为坐在病床边。
两人碰见,爸爸明显有点尴尬。
周晋为从容起身,喊了一句叔叔。
爸爸点头:“辛苦你了,一直照顾我们会会。”
他摇头:“不辛苦。”
爸爸听妈妈大概说过,会会好像在和这个小男生谈恋爱,这次她生病,他帮了不少忙。
包括这个病房也是他找关系弄来的。
江会会还在睡,为了不吵醒她,爸爸的动静放的很轻。
他将保温桶放下,又进里面接了点热水。
然后才和周晋为聊了会天:“我听她妈妈说了,这些天是你一直在忙前忙后的帮忙,真是谢谢你了。”
周晋为本身就是个冷淡性子,哪怕对方是江会会的父母,他也没办法表现的太过热情。
性格使然。
“不用谢。”
爸爸其实想说,会会年纪还小,现在又正是高考的重要阶段,他不希望她被感情影响了。
但想到对方这些天来的悉心照料,他到底没有说出口。
可聪明如周晋为,如何没有看出来。
他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爸爸也起身:“我送你。”
“不用,谢谢叔叔。”
周晋为离开后,没多久江会会也醒了,爸爸让她把粥吃了,妈妈早上给她熬的。
爸爸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医生说了,下周就可以出院。
的确是一个好消息,她已经在医院待了太久,身上都快被消毒水腌入味。
而且,她也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周宴礼是中午过来的,她刚吃完饭准备躺下。周宴礼闷声不吭地直奔浴室洗了个澡。
再出来的时候,他身上穿着周晋为的衣服。
是前段时间他留在医院陪江会会,特地从家里带来的几套方便换洗的衣服。
在他身上倒挺合身。
就是看着有些别扭。
两人的风格气质完全不同,周晋为斯文清贵,周宴礼一股子野劲儿。
江会会问他怎么了。
他坐下后,一脸不爽的讲起刚才的事:“来的路上碰到一个阿姨,说肚子疼,让我帮她抱抱孩子,她去上个厕所。没想到她孩子肚子也挺疼,拉了我一身。”
江会会一愣。
看周宴礼的眼神也不由的变了变。
她一边安慰他,一边悄悄往旁边挪:“小孩子嘛,什么也不懂,说不定……”
周宴礼注意到她这个细微的躲避动作:“你这是在嫌弃我?”
“没……没有,怎么会嫌弃你呢。”她一撒谎眼神就开始飘忽不定,话也说的磕绊。
周宴礼不说话了。
他一向离经叛道,从不被任何规矩约束,这些天他来变了不少。
变乖了,也变懂事了。
前几天碰到有人故意挑衅,要在以前,他的拳头早挥过去了。
但这次,他只是掐着那人的后颈,将对方按在地上,让他和自己磕头认错。
没打架,有进步了。
不过这些天可能是因为江会会的手术很成功,他心里也松了很大一口气。
情绪没那么压抑了,又变回那个需要人哄的娇气儿子。
“既然这么嫌弃,那我就不继续待在这儿碍你的眼了。”
他负气离开,还不忘轻轻将门带上。
江会会虽然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可走路还是慢吞吞的。
按照周宴礼的腿长,等她走出病房追出去时,估计他也早没影了。
果不其然,病房外的走廊空无一人。
江会会叹了口气,等她想先回病房时,目光下移,看到了蹲在门口等周宴礼。
没想到他竟然蹲在这儿:“你……还没走吗?”
他移开视线,语气别扭:“你想得倒美,是想我走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我哪有这么好糊弄。”
第六十四时间
江会会在他旁边蹲下。她身上还穿着病号服, 近来瘦了不少,整个人瞧着愈发纤细。
肩背也是薄薄的一片。
她说话的声音软软的,和性格无关,生来就是这样。
“那我唱首歌给小礼赔罪吧。”
周宴礼一边嫌弃:“哪有这么好的事, 唱首歌就想让我原谅你?”
一边又让她唱。
江会会清了清喉咙, 开始唱了。
说实在, 挺难听的,甚至还有点跑调, 和她在录像里唱的那些儿歌完全不同。
不过想想也是, 儿歌的旋律大多简单, 没什么技巧, 大白嗓都能唱。
并且她声音好听,也难听不到哪里去。
可现在唱的这首就像照妖镜一样,轻而易举就让她现了原型。
偏偏她还唱的格外认真。
周宴礼低下头, 强忍笑意,直到她把那首歌唱完, 并询问他怎么样时。
他才笑出声。
“挺好的。”
好什么, 难听两个字都快写在脸上了。
江会会被他的反应弄得耳根灼热:“你小点声音笑。”
周围陆陆续续有了人, 此时都被他的笑声吸引注意力,往这边看。
周宴礼实在忍不住了, 笑的越发大声。
那些疑惑的眼神齐刷刷看向这边,江会会面红耳赤地伸手去捂周宴礼的嘴:“你别……别笑了。”
他耍起无赖:“笑也不行啊。”
江会会说:“去里面笑。”
周宴礼不干, 非要在外面笑。他似乎逗江会会上了瘾,还故意加大音量。
急的江会会两手并用,一起去捂他的嘴。
周宴礼差点被捂到窒息, 咳嗽了几声。
前段时间还委屈的像只流浪狗,今天就变回吊儿郎当的混不吝了。
周晋为来的时候, 恰好看到这一幕。
他微皱眉头,稍作沉吟后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江会会抿着唇,走到他身边告状。
周晋为听完后,低声斥责周宴礼:“她身体还没痊愈,你收敛一点。”
周宴礼没想到江会会居然还学会告状了。
“学坏了啊你。”
江会会伸手在他脸上戳了戳:“你才是学坏了。”
他反驳的很坦然:“我一直都这么坏。”
—
因为要出院了,所以他们两个请了半天假,帮忙收拾东西。
本来江会会也是要一起的,但被周宴礼强行扶回床上:“没你的事儿,老实躺着。”
江会会发自内心的感慨:“还是前段时间小礼更加让人怀念。”
他嗤之以鼻:“有什么好怀念的,小爷我现在帅的一如既往。”
江会会小声吐槽他:“臭屁。”
他嘴上臭屁,手上却还老老实实地将衣柜里的衣服取出来叠好。
周晋为看见了,眉头不耐烦地皱紧。
“你这是叠衣服还是在塞衣服?”
他走过去,把他刚叠好的衣服抖开,又重新叠了一遍:“看明白了?”
周宴礼一脸不爽:“我又没叠过衣服,我哪知道。”
他在家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虽然他爸平时不怎么管他,那些家务活倒是从没让他做过。
他的人生穷的只剩下钱。
周宴礼的叛逆期还没过,前段时间因为江会会的病听话懂事了一段时间,这会儿又闹上别扭了。
刚和江会会闹完,现在又和周晋为闹。
后者无奈扶额:“我只是在告诉你怎么叠而已,没有凶你。”
江会会刚换完衣服出来,看到面前的场景,在一旁幸灾乐祸。她笑的很轻,但还是被周晋为捕捉到了。
他的目光看向她,江会会垂眸轻笑,大抵是觉得自己才刚体会过的痛苦,现在让他也体会了一遍。
好不容易折腾完,终于从医院离开。
回家之后,妈妈专门做了一大桌子菜庆祝她出院。
江满也就听话了那几天,现在又变回平时的嚣张跋扈样了,让江会会把自己的奥特曼还回来,那是他的宝贝。
江会会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玩偶还给他。
她甚至还洗干净了。
也不知道他多久没洗了,玩偶脏兮兮的,看不见原本面貌。
爸爸请了一个小长假,为了照顾江会会专门回来的。
如今她也出院了,他买好后天的车票。
那天晚上爸爸去她的房间,偷偷塞给她几张红色纸钞,让她藏好,别让妈妈知道。
江会会攥着那几张钱,看着爸爸满是粗茧的手,她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这些年爸爸一直在当矿工赚钱,工作辛苦,钱却没多少,养活一家人都勉强。
爸爸比任何人工作都努力都认真,只要钱多,再累再苦的活他都抢着干。
他才三十九岁,却沧桑的好像四十九。
比同龄人要老了十岁。
“不能换个工作吗?”她担忧的询问。
爸爸伸手揉揉她的头:“趁爸爸现在还年轻,多赚点钱,这样我们会会以后大了,嫁了人,才不会被婆家轻看。”
自从生病之后,江会会就上网查了很多资料。
上面介绍了关于矿工的职业病。
她担心爸爸最后也会变得和她一样。生病太难受了,她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要平安无灾。
爸爸抱着她:“女儿长大了。不用担心爸爸,是爸爸没用,能做的工作只有这个。”
爸爸走的那天,家里人去送他。
妈妈准备了些腌菜让他带去那边吃:“该花的就花,别总想着省。”
爸爸把腌菜接过,说知道。还不忘叮嘱她:“对会会好点,别总偏心,都是咱们的孩子。”
“知道。”妈妈脸色不大好看。忍不住埋怨起来,“这次生病花了这么多钱,对她还不够好?”
爸爸皱眉:“说的什么话。”
“行了行了。”妈妈催促他,“抓紧进站吧,别误点了。”
江满和江会会站在后面,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到爸爸转身进站,和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听话。
江会会也举起手挥了挥:“爸爸再见,一路顺风。”
爸爸一走,家里好像又冷清了不少。江会会这段时间还得吃药和定期复查。虽然手术成功了,可不代表万事大吉。
后期还需要化疗,癌症是最不稳定的病,转移的可能性是有的。
江会会其实有些害怕,听说化疗很疼,还会掉头发。
但转念一想,她已经很幸运了。主刀医生是这个行业的泰斗,不然也不会这么成功。
听说她的治疗方案都是所有顶尖医生开会讨论出来的。
江会会想,这一切都多亏了周晋为,她要好好答谢他。
在手机里和他说了爸爸离开的事情。
周晋为知道她不舍,所以直接打来电话安慰她。
江会会窝在被子里,在他的开导下心情好了许多。
周晋为和周宴礼完全就是两个极端,一个做事理性,一个全看心情。
这通电话打了很久,其实两人都没说什么,沉默的时间反而占了大多数。
但周晋为不许她挂电话,江会会只能一直这么打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江会会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刚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要和自己说的。
就听他终于开了口。
稍显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不确定:“江会会,你想我吗?”
江会会愣了愣,她想过周晋为一直不挂电话的原因,却没想到是这个。
仅仅只是为了问一句,她想不想他。
出院后,她又在家休养了几天。
妈妈不许她出门,说她现在是身体最脆弱的时候,万一有个风寒感冒就麻烦了。
所以从出院到现在,她已经有一周没有见到周晋为了。
“想的。”她声音低软,温温柔柔的,像四月里的清风,回答完他,又反问,“周晋为,你想我吗?”
“嗯。”他很快就给了她回答,“很想。”
江会会觉得自己近来脸皮变厚了不少,要是放在以前,她的脸早就红透了。
可现在,她居然会笑着反问他:“很想是多想呢?”
电话那边沉默。
江会会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正思考该怎么纠正时。
周晋为说话的声音带着低笑:“我在你家楼下坐了一个小时了,江会会,你说我有多想。”
江会会瞬间就坐起来了。
她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站在阳台边上往外看。
小区内的花坛,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坐在长椅上。
他的目光正看向她所在楼层的阳台,所以当她出来时,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
现在已经快要入冬,昼夜温差大,夜晚很冷。
他就这么坐着,也不怕感冒。
好在妈妈已经睡下,江会会随便披上一件外套,又从自己的房间拿了一张毛毯。
她轻手轻脚地出门。
怕周晋为等太久,她一路小跑下的楼梯。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周晋为朝这边走来。
见她累到喘气,他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揽到怀中:“跑这么急做什么。”
江会会靠在他胸口:“怕你等太久了。”
他轻笑:“三分钟,也不算久。”
他最近每天都会在这儿坐上两个小时,也不上去。
他知道江会会不敢忤逆家里人的意思,也知道她爸爸并不是很赞成他们现在的关系。
所以周晋为没有贸然上去,不想让她为难。
他过来,是想离她近一点。
在太远的地方,他总觉得心里不安。
至少到了这边,他总能看见她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偶尔也能从客厅的窗户看到她走动的身影。
端着碗去厨房盛饭,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刚吹干的头发松软,白色的小碎花睡裙,只是看着,仿佛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江会会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胸口的气喘顺了,她才想起来。
将自己的手里的毛毯抻开,给他搭在肩上:“怎么只穿这么点,不冷吗?”
他说:“直接从学校过来的。”
高三的晚自习多一节课,放学有点晚。
这个点更晚,几乎都睡了,小区外面空无一人。
好在还有零星几盏路灯还在不辞辛苦的工作。
不然江会会真的会以为,整个世界都一同陷入了沉睡。
江会会踮起脚,想将脑袋枕在他肩上。
周晋为察觉到她的意图,微微弯腰,让她不必费力踮脚。
“后天去学校?”周晋为问她。
江会会点头:“身体已经恢复的没问题了,再不去的话我怕进度跟不上。”
“怕什么,我给你补课。”
江会会笑道:“你还是先给小礼补吧,他好像比我更需要。”
夜晚天冷,但周晋为的身上却总是暖烘烘的。
江会会喜欢靠着他,闻他身上的气息。
干净清冽,又好闻。
很多时候她甚至想要咬一口。
就像碰到水果摊上自己很喜欢的水果。
“周晋为,我突然好想咬你,你说是不是手术后遗症?”
学坏了,都开始找理由了。
他笑容宠溺:“想咬就咬。”
江会会跃跃欲试,又有些不忍心:“咬疼了怎么办。”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那我再咬回来。”
江会会才不相信他会咬自己。
有了周晋为的准许,她张开嘴,对着他的脸侧咬下去。
他呼吸稍微加重,放在她腰上的手,力道紧了紧:“你这是在咬人?”
她退开:“不疼吗?”
周晋为摇头,声音低哑:“我以为你在吻我。”
江会会愣了一下,心跳突然加速。
距离这么近,她甚至连他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晋为低下头轻笑:“轮到我咬回来了。”
不给江会会反应的机会,周晋为就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时间缓慢流逝,江会会觉得四周的风似乎都停了。
一切变的好安静。
她全身心的投入到这个吻里。
“靠,你们在干嘛呢?”
黑夜中传来一阵愤怒的质问。
江会会宛如惊弓之鸟一般,被吓到从周晋为的怀里弹开。
旁边不远处站着刚从网吧打完游戏回来的周宴礼。
他皱着眉:“你们刚才干嘛呢?”
按照周晋为的性格,要么对他的问题不予理会,要么直接说实话。
但是很显然,江会会不希望他说实话。
所以周晋为嘴上接吻的水渍还没擦,就面不改色的回答他:“给她补课。”
周宴礼冷笑:“大晚上补课,你糊弄傻子呢?”
的确,现在糊弄的不就是傻子吗。
“信不信由你。”他语气冷淡,毫无耐心。
反而是这样的态度更容易让人信服。
周宴礼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在心里骂了一遍,傻逼吧,大晚上补课。
江会会见缝插针,急忙附和:“周晋为乐于助人,乐善好施,担心我缺席这么多天,跟不上节奏,所以专门抽时间过来给我补课。”
“补课去屋里补啊,大晚上的黑灯瞎火,能看见什么。”
“外面吹会冷风……脑子清醒一点。”江会会睁眼说瞎话。
这种水平的瞎话也只能糊弄糊弄周宴礼这样的大傻子了。换了任何一个人都能立马拆穿。
不过他能被补课这种瞎话糊弄过去,也确实异于常人了。
周宴礼打消怀疑:“行了,上去吧,这么冷,别感冒了。”
他掂了掂手里那袋水果:“回来的路上给你买了点车厘子,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江会会松了口气,和周晋为说:“那我们先上去了。”
才走了两步,周宴礼又皱眉停下:“不对。”
江会会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紧张:“什……什么不对?”
果然,这么蠢的谎言怎么可能蒙混过去。
在江会会认命准备承认的时候,周宴礼语气不爽,开始争风吃醋,
“你刚刚都夸周晋为了,还用了两个成语,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夸过我。”
江会会愣住:“啊?”
原来……是在在意这个。
江会会忙不迭的夸他:“你……逸群之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夸的还可以吗?”
在周宴礼的字典里就不可能有谦虚二字。
大少爷生来就受尽追捧:“ 勉勉强强吧,这些词语不及我本人的十分之一。”
直到江会会离开后,周宴礼才满脸费解的询问周晋为。
“她刚刚说的什么逸群,什么其二,是什么意思?夸我帅?”
周晋为:“……”
第六十五时间
江会会回了学校, 班上的同学提前给她搞了庆祝仪式。
有同学做了一条象征幸运的手链,说是委派一个代表给她戴上。
最后选了班长。
只不过被周宴礼半道截胡,他霸道的朝他伸手:“拿来。”
那些好学生普遍都对差生心怀畏惧,尤其是周宴礼这种差生中的刺头。
反抗都没敢反抗, 老老实实的把手链给了他。
周宴礼将那条手链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
戴手链肯定得握手, 那班长还特么是个男的。
长得贼眉鼠眼, 谁知道有没有心怀怪胎。
他慵懒地掀眸,朝对方看去, 那人吓到脸色惨白。
江会会是第二节课到的, 妈妈陪她一起过来, 交给班主任之后就离开了。
刚把教室门推开, 占彤举着蛋糕庆祝她出院。
她愣了愣,站在原地有些踌躇。
很显然,这次的庆祝会是得到了班主任的准许的, 班主任站在一旁,笑容温和:“这节课留给你们自习, 动静别闹得太大, 适可而止知道吗。”
一群人在后面欢天喜地的庆祝:“秃子最棒!”
班主任眉头一皱:“谁是秃子?”
那人一时最快, 居然当面说出了他的外号。
此时捂着嘴巴道歉认错:“我是秃子。”
今天是个好日子,班主任罕见地没和他们一般见识。
又叮嘱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把时间让给他们。
周宴礼作为献礼代表——虽然是抢来的。
他走上前,将那条手链给她戴上:“这是幸运手链, 在庙里开过光的,能保平安,你别取下来, 以后不管碰到什么都能逢凶化吉。”
编手链的女孩听到他这番天花乱坠的吹嘘,有些羞愧。
这就是一条普通的手链, 哪来的寺庙开光保平安。
逢凶化吉更是胡扯。
手链戴好后,江会会举起右手对着头顶灯光照了照。
白皙温柔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欢:“好漂亮的手链。”
那个女孩脸红了红,想要解释的话停在嘴边。
好在江会会没有听信周宴礼的鬼话。
不过,喜欢……喜欢就好。
一群人围着江会会问东问西,她身体好些了没,手术疼吗,现在恢复的怎么样。
周宴礼像她的保镖一样守在旁边,而且还是脾气不怎么好的保镖。
不耐烦的语气:“哪这么多问题。”
他一开口,别人就不敢说话了,纷纷被他吓住。
江会会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让他别这么凶。
她和周宴礼简直是两个极端。
她有耐心,声音轻柔,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无论是谁的问题她都会回答。
“好多了。手术是全麻,所以没什么感觉,但药效过后还是有点疼。恢复的还可以,之后得定期去检查。”
她今天穿得是长袖长裤,外面还套了一件校服外套,所以看不出瘦了多少。
占彤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捏了捏:“全是骨头,怎么瘦了这么多。”
江会会笑道:“手术后忌口太多。”
“那蛋糕可以吃吗,这是纯动物奶油的。”占彤问她。
医生好像没说不能吃奶油。
江会会点头:“应该可以的。”
占彤松了一口气,这蛋糕可是她亲手做的,做了好几个小时。
报废了好几个蛋糕胚才做出来这么一个。
蛋糕切成小块也不够分,周宴礼没要,他不爱甜食。
占彤还挺遗憾,她特地把有爱心的那块给了他。
结果他看也没看就拒绝了。
那节课美其名曰是自习课,其实是班主任特别开恩给的自由活动时间。
但这里的自由活动仅限于这间教室。
分完蛋糕了,大家又开始各自聊着天。
周宴礼和江会会旁边的同桌换了座位。
江会会让他以后别欺负同学。
周宴礼说:“我没欺负啊,我问过他了,他自己同意的。”
江会会叹气,那叫同意吗,分明叫落荒而逃。
就他那个说话的语气和神态,谁看了不害怕。
她又仔细看了他一遍,长得也不凶啊,多可爱。
大概也只有江会会的亲妈滤镜才会认为他长得可爱。
占彤也搬了个凳子坐过来,和他们一起聊天,还不忘和江会会夸周宴礼:“他最近特别特别用功,学习很认真,就连班主任都说他被鬼魂附体了。”
江会会轻轻歪头,有些不解:“为什么是被鬼魂附体?”
“性情大变呗。”
周宴礼朝她身后抬了抬下巴:“你也别大便了,后面那哥们都快把你后脑勺给看穿了。”
占彤回头,发现江庭正盯着她看,和她对上视线后,又迅速低下头。
她将头转回来,故作为难神请,叹了口气:“他前段时间和我告白,说喜欢我很久了,我都说了,我心有所属……”
她看了周宴礼一眼,有些扭捏,“他还是一直纠缠我,我都快烦死了。”
周宴礼提出的解决方式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这还不简单,直接揍一顿。”
占彤说:“无缘无故揍别人做什么,我又不是暴力分子。”
她单手撑脸,意有所指:“我是在想,要不干脆和别人谈个恋爱,让他彻底死了这个心。”
江会会配合道:“有人选了吗?”
占彤频频朝周宴礼抛媚眼:“还没呢。”
这暗示都快成明示了,偏偏给错了人。
周宴礼稍作沉思之后点了点头:“懂了。”
占彤心脏一阵狂跳,继续将话往下说:“那你可以做我的……”
她话还没有说完,周宴礼把旁边的秦宇叫过来,问她:“这个可以吗,有鼻子有眼。”
占彤:“……”
秦宇还在状况外:“老大,可以什么?”
周宴礼伸手指了指占彤:“和她谈恋爱。”
秦宇不大乐意:“我不喜欢这个类型的。”
占彤哼了一声:“我还不喜欢你这个类型呢!”
周宴礼问她:“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说实在,他懒得管这种情情爱爱的傻逼事情,但谁让占彤是江会会的朋友。
占彤有些紧张,当着周宴礼的面说这些,和告白也没区别了。
她说:“个子高一点,有腹肌,最好……最好成绩不怎么好,性格莽撞冲动,一言不合就爱动手,偶尔还爱讲点脏话就更好了。”
这些条件就差没直接说出“周宴礼”的名字了。
占彤深呼一口气,忐忑不安地低下头,手指紧攥袖口。
等待他的答复。
当下再短暂的沉默都无疑是漫长的。
随着沉默的持续,周宴礼的眉头越皱越深。
占彤的心脏也一同跌落谷底。
他不喜欢自己。
江会会察觉到占彤的情绪转变,刚想提醒周宴礼,别这样,很伤人。
后者眼神嫌弃:“喜欢什么不好,非要喜欢这种一无是处的垃圾。”
占彤和江会会的神情又不约而同的变的复杂起来。
周宴礼眼眸微眯:“这么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本来就是,废物一个。”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忙碌,江会会在抽屉里翻找起来,具体要找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占彤则迅速起身:“我……我刚想起来,我还有作业没写。”
然后回了自己的座位。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周宴礼。
下午放学,周晋为从对面教学楼过来,旁边跟着孙炬,他笑着和江会会打招呼,询问她身体怎么样了。
几乎是近来听过最多的一句话了。
所以她答的从善如流:“挺好的,谢谢关心。”
孙炬性格圆滑,无论对谁都是一副笑脸。更何况,他大概猜出了周晋为和她之间的关系。
向来情感淡漠的人,几时对谁这么上心过。
到处联系人,寻找相关方面的专家。
甚至好些日子都没来学校,给他打电话也能听见电话那头压得很低的声音。
似乎害怕吵到了谁。
本来一开始孙炬也不清楚,虽说他和周晋为自小就相识,并且他单方面认为他和周晋为是朋友。
但也只是单方面。
周晋为这人,从不和人交心,他的行为处事总是隔着点什么。
就像是水中月镜中花,看得见,捞不着。
不过时间长了,还是让他发现了端倪。
听说江会会生病住院了,肺癌。
刚好周晋为联系的也都是肺癌方面的专家。两者结合,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周晋为动作自然地取下她肩上的书包,拿在手上,见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周宴礼呢?”
她说:“刚刚被老师叫走了,我在这里等他。”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起:“又惹祸了?”
江会会急忙摆手:“没有的,他今天很听话。”
周晋为眉目舒展,没有继续去问原因,而是站在这里陪她一起等。
旁边的孙炬倒是看的一头雾水。
他一直没弄清楚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没多久,周宴礼从前面的教师办公室出来。
江会会急忙过去,问他老师都说了些什么。
他按着肩膀活动了下脖颈,语气漫不经心:“没说什么,就劝我好好学习,还说我……目不见睫?好端端的说我没睫毛,有病。”
他拿出手机对着屏幕照了照镜子。
睫毛挺长啊。
江会会想提醒他,目不见睫的意思不是没有睫毛,而是没有自知之明。
但想到还有外人在,她还是默默闭上了嘴。
孙炬没忍住,笑出了声。
周晋为原本有些难看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孙炬莫名感到一种凉意。
他悻悻的闭上嘴,随意找了个借口溜了。
平时看周晋为瞧不上周宴礼那个做派,关键时刻又格外护短,不许别人说他一句不是。
哪怕自己刚才那个带了一点调侃的笑也能让他不爽。
孙炬其实挺聪明的,虽然和周晋为没得比。
但出生在他那样的家庭,教学资源和眼界,都远高于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
他的圆滑还有眼力见,也是首屈一指。
此刻却全然看不清这三人之间的关系。
—
周晋为忍无可忍,又给周宴礼找了好几个补课老师。
江会会这场病之后,周宴礼听话了不少,也开始认真学了。
只是建筑的地基打的不够牢固,所以学起来挺吃力。
但他现在已经是负数了,没有继续下滑的余地,随便一学都是在进步。
秋天早就过去,入冬之后,天气更冷了。
江会会最近总往医院跑,医生一开始保留了最坏的打算。
好在数次检查之后,并未发现转移。
本来前些天一直在下雨,连日的阴沉,让人心中郁闷积堵。
可拿到检查结果那天,却罕见放晴。
主治医生笑着恭喜她,迎来新生,并祝贺她,希望在这之后永远不会在肿瘤科看见她。
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悬在颈侧的铡刀,也一点点挪开。
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活着。
虽然不能完全松懈,毕竟癌症复发的是存在的。
所以后期要定期复查。
江会会想要单独找个时间告诉周晋为和周宴礼这个好消息。
这次复查她也瞒着他们,因为担心结果不尽人意。
好在,是最好的结果。
江会会从医院出来,抬头去看天边的夕阳。
人们总把落日比做生命的消逝,可她从来不觉得。
周而复始,今天的太阳落山,才会迎来明天的日出。
在她看来,日落才是一切的开始。
她想,她迎来了她新一段旅程的开始。
那天晚上,江会会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看到了周晋为。
只不过他变得有些奇怪。
他好像长高了一点,眉目轮廓也更坚韧,穿着一身深色西装,收束胸前的领带一丝不苟。
风华正茂的少年感早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稳重的儒雅气质。
变宽的肩,欲说还休的眼。
她冲他笑了笑,喊他的名字:“周晋为,你怎么长了几根白头发。”
他恍惚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江会会愣住,她好像看见他眼底的泪,不等她细看,他已经走过来,抱住了她。
他抱的那样小心翼翼,可身体却在颤抖。
记不清多少次,不论他怎么努力,江会会都没有活到那个春天。
她的生命永远停在了最寒冷的冬天。
明明她最怕冷。
入冬之后,总是得被他抱着,身体才会逐渐暖和起来。
四周的一切声音都停了,男人高大的身体,弯下腰来。
他俯首在她耳边,声音温柔:“真好。属于你的春天,终于要来了。”
江会会愣了一下。
发生改变的不止他的身材和气质,还有声音。
像是另一个年龄段的周晋为,完全成熟的身材和声音。
低磁的像是老旧留声机,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故事感。
明明说出口的只有几个字,可传递给江会会的情感却好像有千万种。
最后的最后,他的声音和他一起消失在梦境之中。
带着不舍,和欣慰。
“江会会,长命百岁。”
她睁开眼,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察觉到异样,她伸手在脸上摸了摸。
满手的湿意。
心脏好像有什么缺了一块,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鬼使神差地下床,走到阳台看了一眼。
那盆勿忘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枯萎了,毫无生机地垂倒在盆边,从叶子到根茎,全部枯死,再无救活的可能。
明明昨天早上浇水时,它还在盛开。
她突然想到周晋为当初和她说过的话。
“花代表我,花在,我就会一直在。”
第六十六时间
不明缘由的, 江会会突然开始心神不宁。
她给周晋为打去电话,他过了一会儿才接通。应该是在睡梦中被吵醒,却没有半点起床气,反而沙哑着声音问她怎么了,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江会会摇头, 悬着的心逐渐落下来。
她说没有, 就是……就是想确认一下,他还在不在。
他先是一愣, 然后带着宠溺的淡笑:“怕什么, 我一直都在。”
电话挂断之后, 江会会觉得,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周晋为怎么可能会消失,他会一直陪着自己。
他答应过的。
可能那盆花只是走的凑巧,毕竟天冷了。
第二天去了学校, 她单独找时间分别和周宴礼还有周晋为说了这个好消息。
两个不同性格的人,表达喜悦的方式却如出一辙。
都是短暂的愣住之后, 然后眼眶微微泛红。
那是一种长期精神紧绷, 不敢松懈的高压之下, 终于得到释放的喜悦。
用言语表达都太过寡淡。
只是江会会对待他们的方式不太一样。
她抱着周宴礼,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以后可以一直陪着我的小礼了。”
而面对周晋为, 她则是站在那里,等他过来抱自己。
在她眼中, 周宴礼是需要哄的小朋友。
在周晋为眼中,她才是那个需要哄的小朋友。
即将迎来新一年的春节,上一次, 他们也是一起过的。
只是今年不同了,今年是江会会重获新生后的第一年。
也是高考前的最后一年。
近来周宴礼学习比以前都要认真, 毕竟只剩下半年,要是再不努力学习,他连个职校都考不上。
学校的第一第二分别给他补课,也算是另一程度的开挂。
只可惜原始设备不行,实在带不动。
周宴礼篮球也不去打了,整天窝在家里背单词。
虽然收效甚微。
听说秦宇最近迷上了网恋,对方是帝都的,非要趁寒假过来找他。
他把这事儿说给周宴礼听的时候,江会会也在旁边。
他们刚在图书馆补完课,这会坐在隔壁的咖啡厅等周晋为过来接。
他十八岁了,拿了驾照,已经可以开车了。
秦宇不知道是怎么找来的,气喘吁吁的和周宴礼说了这个事儿。
对于周宴礼来说,上课如上刑,他刚上完刑,心情实在不怎么好。
所以对他的态度也毫无耐心。
“关我屁事。”
江会会咬着吸管,明显还在状况之外。
桌上一大堆甜品,都是给江会会点的。周宴礼不爱吃甜的这点遗传了周晋为。
他只要了杯拿铁。
喝了一口就放回去,对他来说还是太甜。
秦宇面带难色:“我……她当时给我发自拍的时候,我也给她发了。只不过……老大你也知道,我这长相虽然还可以,可对方长得就跟林黛玉似的,弱柳扶风还漂亮,整个就是仙女下凡,我一时自卑,鬼迷心窍就……”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虚到不敢抬头看他,“就发了你的照片过去。”
周宴礼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拿我的照片骗人?”
秦宇急忙拖动椅子往后退了退,生怕他这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踹了过来:“没办法,谁让我认识的人里,也就老大长的最帅了。”
这话倒是还算中听。
周宴礼的脸色缓和了些。
秦宇见状,见缝插针:“那
依譁
……你这是同意了?”
“同意什么,帮你骗人?”他冷哼,“老子虽然脾气差,但不代表没道德。”
江会会咬着吸管点头,知道自己脾气差,看来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秦宇双手合十,就差没给周宴礼跪下:“老大,算我求你了,就帮这一次,见一面就行,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交差,人家大老远来一次。”
周宴礼被他缠到烦躁:“以后别他妈烦我。”
秦宇松了口气:“你这是同意了?”
江会会提醒周宴礼:“骗人是不对的。”
秦宇在旁边解释:“善意的谎言是能救人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哪门子的歪理。
“没事。”周宴礼让江会会放心。
骗人感情的缺德事他做不出来,他会和那个女生讲清楚的。
约见的时间在第二天下午,一放学周宴礼就过去了。
地点则是附近的餐厅。
周宴礼甚至连衣服都懒得换,还是出校门时穿的那身校服。显然对这场见面并不重视。
江会会在图书馆等他约会结束,然后过去补课。
周宴礼说了,他会速战速决,争取五分钟内和她解释清楚。
他的耐心也不超过五分钟。
过了这个时间,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当然,江会会除外。
他前脚到,对方后脚就来了,表情娇柔,带着几丝羞怯。
她一眼就认出了周宴礼。
他和照片上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身上的服装。
照片是抓拍,他穿着t恤在打篮球,少年感十足。
而眼前,安安静静坐着的他少了几分照片里的桀骜野劲。
想不到真人比照片更加好看。
那个女生扭捏的走过来和他打招呼:“秦宇你好,我是藤藤。”
她网名叫藤藤。
周宴礼眼眸微眯,看了她一眼,又拿出手机点开秦宇发给他的那张照片对比了一下。
好家伙,除了性别一样,五官稍微能看出几分相似,其他地方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人。
对方大概看出了他的意图,解释道:“照片嘛,肯定是会p一下的,但我没p多少,就稍微p瘦了一点。”
周宴礼暂停这个话题,递出菜单:“想吃什么先点吧。”
她微抿了唇,耳根微红,接过菜单,轻轻柔柔地答了一句好。
她点菜的时候,周宴礼给秦宇发了条定位,让他直接过来。
秦宇还是不敢:——要是让她发现我骗她怎么办。
周宴礼:——人家大老远坐车过来见你,你要是还有点良知,现在给老子过来!
单他买了,在秦宇过来之前,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
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那就与他无关了。
他刚出去,就看到等在门口的江会会。
周宴礼疑惑:“不是在图书馆等我吗?”
她抱着书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有点好奇,还是第一次看到别人网恋奔现。”
周宴礼觉得好笑,伸手把她怀里的书包拿过来:“走吧。”
江会会往里又看了一眼:“和她说清楚了吗?”
“留给秦宇说,和我无关。”
江会会不解:“那你还答应秦宇和人家见面?”
周宴礼耸肩:“别人大老远来一趟,我总得让她看看真人吧,也不算白来。至于骗人这种事就算了,我虽然还没高尚到不撒谎,可这种没道德的事情我做不了。”
江会会低头轻笑:“你家教还挺好,虽然喜欢打架和讲脏话。”
周宴礼的耳朵像是安了过滤器一样,只能听见夸赞他的话。
后半句自动省略:“废话。”
江会会想了想:“你爸爸一定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沉默半晌之后。
周宴礼轻轻点头:“这个世界上我最崇拜的人就是我爸。他带着我和家里决裂的时候,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比我们现在大不了多少。当时他什么也没要,只带走了一岁的我,还有妈妈的遗物。你想想看,老婆刚过世,独自抚养一岁孩子的单亲爸爸,甚至可以说是净身出户。所有人都说,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跪着回去求我爷爷奶奶,也就是他爸妈。可是没有。他靠自己的能力,只用了十年时间,就超越我爷爷太爷几代人打拼的产业。那十年里,他一定吃了很多超乎常人的苦,但他从来没有说过半个累字。”
在周宴礼的印象中,他虽然总是不苟言笑,寡言少语。可周宴礼几乎找不出他半点颓丧的样子。
他始终都是那副沉稳可靠的父亲形象。
唯独除了六岁那年,他的歇斯底里。
从前还不理解,现在大概懂了他当时的崩溃是因为什么。
他是周宴礼心目中,全世界最有种最有担当的男人。
所以他相信他,一定能保护好江会会。
“他一直教我,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要无愧于心。”
“那小礼现在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了吗?”
江会会问他。
他又臭屁上了,一点也不谦虚:“我一直都在做自己。”
江会会想,看来周晋为的教育方式也不完全对。
周宴礼的做自己,就是放飞自我,野蛮生长,天天打架,不爱学习。
—
秦宇的恋情后续,江会会是之后才听说的。
他坦白之后,挨了对方一个耳光,外加一杯咖啡泼脸。
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最后居然还是在一起了。
现在他的头像也换成了对方的自拍。
周宴礼点开看了一眼,他问秦宇:“确定是那人的照片?”
秦宇笑嘻嘻的点头:“对啊,漂亮吧?”
周宴礼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来。
不说一模一样,简直天差地别。
他觉得挺强的,能做到每张照片都不一样。
这一学期放假了,距离过年也越来越近,还有半年就是高考。
江会会无比期待半年后的日子。
她已经开始畅想了,到时候高考结束,他们三个从这个小县城考出去,都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还是能在一起。
从前对未来总是带着茫然,可现在不同了。
现在有种拨开迷雾见月明的感觉。
她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幸福的有些不真实。
所以不止一次的和周宴礼确认:“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吧?”
他每次的回答都一样:“当然,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然后她就放心的笑了。
从遇到周宴礼后,她许下的每一个愿望都是和周宴礼,还有周晋为,永永远远在一起。
如果小礼离开的话。
这样的生活,她想都不敢去想。
如果没有小礼,就算病治好了她也不会开心。
她会每天每天的难过,会每天每天的想他。
思念的痛是最痛的,抽丝剥茧,剜骨割肉。
所以——
“小礼和我,要永远在一起。”她伸出手,要和他拉钩,让他用这种方式来和自己承诺。
他笑着点头,一边笑她幼稚,一边伸出小指和她拉钩。
“我会永远陪在江会会身边。”
说好的。
嗯,说好了。
第六十七时间
周晋为连续几天没去学校, 周宴礼给他打电话,他也只说临时有点事,等处理好了就会过去。
然后又给江会会发消息,让她不用担心。
周宴礼莫名有点火大。
怎么着, 他就不会担心了?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眼里只有老婆。
不过也挺好, 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他会照顾好江会会。
但生气是在所难免, 二十年后他爸也这样,一门心思沉浸在老婆的离世中, 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儿子。
起初他还以为是他爸不爱他, 现在看来, 爱还是爱的, 只是和爱老婆相比,对儿子的那点爱多少就有点微不足道了。
孙炬最近总往这边跑,约周宴礼打篮球。
周宴礼就问了他这事儿。
孙炬手里抱着篮球, 从左手抛到右手,又从右手抛到左手。
他身上有种贵公子气质, 但好在打篮球的时候没什么公子哥儿的架子。
不然周宴礼才不屑于和他打。
周晋为就是反面例子, 他讨厌这种有肢体接触的运动。
因为洁癖。
江会会在旁边收拾东西, 周宴礼嘴里塞了根棒棒糖,吊儿郎当地将书包往肩上一甩, 又去拿江会会手里的书包:“今天不打了,要回去背单词。”
孙炬这段时间和他混熟了, 说话时也带了些调侃:“不是吧,就那几页纸还没背完呢。”
周宴礼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警告道:“这话我不爱听, 以后别说了。”
孙炬点头:“行,不说了。你们一个个的, 周晋为在家出不来,你又得学习,就剩下我一个,无聊的要死。”
他们的对话江会会素来不参与的,但这会儿捕捉到话里的重点。
—— 周晋为。
她抬起了头。
一同被勾起兴趣的还有周宴礼,他将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周晋为?他怎么了。”
孙炬挑眉:“你不知道?他妈从帝都来了,他爸为了挑衅她,故意把小三和私生子带回了家,现在家里一团乱。”
靠。
周宴礼眉头皱起来了。
二战都特么没这个乱。
孙炬看热闹不嫌事大:“怎么,要去看看?”
不等周宴礼开口,江会会说:“不去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她终于整理好,走过来轻轻搭着周宴礼的臂弯:“走吧。”
周宴礼低头,看了眼她放在自己臂弯上,轻轻捏了捏的手。
知道她是在提醒他,先走。
他会意,散漫地举着手和孙炬挥了挥:“走了。”
从教室出去后,江会会的手才松开。
既然周晋为不肯说,肯定也是不想让他们知道了,为他担心。
如果他想说,会自己告诉他们的,而不是假借别人之口。
周宴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临了,还不能夸她几句:“你还挺善解人意。”
江会会被他这句话逗笑:“这就善解人意了?”
“这还不善解人意?”
江会会笑他:“你就是对我滤镜太厚了,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我好。”
周宴礼不肯承认:“哪有。”
江会会打了个比方:“那万一我有一天不讲道理胡乱打人?”
他眼神欣慰:“说明孩子长大了,终于知道靠拳头来保护自己。”
江会会摇头,这滤镜厚到已经没救了。
虽然有江会会的话,但周宴礼晚上还是打车去了周晋为家。
不出所料的,家里真的一团乱。
客厅里坐着好几人。
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和周宴礼同岁,女的保养挺好,看脸顶多三十出头,不过实际年龄应该也有四十了。
至于另外一边,端庄优雅的女人穿了一身显身材的墨绿色旗袍,肩上则是一件水貂毛披肩。
周宴礼站在门口,大致扫了一眼,也算是摸清楚了人物关系。
左边的是他爷爷的小三和私生子,右边则是他奶奶。
至于他们共同的亲儿子,明显不屑于出现在这里。
这特么,雷雨都没这个关系乱。
因为周宴礼的出现,客厅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身上。
他弯腰换鞋,站起身时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言语和动作都十分自然,仿佛是回到自己家一样。
“都在呢。”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冰箱旁,从里面拿出一瓶水拧开,喝了几口。
视线往二楼瞥,也不知道周晋为在不在家。
叶松微目光疑惑,不知道他是谁,将其上下打量几眼:“你是……我家晋为的朋友?”
周宴礼张口就要喊奶奶,生生给咽了回去。
想不到以前最溺爱自己的奶奶如今居然认不出自己。
从前他每次打架,大多都是奶奶为他善后。
一叠一叠的钞票压的对方喘不过气,就是为了私了。
她的宝贝孙子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污点。
周宴礼按着肩膀活动了下肩颈:“你是周晋为姐姐?他这几天没去学校,我作为班长,怕他功课落下,所以过来给他划一划这天的重点。”
“姐姐?”女人轻笑,“我像他姐姐吗?”
周宴礼睁眼说瞎话:“那不然还能是阿姨吗,您看上去这么年轻。”
他哄爷爷奶奶向来有一套。
果不其然,女人刚才那点剑拔驽张这会彻底荡然无存,眼里满是对这个小辈的喜爱:“晋为在楼上,不过他不喜欢别人打扰,你可以把东西给我,我到时候转交给他。”
“没事儿,我上去就行。”
他转身往楼上走。
客厅里,那个穿着素雅的女人轻声咳了咳,似是感冒了,旁边的少年紧张起来:“妈,还是去医院吧,你这都病了多久了。”
女人摆摆手:“不了,我没事。”
“可是……”少年欲言又止。
女人轻声斥责他:“你也要分清场合,今天你叶阿姨也在,你安分一些。”
叶松微冷笑:“小孩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小三生的野种也配叫我阿姨?”
周父眉头皱紧:“叶松微,注意你的措辞!”
女人急忙过去安抚:“好了好了,你最近血压本来就高,医生说了,轻易不能动怒。我没关系的,本身……也是我有错在先。”
她低垂眼睫,一副我见犹怜的小白花姿态。
位高权重的男人最吃这套,当下就心软了:“阿衡,你先送你妈妈回房好好休息。”
一道轻笑声从楼上传来。
将这诡异的家庭氛围给打破,客厅内的众人都抬头往上看去。
是懒散地将手臂搭在楼梯栏杆上的周宴礼,他低垂的目光,淡淡落在那个女人身上。
“阿姨的气色看着比我都好,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啊。”
女人被他的话刺了一下。
旁边的少年极力充当起维护妈妈的角色:“你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也没你说话的份吧。”叶松微眼神凌厉。
少年不敢和她对着来。
他早就听说,周晋为的生母背景吓人 ,甚至比他爸还要厉害。
不然这段貌不合神也不合的婚姻也不可能到现在还维持着。
他也不用一直当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周父目光平缓,也落在了周宴礼身上。
按照他以往的脾气,早让人把这个外人给赶了出去。可不知为何,他对他有一种非常异样的……疼爱?
他收回视线:“算了,今天也不早了,都坐在这儿也是浪费时间,回去吧。”
叶松微没打算就这么算了,如果这个女人今天不来,她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她今天和她的野种儿子来了,那就要细细算一算这笔帐。
“当初就是这个贱人和她的野种儿子谋划的车祸吧,我家晋为差点丧命,你还留着他们?”
女人当即就将自己儿子护在身后,眼眶含泪:“阿衡后来也在医院住了三个月,他现在左腿的骨头还缺一截,你还嫌不够?”
叶松微直接抓起手边的茶杯朝她砸了过去:“你还委屈上了?要不是你贪得无厌,我还能默许你的存在。怎么,以为我家晋为没了,你的瘸腿儿子就能写进周家族谱?你倒是把你这个情人想得太好了点。你贱,他也贱。”
叶松微无差别攻击,两个茶杯,一个用来砸那个女人,一个用来砸她名义上的丈夫。
那女人敢怒不敢言,还得努力维持自己的懂事人设。
至于周父,脑门被砸破了,正往下流血。他怒不可遏的伸手指着叶松微:“你……“
叶松微过去又给了他一巴掌:“这巴掌是替我儿子还给你的!”
打完他了,她又抬眸朝那女人看去。
少年挡在自己妈妈面前,警惕的看着她:“你要干嘛?”
叶松微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一屋子贱人!”
她手打疼了,欠那女人的那巴掌留着之后再打。
随手拿着桌上的纸巾擦了。
似乎很是嫌弃,这只手碰过他们的脸。
周宴礼在楼梯上看完了这出精彩的戏码,简直想拍手叫好。
奶奶不光老了彪悍,想不到年轻的时候也不遑多让。
还记得小的时候,大概读初中,对方打架打不过就来阴的。找来一群人放学堵他。
十几个,把他按在地上打。
奶奶知道后,直接挨个上门抽耳光。
奶奶的身份地位没人敢得罪,那些家长只能忍气吞声,看着儿子挨打还得主动赔罪。
第二天一个个都顶着一张肿脸去了学校。
奶奶对周宴礼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溺爱。
天大的错,也是别人的错。
她的孙子永远没有错。
周宴礼转身上楼,也没敲门,直接开门进了周晋为的房间。
他正在换衣服,上衣脱了,又重新套了一件毛衣。
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周宴礼自然地在他床上躺下,坐了一个小时的车,累死他了。
周晋为微微皱眉,他有洁癖,所以受不了别人躺在他的床上。
但也没说什么。
他将衣服穿上,咳了几声,又去拿抽屉里的药。
周宴礼看到了,清热解毒,止咳化痰。
他坐起来:“感冒了?”
他拿起水杯,和水服下:“还好。”
这人的臭毛病,说话永远模棱两可。
感冒就是感冒,什么叫还好。
难怪刚才下面闹成那样了他都无动于衷。
“不过你也是真沉得住气,你爹的小三和私生子都上门了,你就一点反应也没有。”
“无所谓。”他放下水杯,将窗户推开,“与我无关。”
虽然已经记不清了,但事后他也从旁人的口中得知,私生子被他找人撞成了瘸子。
那两个人,在他看来就是几个跳梁小丑。
他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口舌,想让他们彻底从眼前消失,有的是办法。
周宴礼进来的时候没关门,但叶松微还是非常尊重自己儿子的私人空间。
房门大敞的房间,她还是站在外面敲了敲门:“我可以进去吗?”
周晋为抬眸,不等他开口,周宴礼先一步起身:“当然可以。”
他体贴地拉出椅子,“姐姐,您坐。”
叶松微被他的花言巧语弄的喜笑颜开:“这小孩真懂事,叫什么名字呀?”
周宴礼对待长辈还是非常有礼貌的:“周宴礼。”
“真巧,都姓周。”她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根烟,细长的女士香烟,一股淡淡的蓝莓薄荷味散开。
她和他表示歉意,“刚才让你看到了个笑话,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没事儿,还挺有趣的。”
有趣?叶松微突然笑了。
房间里没有烟灰缸,她用鞋尖拖来垃圾桶,掸了掸烟灰。
按理说这话不该当着外人说的,但不知为何,她的潜意识里并未将周宴礼当成外人。
她看着周晋为:“我这次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你高考之后就按照我的安排出国留学,到时候回国直接接手你外公的公司。还有你祖父的产业,我也会想办法帮你弄过来。那个贱人算不上什么,她的存在也就膈应一下我而已。你爸虽然色迷心窍,但他精着呢,除了房子车子,别的不可能给他们。”
周晋为拒绝了:“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见,但这次就听妈妈的。”
“我会待在国内。”他毫不退让。
叶松微叹气,自己这个儿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知道说不动他,她也就点到为止。
“我后天回帝都,就不留在这儿过年了。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你外公最近总念叨你。”
“今年就不回去了,以后会抽空去看他老人家的。”
叶松微点头,她揿灭了烟,起身时,目光又落在周宴礼身上。
这小孩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细看之下甚至还和周晋为有几分相似。
该不会他也是……
察觉到她此刻的想法,周晋为皱眉打断:“他不是。”
叶松微放心一笑:“我说呢,可爱的孩子,那个人渣只能生出一个来。”
周晋微眉头皱得更深了。
叶松微走后,周宴礼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可爱的孩子?
这样的形容他无论如何也没想过会用在周晋为身上。
直到他的视线冷冷的瞥过来,周宴礼才老实闭嘴。
“不过奶奶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彪悍,你是没看见,她刚才抽人嘴巴那叫一个流畅。”
周晋为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又咳嗽了几声。
周宴礼嘲讽他:“还真是林黛玉,怎么又感冒了。”
他一年感冒不了一次,在他口中居然成了林黛玉。
周晋为也懒得反驳。
吃完药之后好多了,他问他:“笔记呢?”
周宴礼被问住了:“什么?”
“不是担心我没去学校,跟不上进度,过来和我划重点?”
这人居然都听见了。
他理直气壮:“我那是找的借口,我这不是担心你被欺负嘛,所以过来给你撑腰。”
周晋为胸腔溢出一阵轻哼。
给他撑腰?
周宴礼不乐意了:“你哼什么,我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那就谢谢你的好意,天色不早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回去就回去!
周宴礼站起身,走了两步,又不放心的回头:“你真没事?”
“嗯,没事。”
不管他问的是那件事,他都没事。
如果是家事,他向来无所谓,从小见多了的场合,稀疏平常到如同家常便饭。
每年总有那么几个遗落在外的私生子女上门要认祖归宗。
最后被一笔钱打发掉。
如果是生病,大概是吹了冷风。
他身体素质好,几乎不生病,哪怕偶尔生一次,睡一觉转天就好了。
这几天没去学校主要是因为家里的事情。
没事就行。
周宴礼也没让人送,自己离开了。
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事。
——
小三和私生子没办法住进周家,似乎是为了故意膈应人,在旁边单独租了个房子。
天色渐暗,装完了乖乖仔的周衡从家里出来,直奔网吧,打算通宵打游戏,出出闷气。
结果刚走到巷口,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给硬攥了进去。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揍的鼻青脸肿,衣服和裤子全是被踹过的脚印。
报警没用,凶手具有非常强的反侦察意识,专门找的监控死角,一点也没被拍到。
甚至还戴着帽子和口罩,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知道他个子高大,力气也大。揍起人来拳拳到肉。
他妈带他去了医院,拍完片之后,发现骨头都断了几根。
这事最后也闹到了周父面前,但也不了了之。
—
次日一早,江会会拿着妈妈给的钱出门置办年货,周晋为和他一起。
周宴礼也在。
江会会说她要买对联,还有香烛和纸钱,到时候是要去祭祖的。
周晋为替她拎着东西,见她额头都有些出汗了,将她拉到自己身侧,让她躲进自己的影子里。避免被太阳晒到。
江会会幼稚的用脚去踩他的影子:“周晋为,你的影子被我踩到了,你现在不能动了。”
周晋为那样的人,居然也有如此配合他人的幼稚时候。
他果真站着不动了。
直到江会会挪开脚,他才缓步往前走。
路边有卖豆腐脑的摊位,想到她刚才没吃什么,他便要了一碗。
如果直接问她,她十有八九会说不用。
索性他就直接买了,反正如果她真的不吃,还有另一个清理“垃圾”的。
他看了眼旁边负责拎包的免费苦力。
周宴礼被他看的莫名其妙。走过去踩住他的影子:“别动。”
周晋为露出一个看白痴的眼神,走了。
靠。
周宴礼不爽,这人特么的还搞歧视。
性别歧视?
东西全部买完后,人肉苦力周宴礼的肚子也饿了,三个人在附近的餐厅吃了顿饭。
江会会胃口小,吃得不多。
周宴礼风卷残云的为她解决了剩菜剩饭。
回家之后,在小区楼下看到一辆嫩粉色的劳斯莱斯。
和这个老旧的小区明显不相符。
看着上面的京a车牌,周晋为眼神了然。
片刻,车门打开,驾驶座下来一个气质高贵的女人。
驼色大衣,内里是一条修身的长裙,浅色细高跟,细白修长的颈子,佩戴着一条澳白珍珠项链。
她下车后最先看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旁边的女孩子。
长得乖巧漂亮,高马尾青春洋溢,哪怕素颜,仍旧清透白皙。小鹿眼懵懂又带着几分透亮。
她笑着和她打招呼,话说的格外直白:“你是我家晋为的女朋友?”
江会会原本还在疑惑,这个阿姨怎么一直盯着自己看。
结果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吓了她一跳。
周晋为神情不悦地将她拉开:“你怎么来了。”
叶松微点了根烟:“这不是要走了,特地过来和我儿子告个别。”
她往后看:“挺漂亮的,你倒是比你那个爹品味要好。随了我。”
他眉头皱着,越发不悦。
女人笑着点头:“行行行,不说了。”
她打开车门,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拿出自己那只鳄鱼皮的bk25.
她从里面取出三个红包:“还好多准备了一个,要不然还不够了。”
周晋为明白她要做什么,淡声拒了:“不用。”
“是我给,又不是你给。”
叶松微轻轻哼了一声,拿着红包过去,一人递给他们一个:此文由腾讯群斯咡尔二呜酒意斯泣整理上传“阿姨有点急事要回帝都,不能留下来陪你们过年了,这两个红包你们收着,就当是提前给的压岁钱。”
江会会第一反应就是拒绝:“阿姨,还是……”
周宴礼替她把红包收了:“压岁钱是用来压不吉利的东西的,是长辈的祝福,你不能不收。”
他说的有理有据。
叶松微在一旁轻笑:“对呀,你要是不收,阿姨可就认为你是在看不起阿姨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收显然也不行了。
江会会将红包接过来,礼貌的道了一句谢:“谢谢阿姨。”
叶松微没有在这里久待,她赶时间,帝都那边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回去处理。
周晋为的红包她让周宴礼帮忙转交一下。
因为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他肯定不会收。
果不其然,周宴礼给他的时候他没要。
周宴礼心安理得的私吞了。
距离过年越来越近,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江会会想的是,大年夜她在自己家里吃完年夜饭,然后去隔壁和周宴礼还有周晋为再吃一顿。
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
加上外出务工的人都回来了,街上人头攒动,到处都在堵车。所以周宴礼特地把秦宇的电动车给借来。
“用这个方便,不怕堵车。”他将唯一一个头盔给江会会戴上。
江会会有些担心:“你会骑吗?”
他试了试:“我只骑过机车,这个应该差不多吧。”
他自己无所谓,但是出于江会会的安全考虑,他先单独骑了一段。
还行,比机车更简单。
他拍了拍后座:“上来。”
江会会坐上去,搂着他的腰,不忘叮嘱他开慢点。
“我的车技你放心。”
他骑着这辆小电动,行驶在车流当中,丝滑到一点阻碍也没有。
江会会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你好厉害,什么都会。”
周宴礼这个人,典型的不经夸。
一夸就得瑟,如果他有尾巴,这会估计早摇成螺旋桨了。
“还有更厉害的。”
“是什么?”
他说:“急什么,以后慢慢给你看。一次性全拿出来就没神秘感了。”
江会会小声笑他:“臭屁。”
他听到了,故意问:“又偷偷说我坏话呢?”
“没有。”她忍着笑否认,“我说你厉害,数一数二的厉害。”
他不爽:“厉害就是厉害,什么数一数二,我要当就当一。”
“是是是,周宴礼最厉害,天下第一厉害。”
他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前脚刚夸完他厉害,后脚就因为没戴头盔被交警拦了。
“有没有电动车行驶证?”
“这玩意儿还要行驶证?”
“废话。”交警一看他这样就知道没有,“车扣了,让你家大人来赎。”
周宴礼看了眼身后的江会会:“赎吧。”
江会会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没说话。
交警看到他们身上的校服:“一中的校服,你们两这是在早恋吧?”
周宴礼不爽:“关你屁事。”
这种刺头他见得多了,交警也不恼,反而觉得好笑:“小伙子脾气别太爆,哪个班的,叫什么?“
他面不改色:“高三一班,周晋为。”
交警在上面写下这个名字,随口一夸:“名字不错。”
周宴礼漫不经心:“还行吧,没什么内涵。”
“那你说个更有内涵的。”
周宴礼张口就来:“周宴礼,这名够内涵吧。宴,安也。克己复礼,讲礼貌的礼。”
交警点头,毫不犹豫地划掉上一个名字,在下面重新写下:“周宴礼是吧?”
反应过来的周宴礼眉头不爽的皱起。
靠,玩儿呢。套路我?
那车被扣了,需要家里的大人来赎。他们回去的时候,江会会让他礼貌一点,对方不光是长辈,还是交警。
周宴礼还挺不服气:“是他先调侃我的。你听那个语气,真把我当小孩逗呢。”
江会会说:“你本来就是小孩。”
“我成年了。”
“你就算成年了也是小孩。”
周宴礼窝了一肚子火,又拿江会会无计可施。再多的火,在面对她时通通都会变成哑炮。
得,还能咋办,自己的亲妈只能宠着呗。
他们买好东西回去,周宴礼按照江会会的指示,在每扇门上都倒贴了福字。
窗户也贴了红色的窗花,还有阳台也挂上了灯笼。
老家这边的习俗,从除夕到十五,灯笼都必须亮着。
上一个新年过的太仓促,这次提前准备好,一家三口肯定能过一个完完整整的新年。
周晋为是开车过来的,果不其然,路上特别堵。
从一个小时前堵到现在了。
周宴礼拿着手机在问他的罪:“我们这都贴完了,你还没到。你是故意的吧,为了偷懒。”
江会会在一旁踮脚偷听。
隐约听到低沉的声音透过电磁波传来。
“傻逼。”
江会会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晋为怎么可能会骂人。
直到周宴礼气到跳脚,她才顿悟,原来自己没听错。
她笑道:“这叫近墨者黑吗?周晋为都和小礼学会骂人了。”
他本来就在暴怒当中,听到她的话更怒了,像一只炸毛小狗:“他就是闷骚,腹黑,蔫坏,他这个人本质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江会会,我觉得你还是需要慎重考虑一下和他的关系。你迟早被他吃的骨头都不剩。”
江会会捂着嘴巴一直偷笑,生怕笑的太明显,让他更生气。
周晋为这一堵就是三个小时,临近天黑时,他终于到了。
距离过年只剩下一周,他带了些换洗的衣服还有日用品过来。
这段时间打算就待在这边。
周宴礼还在气头上,说要收他的房租,不许他白住。
周晋为点头,既然他要算的这么清楚,那他就好好和他算一算。
“学费暂且不算,我给你的那张卡里有三十万,以及买下这个房子的全款也是我付的,还有你身上的衣服鞋子,屋子里的电器家具,房间……”
“行了。”
周宴礼闷声打断:“不收还不行吗。”
周晋为不再理他,过去替他们整理残局。
——贴完窗花、挂完灯笼之后,地上乱七八糟堆放着还来不及收拾的东西。
那天晚上,江会会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未来,有她,有周晋为,也有周宴礼。
他们会在一起,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周晋为答应过她,周宴礼也答应过她。
她平安无事的活下来了,所以他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
早上起床,平江开始下雪,今年的雪比往年要晚一些。
还有三天就是除夕。
妈妈包饺子的时候,江会会也在一旁帮忙。
她将自己包的悄悄分开,有的饺子里面包了硬币。
他们这边的习俗,除夕节吃到有硬币的饺子,来年都会福气满满。
她将包了硬币的饺子做上记号,打算到时候盛给周晋为和周宴礼。
周晋为一个,周宴礼两个。
她摇头,不能厚此薄彼。
周晋为两个,周宴礼三个……
饺子包好了,她将自己包好的放进冰箱里,给周宴礼发消息,问他吃饭了没有。
平时都秒回的人,今天却有些反常,迟了好久才回。
他说:——还没。
正好。
——我也没吃,你现在在家吗,我们一起吃吧。
——好。
江会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她也没多想。
妈妈包好饺子就去了舅舅家,舅舅生病了,她过去照顾,这两天应该都会在那边待着。
除夕才会回来。
江会会过去的时候,周宴礼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他神色不是很好看,有些憔悴,双目无神。
“怎么了?”
江会会担忧问道。
他摇头,挤出一个笑:“没事,昨天没睡好。”
江会会不放心,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确定没发烧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如果觉得吵的话,我待会给你一个耳塞,睡的时候戴上就行。”
“好。”他从沙发上起身,声音沙哑。
她往屋里看了看,没看到第二个人的存在:“周晋为呢?”
“帮我赎电动车去了。”
那车好歹也是找秦宇借的,所以不能不管。
江会会点了点头,打开冰箱。
周晋为不在的时候,冰箱永远空空如也,土豆能放到发芽。
周晋为来之后,才开始被塞满。
食材按照种类存放,井然有序。
光是从冰箱就能看出,周晋为不光有洁癖,还有严重的强迫症。
她取出需要用到的食材,问他想吃什么。
周宴礼走过来:“我来吧。”
江会会笑他:“你那个厨艺,我怕吃了进医院。”
他也笑:“放心好了,今天肯定行。”
他卷着袖子,说要给她露一手。
后来江会会总在想,如果能早点发现异样就好了。
能早点发现他的异样就好了。
那顿饭的确很难吃,但也不至于进医院。
算是周宴礼正式为他们做的第一顿饭,虽然难吃,可他们还是吃完了。
晚上回家,周宴礼叫住江会会,说最近总是失眠,能不能和她一起睡。
江会会面带难色:“虽然我们……可男女有别。”
他笑道:“又不睡一张床,我在旁边打地铺。”
思忖一番后,江会会还是心软点头。
她拒绝不了周宴礼的任何要求。
周晋为没说什么,他敏锐的观察力似乎察觉到什么。
那个晚上,在过去之前,他和周宴礼在阳台坐了半个小时。
江会会从衣柜里取出被子和床单,在旁边的地板上给他打了一个地铺。
床垫铺了很多层,因为担心他着凉。
“要是冷的话,就和我说。”
他点头:“好。”
关灯之后,黑夜安静的只有江会会入睡后,趋于平稳的呼吸声。
她翻了个身,手臂垂落。
周宴礼伸手,勾住她的指尖,然后慢慢握住。
她总是温暖的,不管何时何地。
家里那张全家福,她的笑也是温暖的。
在年幼的周宴礼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
他质疑过爸爸不爱他,却从未质疑过妈妈不爱他。
在他心目中,江会会是全世界最好的江会会,也是他最爱的江会会。
他早就知道,她的命运发生改变,他就会消失。
可他还是隐瞒了她。
是因为知道,一旦告诉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放弃治疗,让命运回归原位。
她想让他活着,他又何尝不想。
在他看来,比起自己,江会会活着才更重要。
反正,他的命也是她给的。
从前是她在天上保佑他,现在轮到他去保佑她了。
那场雪从昨天一直下到第二天,江会会说早上吃松饼,她最近新学的。
周宴礼拖着长音夸她:“这么厉害啊,我们会会。”
她被他夸的不好意思,脸有点红。
她在厨房准备食材,周宴礼突然抱住了她。
如果能发现他泛红的眼眶就好了,如果能发现他偷偷抹泪的动作就好了,如果能发现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
她愣了愣,问他:“怎么了?”
他笑:“没怎么,就是快到新年了,突然有感而发,有些话想和你说。”
她认真等着:“你说。”
沉默持续了很久,他也安静了很久。
一改往日的桀骜与玩世不恭。
现在的他,成熟,稳重。
“从我降生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秒,生命的本能就让我爱你。江会会,我体内流着你的血,不管我去了哪里,你只要记得,我最爱你,我永远爱你。”
愣怔之后是一阵慌乱,江会会神情焦灼:“小礼要去哪里吗?”
他笑容温柔:“我哪儿也不去,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终于放下心来:“拉过钩的,所以不许骗人。”
“嗯,不骗人。”
他松开她,提醒道:“快糊了。”
江会会连忙关火,并递给他一个盘子。
她将做好的松饼小心翼翼地盛了出来。
身后突然传来盘子打碎的声音。
她转过身,想问他怎么了。
可是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地上静静躺着一个四分五裂的盘子。
站在那里的周宴礼不知所踪。
外面起了风,窗帘被吹开。
阵阵寂寥被吹了进来,寒风刺痛她的骨头,和她的眼睛。
仿若雁过无痕,什么也没留下。
第六十八时间
明明刚才还在这儿的, 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几秒钟的时间而已。
江会会在屋子里四处找他,喊他的名字:“小礼,小礼?”
无人应答,回应她的只有窗外的风。
雪还在下, 风里裹挟寒意。
刺骨剜心的冷。
她推开一扇扇的门:“周宴礼?”
始终无人应答。
屋子并不大, 不管他在那个哪个房间, 她的声音也足够他听见了。
她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铃声从沙发上传来。那部黑色的手机静静躺在上面。
它那么孤单, 好像永远等不到它的主人来接听这通电话。
莫名的, 江会会开始恐慌, 她推门的手指在颤抖, 眼眶也在瞬间泛红。
她或许早有预感,只是不肯面对。他这几天的怪异也逐渐浮出水面。她越来越害怕。
“小礼,你不要捉弄我好吗, 你……快点出来,你……”
只剩最后一间房了, 如果他不在里面……
江会会的手放到门把上, 深深呼了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恐惧。
那种站在悬崖边上,孤注一掷的恐惧。
潜意识里已经有了答案, 可她还是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
会在里面的,一定会的。
周宴礼只是躲起来了, 他在和她玩找人游戏而已。
他一定在里面。
不管再怎么暗示,当门推开,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她仅有的希望彻底落空。
江会会摇头,觉得他一定是去了外面。
他躲到外面去了, 他腿那么长,跑步又快。
几秒钟跑出这个屋子也不是不可能。
江会会连拖鞋都来不及换,踉踉跄跄地开门出去。
她要去找他,她要去找周宴礼!!
刚出去,就碰到买菜回来的林阿姨。
江会会拉住她:“林阿姨,您刚刚上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周宴礼?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找不到他了。”
林阿姨表情疑惑:“周宴礼?你朋友吗?”
江会会愣住,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以为林阿姨在和自己开玩笑:“周宴礼……您不记得了吗,他就住在我家隔壁啊,您昨天还找他帮忙搬过沙发。”
林阿姨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你家隔壁没住人啊,你刘阿姨一家不是早搬走了,那房子空了不知道多久。”
她每多说一个字,江会会的身子就多僵硬一分。
她像是被禁锢住,手脚也逐渐失了温度。脸色惨白,瞧不见一点血色,喉咙也似堵了一块生了锈的铁。
冰冷,又带着一股血腥味。
肯定是自己脑供血不足,或者这些天没有休息好,一定是在做梦。
也可能,是林阿姨老糊涂了。
怎么没住人,周宴礼都搬来多久了。
“有人的,林阿姨,隔壁有人的。您忘了吗,他搬过来那天您还帮过忙。”她语气急切,拼了命的想去证明隔壁是住了人的,她拉着她的胳膊,语无伦次的解释,“您前两天还开玩笑说,让他多等几年,等你家囡囡长大,让他去当您的女婿,您忘了吗?”
林阿姨安抚她的情绪:“会会啊,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家躺着?”
她空出手给江会会的妈妈打电话。那边电话刚一接通,她语气焦灼:“你赶紧回来,你家会会可能有了后遗症,出癔症了。”
江会会终于受不了,崩溃大哭:“我没有癔症,林阿姨,周宴礼真的住在我家隔壁。他和我同岁,我们在一个学校读书,我……我真的没有骗人,他真的是存在的!!!求求您,求求您告诉我他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他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明明刚才我们还在一起,我说给他做松饼,他就在我后面站着。他还答应过我,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的……”
江会会晕倒了,情绪过激造成的缺氧。
她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旁边坐着神情担忧的妈妈。
周晋为也在。
她睁开眼,一看到他就哭了。
周晋为想要过去,但被江妈妈抢先一步,于是他停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
妈妈扶她起来:“渴不渴?”
江会会摇头。
妈妈又问:“那饿不饿?”
江会会还是摇头。
妈妈见她仍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让她先休息一会儿,好好睡一觉。
“妈妈就不留在这里打扰了,有什么不舒服喊我,我就在外面。”
江会会点头。
她想说,谢谢妈妈。
可她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一般,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来,最后又闭上。
她看着天花板,开始发呆。
妈妈起身离开时,看了周晋为一眼:“小周啊,你和我一起出去吧,让她好好睡一会。”
周晋为点头。
在他准备离开时,江会会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她没什么力气,只有手指勉强捏住。
那一点微弱的力道,他还是察觉到了,低下头看了眼被抓住的衣袖。
他又抬头,重新坐下:“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江会会动了动眼睛,眼泪顺着脸侧滑落。
妈妈离开了,病房内只剩下了江会会和周晋为。
他知道她为什么难过,也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语句都没用。
说再多,都不如陪在她身边。
医生和妈妈说了大致的病情:“有可能是抑郁症导致的幻觉,长期高压之下,产生的一个情绪宣泄口,这在高考前的学生中还算是比较常见的。”
妈妈急了:“那能治吗?”
“好好配合治疗,是可以治好的。只不过这也只是我的初步猜测,具体的,还得后续进一步的检查。”
病房内,江会会一言不发的盯着天花板发呆。
从前就总在想,为什么医院的一切都是单调的白色。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走廊。
就连仪器也都是白色的。
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好久之前了。
小礼一放学就会过来陪她。
担心吵到她,所以总是自己坐在外面的走廊上写作业。
他四肢发达,头脑却简单。一张试卷别人做完需要一节课,他需要一个星期。
而且还没耐心,写到一半就想撕卷子。
痛苦的抓耳挠腮,最后又认命的继续写。
他好笨的,那么简单的卷子,写了一周却只得了五十多分。
可他那么笨,却愿意花一周的时间来认真写完一张试卷。
草稿纸用完了一本又一本。
字还写的那么丑,甚至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认识。
江会会有一次出去看他,发现他皱紧眉头,逐字逐句的在认。
嘴里嘀咕着:“靠,这他妈到底写的什么玩意儿,鸡用爪子在上面挠几下都比这个好。”
他的字真的很丑很丑,丑到老师不光不想给他卷面分,甚至还得倒扣几分。
他大概是建校以来,唯一一个考负分的学生。
江会会记得很清楚,老师黑着一张脸发试卷。叫到周宴礼的名字时,他正在睡觉,被同桌推醒。
他的起床气唯独不对江会会奏效,当时阴沉着一张脸,很是吓人。
叫醒他的同桌瞬间被吓到不敢动弹。
班主任一脸怒气,将手里的试卷重重往桌上一拍:“考出这个分数来,你还有脸发脾气!!”
上一个念到名字的是江会会,满分一百五,她考了一百四十九。
唯一一分还是扣在了她省略的步骤。
班主任脸色铁青,报出他的分数:“周宴礼,负三分!”
全班哄堂大笑。
他睡到头发都炸毛了,额前一绺头发翘起。
随意地伸手抓了抓,毫无羞耻心,慵懒随性地走到讲台前,将卷子接走。
甚至还在之后大言不惭的和江会会说:“倒数第一也是第一,我早说了,我只当第一。”
他又臭屁,又自大,明明毛病那么多。
可在江会会心中,他就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小礼。
“周晋为。”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嘶哑,像是经历一场旱灾,渴伤了嗓子,“你帮我把小礼找回来好不好,我找不到他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周晋为担心她总躺着,腰背会酸痛,所以将病床调高了一些。
她的嘴唇干裂,晕了一天一夜,除了中途输过几瓶葡萄糖,什么东西也没吃。
周晋为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先喝:“等你好了,我就去找他。”
她摇头:“你骗我,小礼不会回来了,对不对。”
周晋为停在那里。
他没办法欺骗江会会,谎言是最没有重量的东西,总有被拆穿的那一天。
他早有察觉,周宴礼会离开。
他是为了拯救江会会才来到这个地方的。
就像是玩游戏,任务完成,游戏结束,玩家也会退出。
只是他的退出好像不太一样。
既然命运发生了改变,未来也将一同被改写。
他不是回到原本的地方,那里早就不存在了,他无处可去。
所以他的离开,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消失。
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那个晚上,他们在阳台看着热闹的夜景。
临近过年,总是平江最热闹的时候。
万家灯火,一盏接着一盏的路灯也全亮了。
周晋为问他:“要走了?”
意料之外,可又在意料之中。
周宴礼想,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他爸。
小的时候他犯了事儿回来,不管他怎么掩饰怎么撒谎,他爸一个眼神就能将他看穿。
想不到现在也一样。
“嗯。”他点头,“要走了。”
周晋为沉默半晌,过去抱了抱他,什么话也没说。
但他拿出的烟好像在无声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不怎么好,很差。
“要和江会会说吗?”
周宴礼摇头,找他也要了一根,这次周晋为给他了。
两个人早就戒了烟,这也是这段时间唯一抽的一次。
“要是我说了,她一定会留我。你知道的,她的要求我拒绝不了,可是……“
他低头点烟,手颤抖的太过剧烈,火光几次都错过烟尾。
不知道试了多少次,终于将那根烟给点燃。
冉冉升起的白雾之中,周宴礼在笑,笑的同时,眼泪滴落。
“就像生老病死,只能认命。”
人生总是不能太圆满,江会会能活下去,他已经很知足了。
——
江会会又开始不吃饭了,不论周晋为怎么哄,怎么劝。
她就是想故意饿一饿自己,这样周宴礼肯定会出现。
他总嫌她太瘦,应该多吃点。
小礼,你看见了吗,我又不好好吃饭了。
可是她等啊等,始终没有等到他。
周晋为抱着她,低声下气的求她:“江会会,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不要我,你好好吃饭,我求求你。”
她眨了下眼睛,这些天她哭了太多次,眼睛早就干涩到没有眼泪了:“周晋为,你那么厉害,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把小礼找回来好不好。”
再无所不能的人,此刻也露出了脆弱的痛苦来。
他红着眼睛,心疼地摸了摸她瘦可见骨的脸:“他不惜付出一切也要让你活着,看到你这么对待自己,他也会难过。”
“可是他看不到了,他再也看不到了。”她喃喃自语。
“不会的。”他将她搂到怀中,像哄小孩那样,温柔地拍抚她的后背,“会再见的。”
她在他的怀中,没多久就困倦下来,眼睛轻慢的阖上,声音如同梦呓:“可是,那样的小礼还是小礼吗。”
“小礼永远都是小礼,他不会变。”
周晋为的声音低沉的像是催眠曲,江会会没多久就睡着了。
醒了之后,她吃了这些天来的第一顿饭。
周晋为坐在旁边,剥好橘子递给她。她只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
其实她没什么胃口,可是又怕周晋为担心。
他这些天也憔悴了好多,听护士说,他几乎没怎么睡过觉。
她半夜总是哭着醒来,他一直在旁边哄她。
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一点轻微的动静就能将她惊醒。
她看着他,心里觉得愧疚。小礼的离开他一定也很难过,可是他没办法表现出来,因为江会会需要他。
他得在这个时候成为她的依靠。
“周晋为,你回去休息一下吧。”她伸手,碰了碰他眼下淡青色的黑眼圈。
从前是没有的。
“没事,我不累。”他起身为她掖好被子,动作顿了片刻之后,还是弯腰抱住了她,“江会会,你要好好活着。”
她挤出一个笑来:“嗯,我答应你。”
周晋为还是没走。他像是在怕,怕他一个不注意,江会会也会彻底离开他。
他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除夕节过去后,到处都很热闹,隔壁病房总有家属以及后辈过来探望。
进进出出,手里拎着补品。
很热闹。
以前她住院的时候,她的病房也很热闹,周宴礼一个人就抵别人十个。
他像是有多动症一样,永远闲不下来。
一会儿说给她接点开水,一会说看个电视。
要么就是喊周晋为过来,他们三个人斗地主。
这种需要动脑子的东西,周宴礼都不怎么拿手。
几乎每把都是周晋为赢。
周宴礼定下的游戏规则,赢的那一方在输的那一方脸上画乌龟。
原本是想让周晋为出丑,结果他自己的脸反而成了一个巨大的乌龟池。
护士进来的时候看到他的脸,使劲憋着笑,脸都憋红了。
他哪怕被画满乌龟,也能看出整张脸铁青。
不肯就这么算了,非得继续来。
苦战了一下午,周晋为的脸还是干干净净的。
反倒是他,除了脸上,脖子和手臂也全部画满乌龟。
江会会于心不忍,偷偷把周晋为叫出去,让他让让他。
周晋为让了,但周宴礼实在太笨,让了也没用。
于是他的腰上也多出一只乌龟。
他掀开衣摆,江会会拿着笔在上面画下一只。
她恶作剧一般,画了一只流着泪,委屈巴巴的小乌龟,甚至还在旁边写下周宴礼三个字。
周宴礼发现后,自己坐在那儿生闷气。
气不过三分钟,江会会夸他长得帅,立马就把他给哄好了。
好像就在昨天,场景历历在目。
可是现在,病房里空空荡荡的。
他真的好吵啊,不然为什么,他离开后,整个世界突然变的这么安静。
第六十九时间
江会会在元宵之前出了院, 对面的屋子亮着灯。
妈妈扶着她上楼,周晋为跟在身后,手里拿着她的背包。
里面装着这些天住在医院的一些日用品。
她每次去一趟医院,都会被折腾到瘦好几斤。
这次也不例外。
妈妈拿出钥匙开门, 江会会停下脚步, 目光放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门沿下方, 有淡淡光亮渗透出来。
一切好像都是老样子,只要推开这扇门, 就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客厅的沙发上, 少年或坐或躺, 总之坐没坐相, 站没站相。
看到门推开,他一定会从沙发上起身,吊儿郎当地挥手和她打招呼。
然后神神秘秘的说:“江会会, 给你看个特牛逼的东西。”
中午的太阳还是刺眼的,即使是冬天。
他身上洋溢的蓬勃少年气, 比冬日的太阳还要耀眼。
江会会觉得眼睛被刺了一下, 雾气慢慢涌了上来, 遮挡住她的视线。
脚步下意识地朝对门走去,可她迟迟没有勇气将那扇门推开。
因为害怕。
从前不管哪一次, 只要推开这扇门,他都会在。
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 只要她一直不把这扇门推开,那么他就会一直都在。
周晋为过去扶她:“先回家,好好睡一觉。”
她点头, 手慢慢地握住他的手。
在妈妈看不见的地方。
“周晋为,新年快乐。”
能够感觉到, 他的身子在那一瞬间,明显的顿住。
然后他点头:“江会会,新年快乐。”
她期待了很久的新年,一家三口正式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变成了最冷清的一个新年。
送她回去后,周晋为就离开了。
同学群里,大家一直在诉苦,明天就是开学的时间。
今年的假期好像格外的短。
——你们都领了多少红包?
——谁寒假作业借我抄一下。妈的,玩过头了!
——秃子是不是说要交补课费。我和我妈报的五千,够吗?
——靠,你是真敢要。我才报一千。总共五百六。
——@陶金 @周勇你俩这情头这么回事?在一起了?真在一起了?
——嘿嘿。
——嘿你妈,请客!
——请客@周勇
——@周勇
——@周勇
江会会将消息一路往下拉,班级群依旧很热闹,没有人因为周宴礼的离去而难过。
甚至于,他们的记忆里早就没了周宴礼这个人。
她又点开群成员列表,挨个看完,都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群里的氛围仍旧异常活跃,秦宇作为捧场王,在里面上蹿下跳。
——周勇这条狗居然都脱单了。
——请客!!明天的宵夜你包了!
江会会犹豫片刻,还是戳开了他的对话框。
——在吗?
消息发出去,那边很快就回了。
——在的,随时随地都在!
江会会与秦宇其实并不算熟,只是因为秦宇总跟在周宴礼的屁股后面,充当着狗腿子的角色。
一来二去,他们见面的次数多了,偶尔也会搭话。
某种意义上,周宴礼和秦宇其实也算是一类人。
都中二,都热血,都讲义气。
虽然周宴礼对他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老大的事情厌恶不已,但有一次秦宇被校外的混混群殴,他知道后,直接过去将那群人揍了个半死。
还放话:“他是老子罩的,以后谁敢碰他一根指头,老子把你们揍到亲爹亲妈都认不出来!”
后来听秦宇说,有个被揍到流鼻血的人在后面嘀咕,说他亲爹亲妈早就死了。
周宴礼听到后,顿了顿。
最后居然拿了点钱给他。
“好几千呢。”秦宇说起这话都觉得肉疼。
“他就被揍了几拳,医药费也不需要多少,老大居然直接给了他几千。早知道我也说我妈死了。”
他话刚说完,周宴礼一巴掌呼他后脑勺上了:“少特么拿你家人开玩笑。”
想起过去的事,眼泪总是不受控制。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江会会给秦宇发去消息。
——你还记得周宴礼吗?
这次的回复等了一会儿,估计是在思考。
江会会提着一口气,心里带着侥幸。
或许,或许有其他人记得。
可接下来的回复,彻底断绝了她的侥幸。
——谁啊,你男朋友?
江会会翻了个身,缩回被子里,枕头被眼泪淋湿。
凌晨一过,四处都在放鞭,象征着新年的结束。
江边的烟花在天空炸开,朋友圈清一色的都在发元宵节快乐。
江会会想要找到那个相亲相爱一家人群。
可是她拖到底了都找不到。
她的微信好友里,也没了ares这个人。
当时她还在心里嘲笑过中二。
Ares,古希腊神话的战争之神,嗜血成性的杀人魔王。
能取这么中二网名的,也只有周宴礼了。
凌晨一点,她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永远在我心里,永远。
—
新学期开始,第一天到校,大家都还没从假期走出来。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假期都去哪儿玩了。
占彤跑来找江会会,给她带了礼物。
是她和妈妈去寺庙时,买的红绳手链。
“开过光的,可以保平安。”
江会会和她道谢。
她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腕替她戴上,戴了一半,她“咦”了一声:“你是不是又瘦了?”
江会会摇头:“最近有些没胃口。”
“也是,天天大鱼大肉的,就你这个娇气肠胃,肯定受不了。”她像是吃尽苦头,叹了口气,“烦都要烦死了,我想吃点清淡点的都没有。羡慕你这种易瘦体质,不像我,过个年胖了快十斤了。”
她捏了捏自己腰上的肉,“都长游泳圈了。”
江会会似乎没有认真听,瞳孔有些涣散,整个人呆愣愣的坐在那里。
占彤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问她怎么了。
江会会回过神来,目光从教室角落的座位移开。
以前那里是周宴礼的位置,现在却变成了其他人。
她再次摇头,露出一个笑:“我没事,你刚刚说什么了?”
占彤半信半疑:“真的没事?我刚才就觉得你不太对劲,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江会会想了想,还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她说:“占彤,你还记得周宴礼吗?”
她以为,最起码占彤是记得的。她喜欢他,并且一直在找机会想和周宴礼告白。
可是现在,她一脸茫然:“周宴礼?谁啊,你朋友吗。名字挺好听,长得帅不帅?”
江会会不再说话,她将胳膊搭在桌面,脸埋在臂弯。
她又开始哭了。
不发出任何声音的哭泣。
怎么办啊周宴礼,大家都忘了你。
———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新的课本还没领到,所以没有上课。
放学后,周晋为过来接她。
“今天想吃什么?”
妈妈去照顾生病的舅舅了,所以家里没人。
江会会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她不想让周晋为担心。
于是她说:“吃面吧。”
周晋为记起来,她最常和周宴礼去吃的一家面馆就在学校附近。
担心故地重游会勾起她的难过,于是周晋为带她去了其他家。
“听说是新开的,味道还行。”
江会会点头。
周晋为见她低垂着眉眼,伸手在她头顶摸了摸:“看路。”
她嗯了一声,却还是低着头。
周晋为便将她往自己怀里拉,让她靠紧自己。
“江会会。”他说话的声音低沉温柔,“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在。”
这一年多,他也变了好多。
或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更成熟,更沉稳。
仅存的那点属于未成年的青涩,也彻底褪去。
他的骨骼,他的肌肉,他的气场,已经完全成熟。
江会会的手被他的手包裹,感受到温暖和宽厚。
他成为了她的依靠。
江会会,你还有我。
—
对门那个房子,周晋为留了下来。
定期会有人上门打扫。他偶尔也会过来,但是不会在那边过夜。
显然,他也会有故地重游的悲痛感。
屋子里的东西都保留着原样。
周宴礼的东西一样不缺,都放在那里。
他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的时候,仍旧什么也没带。
写满他签名的篮球,他曾经说要把它送给江会会。还大言不惭的说,不出几年,这玩意儿的价格就会涨到八位数,到时候就是写满世界球星签名的篮球
江会会如珍似宝的收下,后来发现他在好多私人用品上都写满了自己的名字。
譬如他的篮球,他的滑板,他的健身器材。
唯独他的试卷,比他的脸还干净。
江会会把篮球还给他,说他就是臭屁自恋。
他抱着篮球,吊儿郎当的说:“你现在不懂,我告诉你,等到以后的某一天,你就明白小爷我的良苦用心了,到时候你可别抱着这些东西哭。”
他说的没错,江会会的确抱着这些东西在哭。
以往她哭了,身边总会有个高大颀长的少年在笨手笨脚的哄她。
还会恶狠狠地卷袖子,说要去找那个弄哭她的人算帐。
可是现在不会了,他成了弄哭她的罪魁祸首,却再也不能过来哄她了。
那些篮球和滑板,以及衬衫上的签名全部消失了。还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变成了她和周晋为的双人照。
中间出现一大块空白。
每次拍照,周宴礼都要站在中间。
她拿笔,颤抖着在照片中的空白处,补上一个人。
她的画技一般,画的歪歪扭扭。
眼泪一滴,一滴,一滴。
将黑色的记号笔晕开。
收拾房间的时间,她在抽屉内的钱包中,找出了一张纸条。
应该是在本子上撕下来的,整整一页字。
上面的字迹也和周宴礼一同消失。
唯一留下的,只有七个字。
如狗爬一般的字迹,写得却格外认真。
——江会会,长命百岁。
这句话,像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遗言,更像是他的愿望。
在和他有关的所有痕迹都消失后,唯独这张纸条留了下来。
——江会会,长命百岁
——我答应小礼,一定会长命百岁。
约好的。
嗯,约好了。
她推开窗,一片落叶被吹到窗前。她捡起来,放在掌心。
是小礼,在和妈妈告别吗。
第七十时间
高三后半年, 比想像中可怕。作为市重点,平江一中的高三学生,连周末都被占用。
一周只放一天假。
真正做到了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
江会会每天晚上学到很晚, 第二天又晕晕乎乎的去学校。
校门口, 周晋为永远都会提前半个小时在那里等她。
“昨天又熬夜了?”
他动作自然地取下她肩上的书包, 然后塞给她一份三明治。
江会会垂头丧气,咬了一口三明治, 慢慢咀嚼:“作业好难。”
他心疼地看着她眼底的黑眼圈:“放学后我会多留一个小时,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我。”
她抬起头, 腮帮子被三明治塞满, 像一只仓鼠:“你真好。”
周晋为轻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吃完再说话,喷我一脸。”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 江会会和周晋为一起,将隔壁的房子重新收拾了一遍。
虽然和周宴礼有关的痕迹都消失了, 可那些东西还存在。
他房间里的篮球、滑板, 还有健身器材。
他平时一放学就抱着他的篮球出门, 有几次还带上了江会会。
每次别人问起他们的关系,他都会吊儿郎当的说:“我妹妹, 漂亮吧?”
一群人附和,还有试图成为他妹夫的, 都被他踹回去了。
从那以后他就不带江会会去了。
“虽然周晋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凭心而论,没人比得上他。”
哪怕他总说周晋为不是好东西, 但江会会知道,他的心里, 其实也很爱他。
—
学校里的人都忘了周宴礼。
应该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江会会和周晋为,没人记得他。
不过没关系,小礼有他们记住就够了。
江会会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能适应他的离开。
有时候吃到好吃的东西,会下意识递给身旁的人。
可身侧的空位让她陷入沉思。
是啊,周宴礼不在了,他离开了很久。
某天突然发现,学校那堵墙往上增了高度。听说最近总有学生从这儿翻墙逃课,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
江会会突然想起之前,周宴礼兴高采烈的带着她过来,说找到个好地方,高度刚刚好,够她翻出去了。
而且没人知道这里 ,不用担心被逮到。
也是那天,他黑着脸脱掉鞋子随手扔了。
江会会被他的举动弄懵,问他怎么了。
他脸色铁青,愠怒模样,咬牙切齿:“特么的,踩到狗屎了。”
还有他之前落脚的酒店,也变成了美容院。
江会会还记得,她从家里离家出走,是他把无家可归的自己带回去。
那个时候,除了对他的感激,依赖也早就萌生。
他常去的网吧甚至改成了幼儿早教中心。
一家三口在那里开过黑,江会会什么也不懂,他让她跟着他,信誓旦旦的说:“放心好了,跟紧我。”
他不光在生活中将她保护得很好,甚至在游戏里,也将她保护得很好。
他爱吃的面馆也转让了,要是让他知道,一定会烦躁好几天。
初见时,他赶跑了欺负她的女混混,还缠着她,说自己肚子饿了。
然后她带他去了那里。几块钱一碗的面,他也吃的很开心。
篮球场倒是扩充了场地。她有一次路过,看见经常被他揍的那个人,在趾高气扬的欺负别人。
明明在这之前,他被周宴礼吓到连球场都不敢去。
江会会还告诫过周宴礼,不要总是欺负别人。
周宴礼说:“他这人就是欠揍。”
现在看来,他的话一点也没错。
他的确欠揍。
占彤再次遇到了一见钟情的对象,是和周宴礼相似的类型,但又处处不如他。不过文化成绩肯定比他好。
江会会不止一次还在心里吐槽过,文化分比周宴礼还低的,只能是智力有问题的人。
秦宇也忘了他,他又认了一个老大。没周宴礼高,没周宴礼打架厉害。也不会像周宴礼那样,处处罩着他。
但成绩稍微比他好一点,上一次数学考了十八分。
班主任甚至还阴阳怪气的夸了他,像从前阴阳怪气周宴礼那样:“比之前那个转校生考得好。”
他眉头皱紧,提起那个转校生,似乎格外头疼,“那个才考了十二分。”
班上一阵起哄,都说他老糊涂了,之前哪有转校生。
班主任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还真是,看我这脑子。”
江会会想,也不是完全没人记住他。只是属于他的回忆在慢慢消失。
不过没关系,有她和周晋为记住就足够了。
小礼永远都在他们心里,直到他的下一次降生。
每次节日,江会会和周晋为都会给他留一个位置。仿佛他还在,他没有离开。
可怎么能骗的过去,他那么咋呼,话那么多,嗓门还大。
但是现在,却这么安静。
要是他还在,肯定会因为他和周晋为谁碗里的排骨更大而争吵。
他总喜欢在一些小事上斤斤计较。
——
学校今年的运动会,高三没有参加。
教室里,气氛很是凝重,哪怕下课,大家仍旧低头苦学。
江会会再次用完了一个草稿本。
想了想,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新的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她拿起笔,缓慢地写下。
——小礼,展信佳:
思索良久,还是决定写下这封信。
也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
小区后面的枣树结了枣,湖里的荷叶也长了出来。
住在三楼的阿姨搬走了,搬走前,她扔了自己的狗。
你应该还记得吧。
经常出来遛狗的那个阿姨,头发卷卷的,喜欢穿裙子。
你不止一次踩到她忘记捡走的狗屎。
还凶巴巴的警告过她,下次要是再忘记把屎捡走,你就会直接塞到她嘴里。
阿姨四处宣扬,说你没爱心,和一条狗过不去。
但是我知道,小礼是嘴硬心软,有爱心的小礼。
虽然我总说,因为小礼经常踩到小狗拉的屎,身上有了它熟悉的气息,所以它才会和你亲近。
但我知道。
那个阿姨常常将小狗关在家里,几天不回来。
如果不是小礼日复一日的翻窗过去喂它,可能它早就悄无声息的死掉了。
可惜,小礼走后,小狗也被扔掉了。
如果小礼知道,一定会难过吧。
盈盈会说话了,她长高了一点,嘴巴和你有点像。
不对,应该是你和她有点像。^_^
果然,外甥和小姨多少会有些相似。
马上就是高考了,最近总是不安,担心考不上。
偶尔也会失眠。
每次失眠,周晋为都会打电话,唱歌哄我睡觉。
小礼,最近天气不错。
能来我的梦里见见我吗?——
这封信被她保存好,不知道寄往何处。
她想,大约是信没有寄出,所以想见之人始终没能入梦。
抽屉里,放着一幅素描。
是别人按照她的描述画出来的。
周宴礼的画像。
和他很像,只是可惜,没有画出他神韵的十分之一。
他应该是桀骜不驯的,应该是玩世不恭的。
画像中的他,太过死板,了无生机。
没了周宴礼的暴力压制,江满又开始张牙舞了,他抢走了江会会的钢笔,说他喜欢。
往往这种时候,妈妈都会劝她:“你是姐姐,让让弟弟。”
按照以往的懦弱,她会顺从地接受这一切。
可她总会想起周宴礼的话。
——你一直忍让,他们只会得寸进尺。你要反抗知道吗?
周宴礼的每一句话,她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就算是姐姐,我也有拒绝的权利。”
她拿回了自己的钢笔,回到房间,并反锁上门。
她听见江满的哭声,也听到了妈妈的咒骂。
说她姐姐没个姐姐的样子。
江会会戴上耳机开始听单词,隔绝掉那些外界的杂音。
小礼,你看到了吗,我能够保护自己了——
为了缓解她的紧张,周晋为带她去了一次海边。
这是她第二次过来。上一次,周宴礼还在。
周晋为讲起她和周宴礼喝醉的事情。
一个坐在左边吐,一个在右边吐。
他同时照顾两个人,差点照顾不过来。
江会会完全不记得了,笑了笑,又开始哭。
“你说小礼……他现在在干嘛,吃饭了吗,有没有认真学习,还是动不动就打架吗?”
其实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既然命运发生改变,那么未来也一定会被改写。
他是彻底从这世界上消失,而不是回到他原先的世界。
是比死亡还要彻底的消失。
江会会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落空之后接受了,周宴礼从她身边离开的事实。
那个喜欢讲脏话的周宴礼,那个脑子空空的周宴礼,那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周宴礼。
那个全天下最最最最喜欢江会会的周宴礼。
没有了——
高三的上下学期,氛围截然不同。
每个人都绷紧脑子里那根弦,开始为未来做打算。
考哪所学校,去哪个城市。这些都是需要深思熟虑的。
今天放学,占彤霸占了江会会。
江会会只能遗弃周晋为:“今天不用送我了,我和占彤约好了,要去学校新开的那家甜品店。”
他问她:“不能带我一起吗?”
江会会觉得他近来幼稚了不少。
恋爱中的人都会变得幼稚吗?
她笑道:“当然不行啦。”
周晋为点头,送她出校门。走了几步,他似乎仍旧不死心:“我不说话也不可以?”
“不可以!”
那家甜品店生意很好,过来的几乎都是女生。
店面装修的很梦幻,适合用来拍照打卡。
占彤显然没这个心思,点了一份招牌套餐之后,就趴在桌上唉声叹气。
她想学服装设计,可她妈妈希望她去当老师,说是铁饭碗,待遇也好。
“可是我对当老师没兴趣,我就想设计漂亮的衣服。”
这种事情,江会会想安慰也找不到切入点。
只能轻轻摸摸她的头:“那就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和你妈妈谈一下。”
“没用。我妈倔的要死。”她坐起身,问江会会,“你妈妈呢,她会干涉你选择的专业吗?”
江会会摇头,这个倒是不会。
妈妈虽然在其他地方强硬,可学习方面,她对江会会极少过问。
一来是放心她,毕竟江会会从小就是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最主要的原因,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江满身上,不会浪费过多精力给江会会。
占彤一时不知该羡慕还是该心疼。
她妈妈的偏心,连她一个外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好在马上就毕业了,大学逃离这里,等毕业了,就在外地找一份工作,逢年过节才回来。远离糟心的原生家庭。”她愤愤不平,为江会会早早谋划起未来。
江会会却觉得好笑,刚才还在因为自己的志愿问题而忧心,话题怎么就转到她身上了。
同时她又觉得暖心,她虽然只有占彤一个朋友。
但好像也足够了。
占彤是典型的从不将难过留到第二天,次日一早,她又变回没心没肺。
马上就是体考了,学校的体育生正在抓紧加练。
占彤拉着江会会过去偷看。她这次喜欢的男孩子,同样也是体育生。
橡胶跑道上体育生在肆意挥洒汗水。
烈日高悬,气温一度飙升到接近四十度,他们随意地拉起衣摆,胡乱擦汗,又开始新一轮的训练。
江会会站在旁边看着,一时有些恍惚。
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她的目光在其中慢慢寻找。
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最想看到的那张脸。
占彤在一旁压抑着兴奋,伸手指着左边正做热身的少年。
“就是他,帅吧?”
江会会顺着她手指的目光看去。一张黝黑的脸,棱角分明,个头在其中算高,但目测刚够一米八。
此刻在人群中显眼的他,当时站在周宴礼身旁,却被他的锋芒压的黯淡无光。
如果小礼还在的话,他现在应该也和他们一起,备战体考。
他的运动天赋连教练都赞不绝口,肯定能拿第一。
她还是觉得遗憾,不能和小礼一起参加高考——
高考前后,爸爸特地请了假回来陪她。
周晋为只能偷偷在她家楼下和她见面,给她补课。
但是他也不白补,每次补课结束,都会索取“报酬”
江会会环顾四周,确定没人之后才敢偷偷地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他笑她:“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她咬完了,又心疼地去摸他手腕上的牙印,“疼吗?”
她的性格和刚认识时变了很多,变活泼了,也变外向了。
因为获得了很多很多的爱,足够将她这朵快要枯萎的花重新滋养一遍。
这两年来,她被周晋为和周宴礼,用爱重新“养”了一次。
周晋为摇头,说不疼。
他弯下腰抱她:“江会会,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他早就等不及,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患得患失。
骨子里镌刻倨傲的天之骄子,却在爱里变得自卑起来。
他总是担心她会被抢走。她那么好。
江会会被他温暖的怀抱包裹,四周都充斥着干净好闻的气息。
听说很爱一个人的时候,是能在他身上闻到别人都闻不到的气息。
江会会闻到了——
高考结束后,班级群里有人欢喜有人忧。
占彤始终没有拗过她妈妈,最终还是报考了师范大学。
至于秦宇,他高考结束后直接去了外地学汽修。
那几年汽修很吃香。
班主任搞了个同学聚会,算是散伙饭。
他在群里艾特全员:——这次一别,班上的同学应该很难凑齐了,大伙儿到时候一定得来,听到没?
一群人在底下附和:——肯定去!
——谁不去谁傻逼,都得去!
——呜呜呜呜,秃子老师,舍不得你。
放在以前,他是不许别人这么喊的。
有几次周宴礼喊他秃子被听到,放学还被扣在学校写检讨。
大约是因为离别前的伤感,他这次反倒没说什么,还乐呵呵的说:“过些天就去植发,等下次再遇到,我的头发肯定比你们这些兔崽子还要茂密。”
那天晚上,除了和妈妈闹别扭的占彤没来,全班都到齐了。
有人过去和班主任敬酒,醉意上来,说着煽情的话。
三年相处,不管是熟悉还是不熟悉,到了离别那天,总会有些伤感。
很多人都哭了。
江会会听着,竟然也有点想哭。
如果小礼还在的话,他本该也出现在这场聚会
YH
当中。
可惜所有人都忘了他。
毕业照没有他,同学录里也没有他,学校那一届的毕业生,同样没有他。
他轰轰烈烈的来过一次,破了学校那么多纪律。
建校以来第一个考负分的学生,一周翻墙五次,五次都被抓,刚转来就殴打同学。
连续一年霸占学校耻辱榜第一。
嘴上说着只当第一,考试回回都是倒数第一。
这么一想,他的离开对学校来说,反而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江会会觉得好笑,怎么能有这么麻烦的学生。
笑着笑着,她又开始难过。
好在今天大家都在哭,所以她的眼泪反而不怎么突兀。
她咬着吸管喝椰汁,看着包房墙壁上的红色横幅。
——平江一中高三八班全体学生毕业快乐!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学生签名
江会会写下自己的名字后,又在旁边悄悄写下:——周宴礼。
他没有离开,他一直都在。
只不过换了另一种方式陪伴她而已。
小礼,我们终会再见,就在不久后的将来。
那个时候的小礼,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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