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卫阳大长公主府。
“你说太子殿下应了?这是东宫的回帖?”卫阳大长公主难得有些惊讶, “他不知道明日元朝郡主也要来吗?”
送回帖的人哪里知道这些,自然回答不了。
卫阳大长公主也没指望有谁能回答,她只是垂眸打开东宫的回帖看了一眼, 忽而笑了一声。
“祖母在笑什么?”
霍姣姣蹙了蹙眉, “太子殿下来赴宴, 莫不是因为元朝郡主?他想做什么?卫元朝都与他退了婚了!”
“他不是想来找茬的……哎呀!”霍姣姣话未说完, 额头上就被卫阳公主弹了一下, 她立刻呼了一声。
“祸从口出!你这丫头,忘记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了?”卫阳公主摇了摇头, “本宫知你是在为元朝抱不平,但也别太明显了,那可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你得罪了他, 还想不想要前程了?”
“谁知道他未来能不能登上大位?”霍姣姣忍不住反驳,“还有, 孙女也没有为元朝郡主抱不平,孙女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卫阳公主意味深长的一笑,只道:“且瞧着吧。”再多的话,却是没再说了。至于瞧什么, 她也没有详说。
“让人好好准备,明日的赏花宴, 可必须得办得漂漂亮亮的。”她笑着摇了摇头, 便让霍姣姣下去了。
霍姣姣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开口, 恭敬行了礼退了下去。
*
翌日一早, 元朝便早早起来了。
虽然今日公主府的赏花宴,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赏花, 但世家夫人小姐们凑在一处,总是少不了攀比的。
于这事上,元朝向来是不会落于人后的。
早在昨日,便准备好了今日要穿戴的衣裳与配饰,力求每一处都精致漂亮,无人能及。
况且这还是她退婚后,第一次正式重入社交圈,就更不能出差错了。她代表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是整个卫家。
事实证明,元朝考虑得没有错。
今日的卫阳公主府,堪称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不仅花儿美,人更美,入眼的几乎都是美人儿。
各种年龄阶段齐全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元朝郡主到!”
随着下人的通报,元朝昂首挺胸地进了公主府。
她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到时,已来了不少人,个个都打扮得极精致。饶是如此,元朝出现后,依然是最亮眼的那一位。
考虑到她今日是客人,不是主家,不能抢了主家的风头,元朝今日没有穿太过艳丽的衣裳,而是选了一身清新灵动的鹅黄色。
这颜色亮丽又不会太夸张,正适合她这个年纪,显得越发鲜嫩。昨晚,元朝还特意做了全身的保养,让本就柔嫩的肌肤更加水润,处处都透着年轻健康的活力。
“元朝丫头来了,快,到本宫身边来坐。”
见到她,卫阳公主立刻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元朝见过大长公主。”
元朝礼数周全的行了礼,又与在场其他人见了礼,这才款款走到了卫阳公主身边。她脸上挂着笑,眉心红痣鲜妍夺目,衬得整个人越发唇红齿白,看不出一丝低落伤心的模样。
众人瞧了,心中都若有所思。
元朝出现之前,大家还在猜测她现在的样子。毕竟不得心上人喜欢,又退了婚,再怎么样,估计都会憔悴几分吧?
然如今瞧着,与她们所想全然不同。
只看她容光焕发的面庞,哪里憔悴了?反倒是衬得精心打扮的她们显得灰扑扑的。一时间,众人心中都有些复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年纪大一些、已嫁了人的夫人们倒是对这位郡主改观了不少,甚至还生了几分欣慰和好感。
经历了婚姻和事的她们,最是喜欢这般拿得起放得下的小姑娘。
这般的姑娘,才能走得远,活得长,过得好。若只因被一个男子拒绝,便一蹶不振,整日哭哭啼啼,那才是最糟心的。
到底是将门出身的姑娘,确实非同一般。
尤其是膝下有女的夫人们,更是起了让自家姑娘与这位郡主结交的心思。不说其他,只要学得到几分坚强,这未来的路便能好走不少。
而那些有儿子的夫人们,心念一动,忍不住更加仔细地打量起了元朝。
虽说在她们看来,这位郡主太过胆大了一些,性子也泼辣,但反过来看,未尝不是优点。
性子强,意味着压得住人,经得住事,这可是一家主母最需要的品格。
况且元朝郡主还生得那般好看,出身又好,骄纵几分也正常。毕竟换做她们有如此容貌与家世,那也得嚣张。
倒是小姐们的心思更复杂了一些。
羡慕、嫉妒、崇拜……一时反正是说不清楚的。
此次卫阳公主不仅邀请了女客,还邀请了男客,不过因着男女有别,男女客自是分开招待的。
卫阳公主亲自招待女客,男客那头便由昌远侯接待。
不过赏花宴的地方是相同的,只是男女客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如此安排,也算恰当。
“本宫今日邀诸位前来,一为赏花,二为另一件事。”卫阳大长公主笑着开口,“想来诸位也听说了承恩侯府之事。”
今日赏花宴,公主府根本没有给承恩侯府下帖子,不仅如此,连陆家的姻亲也没有邀请,态度非常鲜明。
卫阳大长公主并不是普通公主,而是武帝嫡女,地位尊崇的嫡公主,在宗室中很有地位。
她的态度,基本也就代表了宗室女眷们的态度。
在场之人皆身份不凡,不是出身宗室,便是世家贵人,或者重臣家的女眷,今日既然前来,自然也是与卫阳公主战线统一的。闻言,便都点了头,并不掩饰对承恩侯府的不屑。
“陆家此事,做得太不妥当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平宁大长公主直接冷笑出声,“还是清流,本宫瞧着,他们的野心都要溢出来了。当真以为出了两个皇后,便可做大周的主了不成?”
“他们家也就除了阿瑶这棵好笋,一家子自私自利的东西!”她骂的毫不留情。她口中的阿瑶,便是元后大陆氏,也就是晏长裕的生母。
平宁大长公主乃是洪文帝的亲姑姑,地位非凡,性子火爆,这些话也就是她能说,她敢说了。
不过其他人虽没说,心里却是应了。
“只可惜了陆家丫头,碰上了这等无情无义的亲人。”有位宗室郡主感叹了一句。
闻言,平宁大长公主没说话,只撇了撇嘴,颇有些不以为意。不过此次陆瑾也算是受害者,所以她到底没再点评什么。
“姐姐,您直说吧,有何打算?”平宁大长公主直接问。
话落,在场的夫人小姐们都看向卫阳公主。
“男子们因着性别原因,天生便比咱们女子来得容易。他们可以在外建功立业,女子学得再多,却只能用在内宅。着实是不公平。”卫阳公主轻笑一声,“女子受了委屈,通常只能自己咽,如此恶性循环,才让那些男人们得寸进尺,无法无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承恩侯府此次之所以做出这等决定,不就是看不起女子,认为咱们女子翻不起什么风浪吗?但凡女子强势一些,或有实权,那些男人再想要欺负我们,可就得掂量掂量了。”
可不就是如此?
“公主打算如何做?”有人忍不住问。
“本宫打算建立一个专门为我们女子排忧解难的协会,诸位觉得如何?”卫阳公主直言。
“自然是好!”
众人闻言,当即点头。
元朝也觉得很好。
这协会是由卫阳大长公主牵头,还有诸多地位尊贵的宗室贵女和夫人加入,如此,自然是一股极其庞大的力量。
只是这协会要建立起来,定会遭遇诸多困难,还需仔细筹谋。卫阳公主起了个头,其他的便没有细说,只私下约了几位地位举足轻重的夫人详谈。
这种事,以元朝的资历和年纪自然做不得主,但她也能帮一些忙,至少也能捐一笔银钱进去。
*
再说前院那头。
昌远侯带着儿子们亲自出来接待贵客。本来只是一场以赏花为名义的宴,男子们大多不感兴趣,可来可不来。
陆家做的事确实恶心,但这只是对于女子而言,男人们其实并不太放在心上,只是把此事当做争权夺利的工具而已。
但他们没料到,这一次,女人们的反应竟然这般大。陛下膝下的三位公主都来了,为了表现自己,皇子们自然也要来。
不过卫阳大长公主并未给五皇子下帖,所以今日前来的只有大皇子与三皇子。
二皇子早逝,此处便不提。
除了皇子们来了,许多世家贵子也在家中女眷的要求下来了。
眼见着连大皇子与三皇子,甚至连瑞王都到了,然昌远侯还等在府门,众人都不由有些疑惑,难道还有贵客没到不成?
谁的身份还能贵过皇子?
正这般想着,便听有下人高声报:“太子殿下到!”
太子,竟是太子!
可太子向来很少参加这类宴会,况且据说他还病了,怎今日来了?正想着时,晏长裕已经带着常文等走了进来。
“臣见过太子殿下。”
昌远侯立刻带着人上前行礼。
不仅是他,在场其他人,大部分都要向晏长裕行礼。论起身份,便是宗室亲王,也比不过储君。
“诸位不必多礼,请起吧。”晏长裕摆手,“孤今日前来,只为赏花,不必拘礼。”
众人抬首,便见今日太子竟难得换了一身华贵锦衣,而不是如平日常穿的素衣。蓝色的锦袍处处透着精致,衬得他面如冠玉,极为耀目。
只凭姿容,在场能与之相较一二的,怕是唯有瑞王了。
不过瑞王向来低调,气质温润,倒是比不得太子殿下容貌旖丽,吸引人的视线。他只随意的站在那里,便已让人无法忽视。
大皇子三皇子两位兄弟,竟被衬得暗淡无光。
这一刻,众人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句,太子果真美姿容。只可惜……行动时,众人的视线不由落在了太子的左腿上,不掩惋惜。
晏长裕像是没有发觉他人复杂的心思,没有上座,而是坐到了下首,淡声道:“今日孤只是客。客随主便,侯爷安排即可。孤今日,只赏花。”
最后一句,仿若微微加重了语气。
昌远侯想到了母亲所说的话,便试探道:“既如此,不如咱们直去花园吧?”
晏长裕看了他一眼,面色淡然地点了头。
*
元朝一行人在花厅说了会儿话,便转道去了花园。既然名义上是要赏花,那花,尤其是牡丹自是不可或缺的。
公主府准备得很充分。
牡丹的种类很多,其中不乏名贵的品种,每一种都有其独一无二的美。周边还有其他的花,花团锦簇,交相辉映,当真是美不胜收。
女客与男客隔着不远,中间只隔了一座湖,眼力好一点的,还能看清对面的人。
“那位身着鹅黄色的姑娘是谁,好生漂亮!”
有人眼尖,一眼便发现了元朝,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句。
闻言,其他人便跟着看去,当即有人认了出来,便道:“那是元朝郡主,京城第一美人,比之你们江南的女子如何?”
见那外地的来的公子看得入神,那位京城本地公子颇有些骄傲,本想再说几句,结果忽觉背脊一凉。
他下意识转身去瞧,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他的太子殿下。
那目光极冷。
他反射性地抖了抖身子,本能地闭上了嘴。
“何止京城第一美人,我瞧着,该称大周第一美人才是!”那位江南来的公子没有发现身边人的异样,立时回,“我记着,郡主已与太子殿下解除了婚约……哎呀,你打我作甚?”
只不过他话未说完,手便被大力掐了一下。
“女子的容貌岂是能随意议论的,那可是元朝郡主,你可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京中公子立刻拉着他就朝一边走,“走走走,今日既是来赏花的,自然要看看花。你瞧瞧,这牡丹生得多美啊!”
直到这两人离开,晏长裕才收回了视线。
不过注意到元朝的人,可不止他们。年轻公子们的注意力基本都被湖对面的小姐们吸引了过去。
其中,元朝自是最引人注目的。
对于这些目光,元朝自小见的多了,早便习惯了。是以,她根本没受影响,与几位小姐约着,专心的赏花了。
走了一会儿,小姐们累了,便准备去一旁的水榭休息。
元朝身子没这般娇贵,倒不觉得累,正瞧见不远处有一棵开得极好的海棠,便准备凑近去瞧瞧,便没与众人一起,带着袭月走了过去。
“袭月,你瞧这海棠的颜色是不是很特别,若是做成胭脂,肯定很好看。”凑近了看,那株海棠花更漂亮了几分。
不过元朝说了好几句,竟都没得到回应。她有些奇怪,恰时一股冷香传来,她转头看去,没瞧见袭月,倒是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朝远处看了一眼,这才瞧见,袭月被拦在了后面。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元朝眉头微蹙,声音冷淡,“不知殿下作何拦着臣女的婢女?”
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几日不见的晏长裕。
晏长裕没有回答,只垂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太子殿下,若您无事,那臣女便先告退了。”元朝不想与他独处,抬步便走。然与男人擦肩而过的刹那,手腕却忽地被他攥住。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请您自重!”元朝想要挣脱,然她一动,晏长裕便攥得越紧,根本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卫元朝。”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几许哑意。
“你曾问过孤,喜不喜欢你。孤现在可以给你答案。”他抓住元朝的手微微用力,猛然把人拉到了自己身前,垂眸,直视她,眸光晦暗。
不过是短短几日不见,他竟有些想念她。
这种情绪,于晏长裕而言,实在太陌生了。他活到如今,还从未去想念过一个人。
晏长裕向来是个果断之人。
他既然想清楚了自己的感情,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想通之后,他便有了决断,他既舍不得她,那就去挽回。
退了婚又如何?
重新订婚即可。
有些话说出口,其实并不难。
“孤从未喜欢过陆瑾,那日走马,之所以救她,是孤故意做给你看的,想要你知难而退。”
“卫元朝,孤平生从未对其他女子动过半分心思。”
“若今生要娶妻,孤,只想选你。卫元朝,”他又唤了她一声,心脏再次传来那熟悉的剧烈跳动,他默了默,才继续镇定地说,
“——孤,或许真的喜欢上了你。”
话落,他以为会看到少女欣喜的模样,以为会再次看到那双曾对他盛满爱意的眼睛,然抬眸,入眼的却是一张极其冷静平淡的面庞。
美丽,却陌生。
晏长裕的心脏蓦然紧缩,近似疼痛。
“所以,这与臣女有何干系?”须臾,少女笑了一声,声音淡淡,“太子殿下,容我提醒您一句,我们已经退婚了。臣女与您早已结束了。”
“您是否真的喜欢臣女,那也是您的事,与我再无关系了。”
元朝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后退了一步,向晏长裕优雅地行了一礼,冷静平淡地说:“殿下也不用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喜欢烦恼。臣女有经验,您放心,过一段时间,这点喜欢自然而然便散去了。所以还望殿下往后莫在说这些话,若让人听见了,于您,于臣女都不好。”
说着,她直视晏长裕,一字一顿地道,
“臣女,还想嫁人呢。”
对峙
“太子殿下, 臣女从不说假话的。”
她漂亮水润的红唇,此刻像是开了弦的弓箭,每动一下, 都会射出一箭。每一箭, 似乎都精准的正中靶心。
晏长裕很想从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看到类似于赌气的情绪, 他情愿她说的是气话, 可他寻了许久, 只看见了那里面的认真和疏离。
——她不是在赌气,不是在与他闹, 而是冷静地与他说了这番话。
每一个字,在此刻,似乎都化为了一叶刀,割在了他的身上, 乃至心上。
他料到她不会轻易接受,却没想到, 她能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这般决绝,不留一丝后路。
他顿在原地,不动, 不语。
元朝却不想再与他过多纠缠,说完心里的话之后, 她越过他, 径直就朝前走了。这一次,晏长裕没有拦着她。
很好。
元朝笑了笑, 如释重负。
后方, 晏长裕如默石一般沉默了须臾,看着少女从他身边走过。犹如一阵风, 与她身上的馨香一样,轻飘飘地掠过。
走了,就没了。
他忽然转身,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只看见她充满了冷漠疏离的背影,看见她一步步坚定地朝前走,离他越来越远,终是要彻底走出他的世界。
那道背影很熟悉,那画面也很熟悉,熟悉到,他似曾看过无数遍。
那一刻,晏长裕的心中骤然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恐慌,让他下意识唤了一声,
“卫知知!”
前方的少女停下了脚步。
他心中一松,正欲要抬步朝她走过去。然第一步还没有迈出去,便听得一道清灵的熟悉女音传了出来。
“还请太子殿下莫要这般唤臣女。”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有淡漠的声音传来,“我与您的关系还没有那般熟悉。这个名字,除了我的家人,唯有我未来的夫君能唤。”
“请殿下,自重。”
话落,她没有丝毫迟疑,加快步伐便走出了这块区域。那道纤瘦的丽影,很快便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至始至终,她的步伐都没有半分停顿,也没有回头。正如她所说,她从不说假话。喜欢时毫无保留,不喜欢了也绝不留恋。
“晏长裕,我不说假话的。”
这句话,无论是在梦里,在前世,在今生,他都听她说过。
曾经他不以为意,并不放在心上。直到此刻,晏长裕才终于开始意识到,这句话真正的威力。
她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
“殿下,”常文小心走近,忍不住道,“要不再追上去?郡主肯定还记得从前的事,一时没那么容易放下。所以……”
“不必了。”
晏长裕却是摇了头。
他收回了看向那个方向的视线,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已经恢复了一片清明与冷静。
“如她所说,这点微不足道的喜欢,很快便能散去。”他站在原地,说着淡漠寡凉的话,“她能做到,孤亦能做到。”
不过是一点喜欢而已。
他已做过挽留,已足够了。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能接受。
前世夫妻又怎样?没有谁规定,他们今生还要做夫妻。
满园春色中,男人却像是入了寒冬,身周仿若结了冰霜,满身都是冷意。即便他此刻还生着病,面色看上去不如往常健康红润,但依旧给人一股强大无比的感觉。
这是这么多年来,殿下一直给他们的感觉。
储君难为。
想要坐稳这个位置更是难上加难。
这些年来,他们遇到了数不清的风险,有明面上的,也有背地里的。然而无论遇到多大的危险,身处何种险境,殿下都不动如山,如一座巨山,稳定着东宫上下所有人的心神。
他们为跟随这样的主上庆幸,又骄傲。
然此刻,常文却是忧虑地看了他一眼——明明说着冰凉绝情的话,却不知他此刻的神情有多么失落。
殿下不再望着郡主离开的方向,口口声声说着他亦能做到放下,那为何不即刻就走?为何还要站在此处,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回头。
今日,无论是殿下,还是郡主都让常文出乎意料。
他想到了殿下精心打扮,是为了来见郡主,却没想到殿下会直接向郡主表明心意。正如他以为郡主听到殿下的表白会欣喜会回头,却不想,等来的却是冷硬如铁的拒绝。
——他见过郡主曾满心满眼都是殿下的模样,再对比如今,便是作为旁观者,都一时难以接受。
何况殿下?
常文张了张嘴,最终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的陪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但愿能如郡主所说,她能做到,殿下亦能做到吧。
若不能……
常文却是不敢再想下去。
*
元朝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动于衷。
晏长裕的突然出现,到底还是扰了她赏花的兴致,望着满园春色,她却再没了方才轻松愉快的心情。
“郡主,您没事吧?”袭月终于跑了过来,懊恼道,“都是我太没用了。如果今天飞云跟来,那些人肯定拦不住她的!”
“不关你的事。”元朝敲了敲了她的脑门,“行了,别自责了。那可是太子,他想要见什么人,本郡主都拦不住,何况你?”
话虽如此,袭月还是满心自责沮丧,咬着牙道:“今儿回去,奴婢就请飞云教我,我也要习武!”
方才被那几个人拦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接近郡主,而她除了急红了眼,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想再有下次了。
她是郡主的贴身侍女,是要一直护着她的。
元朝不置可否。
“行,那我就等你脱胎换骨了。”习武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她可不觉得这小丫头能坚持多久。不过未免打击这丫头,她还是随口鼓励了几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走出了晏长裕的视线范围,元朝小小松了口气,身心都放松了下来。正这时,旁边却传来了一声熟悉的轻唤。
“知知。”
“师兄?”元朝偏头,便瞧见了虞晋,“你怎么在这儿?”
说到这,她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有点变化。
“方才我都瞧见了。”虞晋垂首看着她,语带歉意,“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瞧见便瞧见吧,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关系的。”元朝摇了摇头,扯出了一抹笑,“反正我也没吃亏不是么?”
“不开心,就不笑。”虞晋却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声音不疾不徐,“不要勉强自己。”
闻言,元朝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下去了。
她泄气地呼出了一口气。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说喜欢你,你心动了吗?”沉默了一会儿,虞晋终于忍不住问。
“其实刚才听到那些话,我确实没有表面上那么无动于衷。”元朝摇了摇头,“但不是心动,我只是有点伤心。”
“师兄,你知道么?其实我曾经幻想过很多次,他对我说喜欢的画面,可真到了这一刻,我不觉得开心,反倒觉得讽刺。”
她曾经为了他的喜欢,努力了那么久,直到死,都没有听到一声喜欢。今生,她不过是主动与他退了婚,不再执着,结果却得到了一句“孤或许真的喜欢上了你”。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她曾经为此的付出和努力,在那一刻,彻底成了一场笑话。
“若早知退婚就能让他喜欢我,我早退婚好了。”元朝勾了勾唇,眼中却无笑意,“不过还好,我现在不想要了。”
“况且,就连他自己只说了是或许喜欢,我受过了教训,可不敢再自作多情了。”她有些自嘲。
她是不要了,只是心口,终是忍不住一阵发酸发涩。
为曾经的自己,为逝去的那些时光。
如她所说,直到此刻,她也不觉得晏长裕的那点喜欢有多么重。她曾毫无顾忌的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她清楚若是真的喜欢,在没有彻底放下之前,是绝舍不得心上人离开自己的。
可晏长裕并未追上来。
足以说明,那点似是而非的喜欢有多么微不足道。若她因此动摇,那才是大傻子呢。
她上辈子傻了那么久,这辈子,可不会再傻了。
眼角处忽然传来一阵温热。
“不用自作多情,知知,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值得所有人喜欢。”虞晋伸手,轻轻揉了揉少女的泛红的眼角,声音发沉,“太子喜欢上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继续道:“不要太过在意他的喜欢。于太子那般人来说,感情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必要的时刻,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于他们而言,唯有利益和权势才是永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知知,皇家的人,从不是良配。”
皇家二字,他微微加重了语气。
“……我明白。”
元朝认真地点了点头,“师兄,你放心吧,我不会回头的。”
虞晋垂眸看着她。
元朝也仰头回望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
良久,虞晋的手指才不经意地从她面庞上轻轻划过,笑着说了一句,“明白就好。”他收回了自己的手,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视线,又退了半步。
他环顾了周围一圈,笑着道,“我还有事,便不陪你了。若有事,只管派人来寻我便是。”
“嗯,师兄你去忙吧。”元朝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我自己可以的,还有袭月陪着我呢,你不用担心,可莫要误了正事。”
虞晋应了一声,临走时,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
只不过,他并未去办什么公事,而是转身走到了远处的一个拐角。
“想不到瑞王殿下竟有偷听人壁脚的喜好。”说话的人是晏长裕。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身上已带了几分湿润。
看到虞晋过来,他面无表情地说。
元朝没有习过武,所以察觉不到虞晋的存在。但晏长裕不一样,耳力非凡,早便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只是那时,他一心在卫元朝身上,所以才没有把虞晋放在心上。
或者说,从一开始,晏长裕便未把虞晋当成是他与卫元朝复合的一个威胁。即便如今,卫元朝拒绝了他,他也如此觉得。
见到他,虞晋脸上也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堪称镇定。
“太子殿下等在这里,便是为了与本王说这些?”虞晋勾了勾唇,笑意不达眼底。
晏长裕面色冷了几分。
半晌,他忽然说:“她不喜欢你。”
这也是他为何不认为虞晋是威胁的原因。卫元朝是亲近他,但不过是师兄妹之间的情谊,并无男女之情。
闻言,虞晋脸上笑意不变,甚至更深了几分:“嗯,知知现在也不喜欢你。”他没否认,只补充了一句。
没有得到过,便不会有失望,也从未失去。但得到过再失去,岂能再保持绝对的冷静?
晏长裕冷冷看他。
“以殿下的骄傲和身份,想来也做不出死缠烂打之事。”虞晋直视他,“所以本王希望今日之事再无下次了。”
不等晏长裕回答,他补充道:“这些话,是本王以知知师兄的名义说的。作为她的家人,我只希望她开心,并不想看到曾惹她伤心的人再缠着她。”
这话太过直白,没有丝毫留情。然正如虞晋所说,即便卫元朝对他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却有师兄妹之情谊。
他们甚至算是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感情非外人能比。
做不成爱人,他们还是家人。
而他,自退婚之后,便与她再无任何瓜葛。
心脏又是一缩。
晏长裕蓦地握紧了双手。许是已经习惯了,此刻他竟还是很冷静理智。
“孤不会缠着她。”
他冷冷地回,不顾心脏处的紧缩感。
“那便好。”虞晋温润一笑,“女子清誉何其重要,知知不在意,但身为她的兄长,本王却不得不为她着想。太子殿下往后还能娶正妃,还能纳侧妃,总归是不会缺妻妾的。但知知不一样,”
“她往后还得嫁人。本王与镇国公都不希望因为殿下,让他们夫妻失和。想来,殿下也该明白。”
“镇国公连失两子,如今膝下唯有一女。知知是他的至宝,也是本王的珍宝,绝不容任何人伤害。若有人敢伤了这片逆鳞,无论是谁,我们都不会放过。”
晏长裕冷冷笑了:“瑞王不用威胁孤。孤既然说过,便定会做到。”
说罢,他不再看虞晋,转身就拂袖离去。
然转身的刹那,他的目光却是骤然暗了下去,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到指节发出阵阵的疼。
那疼又如飓风一般,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可再难忍的疼,他也曾受过。
所以这点疼,如那点喜欢一样,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人心易变
晏长裕走了几步, 忽而猛地弯下了腰,手反射性的紧抓住胸口的衣裳。明明什么伤也没有受,可蓦然间, 心脏竟是犹如被利箭穿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疼极了。
“殿下, 您怎么了?”
常文本守在不远处, 此刻见晏长裕面色白得骇人, 意识到不对, 忙冲了过来。
晏长裕猛然闭了闭眼,想要压下那阵莫名奇妙涌上来的疼痛。缓了几息, 他才重新直起了身子。
那股疼痛来得突兀,去得也突然,若不是额间的冷汗,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殿下, 您的脸色不好?我们先回宫吧。”
常文忍不住道,“您的身体本就还未痊愈, 陈侍卫也说了,不能劳累,不能多思,需要静养才行。”
按理, 以殿下现在的身体,他们今日也是不应该来参加这场赏花宴的。只是殿下一旦做下决定, 无人能改变, 无法,常文便只能提着心跟上。
如今瞧着, 只觉无比后悔。
早知……早知就是以死相谏, 也要殿下留在皇庄好了。若是如此,殿下也不用生受这一遭。
便是早晚要来一次, 至少也可以等殿下身体好一些了再说。
他们今日来参加了公主府的赏花宴,给外界传出的信号便是殿下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如此自然得往宫中走一次。
可殿下的身体,常文心中忧虑更甚了。
他不知道殿下方才怎么了,仿佛是心脏疼,为什么心脏会疼?难道是有什么隐伤不成?
“先去拜过卫阳大长公主。”
晏长裕嗯了一声,没有反驳常文的建议。
见此,常文稍稍松了口气。
卫阳大长公主虽然看着还算年轻,但实际年龄到底不小了,况且她辈分又高,陪着其他人逛了一会儿,她便离开了。
有她在,其他人也玩不尽兴。
听闻太子来了,卫阳公主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让人把晏长裕请了进来。
即便有腿疾,走起来难免有缺陷,但是晏长裕一路行来都面色如常,没有让任何人搀扶。若不去注意他的腿,只以为他与正常人无异。
“太子怎么过来了?”
卫阳公主站了起来,亲自前去迎。
“见过姑祖母。”晏长裕向她行了一礼,淡声道,“时辰不早了,孤还要进宫拜见父皇母后,所以特来向姑祖母辞行。”
声音虽淡,礼仪规矩却是一处不差的。
他能特地前来向卫阳大长公主辞行,也表明了重视,给足了公主府脸面。
“是该回宫瞧瞧你父皇。”卫阳公主笑起来,“既如此,那本宫便不留你了。”
晏长裕点了点头,又说了两句客套话,正要转身离开,卫阳公主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问:“太子可见到了元朝?”
听到这个名字,晏长裕身子微顿。
“姑祖母为何这般问?”片刻,他才不动声色地说,“孤今日前来,是为了姑祖母的赏花宴,不是某个人。”
闻言,卫阳大长公主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
她辈分高,地位尊崇,自然不需要如其他人那般顾忌。见到了这地步,做得这般明显了,这外侄孙还要嘴硬,险些就忍不住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本宫又不是傻子瞎子,你今日来我公主府的目的,难道本宫还看不出?”见晏长裕不说话,还皱了眉,她摇了摇头,无奈道,“本宫是老了,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年轻的想法。你既然舍不得她,为何要这般别扭,干脆承认了又有什么损失不成?”
不等晏长裕回答,她直接召了个下人来问,“今日太子可与元朝郡主见面了?”
“回公主,见了。”
下人小心看了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太子一眼,还是诚实地回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情况如何?”卫阳公主直接问。
闻言,下人有些欲言又止。
“姑祖母想知道,孤亲口告诉您便可,何必多此一举。”晏长裕面色淡淡,“孤与她见了,结束了。”
这可真是……
卫阳公主只觉好气又好笑。她屏退了下人,直到厅中只剩下她与晏长裕两个人,她才无奈摇头:“难怪方才进来就板着一张脸,活像是谁欠了你钱似的,原来是被心上人拒绝了。”
晏长裕眉目更凉了几分。
“她还算不上是孤的心上人。”他冷冷抿唇反驳,隐有不耐,“姑祖母到底想与孤说什么?”
“不是心上人是什么?”卫阳大长公主并未被他的冷脸吓退,“你难道不想娶她做你的太子妃,还是想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姑祖母!”
眼前又闪过了卫元朝身着一身嫁衣的模样,那般美艳动人。只要一想到,有一日她会穿着这样的衣裳,奔向了别的男人,晏长裕心口便又是被撕了一下。
他分不清自己心中此刻到底是愤怒和不甘多些,还是不舍多一点,反正只觉那一幕着实刺眼。
“……别说了。”
他拧着眉心,手无意识地收紧,正如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一般。
“本宫不说,难道这些就不会发生吗?”卫阳大长公主摇了摇头,“太子那般聪明,想来该明白本宫说得都是事实。这女子大多是要嫁人的,元朝郡主也不例外。她如今乃是镇国公膝下唯一的血脉,还承担着为卫家延续血脉的重任。太子瞧着吧,不出五日,必有人上镇国公府提亲。”
“姑祖母与孤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晏长裕下颌绷紧,显得整个人如一块千年寒冰,冷到极致,“孤与她已经结束了。往后婚嫁,各不相干。她会不会嫁人,又要嫁谁,与孤无关。”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声音冷厉,语气坚定,无一丝动摇,仿佛当真彻底不介意了。
“太子说得都是真心话?”
卫阳大长公主脸上的笑没了。看着面前年轻的太子,眸光微闪,眼中似有怅然闪过。
“自然是真。”
晏长裕忽视了心脏处的涩疼,沉沉点头。
“不后悔?”
晏长裕冷声回:“孤从不做后悔之事。”
卫阳公主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果然是亲母子,你与你母亲太像了。都是一派相承的固执。”
“姑祖母说错了,孤永远也不会像她。”晏长裕勾了勾唇,眼底隐有讽刺,“曾经不像,今时不像,未来更不可能像她。孤绝不会如她一般,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为了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为了一句随口而出的承诺,赔上自己信任,甚至是一条命,那是她,不是孤。”
他微抬着下巴,轻薄的唇犹如锋利的尖刀,满是薄凉。他很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从来都不是那轻飘飘的感情,而是能让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权势和利益。
“孤确实比想象中要更喜欢她一点,但也就是一点而已,得之是幸,失了也没有什么损失。”
“这世间最不能相信的便是感情。”他直视着卫阳大长公主,薄唇微启,每个字都带着霜凉,“人心易变,何来真心?”
便如卫元朝,不久前还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但也不过半月,便变了心。这样的感情,又什么值得去珍惜,去相信,甚至是难过?
卫阳公主也看着他,脸上早已没了半分笑意。
“太子既不愿像你的母亲,那便请太子记住今日说的话,无论往后遇到什么,都只管往前走。不要忘,不要悔,更莫回头。”
否则,回头那日,便是他肝肠寸断之时。
于公于私,卫阳大长公主都不想看到他如此。
“……忘了,也好。”
“姑祖母放心,孤会的。”
晏长裕又向卫阳公主行了半礼。
他想来敏锐,能感受到这位姑祖母对他的善意。虽不知缘由,但想来多半是与他早亡的生母有关,不过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
正如他所说,他最在意的是权力,唯有权力。
只要卫阳大长公主能给他带来利益,便是他尊敬的姑祖母。
说完,晏长裕没再停留,转身便离开了。他走得很稳,背脊挺得笔直,每一步,都是那般的坚定。
卫阳公主望着那道高大的背影,眼底的怅然更浓了几分。明明这道背影与记忆中那纤瘦的身影一点也不像,可这一刻,却仿佛又重合了。
虽然所要不同,但都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她只愿太子真能做到自己所说。
坚定地朝着自己选择的路走,千万莫要回头。
*
与虞晋分别后,元朝赏花的兴致恢复了几分。正沿路赏着花,却瞧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走近。
是霍姣姣。
“我看到太子去找你了。”看着元朝,霍姣姣直接道,“若是我没瞧错,太子应是来找你求和的。”
元朝挑眉看着她。
“你不会应了吧?”见她不语,霍姣姣脸色一急,脱口而出,“你可别又犯傻了!”
元朝没回,而是反问:“霍小姐不会是在关心本郡主吧?”
“……谁、谁关心你了,我只是不想你丢了我们女子的脸!”霍姣姣脸色微红,别过头,冷哼了一声,“男人的话,可信不得。我只是来提醒你而已,不要被甜言蜜语迷惑,否则,往后可有你后悔的时候。”
“这……这不是关心,是报恩。”霍姣姣轻咳了一声,微抬着精致的下颌,“谢谢你那日救了我。郡主就当我是知恩图报,不忍看着救命恩人误入歧途好了。”
元朝确定了,这位霍小姐确实是在别扭地关心她。
“那霍小姐来得可太晚了一些。”元朝眨眨眼,故意长叹口气。
闻言,霍姣姣以为她已经应了太子,哪里还顾得上别扭,葡萄似的黑亮眼睛瞬间就瞪圆了,一脸不可置信:“你应了?你、你怎么就这么好哄?!”
她甚至还气得跺了跺脚!
一袭绿衣也跟着颤了颤,仿佛都染上了怒火与恨铁不成钢。
只可惜她生了一张小圆脸,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婴儿肥,跺脚时,两颊上的肉都跟着颤了颤,像是白玉糕似的,颤巍巍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戳一下。
并不丑,甚至颇为可爱俏丽。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
等元朝反应过来时,她的手指已经戳到了人家的腮帮子上。果然又软又嫩,元朝没忍住,又戳了一下。
“……你干什么?”
一时间,霍姣姣连生气都忘了,睁大了眼睛,圆溜溜地看着她。
元朝回过了神来,轻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背在身后。
“我瞧瞧你有多傻,竟然连这种话都信。”元朝仰起下巴,骄傲的冷哼一声,“你瞧本郡主这条件,会是吃回头草的人吗?”
“……所以你没应?”
闻言,霍姣姣忘了问她为什么戳她脸,忙问。
“霍小姐这般关心这件事,莫不是,”元朝忽而靠近她,微微倾身,附在她耳边,“你暗恋本郡主吧?”
她比霍姣姣高了不少,这般弯腰附耳,竟莫名有了一种别样的意味。
瞅着面前那张放大的盛世美颜,霍姣姣心脏怦怦直跳,一时傻住了。直到耳边传来元朝毫无顾忌的笑声,她才蓦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是看人看呆了!
“你、你……”
“我什么?”见她急得结巴,元朝好心的帮她补充,“放心,如果以后我对女人有兴趣,肯定第一个考虑霍小姐。到时定会给霍小姐一个以身相许的机会。”
说话时,她甚至伸出了两根青葱似的玉指,轻轻捏住霍姣姣的下巴,风流一笑:“毕竟霍小姐,又可爱又聪明,本郡主很是喜欢呢。”
霍姣姣的面庞霎时如染了最艳丽的胭脂,红得似火。
元朝差点没忍不住当即笑出了声。
……怎么她以前没有发现霍姣姣这么有趣呢?还以为是一个小古板,原来竟是一棵含羞草。
“最难消受美人恩,今日,本郡主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她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腮帮子,在霍姣姣反应过来之前,转身拉着袭月就快速离开了。
霍姣姣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元朝已经要跑出视线了,摸了摸自己被掐红的脸颊,她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卫元朝,你个……个……”
只可惜,知书达理、从不说脏话的大才女“个”了许久,也没骂出一个词来,只把自个儿气得花枝乱颤,可人极了。
前方,元朝又是哈哈一笑,心中尚存的几分低落,彻底消失了。
她边跑,边摸着下巴想,下一次心情若是不好了,不如又来逗逗这位霍家小娇娇?
*
这头,晏长裕出了公主府,便直回了宫。他没有先回东宫,而是先往洪文帝的福宁宫而去。
不想,到时,竟在福宁宫外碰到了虞晋。
两人看了彼此一眼,随即疏离的互行了一礼,便再无任何交流。当然于公于私,他们之间都不适合有任何交集。
等了不到半刻钟,内侍便出来请他们进去了。
瞧见两人一同进来,洪文帝便笑道:“你们两人倒是难得走到一起。”
“回陛下,臣与太子遇到也是碰巧。”虞晋恭敬回道。言语之中,不乏疏离之意。便是两人的站位,都隔得远远的。
这倒不是虞晋刻意针对晏长裕,他对其余皇子都是如此。哪怕他在宫中养了多年,也未与任何一位皇子公主走得近过。
“瑞王说得没错,倒是凑巧。”
晏长裕也淡声道。
“你们二人都是朕的儿子,朕这不是想你们了么?”洪文帝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笑着打趣了一句,便换了话题,关心地看向晏长裕,问:“太子的身子可如何了?”
“回父皇,儿臣并无大碍,修养几日即可。劳父皇挂心了。”
“身子可是大事,绝不能轻忽。你母亲临终之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若是出了事,往后朕怎么与她交代?”洪文帝叹气,“待会儿让郑院正再给你瞧瞧,千万不要落下了病根。”
晏长裕垂首,恭顺应道:“多谢父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问了晏长裕几句,洪文帝又转向了虞晋,语气温和,亲切地问:“怀思的生辰也要到了,朕想着你难得回来一次,不如为你好好办一场,热闹热闹也不错,你觉得如何?”
怀思是虞晋的字,乃是镇国公赐下。洪文帝对他自来亲近,更甚膝下几个亲子。便如此刻,便是几位正经皇子过生都只是在自己宫里小庆一番,洪文帝却想要亲自为虞晋办宴。
“臣多谢陛下厚爱,只不过这并非整寿,只是一个小寿罢了。”虞晋当即拱手谢恩,“不必如此大动干戈。陛下心意,臣领受。”
“你啊,就是太过小心。”洪文帝无奈摇头,“你可是朕亲封的瑞王,不过办一场寿宴而已,难道还有人敢弹劾不成?”
虞晋只躬着身。
“行了行了,朕也不为难你了。不办便不办吧。但虽是小寿,也不能太过轻忽。”洪文帝想了想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与朕说,朕都满足你。”
“臣会的,多谢陛下。”
虞晋这才直起了身子。
沉吟了片刻,他才继续道:“臣生辰时,想请三日假期,还请陛下恩准。”虞晋回来后,便担任了皇城军统领,平日里很少有休沐时间。
“不过三日假期而已,这有什么,朕准了。不过,”洪文帝好奇,“你向来以公务为重,怎得这次主动想要假期了?”
“臣答应了师妹,要带她出去玩几日,不想让她失望。”虞晋回。
他口中的师妹,唯有一人,便是元朝。这一点,所有人皆知。
两人说话时,晏长裕便静立在一旁,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直到此刻,他才微微一抬眸,淡淡地看了虞晋一眼。
“原是如此。镇国公不在,元朝独自在家,确实也太过孤单。她亲近你,你多陪陪她也好。”洪文帝便笑了,“那三日假期可够,不若再多加两日。”
不等虞晋回答,洪文帝直接拍板:“就这么定了,朕放你五天假,你可要好好陪元朝丫头玩尽兴。”
“臣多谢陛下。”
虞晋立刻躬身谢恩,“臣会好好陪师妹的。”
一时间,殿中气氛和乐融融,唯有站在一旁的晏长裕,像是独立在此之外,透着一股不和谐。
听着虞晋一口一个师妹,他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心脏似有生了涩疼,烦躁更甚。
“对了,朕今日唤你们前来,是有其他事要说。”洪文帝笑了一会儿,才又道,“你们也都不小了,也该成婚了。你们各自可有什么想法?”
“说起来,怀思与元朝丫头也是青梅竹马,你们也曾有过婚约,又自小亲近,可想要再续前缘?”
此话一出,殿中静了一瞬。
虞晋与晏长裕都下意识抬起了头,目光不经意间撞在了一起。
芙蓉糕
只一眼, 两人便同时移开了视线,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异样,但具体如何, 只有他们各自心中清楚。
洪文帝说罢, 便笑着看了两人一眼。
目光先是落在了太子身上。
晏长裕微微垂眸, 静立在一旁, 似乎并不关心虞晋与元朝会不会再续前缘。疏离淡漠, 与他平常无异。
洪文帝似是不经意瞧了一眼,视线便落到了虞晋身上, 笑着问:“怀思是怎么想的?你尽管说,朕为你作主。”
虞晋默了片刻,才恭声回道:“谢陛下关心。只是能不能再续前缘,臣做不得主, 这一切都要看师妹的意思。臣不想逼她做不喜欢的事,只愿事事随心。便是要再续前缘, 也要她心甘情愿才好。”
“心甘情愿。”洪文帝低声重复着这个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虞晋没有直接拒绝,只说要等元朝心甘情愿。这话,表面上似乎没有应承,但实际上已经是承认了他对元朝有师兄妹之外的感情。
“不错, 臣只想与她做一对相知相许的恩爱夫妻。”虞晋道,“若臣有幸能实现此愿, 今生定不负这份心意。”
闻言, 洪文帝目光微深,定定地看着他。
虞晋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面色如常, 恭敬沉默地站着,任由洪文帝打量。
“你向来是个认真的性子。”半晌, 洪文帝轻叹,“看似温和柔软,其实也是个认死理的。放心吧,朕这回不会乱点鸳鸯谱了,也不会逼你心爱的师妹。”
说着,洪文帝轻笑一声,玩笑道:“那丫头可是镇国公的心头宝,朕哄着她还来不及,哪里敢逼她?若让镇国公知道了,怕是得立刻回京找朕算账。”
说到这,他又轻哼道:“你们是不知,此次为了元朝与太子退婚一事,镇国公在折子里把朕骂得有多厉害。朕往后是不敢再给她赐婚了,这小丫头心性不定,今儿喜欢这个儿,明儿喜欢哪个,朕的公主都没她能折腾。”
这话自然是夸张了。
镇国公向来谨慎谦恭,怎可能在折子里直言皇帝的不好?洪文帝这般说,无非是发发牢骚罢了。
“陛下言重了。”虞晋躬身道,“师妹并不是心性不定,当初与臣的婚事本就未询问过她的意思,她不愿也正常。至于与太子之事,”
说到此,虞晋微顿,偏头看向一旁静默的晏长裕,淡声道:“师妹也曾为此努力过,只是两人八字不合,无缘做夫妻罢了,此乃天意,与她无关。”
“无论是臣,还是太子,师妹都是真心相待,从未有过任何玩笑之意。”他朝洪文帝一拜,声音坚定。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护着她了。”洪文帝无奈摇头,“朕不过就开个玩笑罢了,还没把她怎么样呢,你就这般护起来了。朕倒是没想到,朕竟然养出了一个痴情种子出来。”
“在你心里,是不是师妹比义父还要重要了?可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虞晋立刻单膝跪在地上,伏首道:“陛下于臣是君,是父。陛下对臣有再造之恩,若非陛下,臣早就死了,又怎能活到现在?陛下的恩德,臣无以为报,只愿以这一身之力,为陛下守这江山社稷,万死不辞!”
“快快起来!”
洪文帝忙走了下来,亲自把虞晋扶起来,叹声道,“朕知道你的心意,从未误会过你。方才就打趣你两句而已。你是朕养大的,朕又岂会不懂?”
“怀思,你虽是朕的义子,但朕早已示你为亲子。你可明白?”
“臣明白。”
虞晋顺势站了起来,恭声应道。
“既然明白,往后可莫要这般客气了。”洪文帝长叹一声,有些惋惜遗憾,“朕还记得你小时候,可最喜欢抱着朕的腿,仰着小脑袋,脆生生地叫朕爹爹了。”
“你算算,你有多久没这般唤过朕了?”
说着,洪文帝板起脸。
“君在上,臣不敢不敬。”虞晋垂首道,“无论称呼为何,在臣心中,陛下是臣唯一的父亲。既是子,又岂能只顾自己畅快的道理?”
当初洪文帝册封他为瑞王时,就遭受了许多反对。毕竟究其根本,虞晋只是养子义子,是一个外姓人。
外姓封王,自来都是国之大事。
那时虞晋虽然立下不少军功,但这朝堂上下,有此等功劳的功臣可不少。
当时朝堂上还有朝臣以镇国公举例,直言若是虞晋都能封王,那镇国公更该直接封亲王才是!
当然这一建议,直接被镇国公亲口否了。
毕竟几个皇子都未有任何册封,一个养子却走到了他们之前,这实在太惹眼了一些。
这件事当时闹了很久,但洪文帝一意孤行,最终硬是把瑞王的名头按在了虞晋的头上。
也是自那时起,虞晋再未唤过父亲爹爹之类的称呼,而是与朝中众臣一般,以臣自称。
不仅如此,他的行事越发谨慎低调。
即便封了郡王,但从无半分骄矜奢靡。京中谁都知道,瑞王低调节俭,为此,甚至拒了郡王该有的封地食邑。
若非如此,这封王之事还有的闹。
洪文帝明显也想起了这些事,脸色微微沉了沉,须臾,他才叹息道:“朕膝下几子,朕最爱的便是永宁与你。可惜,哪怕朕是天子,也做不到事事随心。”
“臣知道陛下的心意,这便足够了。”虞晋恭声回。
一旁,晏长裕也垂首向洪文帝一拜。
“可朕还觉得给你们的不够!”洪文帝伸手分别拉住两个儿子的手,“永宁是朕的继任者,怀思是朕最看好的大将军,你们可明白?”
“朕年岁已大了,这大周早晚要交到你们年轻人的手中。尤其是永宁,”洪文帝看着晏长裕,目光微动,“你是朕最优秀的儿子,是梓潼留给朕的珍宝,是朕没有护好你,才让你遭了这大难。”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到此,他眼眶发红。
“父皇,儿臣都明白的。”晏长裕低头轻声回。垂首的瞬间,纤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眼底的暗光。
“你不明白。”洪文帝却是摇头,“你只记住,无论你的腿疾能否治好,朕座下这个位置,在朕百年之后,朕只会留给你。”
晏长裕没有说话,只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朕今日与你们说这些话,便是希望你们能互帮互助,相互扶持,共同撑起这大周的江山。”洪文帝用了握了握两人的手,“朕相信以你们的能力,定能将大周推到更高的高度!”
晏长裕与虞晋两人立时跪在地上,恭声回:“儿臣/臣定会尽力而为,绝不辜负父皇/陛下一片心意。”
“行了,莫要说不说就跪了。这里就咱们父子三人,说几句体己话而已,就当是聊家常了。”
洪文帝又把两人扶了起来,笑叹道,“朕也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还是说点其他开心的事吧。”
“方才怀思回了朕,永宁,你呢?”他笑看着晏长裕,温声问,“你是太子,婚事更是至关重要,轻忽不得。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来之前,晏长裕便猜到了洪文帝会问这个问题。就这件事,他与幕僚们也仔细商议过,本来早已有了决断。
正如洪文帝所说,他是储君,娶妻纳妾是早晚之事。此次过来,他只要听凭洪文帝的吩咐便是。
然就在晏长裕要点头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卫元朝。
那道纤瘦的身影犹如在他的脑海中扎了根,一时间竟是忘不掉、避不掉。她的身影,她的脸,甚至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忘不掉。
“朕前些时候与皇后商量过,你若暂时不想娶正妃,那不如纳两个侧妃。”见晏长裕没有立刻回,洪文帝便继续道,“你年纪不小了,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也不像话。”
“正妃未入门,先有了侧妃,这于理不合。”须臾,晏长裕终是开了口,“况且侧妃也是要上皇家玉蝶的,不同于平常妾室,关系重大,儿臣以为还是不急。待到儿臣正式成婚后,再议也不迟。”
“你考虑的也有道理。”洪文帝沉吟了片刻,“不过侧妃不好轻易立,但纳几个侍妾并不影响大局。这样吧,朕让皇后给你相看几个姑娘,你选两个纳了,如此也好安了朕与你母后的心。”
他方才已拒了纳侧妃一事,此时若是再推拒,自然极为不妥。便是要拒,也不能选在这时。
而且便是推了这一次,怕是还有下一次。
从洪文帝的态度中可知,他已然打定主意要让他纳侧——在洪文帝看来,这是对他的补偿,也是向外界彰显他是慈父的证据。
晏长裕抿了抿唇,片刻,应了一声:“好。”
见他应了,洪文帝脸上便带了几分笑。随即,又拉着两人说了会儿话,这才放了他们离开。
待到出了福宁宫,晏长裕与虞晋便要分道而走。
只是在分道之前,虞晋淡淡开口:“看来太子殿下的喜欢果然不过如此。幸而臣的师妹及时回头,没有被太子的甜言蜜语迷惑。否则,以后不知该多么苦。”
这指的便是不久前,晏长裕还在向元朝表白,结果转头便应下了纳妾一事。虞晋的语气里不乏嘲讽。
离了洪文帝的视线,两人都不用再过多伪装。当然,洪文帝也不见得想看到他们两人关系有多好。
他们关系足够冷淡疏离,才更让他放心。
“瑞王殿下倒是情深,可惜,落花无意。”晏长裕冷冷回怼,“瑞王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至于孤的私事,还轮不到瑞王来指手画脚。”
说罢,他却是抿了抿唇,心中并无畅快之意。
按照他平常的性子,根本不会搭理虞晋这话,哪里还会站在这里与他争锋斗气?晏长裕只觉心口一口气堵着,不上不下,让他憋闷得难受。
“本王当然不想管太子的私事。只是提醒太子一句而已,你既然都要纳妾了,那还请你往后莫要再去招惹臣的师妹。”虞晋冷着脸,毫不客气,“太子也知她的性子最是霸道,可容不得与人分享任何东西。既做不到一心一意,那就请离她远一点,莫要去诓骗她!”
“这些话,还是等瑞王当真得偿所愿之后,再来与孤说吧。只是一个师兄的名头,还算不上什么。”
晏长裕没有应他,只是冷冷瞧了虞晋一眼,扔下这句话,便冷沉着脸大步走了。
“殿下,您慢一些,小心着腿。”
常文忙跟了上去,小心护在他身周。
晏长裕走得很快,若不是腿伤未愈,他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多待一息,心口的烦闷便多一分。
他不想看到虞晋那张脸,更不想听他一口一个师妹或是知知。
不过是有个师兄的名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卫元朝又不喜欢他!
她喜欢的明明是……
晏长裕脚步骤然顿住。
“晏长裕,我不喜欢你了。”
“太子殿下,我们到此为止了。”
“……你若要了别人,我就不要你了。”
两世之言,言犹在耳。
她不喜欢虞晋,可也不喜欢他了。
心脏处又蓦然传来一阵阵胀痛。
他下意识握紧双拳,不明白,仅仅只是一点喜欢而已,为何……还会心痛?晏长裕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生生咽下了那丝猛地涌上来的腥甜。
只停顿了几息,他竭力忽视了那些突如其来的疼痛,又挺直了身躯,径直往前走。他走得每一步,都又急又大,都稳稳地踏在了脚下,没有一丝晃动。
晏长裕确实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喜欢卫元朝。
……所以为什么会痛?
他告诉自己,只是因为被前世记忆所影响。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只要他慢慢遗忘了那些记忆,所有的痛楚都会随着那点喜欢消失。
——终有一日,它们都会彻底消失。
*
回了东宫,晏长裕又进了书房。
见此,常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只立刻着人去熬了药,亲自捧了进去。
晏长裕如常的喝了药。
“殿下可要传膳?”常文问,“今日到现在,殿下都还未用膳,这般下去可不成。”
“不用了,让人送些点心来便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裕摇了头。
他现在确实没什么食欲,嘴里全是药的苦涩味,那味道经久不散,让他越发烦躁。明明平常他从不在意这点苦味的,可此刻,那点苦味像是放大了数倍,时时提醒着他。
“……是。”常文心中一叹,问,“殿下想用什么点心?”
“芙蓉糕吧。”
晏长裕脱口而出。
说完,他却是怔了一下。
芙蓉糕松软香甜,但其实并不合晏长裕的口味。于他来说,这点心太甜了一些,有些腻口。
喜欢芙蓉糕的不是他,而是……卫元朝。
她的身上除了馨香,常常带着芙蓉糕的香气。只不过因着他不喜欢,所以她曾经送到东宫的点心,从没有芙蓉糕。不仅如此,她也从未在他面前吃过。
但晏长裕五感灵敏,自然注意到了。只是往常他从没放在心上……他自以为是没有放在心上,可为何,方才却是脱口而出芙蓉糕三个字?
常文倒是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虽有些奇怪殿下怎忽然变了口味,但也未多想,应了一声,便下去准备了。
芙蓉糕是常备的糕点,不一会儿,常文便亲自送了上来。
还未进屋,晏长裕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甜腻香气,与她身上的味道太像了。恍若像是她到了近前。
晏长裕反射性抬头,却只见到了捧着芙蓉糕上来的常文。
“殿下,芙蓉糕来了,您尝尝。”常文对上他的目光,以为殿下是饿了,忙把芙蓉糕捧上前,“厨房现做好的,此时用着味道肯定更好。”
晏长裕张了张嘴,须臾,伸手捻了一块糕点刚进嘴里。入口的瞬间,那股甜香便霸道的驱散了药的苦味,彻底占据了他的味蕾。
难怪是她喜欢的糕点,也如她一般,都肆无忌惮、霸道嚣张。
来时未问过他人意愿,离开时,也无所顾忌。
晏长裕咬了一口又一口,不一会儿,竟是生生用完了一整盘点心。待他再去拿时,却是摸了一个空。
“殿下,可还要用?”
常文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小心问道。
“殿下,慈元宫来人了。”恰此时,有内侍进来通报。
晏长裕收回手,淡声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慈元宫的人便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那托盘上放着许多卷起来的画,装了满满一盘。
“奴才拜见太子殿下。”到了近前,慈元宫的人就跪下,双手奉上托盘,“这是皇后娘娘着奴才送来的诸位小姐的画像,请太子殿下过目。”
储君地位贵重,便是他的侍妾,也不同于平常人家的妾室。毕竟若是登基,妾室便都将成为后宫的妃嫔。所以便是选妾,也慎之重之,虽比不得正妃侧妃家世贵重,但也多是官家千金。
常文上前接过,又打赏了,这才把人打发了。
“殿下,可要现在看?”
他捧着托盘上前。
晏长裕没答。
常文想了想,便小心地把托盘放下,然后拿起一个画卷展开,正要放到晏长裕面前,目光却忽然顿住,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郡主?!”
晏长裕倏然偏头看去,却见那展开的画卷上,画着一个红衣美人。
无论是晏长裕还是常文,身处宫中,他们都见过了太多美人,自然很难会因为一人的美貌愣神。
这画上的红衣美人,确实生得十分貌美,然而让他们惊讶的是,只是因为画中女子竟与元朝有六七分相似!
也是因此,常文才险些认错,甚至失了态。
那画中女子不仅容貌生得与元朝相似,便连神情竟也极其神似,打眼一看,仿佛就像是另一个元朝郡主。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郡主身份何等尊贵,连太子妃都不要了,怎可能自降身份来做侍妾?
“江州府周家周昊嫡女周氏玉昭……这周家,莫不是郡主的外家?”因着周家离京城很远,常文是记得元朝郡主的外家是姓周,只是不熟悉。
此时,他虽是疑问,但心里其实有了答案。
郡主与镇国公生得并不太像,据说是像极了她的生母。这周玉昭与郡主生得这般相似,若说没有血缘关系,怕是无人会信。
太子选妾,并不是强迫,而是自愿。有意愿的人家,可以把自家小姐的画像呈上来候选。
所以周家是自愿来参选的。
这些画像都要先经过重重筛选,还要皇后过目,才会送到东宫来。所以皇后不可能不知道。
若周玉昭被选上,做了殿下妾室,这对于郡主来说,可是极大的羞辱!嫡亲的表姐妹去做妾,还是自己前未婚夫的妾室,这分明是一个巴掌狠狠拍在脸上。
常文能想到,晏长裕当然也能想到。
他看着画里的红衣女子,目光幽深一片。良久,冷冷笑了。
*
太子要纳妾一事,不是秘密,自然传了出去。元朝也听说了,她没什么想法,听过也就搁置了,反正这一世,她不是太子妃,自然是不用再掺合这些事了。
还是让未来的太子妃去发愁吧。
比起晏长裕纳妾,她倒是更在意的是虞晋的生辰。接下来两日,元朝哪里也没去,就待在府里,专心绣着香囊。
幸而在她的努力下,在虞晋生辰的前两日,总算是完成了!
因着这一次手上熟练了许多,又用了十足的心思,虽然……还是不怎么好看,但勉强也过得去了。
元朝长长舒了口气。
虽然虞晋并不准备大办,但他到底身份在那里,便是不办,生辰当日估计也会来不少人。元朝不想与这些人撞上,所以便提前一日把礼物送了过去。
她与虞晋约好,待虞晋忙完,便来接她一起去庄子上玩几日。之前那次因着退婚之事,走得匆忙,这一次倒是可以尽兴玩一玩。
转眼,一夜过去,虞晋的生辰终于来了。
如元朝所料,当日,瑞王府来了不少人。洪文帝更亲自赐下了不少东西,表达对这个养子的看重。
见他如此,后宫中的娘娘们也跟着赏赐。
不仅如此,皇子们也不能落于其后。
三位皇子,包括晏长裕,无论心中如何想,当日都亲自过来了。虞晋自然得亲自来迎。
“咦,怀思,你腰间的香囊倒是特别。”大皇子眼尖,又向来心直口快,好在他没直言丑,只道,“这绣工着实有些粗糙……你竟然还挂在腰上,莫不是哪位姑娘送的?”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好奇地看去。
晏长裕漫不经心看了过去,然当看清虞晋腰间挂着的那只的丑香囊时,手指蓦然攥紧。
酸意
那只香囊以碧青色做底, 上面绣了一棵翠绿的青松。虽然绣工看上去粗糙,但依稀看得出绣这只香囊的人所花费的心思。
只一眼,晏长裕便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浓烈熟悉感。
他的眼前闪过了那只绣着鸳鸯的暗红色的香囊。
虽然他从未佩戴过它, 但他曾看过它很多次, 它的每一处几乎都刻印在了他的心中。
所以只需一眼, 他就能认出了虞晋腰间那只丑香囊的出处。
“大殿下莫要胡说, 这是师妹送予本王的生辰礼物。”虞晋脸上带了一丝笑意, 手指轻柔地从香囊上面划过,轻笑道, “这是师妹亲手做的第一只香囊。”
胡说。
根本不是第一只!
她做的第一只香囊,是给他的,是绣的两只鸳鸯,不是一棵丑树!
有那么一刹那, 晏长裕下意识想要冷声反驳,结果他张了张嘴, 到嘴的话,却全都被堵了回去。
只因他想了起来。
卫元朝确实送过他香囊,但那是前世的事,不是今世。今生他的生辰, 她只以镇国公府的名义给他送了礼,里面没有任何她亲手所做的私密之物。
不仅如此, 他们还吵了一架, 她唯一亲送给他的只有那几句冷冰冰的话语。
“……殿下放心,我会想办法把我们的婚约解了, 往后绝不会再纠缠你!”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 她都做到了。
晏长裕定在原地,那一刻, 心脏忽然又抽疼了一下。其实这种疼意,在这几日几乎没有停止过。他也曾怀疑是有人给他下了毒,甚至让陈文业仔细为他诊治过,然都一无所获。
“殿下这心疾,属下怀疑恐是因心理原因造成……不过也或许是属下医术有限,没有找到病根。殿下可以再寻名医诊治一番。”
前日,陈文业诊了脉,又仔细检查过,最终迟疑着得出了这个结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用了。”晏长裕摇了头,“也就疼了那么几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如今东宫被各方势力锁定,尤其是他的身体,更是被重点关注。无论是请太医还是去民间寻访大夫,都难免惹来麻烦。
“许是孤近日太乏累了的缘故。”他沉吟片刻才补充,“过两日便好了。”
但其实过了两日,这心疾非但未好,还越来越严重,疼得次数越发频繁,尤其是……每每当他忆起前世记忆时,那疼痛,便会陡然加剧。
只不过晏长裕忍耐力极强,疼着疼着,竟就麻木了。唯有当它疼得剧烈时,他才会想起来。
便如此刻。
……只是一只丑陋的香囊罢了。他曾经也得到过,若他想要,能得到数不清的香囊。比它漂亮,比它精致,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在意。
晏长裕双手攥得极紧,如此这般告诉自己。
*
虞晋口中的师妹是谁,在场的人都知道。
“原来是元朝郡主做的。”闻言,大皇子恍然大悟,一听那丑香囊是元朝的手艺,他就不觉得奇怪了,笑道,“郡主亲手做的第一只香囊都送予了你,怀思,你们不会旧情复燃了吧?”
何来的旧情复燃?
卫元朝对虞晋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情!
晏长裕微微抬眸,目光冷冷地看了大皇子一眼,忽然淡声开口:“大哥,孤听说近日你后院一位侍妾怀了孕,孤在这里先提前恭喜即将又得一麟儿,想来你与大嫂都会很欢喜。”
“欢喜什么啊,你大嫂都快闹翻天了!”
岂料听到这话,大皇子面上一点喜色也无,还深深叹了口气,“本殿就不明白了,不过是个侍妾罢了,便是生的孩子也是庶出,她那般在意作甚!”
本来后院女人有孕,要为他添一位子嗣,无论是男侍女,都是件喜事。偏偏大皇子妃性子泼辣,最烦大皇子屋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往日那些女人没有怀孕便罢了,如今竟然有侍妾有了身子,这便触到了大皇子妃的底线。
毕竟如今大皇子妃膝下唯有一女,若这侍妾生下一个儿子,那可就是庶长子!
“本殿都说了,这孩子生下来,若是个儿子,届时直接抱到她院里,也是她的儿子。偏偏她还不满意,真真是个妒妇!”大皇子一脸烦躁,“若不是她这么些年都生不出,本殿何至于要那些女人?我这不也是为了她吗?!”
大皇子成年后,被洪文帝安排进了兵部。只是与虞晋直接参军不同,他基本都待在京城,处理兵部的一些事。
大皇子妃的父亲乃是兵部尚书,更是大皇子的老师,所以算起来,两人也算是师兄妹。
两人婚前便认识,有感情基础,后来成了婚,起初也是蜜里调油。只是婚后几年,大皇子妃只诞下了一个女儿,又霸着大皇子,惹得宫中大皇子的生母贤妃不满。在去年,贤妃更是赐下了几个侍妾,大皇子接下了。
自那之后,大皇子的后院便常闹起来。
这些事不算是秘密,在场的人都不是普通人,当然都知道。
只不过太子从不关注这种后院之事,怎得今日却提起了?而且偏偏是在瑞王提起师妹元朝郡主后。
瑞王与郡主可也是师兄妹的关系,两人还曾有过婚约。
除了大皇子此刻还沉浸在一腔烦闷中,其他几人眸色都变了变。这便是在公众长大的坏处,凡事无论大小都喜欢往深处去想,一句话便可能有数种解读。
唯有虞晋面色不变,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温润如玉,俊逸不凡。
“大哥对大嫂的心意,自是不假。只是男女天然在不同的立场,你认为好的,大嫂不一定这样想。”虞晋看向大皇子,含笑劝道,“大嫂这般在意,无非是因为在乎你。若她再也不管你纳几个妾,又与其他女人生了多少孩子,那只能说明,她对你的感情已经耗光。不闹,不提,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不闹不提,无非是不在意。
这话似乎暗有所指。
三皇子与五皇子并几个宗室子弟都不由自主地向太子看了过去,近日来,京城热闹了几分,其中有一个原因便是太子欲要选妾。
起初还有人猜测着元朝郡主会不会闹。虽然退了婚,但也有不少人认为元朝郡主还未死心。
结果镇国公府安安静静的,半点要闹的迹象都没有。
直到这时,那些本还固执坚信的人,才终于动摇了。
晏长裕仿若没有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面色依旧淡淡,谁也不能从那张淡漠清冷的面庞上看出多余的情绪。
“大哥与大嫂还年轻,子嗣方面也不用太着急。太医不是也说过,大嫂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吗?既如此,或许只是子嗣缘分未到。”虞晋温声道,“大哥若想与大嫂做一对恩爱夫妻,那便不要急。若只想相敬如宾,便当弟弟今日未曾说过这些话。”
闻言,大皇子若有所思。
“瑞王倒是对夫妻之间的这些事颇有了解。”须臾,晏长裕淡淡开了口。
众人听着,却莫名觉得这话像是带了一点嘲讽——毕竟瑞王可还未成亲,甚至身边连一个房中人也无。
这在世家高门之中,虽不算绝无仅有,但也极其罕见。私底下,甚至还有人怀疑瑞王的身体是不是有问题。
虞晋仿若味觉,闻言,便淡笑着回道:“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试问谁能愿意自己的妻子心中装着其他男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想必太子殿下也明白。”
晏长裕抬眸,淡淡看他。
虞晋面上挂笑,也笑着回看了过去。
“本王若能娶了心爱的姑娘,必定一心一意,此生绝不纳二色。”须臾,他郑重道,“若得一心人,今生足矣。”
“想不到怀思竟是个痴情种子。”三皇子轻笑一声,“你今日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就要成为京城女子最想要嫁的男子了。把我们这种俗人,给比到地里去了!”
“可不是么?这话若是让家里的母老虎们听见了,那今后可就热闹了!”大皇子也道,“便说你们大嫂,怕是得直接把我打出门去!”
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人长了一张嘴,便是用来说话的。话说出来轻易,做起来却难。”在场唯有晏长裕没有笑,用冷淡的声音说,“承诺易下,但若没有做到,那便只是用来哄人的甜言蜜语,无用的废话而已。”
“想来,瑞王也明白这个道理。”
“多谢太子提醒,本王一直都明白。”虞晋含笑回,“正因为明白,所以这样的承诺便只会给一人。除她之外的所有人,便都是平常了。所以太子殿下不用为我们担心。”
“我们”二字,似意味深长。
晏长裕眸光倏冷。
“时辰不早了,诸位还是请就座吧。”虞晋对众人一笑,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晋今日还约了人,不好误了时间,还请诸位见谅。”
“约了人,莫不是元朝郡主吧?”
三皇子笑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虞晋没有回答,只笑着引着众人入了席。
好在他身份不低,不仅受皇帝宠爱,还手握实权,便是几位皇子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何况他都开口了,其他人自然要给他这个面子。
众人用了午膳,又热闹了一会儿便自行散去了。
*
元朝先在府里用了午膳,没等多久,未时末,瑞王府的车架便到了。
“郡主,瑞王殿下来了。”
不等通报,元朝已经领着人朝外走。果然,没走几步,便瞧见朝她大步走来的虞晋。
“师兄,你怎么来得这么早?”见到他,元朝立时就露了笑,开心地迎了过去。她是知道今日虞晋肯定会忙碌的,所以做好了晚一些出发的准备。
“不算早了,快到申时了。”虞晋揉了揉她的头,声音温和,“现在出发,到了庄子,时间刚好,还来得及去陪你摘一回果子。上次不是还没尽心么?”
元朝一听,脸上笑更浓了。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走吧!”她迫不及待地拉着虞晋的袖子朝前走,“我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这一次可得好好玩一回。”
虞晋笑着看她,任由她拉着自己走。
因着瑞王府都准备好了,元朝只带着人上车便是。虞晋没有骑马,也陪着她一起坐了马车。
待到出了城,元朝蠢蠢欲动:“师兄,我们骑马吧?”
这点小事,虞晋当然应了……
“不要贪快,这一路不平坦。”他嘱咐了一句。
元朝应道:“放心吧,我的骑术你还不清楚?”
说起来,元朝的骑术还是他与卫家两位兄长一起教的。思及此,虞晋心中更软了几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出声。
骑马果真比坐车畅快多了。今日天气又极好,骑在马上,轻风一吹,混着路边的野花香气,只让人心旷神怡。
直到了庄子上,元朝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下去。
“如果爹爹也回来了便好了,咱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她只提了父亲,没再提两位兄长,毕竟今日还是虞晋的生辰。
但便是这点愿望,也难以实现。
卫震是大周定海神针,如今北部各部族蠢蠢欲动,边关不稳,他根本不能轻易离开。便是他想,洪文帝也不会允。
除非大周再出一位不下于他的名将,倒是能把他换回来。
元朝都清楚,所以她也只是随口提一句罢了。比起让父亲回来,倒是她去边关的可能性还要大一些。
只不过这话,元朝没有说。她知道师兄定然是不会同意的。
今天可不是平常日子,她只想与师兄开开心心的过。
“一定会团聚的。”虞晋不知她心中所想,闻言,眸色微暗,“虽此次宁神医去了,但师父年纪到底不小了,不可能一直留守边关。你放心,总有一日,你们会一家团聚的。”
“什么叫你们,还有你!是我们!”
元朝立刻纠正,“师兄难道不当我们是家人么?”
当然不是!
于他来说,比起做皇帝的养子,他倒是宁愿自己是卫家的人。只可惜,这一切都不过是妄想罢了。
“是我口误,该罚。”他面上不动声色,依旧笑意盎然。
元朝眼珠子一转便道:“那便罚师兄今晚陪我喝酒吧?”说起喝酒,她跃跃欲试,眼带期盼地望着虞晋。
其实她多时是一个人在家,想要喝酒,谁也管不着。只是明明卫家的男人们都是海量,偏偏她像了娘,不说一杯就倒,最多三杯,就能失了理智。
酒量不好便算了,她酒品还不行。醉酒之后,行为可不受控制。府里的下人们哪里管得住她?
是以,卫震离开前便叮嘱了官家,把家里的酒窖封了,反正是不许元朝自个儿喝酒的。
下人们畏惧镇国公,便是文嬷嬷那般疼爱元朝,也不敢解了禁。是以,元朝若是想喝酒,必须得有家人陪着。
如今哥哥们走了,爹爹又不在,便只剩虞晋了。
“师兄,我就尝一点。”见虞晋不答,元朝拉着他的袖子就晃来晃去,拖长了声音,撒娇,“就一点点。反正有你在,你看着我不就成了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况且今天还是你的生日,你都与别人喝酒了,偏偏不与我喝,我会伤心的……”
她撒娇的功力是在家里几个男人身上练出来的,便是威严冷硬如卫震,也抵抗不了小女儿的撒娇,何况是他?
“……先说好,只能喝一点。”
须臾,虞晋到底还是应了。
“耶,太好了!”
元朝当即松了他的袖子,开心地转圈圈。
她今日换了一身海棠色的裙子,转圈时,裙摆飞扬,好看极了。虞晋只看了一眼,便蓦然移开了视线,再不敢看下去。
只是他控制得住自己的眼睛,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胸腔里,那颗鲜活的心脏,正怦然直跳。
*
两人按照计划先去摘了果子。不过因着元朝满心想要喝酒,并未在山上逗留多久,不到一个时辰便下来了。
反正果子那么多,什么时候都可以摘,也不差这一会儿。
“快快快,快把酒拿上来!”
一回了庄子,元朝便对庄上的官家道,“多拿几种,我听说去年可做了好多果酒,都拿出来让本郡主瞧瞧。”
见虞晋要反驳,元朝立即道:“不能喝多少,我闻闻总行吧?师兄!”
元朝又攥住了虞晋的衣袖,晃啊晃,声音更是直接比平时甜了好几个度。
“……依郡主所言,每样都拿一点上来。”
对视须臾,虞晋偏头,终是败下了阵来。
“师兄最好了!我最喜欢师兄了!”
元朝立刻发射了甜言蜜语攻击,嘴甜的像是抹了蜜。
虞晋垂了垂眸,只说了一句,“一会儿不许耍赖。”
“放心,我很乖的,绝对不会!”元朝当即发誓。
虞晋却是不信她的。
这话能哄外人,可哄不了他。
果然,当下人们把酒送上来后,元朝哪里还记得自己的承诺,眼珠子都快黏在那些酒上了。
这个想尝尝,那个也想尝尝。
虞晋不许,她便撒娇。幸而,在这件事上,虞晋很有原则,硬是顶住了,只让元朝喝了两杯,便不给了。
“师兄,我就再喝一杯,一杯就行!”元朝不满,“那梅子酒,我还没尝过呢,你就让我尝尝嘛!你瞅瞅,我没喝醉,我现在还清醒着呢。”
她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虞晋的胳膊,软软的身子也贴了上来。
虞晋身子陡然一僵。
偏头,便看到了少女泛着淡淡红晕的面庞——这模样,分明是有了醉意。若不然,便是两人再亲近,自元朝长大后,也再未对他做过这般亲密的动作。
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这一刻,却又生了贪婪。
“王爷,宫中来人。说是出了急事,请您立刻回宫!”
恰此时,管家小跑了过来禀报。
这一声,惊醒了虞晋。他猛然抽回了自己的手,立刻站了起来。心跳犹如擂鼓,他不敢再这里待下去,来不及深想为何宫中突然出了急事,只急匆匆扔下一句“好好照看郡主”,便快速离开了。
元朝酒量确实差极了。
只喝了两杯,脑子转得就比平时慢了许多。
眼见着虞晋急匆匆走了,她都顾不上生气洪文帝出尔反尔,说好的要给师兄几日假期,结果还不到一日就把人叫走了,而是低头,看向了桌案上开封的酒。
因方才有虞晋陪着,所以文嬷嬷与袭月等人便都退了下去。如今他走了,一时间便无人能管着元朝了。
她眨了眨眼,趁着管家不注意,拿起桌上的一壶梅子酒,一口就喝了进去。
“哎呀,我的郡主哦!”
直到那一壶酒快见底,等得一声碗盘落在地上的碎响,管家这才发现,当即大惊失色。
“快来人,郡主喝醉了!”
*
“殿下,瑞王已经回宫了。”
皇庄,顾决快步走进了书房,躬身禀报。
书房里,晏长裕正在看书。闻言,缓缓抬起了头。
顾决默了默,不知为甚,下意识补充了一句,“回来报消息的人说,瑞王走后,郡主像是喝醉了。”
他其实也不知为何要加上这一句。但顾决直觉向来极准,直觉殿下更在意的是这一句话。
说起来,殿下近日的行为确实有些反常。
便如今日,莫名寻了借口,竟是只为了让瑞王离开庄子?虽然明面上没这般说,而是为了政事,但……为何偏偏选在今日?
谁不知道今日是瑞王生辰,特意抽出时间,便是为了与郡主游玩。
听到这话,晏长裕手指微动。
半晌,他才回了一句:“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只是在顾决离开后,静坐了良久,他却忽然站了起来,抬眸,看向了窗外——那里,正好向着元朝所在的庄子。
醉酒
卫元朝醉酒。
在知道这事后, 晏长裕的脑海中便自动翻出了与其有关的记忆。今世,他与她交集不多,自然未见过她醉酒的模样。
前世却不同。
他们做了夫妻。
夫妻, 本就是世间最亲密的人。他见过许多, 卫元朝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示过的模样。这其中, 自然包括她醉酒时的样子。
女子玉白的面庞染上了红云, 仿佛是上了一层海棠色的胭脂, 眉心的红痣更亮眼了几分,衬得她越发妩媚动人。
她身着了一身烟霞色的衣裳, 斜靠在美人榻上,漂亮的眼睛半睁,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没有平日如火般炽热的明亮, 多了几分柔软的懵懂。
晏长裕推开门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模样。
他的脚步倏然一顿。
心跳忽而加快。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醉酒的模样, 只是刚开始他不知,甚至忽略了房间里淡淡的酒气,只以为她是睡得半梦半醒。
“……夫君。”
推门声惊醒了美人榻上的女子,她睁开了眼睛, 露出了一双水润的眸子,红唇微启, 拖长了尾音, 软软地唤着他的名字。
那声夫君比之平时似乎还要缠绵几分。
她看着他,甚至向他张开了手臂, 嘟着嘴说:“我等了你好久哦, 好困……我想睡觉了。”
似埋怨,又似撒娇。
晏长裕下意识捏了捏手, 随即才淡淡嗯了一声,并若无其事的朝她走了过去。到了近前,他弯下腰,伸手打横抱起了她。
“困了就去睡,不用等孤。”
他轻声道。
便连他自己都未发现,此刻,他本能地放轻了声音,似乎是怕吓到了她。
“不要嘛,我们是夫妻,当然得一起睡。”她在他怀里笑开,眉眼弯弯的仰头看他,伸出玉一般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小脸更是在他胸前蹭了蹭,“我想与夫君一起睡~”
这话真是太过直白大胆了一些。
元朝胆子大,但不代表她没有女子的羞涩,平日里,便是再喜欢晏长裕,也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她的乌黑柔软的头发擦过了他的下巴,带起了一阵酥麻的痒意,小脸在他胸口乱蹭,更是仿佛点燃了一把火,并烧得越来越旺。
身体的温度倏然升高。
晏长裕是正常的男子,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软玉温香在怀,便是他再克制,也无法无动于衷。
况且,怀里的人本就是他的妻子。
妻子的邀请,丈夫当然不能拒绝。满足妻子的需求,也是丈夫的责任,不是么?
直到靠近了,他才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的酒气。不算浓郁,但不容忽视,就连她呼出的气息中,似乎也蕴着酒气。
晏长裕其实并不喜酒。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酒会误事,更容易腐蚀人的神智,所以除非必要,私底下,他基本是滴酒不沾。卫元朝应知道他这个习惯,所以成婚以来,除了洞房当夜的合卺酒外,也未曾沾过酒。
“夫君,你……怎么不说话,也不动啊?”
胸前的衣裳被一只小手拽了拽。那点小的力道,却让晏长裕陡然惊醒过来。
卫元朝喝了酒,还喝醉了。
那一刻,他暂时无法思考她为何会忽然喝酒,又怎么喝醉了。他抱着满身酒气的她,甚至也忘了对酒的厌恶。
“你想让孤怎么动?”
说完,他才意识到这句话带着令人遐想的歧义,立时又闭了嘴。
只是话一出口,闭了嘴也无济于事,一些画面不受控制的在他的脑海中闪现。晏长裕蹙眉,微抬着下巴,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他又不是真的禁欲之士。
婚后解了禁,虽不至于沉溺放纵,但次数也不算少。
其实他本可以直接把她抱回床上,让她睡觉。然不知为甚,这一刻,他抱着她,忽然不想直接过去。
晏长裕努力把身体里生起来的火压下去,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并不想就这般放任。
“……怎么动?”偏偏怀里的人根本不懂他的克制,自他怀里仰起脑袋,忽然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是这样么?”
做完了坏事,她还笑嘻嘻地对着他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晏长裕喉头上下滚了滚,垂首,深深地看向怀里的人。不等他开口,她又仰起头,在他唇上揪了一下,末了,又无辜地瞅着他。
那两瓣柔嫩的红唇上泛着点点水光,像是引诱着人去采撷。
他没有说话,也放弃了克制,转身抱着人便大步进了床帷之中。不久前他出了一趟外差,在外待了近十天,回来后,昨日他们同了床。许是隔着时间长了,难免狠了一些,她叫着疼,晏长裕便也放了她。
他并不喜强迫人。
何况是自己妻子。这种事本就需要你情我愿。
本来这两日,他是不准备碰她的,他也不是那等不顾妻子身体只想满足自己的禽、兽。此刻他只想着,是卫元朝自己点的火,所以也怪不得他。
那一夜,他听见了她嘶哑的哭声。
她叫着疼,软软嚷着要他放开他。他不放,她就骂他大坏蛋、禽兽、混蛋……然不管她怎么骂,身上的男人一如既往,甚至更狠了几分。
明明是她自己点了火,叫了开始,自己舒服了,现在又想中途叫停。天下间,哪有这般好的事?
开始由她起头,那结束,自然只能由他来决定。
“……晏长裕……唔……你混蛋……唔!”
她哭着骂他。
他无言,只垂首,毫不犹豫地封住了那唇。
她所有的反抗和声音都戛然而止。
*
那些旖旎的画面像是在脑海中扎了根,每一帧都清晰至极。她的每一次动作,每一次喘息,每一次哭泣……竟都历历在目。
书房里,晏长裕陡然闭了闭眼。
却依旧无法阻止那些画面和声音的入侵,即便闭着眼,她也在他的面前,时时刻刻、无孔不入。
晏长裕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喉头滚了滚,重重呼了一口气。
“顾决!”
他睁开眼,提高音量唤了一声。
身体的温度在逐步上升,但他似乎忘记了,面色越发的凉,身上的气息也像是染上了冰霜。
“殿下,您唤属下何事?”很快,顾决便来了。
晏长裕沉声问:“周家之事查的怎么样了,那人开口了吗?是谁指使他的?”
前段日子,他确实表现出了对卫元朝的在乎,但清楚这一点,唯有东宫之人。在外界,多数人依旧认为他不喜卫元朝。
结果有人把周玉昭送到了他面前。
小陆氏一直没有放弃要他与卫元朝成婚的想法,如此,自然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周玉昭送到她面前来。
所以,此事不是她做的。
在看到周玉昭画像的瞬间,晏长裕便知道了东宫里出了奸细——这奸细身份还不低,至少能经常接触到他,否则,不可能……知道他对卫元朝是真的动了心。
为了揪出背后之人,晏长裕暂时留下了周玉昭的画像。如此,背后之人便以为自己计谋得逞。而他们,正好趁此机会,揪出了内奸。
顾决是暗卫统领,审讯内奸之事自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禀殿下,属下无能,暂时还未撬开那人的嘴。”顾决单膝跪在地上,瞧着晏长裕冰冷的面色,请罪,“是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提起那内奸,顾决脸色也很是难看。
审讯本是他擅长之事,多少硬骨头在他的手中都熬不住,却没想到,此次竟然败在了一个女子身上。
不错,此次他们揪出的内奸竟是一个年轻宫女。
晏长裕不喜女子近身伺候,身边也从不留宫女,但东宫这般大,不可能全是太监,自然也有宫女的存在。
这宫女名唤红雀,是三年前入的东宫,平日里勤恳做事,从不惹事,看上去很是本分老实。也是因此,三年来,红雀慢慢从最低等的小宫女升成了管事宫女。
东宫内务繁多,大事一般是晏长裕自己处理了,其余之事便由常文负责。但常文最主要的工作乃是贴身伺候跟随他,分身乏术,自然不可能事无巨细的管着,因此便提拔了几个管事太监和宫女。
因红雀表现得本分,从不与其他小宫女一般花枝招展,是以,常文便让她管了绣房之事。
此次揪出了红雀,常文很是自责,依旧自请领了二十刑鞭,如今去自个儿屋里养伤了。
顾决不想,自己竟然也要步常文后尘。
“先记着。”晏长裕没有立刻罚他,而是站起来朝外走,冷声道,“嘴这般硬?孤倒是要亲自去瞧瞧。”
闻言,顾决有些惊讶。
这红雀一事确实出乎意料,但也不算什么大事。往日如这种等级的事,殿下通常就问几句,并不会亲自参与审讯。
他没时间深想,见殿下已经出了门,忙也站起身跟了上去。
红雀被关在皇庄的暗房里。
为了隐秘,暗房设在皇庄地下。所以即便点了灯,这里依旧有些昏暗逼仄,还带着几分潮冷。
“我说了,我不会说的。”
听到脚步声,被绑在刑架上的红雀直接道。
她已经受过了刑,此刻身上布满了伤,颇为狼狈。本来尚还有几分清秀的容貌,此刻也完全黯淡了。
“把她放下来。”
晏长裕淡声道。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红雀身体一震,倏然抬头,这才发现来得人除了顾决,竟还有太子。
她愣了一下,随即,忽而笑道:“太子殿下竟然亲自来了,真是折煞了奴婢。奴婢原来这般重要么?”
晏长裕目光淡淡地看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忽而问:“你为何笃定孤对卫元朝动了心?”
顾决等人都没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有些惊讶不解。唯有红雀看上去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闻言,甚至还笑了。
“殿下已经表现得那般明显了,奴婢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出?”红雀看着前方尊贵清冷的太子,眼里忽然划过一抹温柔的光,“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便是尊贵如殿下,在这一点上,也没有任何特殊。”
“外人都说您喜欢陆姑娘,那些人都是瞎子!”红雀毫不留情地道,“你若当真喜欢她,为何要退婚?奴婢才不信殿下是为了她好,分明是您根本没有对她动过心,否则怎会一丝留恋也无?”
“反倒是元朝郡主,殿下若真厌恶郡主,又岂会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您?”红雀脸上笑更浓,“奴婢跟了殿下三年,这三年里,不说有多了解殿下,至少还是有几分见识。殿下这般厉害,连陛下都能瞒的过,又岂会对付不了一个小郡主?”
“您有数不清的法子可以逼郡主彻底远离您,可您选了么?您没有。为什么?”
晏长裕不答,只静静地看着她。
红雀也没想能得到他的回答,自顾自笑着补充:“因为您舍不得啊。奴婢看得出,您早就对元朝郡主动了心,可惜您不愿意承认,所以您苦苦压抑,不惜用冷漠相对。但您真的做到了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您不知道陆姑娘喜欢什么,却知道郡主喜欢什么。比如芙蓉糕,比如衣裳比如首饰,您都清楚不是么?否则,您也不会吩咐奴婢们那般布置宫殿了,不就是为了让郡主满意么?”
旁边,顾决越听,脑门上的汗越多。
红雀说得这些,他竟是丝毫未曾想到。他自诩谨慎细心,可在这一点上,竟成了红雀口中的那些瞎子。
“是啊,郡主那般美好的人,谁能不喜欢?”红雀说着,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脸上还带着笑,“看看,便如殿下这般铁石心肠,不也对她动了心吗?”
“哦,不对,殿下是不承认自己对郡主动了心思的。不过也好,如今,不就如了殿下所愿么?”红雀挑眉,“退了婚,想必殿下很高兴吧?”
“你在试图激怒孤。”晏长裕看着她,面色不变,“你想寻死。”
闻言,红雀脸色微变。
“因为你想要保住自己喜欢的人是吗?”晏长裕面色冰冷,声音也无一丝温度,堪称平静。
然就这是这么一句话,却让红雀脸色剧变。
“倒是情深意重,可惜,他管你的死活么?”
红雀不答。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晏长裕看穿了,这就是这位太子殿下的可怕。她在东宫待了三年,比外人更清楚他的厉害。
也是因此,红雀才想要激怒他,最好能死得干脆。否则……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结果……到底是她自作聪明,弄巧成拙了。
“好好查查三年前她入东宫时遇到过的男人,无论老少,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晏长裕对顾决扔下这句话,没再看她,转身便大步朝外走。
“殿下很伤心吧?因为郡主不喜欢您了!以郡主的性子,是绝不会回头的,你们之间再无可能了!”
身后,红雀忽然提高了音量,大声喊道。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她更是用尽了全力。
晏长裕脚步只顿了一瞬,随即,便又若无其事的大步朝前。
“殿下,您别装了,您……”
“闭嘴吧!”
不等红雀再喊,顾决直接命人把她的嘴堵上了,冷声道,“不用再耍心眼了,在找出那个人之前,你会好好活着的。”
红雀睁大了眼睛,眼里终于有了恐惧。
*
“郡主,郡主!您小心些,天黑了,咱们先回去吧?”
虞晋的庄子上,一群人追着前方的少女跑,个个气喘吁吁。偏偏前方的少女精力充沛得厉害,跑了这么久,竟也不见疲色,反倒越发精神了。
袭月和文嬷嬷跟不上,已然掉了队。如今是飞云与管家带着人跟在她身后跑。
“我不要!”
跑在前方的正是元朝。
听着下人们劝说的话,元朝毫不犹豫地摇头,“我还没玩够呢。况且,天黑了,可还有月亮啊?你们看,今儿的月亮多漂亮?”
今天的月亮确实又大又圆,月色美极了。然此时,大家哪里有心思欣赏这美景,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位醉了酒正撒酒疯的少女身上。
虞晋离开后,因着管家一个没注意,让元朝喝光了一壶的酒。她酒量本就浅,这一壶下来,就更醉得理智全无了,直接化身成了一个小疯子。
趁着众人不注意,就跑出了庄子,直接朝后山去了。
偏偏这时天黑了,山路可不好走,而且山里还有野兽,大家都提心吊胆的,唯恐一不小心便让郡主受了伤。
其实他们想要抓住元朝不难,但要保证不伤到她,就难了。郡主身份贵重,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左右为难之下,便成了现在这幅局面。
“完了,不让郡主耗尽精力,今晚郡主肯定不会罢休的。”
见识过郡主醉酒的飞云苦着脸,很清楚,醉酒状态的郡主是根本讲不了道理的。而且这种状态的郡主,还像个小孩子一般,极其固执。
若是要不到自己想要的,她不会停下来的。
管家一听,只觉三魂去了七魄,想到王爷对郡主的看重,只觉得脖子凉飕飕。若是王爷知道郡主在他走后喝醉了,甚至还闹着受了伤,定不会轻饶他!
“师兄呢,为什么师兄不见了?”元朝可不知道其他人的担心,只四处张望,都没瞧见虞晋,不满,“师兄说了,今天要陪我的!他在哪里?我要师兄,要见师兄!”
“要不,咱们派人去宫里给王爷报信吧?”
“王爷是去办正事了,是陛下亲召,怎能去打扰?况且现在宫门都关了!便是想报信,也做不到!”
飞云想了想,道:“咱们派人把四周围起来吧。待郡主玩累了,便好了。我瞅着,再一个时辰应该就差不多了。”
飞云还算有经验,所以此刻还能勉强维持冷静。
其他人也没法子,想了想,便只能这般做了。
好在这山头不算大,他们派人围了起来,至少能隔绝大部分危险。
因元朝是女子,是以,卫一等侍卫不好太过靠近她,唯有飞云距离近一些。当然,元朝此刻只想着自己师兄,也不想其他人靠近。
便是飞云,也不能靠太近。
元朝叫了一会儿师兄,但都没等来虞晋,越发失望了。此刻醉了的她,可想不起虞晋是去办正事了,只生气师兄食言。她愤愤不平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却不想一个用力,反倒把自己踢痛了。
身子更是惯性地往后仰,幸而飞云一直关注着她,见此,忙飞扑了过来扶住了她。
“郡主,您没事吧?”
“……脚疼。”
元朝委屈巴巴地说,“我都受伤了,师兄怎么不来?”
“郡主,王爷去宫里办事了,很快就会回来的。”飞云小心劝道,“要不咱们先回去,说不定,此刻王爷已经回来了。”
闻言,元朝眼睛亮了亮。
“师兄真的回来了么?”
“……嗯,回来了吧。”
飞云轻咳一声,有些罪恶感的避开了郡主满是清澈单纯的眼睛。
幸而元朝此刻醉傻了,而且她也觉得有些累了,便任飞云拉住了她的手,乖乖跟着她走了。一路回去,倒还算顺利。眼见着到了庄子,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师兄在哪里?”
回了庄子,元朝就开始问。
飞云只能硬着头皮说:“王爷估摸已经在屋里等着您了。不如让奴婢先为您沐浴,换一身干净衣裳,再去见王爷?”
虞晋怎么可能在屋里等她?
便是亲兄妹,也不会这般做。
但此时的元朝的脑子都被酒腐蚀了,哪里还能思考?闻言,竟信了,点头道:“行,那你快点。”她身上的衣裳确实都脏了。元朝向来爱美,自然不愿意穿着脏衣裳见人。
听她应了,飞云等人都稍稍松了口气。
几人以最快的速度为元朝洗漱,换上干净的衣裳,便把她送回了房间。
“你们不能进去!”
只不过到了房门前时,元朝却把她们推远了,郑重道,“我要和师兄两个人,师兄不喜欢有人打扰的。”
虞晋确实不喜有人打扰。便如小时候一般,其实他更喜欢独处。
反正已经送到了这里,想来郡主也不能再跑出去了,飞云几人便应了。她们没跟着进去,而是准备守在门口。
“站远一点,不能打扰师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元朝叮嘱。
“是。”
虽是醉了酒,但在某些事上,郡主又记得很清,还意外的执着。若她们没有按照她说的做,郡主又会闹起来。
她们都是伺候郡主多年的人,自然了解她的性子,闻言,便不敢再靠太近。
元朝这才满意了。
她推开门,独自进了屋。进屋后,还记着回头把门关好了。她转过身,竟真的看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正站在窗前。
元朝眨了眨眼。
只不过未等她看清,忽然一阵风吹来,吹熄了屋里的灯。
“郡主?”
门外,见屋子里灯光灭了,飞云有些担忧的唤了一声。
“我在。”
元朝下意识应了一声。
闻言,飞云这才放下了心。想来郡主是累了,所以要睡了吧。如此甚好,不然郡主再闹着要师兄,她们现在可变不出一个瑞王来。
随着屋里暗下,那道背对着她的身影动了动,像是转过了身来。
元朝还记得飞云的话,自然想当然的以为这人是虞晋。她的脑子暂时思考不了太多,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师兄,自然就顺从心意朝他跑了过去。
眼见着那道纤细灵动的丽影朝他扑过来,站在窗前的男人,循着记忆的本能,下意识张开了双手。
少女落进了他的怀里。
他本能地按住了她柔软的腰肢。
却见她仰着头,软软地唤了一声,
“师兄!”
那声师兄悦耳清灵,然落下的瞬间,屋子里的温度陡然冷却。
男人垂首,目光晦暗了一瞬,看着怀里的人,淡声问:“卫知知,你唤孤什么?”
失控
元朝是醉了, 不是傻了。她仅剩的神智告诉她,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这人的声音不是师兄的。
她立刻就要从那人怀里出来。
然而刚一动,按在她腰间的手便忽然使力, 元朝轻呼了一声, 不仅没有出来, 甚至更深地埋了进去。
“……放、放开我!”
她想要挣扎, 但于事无补, 那人的手像是铁臂一般,紧紧地禁锢着她, 让她根本挣脱不了束缚。反而因着她的挣扎,他锢得越来越紧,元朝甚至感受到一丝细微的疼痛。
“孤问你,你唤孤什么?”
“……师兄?”
元朝乖乖回道。
醉酒后的她思维转得慢, 但是敏锐度倒是提高了许多。她直觉面前锢着她的男人心情不怎么好,而且非常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既如此,她便回了他。
如此,他就会放了她吧?
因着屋里的灯灭了,屋子里昏暗一片。元朝可不是习武之人, 视力极佳,她看不清面前人的面庞, 只能听见他低哑的声音, 像是渴了许久的人,带着浓浓的沙哑, 让人心头一紧。
结果话音未落, 她只觉腰肢又是一疼。
那人手上的力道竟是更重了几分。
元朝那点力气,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只被他深深禁锢在怀中。他身上好烫,即便是隔着衣裳,她也感受到了那股炙热的温度。
以及……他的心脏跳得好快。
扑通扑通,心跳声几乎震得她耳朵疼。
“疼……你弄疼我了!”
她委屈巴巴地控诉,“我不要你,我要师……唔。”
然这一次,那声师兄再没有机会说出来。禁锢着她的男人在那刹那间忽然垂首,堵住了她的嘴。
唇上湿湿热热,又软乎乎,是另一个人的嘴唇。
元朝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傻傻不敢再动。
被酒精腐蚀了的大脑缓慢地运转着,一时无法理解现在发生的事。
“没有师兄,只有孤。”
直到那人的唇离开了她,又附在了她耳边,她才眨了眨眼,怔怔地看着他。
只是屋子里太黑了,她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张熟悉的轮廓,熟悉到这人似乎曾在她的记忆中出现过很多很多次。
“我是谁?”
那人俯首,也看着她。
那双墨深的眼睛,此刻在黑暗中倒是显得明亮了,只是就像是夜晚出来狩猎的野狼一般,带着一股子说不清的冷漠和残忍。
他是谁?
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然元朝抿紧了唇,本能地排斥着那个名字。她甚至不想让那个名字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所以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上来。
“我是谁?”
那人又问了她一次,声音比方才越发低哑了几分,冷厉的目光仿若也带上了一丝凶狠,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狠狠咬她,“卫知知,回答我。”
随着话音而来的,是腰间越发紧的禁锢。
元朝被吓到了。
恐惧和委屈犹如潮水一般,忽涌而至。
“我、我不认识你!”她终于发出了声音,却已带了泣音,“你、你是混蛋,你欺负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元朝稍微清醒一点,其实便知道此刻最应该做的是大声呼救,而不是与人硬碰硬。
但此刻的她,想不到这一点。
即便是醉酒了,她也记得,她不能哭,更不能在这个人面前哭。所以哪怕眼睛涨得发疼,她也只是狠狠地、不服输地瞪着他。
她是卫家的姑娘,是大将军的女儿,她才不要怕他!
然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看上去有多么可怜。漂亮的眼睛红通通,里面还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哪怕没有掉下泪来,也足够让人心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裕的心,顿时像是被尖锐的针扎了一下。
他倏然放开了怀里的人,那一瞬间,竟有一种想向她道歉的冲动。当然,他并未这样做,只是冷着脸松开了她,依旧面色冷冷地看着她。
“你是混蛋!”
元朝却以为男人被自己吓住了,立刻就得意了,伸手一抹眼睛,就得寸进尺,“是大坏蛋,我讨厌你,我不怕你!”
边说,她边向男人比了比自己的拳头,以示威胁。
晏长裕的目光在那堪称粉嫩的拳头上顿了几许,罕见的嗤笑了一声。即便他没说话,元朝也听出了那笑声中的不屑。
“你不信,我可以打死你的!”
元朝瞬间不满了,举起拳头就朝男人胸膛打去,好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只可惜,拳头还未碰到衣裳,便在中途被另一手攥住了。那手比她的手大多了,把她的拳头包得严严实实,长都长不开。
“就这,也想打孤?”晏长裕冷冷勾唇,“卫知知,你喝傻了。”
他包紧了掌心里的那只拳头,眸色晦暗不明,微微粗糙的指腹忍不住在上面细腻的肌肤上摩挲了一下。
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冒出了许多关于此的记忆。
他又不是没有被这拳头打过。
床帷之间,每一次,但凡他要得狠了一些,她就要用这只拳头捶打他。
可惜,一点也不疼。
所以他从未阻止过,只是在她打过来时,越发的要她。没多久,她便连挥拳的力气都没了,手只能软软的搭在他的脖子上。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晏长裕猛然松开了手,面色难看至极。不待元朝反应,他忽然就翻身跃出了窗,竟是快速离开了。
只留元朝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高大的背影瞬息间便消失在了黑夜中。半晌,她眨了眨眼,忽然开心的笑了。
混蛋肯定是被她吓走了!
她以为自己得到了胜利,只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高兴极了。高兴过后,元朝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因着方才的插曲,她倒是忘了要找师兄的事。酒精的侵蚀让她思考不了太多,困了,那就睡觉。
思及此,她撑了个懒腰,就爬上床去睡了。
这一夜,元朝睡得极好。
甚至因为打赢了坏蛋,她连睡觉都是翘着唇角的。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即便元朝已经忘记了醉酒之后发生的事,但这股子快乐也还沉浸在她的心底。
“郡主,您今日怎么这么开心?”
洗漱时,袭月瞅着郡主不自觉扬起的唇角,忍不住问了一句。
本来因为昨夜瑞王殿下突然离开之事,他们还担心今日郡主起来,心情会不好,结果竟是他们想错了?
“不知道,反正就觉得开心。”元朝也不清楚,“我还想问你们呢,昨晚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她倒是知道自己昨晚喝醉了。
只是她有个特性,不管醉酒后做了什么,只要睡一觉起来,她就全不记得了。元朝觉得这一点很好。
她也知道自己酒品不怎么好,所以那些糗事不记得,是再好不过了。
“好事……有什么好事么?”
袭月茫然。
见此,元朝想了想,自己给找了答案,“可能是因为昨晚我终于喝到了许多酒吧,虽然不记得后面的事了,但酒的味道,本郡主还是记得的。”
尤其是梅子酒,味道可真好。
听到这个解释,袭月也觉得有理。不过,见郡主又蠢蠢欲动,她立刻警惕道:“郡主昨夜已经喝了很多了,今天可不能再喝了。不然,奴婢就去告诉瑞王殿下!”
“你这丫头,到底是谁的人啊?本郡主又没说要喝,想想也不行么?”元朝反手就敲了一下袭月的脑门,轻斥道,“告状精!”
袭月揉了揉脑门,笑着表忠心道:“奴婢当然是郡主的人,一辈子都跟着郡主!”
元朝哼了一声,不理她。
“对了,师兄那头可传来了什么消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么晚还要把师兄叫去?”提起虞晋,元朝便想起关心正事了,不满,“昨天可是师兄的生辰,陛下可亲口说过要给师兄放假,怎得出尔反尔?”
“刚管家来传话了,说是朝堂有急事,瑞王殿下估摸着要下午才能回来。”恰好,飞云走了进来说,“奴婢已经着人去打听了。”
朝堂有急事?
元朝回忆前世,明明上一世,虞晋的生辰是顺利平稳度过的,并未如今生一般被急召回宫。
说起来,今生很多事都与前世有了不同。
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
元朝蹙了蹙眉,一时有些想不通。
*
这一晚,元朝睡得好,被她打走的“坏蛋”却是一夜无眠。
翻窗离开后,晏长裕没有停留,径直回了皇庄。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是谁?!”
巡逻的守卫恍然看到了一抹黑影闪过,当即厉喝出声,立刻跟着追了上去,大喝,“有刺……”
只是刺客两个字未说完,那抹黑影忽然顿住脚步,并转过了身来。客字霎时被堵在了喉咙里,守卫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时都忘记了行礼。
“……殿下?”
守卫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么会大半夜在外面看到太子殿下……若不是这张脸,他当真以为是刺客或者贼寇。
毕竟,方才太子殿下刻意避开守卫,走在暗处的行为真的像是悄悄闯进来,别有所图的贼人。
当然这话,守卫自不可能说出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认错后,他立刻行礼:“属下见过太子殿下,请殿下恕罪,方才是属下看错了。”
“无事。”
晏长裕淡声开口,“继续去巡逻吧。不要让人知道,你今夜在此看到孤。”
“……是。”
守卫愣了一下,才躬身应了。
等他抬起头时,眼前已经没了太子殿下的背影。若不是地上的脚印尚在,当真便是错觉了。
瞧殿下的模样,像是才从外面回来。这般晚了,殿下孤身一人去作甚?想到殿下还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守卫心中疑惑更甚了。
难道是为了夜间行动?
东宫上下都知道,除了正式场合,平常时,殿下只喜穿素衣。所以算起来,这还是他入东宫以来,第一次看见殿下着一身黑衣。
当然,殿下龙章凤姿,生得俊美不凡,便是穿着一身黑衣也是好看至极。守卫想了一会儿无果,便也不再想了。
主上的心思,他还是莫要揣测了。
“方才是你在喊?”正这时,其他的守卫也赶了过来,“刺客呢?”
“不是刺客,是我看错了。”想到殿下的嘱咐,守卫忙摇头,“走吧走吧,没有刺客,就是我眼花了。”
“你平常不是一直吹嘘你眼神最好么?怎得还能看错?”有守卫笑着打趣。
他眼神确实很好,否则也抓不住……是看不到殿下了。
可惜殿下不让他说出来,所以他只能顶了眼神不好的锅。守卫莫名有些憋屈,只能道:“这马还有失蹄,我看错了很奇怪么?走了走了,莫要耽搁了正事。继续巡逻吧!”
说着,他当先朝前走。
其余守卫见了,也没多想,笑着一起离开了。
*
除了这点小插曲,晏长裕还算顺利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明明是自己的屋子,他却没有走正门,而是从窗户上翻了进去。
如此行迹,被人误会也正常。
其实若不是他的腿疾未好,以他的身手,以及对庄子的熟悉,不可能被守卫发现。
直到进了屋,晏长裕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本就冰凉的脸色霜色越浓。他站在屋子中央,一时没有动。
屋子里的灯早就灭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不久前,进入了另一间屋子。
只是这间屋子里,没有独属于女儿家的香味,更没有那个人,只有一室的冷清。
晏长裕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了。
或许,从他开始做第一个梦时,便已经开始了。只是那时,他并未在意,自信自己能掌控所有。
直至如今。
终于有些难以克制。
若不是失控,他也不会半夜做出这种闯入女子闺房之事,甚至……做出了他曾经嗤之以鼻的举动。
他下意识抿了抿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份独特的、只属于另一人的温软。如梦里一般,面对醉酒的卫元朝,他失去了平常心。
哪怕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碰触,竟能勾出他心中最深最狂的欲望。
晏长裕静立在昏暗的屋中,明明闭上了眼,可那道丽影依旧出现在眼前。不仅如此,还有她的声音,也在耳边回荡。
“……我不要你,我要师兄!”
师兄,师兄!
晏长裕陡然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冷,甚至隐隐带上了杀意。
他不得不承认,在卫元朝扑进他怀里,却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时,那一瞬,心底终是生出了嫉妒。
因一个女人,生了嫉妒之心。
——他在嫉妒虞晋。
软肋
还不到晌午, 虞晋便回来了。元朝自是很惊喜,可惜不想,虞晋竟是来向她辞别的。
“知知, 师兄此次要失约了。江明府那边出了山匪,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已经屠杀了三个村庄, 此次我将奉皇命去剿匪。”
虞晋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裳, 上面没有褶皱,他眼下还有浅浅的青黑, 无论哪一处都说明他昨夜许是一夜未休息。
他看向元朝的眼里满是歉意,声音微哑,“抱歉,师兄没有做到对你的承诺。”
元朝看见了那张俊雅面庞上闪过的黯然, 她心中一疼,忙摇头道:“师兄不用与我道歉。剿匪乃是正经大事, 我怎会怪你?你早去一日,便能多救一个百姓,早点剿灭那些山匪,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她走到虞晋面前, 仰头对他笑,声音温甜:“师兄, 我在家里, 等你的好消息!待你回来了,再陪我玩也不迟。”
江明府的那帮山匪, 元朝前世时也曾听闻过。只是她记得那些山匪之所以那般猖狂, 其实是与当地官员勾结,所以做下的恶事一直没有被曝出来。直到今年年底, 才忽然曝出,立刻惊动了朝野上下。
洪文帝震怒,当即派了人带兵去剿。只不过上一世虞晋那时另有差事,所以洪文帝派了昌远侯世子,也就是卫阳大长公主的嫡孙,如今的皇城军副统领霍凛前去。
因着起初并不知江明府的山匪早与官府勾结在一起,所以霍凛起先吃了大亏,甚至差一点失了性命。
今生此事不但提前爆了出来,前去剿匪的人还变成了师兄。不知为甚,元朝心里莫名涌上了一丝隐约的不安。
“师兄,你此番前去定要小心。那些山匪做了这么多恶事,为何能隐瞒这么久?定然有人包庇!”元朝只以为这丝不安是因担心虞晋而起,是以忙提醒。
倒是虞晋听了这话,目光微深地看了她一眼。
“知知放心,我会的。”须臾,他轻声说。垂首,对手少女满含担心的眼睛,他语气更软了两分,柔声道,“不用担心,我定会平安归来。只是那时山上的果子怕是都没了。”
“错啦!这果子都是一茬一茬的熟,这种没了,另一种就该熟了。”元朝忍不住笑了,“反正师兄你得早点回来,不然我一个也不留给你!”
“好。”
虞晋看着面前的少女,手指动了动,终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话,便不得不告别了。
虞晋此次回庄子,是特意来与元朝当面告别的。因事态紧急,他时间很紧,今日便要带兵出发。
元朝也知他责任重大,自然不会扯后腿。说了几句,便催着虞晋莫要耽误正事。
“师兄去吧,我在家里等你。你记得早去早回。”
这一句话,仿佛他只是如平常出门一趟,很快便会回来。虞晋听出了少女话里的期盼,喉结上下动了动,只是最终只应了一声“好”,便离开了。
虞晋都走了,元朝叹了口气,也没在庄子上久留,当日也回了京。师兄都不在,纵使有袭月飞云等人陪着,但到底不同,元朝觉得无甚意思。
既然玩不了了,那不如也去做点正事。
自上次赏花宴后,卫阳大长公主提出的女子保护协会便正式建立了,元朝也参了一股。
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便是尊贵如卫阳大长公主也不可能为所欲为。因着这事,这两日,朝堂上甚至有不少弹劾公主的折子。
只不过此次加入了协会的女子不少,高层中,皆是出身尊贵的夫人小姐。虽然这股力量不足以撼动整个世道,但也足以让人侧目。
便是洪文帝也不能轻易动。
当然,这也是因着她们如今只是建立了一个协会,并未做出其他离经叛道的事,甚至于在百姓眼里,她们做的还是好事。
协会成立之后,她们并未大刀阔斧的动,而是先选择了从慈幼院入手。
慈幼院是朝堂所办,主要用来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只不过朝廷拨下的经费有限,孩子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尤其是其中的女孩子们,因女子大多天生力气就比不过男子,所以日子更难,常常抢不到食物。
慈幼院里孩子众多,负责的人也不可能时时看着,便是看见了,也管不过来。没有父母的孩子本就如野草一般,想要活下来,本就要更苦一些。
在慈幼院时苦,出了慈幼院,大多更苦。
朝廷不是善堂,不可能真的白养这些孩子,所以通常也会派人来教这些孩子一些生存的技能。学得好的,成年后,说不定可以给朝廷办差。只是这些技能,大多只适用于男孩儿。
朝廷安排的岗位,也基本都是给男子的。倒不是不想给女孩子们安排,只是这世道讲究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子能做的事本就少。
想要改变成年人很难,但孩子几乎都是一张白纸,可以重新塑造。是以,她们商量过后,便把第一步选在了慈幼院。
如元朝她们这般的贵妇贵女,其实最不缺的便是银钱。夫人们不仅管着家中中馈,还有丰厚的嫁妆,小姐们少一些,但也是不缺钱的。
便如元朝,她生母的母亲乃是大富商独女,嫁妆甚至比公主还要丰厚。母亲去世后,这些东西自然全都留给了元朝。
于她们来说,能够用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
大家先筹了一笔银钱,先是重新翻修了慈幼院,改善了伙食,提升了孩子们的生活质量。随后又为慈幼院的女孩儿们请了老师,不仅教她们女红刺绣类,还教读书写字,以及男孩儿们才能学的技能。
对外说只是请了几个老师,事实上,已是一个小学堂。平日里,夫人们小姐若是无事,也会亲自来此上一回课。
不管目的为何,这种自然是大善事,所以洪文帝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老古板们也才没有追着骂她们。
前两日,小学堂已经落成,孩子们也已正式开始上课。不过元朝之前忙着,所以还未正式去看过。
如今玩不了了,她便想着亲自去看看。
自那次听了宁不畏的话之后,元朝也一直在思索自己能做什么。若无意外,她这一生应当不短,难道真的只吃喝玩乐么?
无论是想要成为卫家的骄傲,还是为了自己,元朝都想有一番改变。正如卫阳大长公主所说,那些男人之所以看不起她们女子,不把她们当回事,无非是因着女子不掌实权,不够强大。
在他们心中,女子,是可以被他们随意摆弄的器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便如上一世,面对晏长裕纳妾,她只能与他嘴上闹,甚至要以自己威胁,绕是如此,也输的一败涂地。
一国之母又如何?
终究还是位于男人之下!
元朝不期望自己能彻底改变这个世道,她只想着,若能多一些筹码,在遇上困难时,她至少能争取的更多一些。
不至于输的那般惨烈又憋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如此,世间女子皆是如此。
*
回去的路上,元朝一直思索着这些事。正想着时,马车忽然震了一下,惊醒了沉思的元朝。
“怎么了?”
她蹙眉问。
车外,卫一回道:“回郡主,前方有两拨人起了冲突。请郡主稍待,属下去查看一番。”
很快,卫一便回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几个匪徒在闹事。”卫一道,“被围住的是一位公子,瞧打扮,应是读书人。郡主,我们可要上去帮忙?”
“当然要帮!”
元朝掀开车帘子,瞪了他一眼,“匪徒谋财害命,见到了,岂能不管?不用担心我,你带着人去帮忙!”
她明白卫一的意思。
在卫一等人心中,她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然遇到这种事,元朝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况且,她还是卫家的人。爹爹兄长们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她上不了战场,可不代表她是贪生怕死之徒。
她更不能坠了卫家的脸面!
“是,属下遵命!”
卫一应了一声,带着几个侍卫便赶了过去。
飞云留在了原地保护元朝。
卫一等人可是卫家精心培养出来的高手,能留在元朝身边的侍卫,更是高手中的高手。那些匪徒再厉害,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两刻钟,卫一等人便捆着人回来了。
“郡主,人都抓起来了。”
元朝应了一声:“把他们送去官府。对了,那书生怎么样?”
因距离不近,元朝看得不太清楚,只瞧见打斗中那书生摔了好几次,身上穿着的书生袍都脏了破了。
“小生韩泱,谢过郡主救命之恩!”
正这时,一道陌生清亮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韩泱?
听到此人的自称,元朝心中一动,不由掀开了车帘子,便见马车不远处,站着一个模样隽秀的年轻书生。
他看上去应不及弱冠,生得面如冠玉,极为俊俏。然让元朝惊讶地不是此人生得出众,而是这人算是个熟人。
上一世,在三年后,韩泱这个名字可是传遍了整个大周。只因下一次会试,他以弱冠之龄碾压众人,夺得状元之位。
不仅如此,他还是大周建朝以来,第一个连中六元之人。
不过元朝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却是因着另一件事。
前世,晏长裕提出要立陆瑾为贵妃时,朝堂上下虽然有不少反对之声,但大多惧于帝王之威,很快便偃旗息鼓。
唯有彼时任翰林院学士的韩泱,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弃。
他不仅在朝堂上公然斥责晏长裕不顾伦常的行为,甚至还专门写了文章批判。即便晏长裕大怒,把他关进了牢里,他也没有改变其志。
元朝还特意看了韩泱写的文章,不得不说,深得她意。许多人都认为韩泱太傻,竟然敢于帝王硬碰硬,然元朝很佩服他。
不仅是因为韩泱的立场与她一致,最重要的是,她佩服他的心志和坚守。
因着出身武将世家,元朝其实对那些读书人并多少好感,认为书生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最后,是韩泱扭转了她的看法。
帝王纳妾,其实与他无关。他乃是大周第一个六元状元,本来前途无量,完全可以选择明哲保身,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的行为在所有人看来,无异于以卵击石,是在做无用功。
臣子该以帝王之意为上,怎能反抗帝王?
“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1)。大周是兴是亡,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这是韩泱被关进牢狱后,面对行刑之人所说之言。
即便是要受刑,他也坚守初心。
因着此事,元朝对他印象极深也极好。两人其实并未有过真正的交集,但不妨碍元朝对他的欣赏。
她倒是没想到,今生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韩泱,甚至还恰巧救下了他。
如今的韩泱更年轻了一些,眉目间还带着几分青涩,但那身干净清澈的气质倒是与前世别无不同。
虽因为遇上了匪徒,身上显得有些狼狈,但他背脊挺直,不卑不亢,又规矩懂礼,还生得俊俏不凡,让人无法不心生好感。
“韩公子不用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既然瞧见了,自然不能不管。”元朝向来喜恶分明,甚至对韩泱笑了一下,声音温和,“韩公子快请起吧,莫要多礼了。”
韩泱本来一直垂首,此刻听见这清灵悦耳又温柔的声音,终是忍不住直起身子,稍稍抬头看去。
方才看到马车上的标志,又听那些侍卫的称呼,他立刻猜出了马车里的人是谁。
他也听说过镇国公府元朝郡主之名,只不过都不是什么好名。外界都传这位郡主娇蛮任性、嚣张跋扈,如今瞧来,果真是传言不可信。
郡主哪里有半点骄横?
“无论如何,是郡主救了小生性命,这份恩情,小生不敢忘。”他只飞快看了马车里笑意盈盈的少女一眼,便立刻垂下了头,不敢再看,“郡主的救命之恩,小生来日必定相报!”
他语气认真又坚定。
因着上一世之事,元朝对他性子也有几分了解,知道他的固执,便也没与他再争辩,只道:“那行,本郡主便记下了。”
闻言,韩泱心中一动。他本想抬头,然不知想到什么,又忙止住了动作,只垂着首,视线只看着下方。
“韩公子一直埋着头作甚?你不敢看本郡主,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太可怕?”元朝当然注意到了他的窘迫,忍不住逗弄了一句。
“……当然不是!”韩泱脱口而出,“郡主天姿国色,仙人之貌,怎会可怕?”
话一出口,元朝还没怎么,他却红了耳尖。
“我……小生不是故意议论郡主容貌,只是担心郡主误会。”下方的书生慌忙解释,明明是伶牙俐齿之人,此刻竟有些结巴,“非礼勿视,小生不看,是不想冒犯郡主。”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不用紧张。”元朝有些好笑,倒是不知朝堂上连帝王都敢硬怼,还能写出那般惊艳文章的韩六元,私底下竟这般腼腆,“放心,我知道韩公子是守礼之人,没有误会。”
韩泱心口微松。
“你抬起头来与我说话吧,我都同意了,便不是非礼勿视了。”
“……是。”
韩泱顿了顿,缓缓抬起了头。
方抬首,便见坐在马车里的少女笑看着他,明媚亮丽的面庞上露出浅浅梨涡,眉心的红痣更是妩媚动人,像是天上的星辰,闪耀又夺目,璀璨得让人无法无视。
只需一眼,便能深刻进心底。
元朝问:“韩公子这是要去京城吗?”
说话间,她瞧了瞧韩泱身后跟着的人。特别寒酸,除了一个书童,竟然只有一个侍卫,也难怪遇上匪徒束手无策了。
“回郡主,小生确实欲去京城。”韩泱认真回,“明年开春便是会试,小生想要参加此次会试。因着家里离京城太远,所以便想着提前进京备考。”
其实这一路行来,并不容易。他们好不容易熬到了这里,结果不想,都快到了京城了,却遇到了一窝匪徒。
若不是元朝恰好经过,出手相帮,以韩泱三人的实力,便是不死,怕是也要重伤。元朝恍然,难怪韩泱是三年之后才参加的会试,想来上一世,他虽侥幸逃脱,但估摸也受了不轻的伤,所以错过了明年的会试。
前世时,元朝也听说过这位韩六元的家世。很难有人相信,这位才惊大周的状元,其实出身富商之家。
本朝商人之子虽也能科举,但能够考出头的太少,何况还是连中六元?
不过韩家虽富,对韩泱却并无太大帮助,甚至扯了不少后腿。只因韩父宠妾灭妻,而韩泱乃是元配之子。
韩泱生母杨氏不忍丈夫的忽视,怒而与韩父和离。和离之后,韩父竟是荒唐的扶正了妾室。
而韩泱乃是韩家子,杨氏自然带不走。
若不是韩家还顾忌着杨家,韩泱能不能顺利长大都不确定。幸而,他不仅长大了,甚至还惊掉了所有人的眼。
元朝没有过多问这些私事,只道:“既如此,若韩公子不嫌弃,不如与我们一道回京。”
既然都帮了一次,元朝自是好人做到底,护送韩泱安全到京城。
如这种能为百姓做实事的好官,她不介意助其一程。若韩泱能早三年高中,想来等晏长裕登基时,他的官位也能更高一些。
“郡主能相帮,乃是小生的幸运,岂敢嫌弃?”韩泱也没推脱,干脆应道,“小生在此谢过郡主。”
他没再说什么报答之言,只因明白两人地位差距太大,想要报答也不急于一时。
“那便启程吧。”
元朝放下了车帘,坐回了马车里。
接下来一路,元朝也没再刻意找韩泱说话。她看得出这位韩六元与她相处极为不自在。
如她先前所言,把韩泱顺利送到京城后,便告辞了。
韩家在京城是有宅子的。
韩泱再怎么也是韩家嫡长子,如今又是举人之身,韩家也不敢再随意轻待他。
“韩公子往后若遇到什么事,只管派人去镇国公府。”留下这句话,元朝一行人便离开了。
韩泱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马车,有些出神。
“公子,咱们进府吧?”
这时,书童小心提醒,“您身上还有伤,还是得先把伤处理了才好。”
那些匪徒虽被卫家侍卫制住,但此前,韩泱到底还是受了一些伤。毕竟那些人的目标便是他的命。
闻言,韩泱回过神来,收回视线,转身进了韩宅。
*
遇上韩泱一事,元朝并未多想。回府后,她吩咐卫一派人护一护他,便把此事搁下了。
只不过元朝不在意,有人在意。
东宫。
“回殿下,瑞王已经带人出城了。元朝郡主是独自回京的,不过回京路上,救下了一位名唤韩泱的书生。”书房,顾决站在下方,恭声禀报,“据说,郡主……与这位韩姓书生相谈甚欢。”
说这话时,顾决小心抬头观察太子殿下的神色。
然晏长裕自来喜怒不形于色,想要从面上看出他的心思,实在太难了。顾决只瞧见他面色淡淡,似是随意的翻看着暗卫交上来的资料。
那资料中详细记载了元朝一路行来之事,当然,也包括韩泱的事。
“韩泱。”
须臾,晏长裕忽然念了一声这个名字。
顾决有些不解看他。
半晌,晏长裕才冷淡地道:“把人撤回来,往后不用再向孤禀报镇国公府之事。”
“可是郡主……”
“也不要再提她。”不等顾决说完,晏长裕便打断他,直接道,“孤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更清楚孤最想要的是什么。”
顾决哑然。
身为跟随殿下多年的暗卫,他当然清楚殿下最想要的是什么。女人与大业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殿下确实对元朝郡主动了心,可终究抵不过那九五之位。主上如此清醒,作为臣子,他本该庆幸,可此刻,顾决心中却有些踟蹰。
“……以殿下之能,两者兼得,也无不可。”
他沉吟片刻,还是说了一句。
纵然元朝郡主身份敏感,但当初殿下都已经准备婚事了,便说明殿下已有应对之法。娶了郡主,最多麻烦一些,但其实也不会真的影响大局。
书房中,一时静寂。
“如红雀之事,一次便够。孤不想再有下一次。”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决听得上方传来男人低哑淡漠的声音,“孤,不需要软肋。”
而卫元朝,至少在有些人眼中,已然成了他的软肋。
——既如此,便由他亲自来拔除。
提亲
是夜。
陈文业来给晏长裕换药, 一看到他的腿,便忍不住蹙眉:“殿下这腿伤怎么又加重了?”
只见那修长的小腿伤口不仅未慢慢愈合,甚至又渗出了血。不仅如此, 还比之前还要红肿, 这一看便知是过度使了力。
身为医者的本能让他暂时忘却了君臣的尊卑, 沉着脸道:“属下之前说过, 殿下这腿疾不能再轻忽了。再这般下去, 后果不堪设想。殿下莫不是当真想做个瘸子不成?”
“……下次不会了。”
晏长裕启唇,倒是没有辩解。
“还望殿下莫要食言才好。”陈文业沉声说, “属下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是殿下这伤真的太重了。属下知殿下不怕疼,但是人的身体到底是脆弱的,万一真的出了事, 可后悔不及。”
从床上爬起来,硬要守在一旁的常文闻言, 也一个劲儿的点头。他虽是殿下的贴身内侍,但身份有别,便是担心也不好劝说。
但陈文业不同,大夫的话, 殿下总要听一听吧。
晏长裕抿唇,点头:“孤知道了。”
说话间, 他垂首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若不是今日换药, 他甚至都忘记了腿上的伤势。
当然不是不痛,相反, 正如陈文业所说, 是剧痛。
但一来晏长裕向来能忍,曾经便是被贯穿了肩膀, 他也没有叫过疼。二来,他……是真的忘了这点疼。
比起心脏处那时不时莫名传来的疼,腿上的疼,竟变得不值一提了。
然这段时间陈文业听他说过太多次这样的保证,如今已经不怎么相信了,所以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了好几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殿下一定要把这伤放在心上。”陈文业想了想,忽而灵机一动,“这女子都喜欢漂亮郎君,何况是生得国色天香的元朝郡主,想来要求更高!属下之前偶然听闻,郡主之所以喜欢殿下,便是因殿下生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常文一直在给他使眼色。然陈文业正低着头上药,根本没有接收到,还自顾自道:“……瑞王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常文:“……”
顾决还没来得及把晏长裕不久前下达的命令传达下去,因此陈文业的思维还停留在之前。
红雀的事,他们几个心腹都知道了。殿下既然当真对郡主动了心,所以陈文业想当然的认为殿下会想要挽回。
——毕竟,之前也是这般做的,不是么?
“她喜不喜欢,与孤何干?”
晏长裕冷冷说了一句,不等陈文业再说,直接道,“不要废话,快点上药。孤乏了。”
闻言,陈文业没有多想,只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殿下最近口是心非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些。
身为臣子,他自然不可能戳穿主上的伪装,看主上的笑话。方才他会说那么几句话,也是因为医者的职责所在。
反正话意已经表明了,他的目的也达到,自然不需要多说。
殿下从来都是一点就通。
陈文业便点头应承:“请殿下忍耐一下,属下要给伤口清洗一下,会有些疼。”话音未落,他已经直接上手了。
晏长裕骤然握紧了双拳。
很疼,但也不知不能忍耐。
陈文业下手很快,动作利落,不过半刻钟便重新上好了药,并包扎好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叮嘱道:“殿下此次可千万不要再乱动了,这腿可经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了。”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只是临走前,晏长裕忽然问:“会瘸吗?”
一听这话,陈文业心中便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预感。他轻咳一声,郑重地说:“如果再折腾一回,属下也不敢保证会不会瘸了。”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晏长裕看了看自己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腿,微顿片刻,垂眸淡淡说了一句。
陈文业点头:“殿下这几日便不要再过于操劳了,好好休息、多多睡觉,有助于伤势恢复。”
说罢,陈文业也没什么再嘱咐的,便行了礼退下了。
“你也退下吧。”
晏长裕又对旁边守着的常文说,见常文欲言又止,他顿了顿,补充道,“今夜孤不会出去。”
听到这话,常文才终于放心。
虽然殿下掩饰得很好,其他人发现不了,但常文可是近身伺候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发现那些蛛丝马迹?
便说殿下的鞋子,鞋底可是湿润的,上面还沾了一些黑色的泥土,明显是山间的泥。
“那殿下早些歇息,老奴就不打扰您了。”
常文应了一声,也退下了。
待到其他人都离开,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了晏长裕一人。此刻还不到亥时,平日这个时候,他要么处理公务,要么就在看书。所以晏长裕站起来,下意识想要朝旁边的桌案走去,然刚抬起脚,他又顿住了。
晏长裕垂首,看了看自己的伤腿。沉默片刻,灭了灯,回到了床上躺下。
他本以为自己睡不着,却不想,方躺下不久,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只是与这几日的情况相似,便是睡着了,他也得不到多少安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从退婚之后,晏长裕但凡睡下,便常常梦到前世之事。无论他愿不愿意,那些记忆都会如洪水一般朝他肆无忌惮的袭来。
而在那些记忆中,出现最频繁的,唯有……卫元朝。
几乎每一夜,她都要来他的梦里纠缠于他。
这也是为何晏长裕近日不怎么想睡觉的主要原因,他不想在梦到她。既然做了决定,自然不能拖泥带水。
……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
他是人,便是能够控制自己的言行,也控制不了他的记忆和思想。
他又梦到卫元朝了。
不仅如此,在梦里,他还见到了韩泱。只不过,是三年多之后的韩泱。彼时,韩泱在殿试上被越发老迈的洪文帝点为状元,成了大周无人不知的韩六元。
韩泱名声响亮,年岁又轻,还生得好,便是此届探花容貌也远不及他。最重要的是,他还未成婚,甚至连亲事都没有定下。
谁都知道他前途远大,是以状元打马游街时,街边上下几乎站满了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其中,又以女子居多。
韩泱是大才子,他不仅文章做得好,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湛。他的诗集与丹青更是被炒到天价,大受追捧。
那时,晏长裕与元朝已经成了婚。
洪文帝已然老迈,身体大不如前,他身为储君,不仅要忙着处理国事,还要应对君父以及兄弟们的试探与算计。
因此,那段时间,晏长裕虽不是过家门而不入,但大部分精力和时间确实都花在了外事上。
殿试出榜那日,他好不容易得了闲,忆及前段时间卫元朝的几句抱怨,便想着回去陪陪妻子。
结果待他回了东宫,却被告知,太子妃出宫去看状元游街了。
待晏长裕赶过去时,恰好看见站在楼上,正兴奋地对下方摇着手中锦帕的妻子,嘴里还赞道:“这韩六元果真生得好,那身状元袍穿在他身上,比穿在那些老头子身上可好看太多了,正配他!”
晏长裕打眼一看,便瞧见她面前桌案上,还放着一本诗集与丹青。他视力好,一眼就看见了落款,
——韩元清。
元清,正是韩泱的字。
自己的妻子不仅夸赞别的男子生得好看,还买了别人的诗集与丹青。晏长裕从来不是大方之人,心情自然称不上好。
况且,口口声声埋怨他不陪她的人,此刻竟然只顾着别的男子,竟都没有发现他来了。
“太子殿下!”
最后,还是陪在一旁的袭月发现了他,立时惊呼了一声。
卫元朝这才转过了头。
“殿下,你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他,她漂亮的眼睛亮了亮,如一只蝴蝶般朝他飞了过来,抱住他的手臂,笑意盈盈,“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孤已经来了有半刻钟了。”
他淡声提醒。
“你来了半刻钟,怎么都不出声?”结果,卫元朝根本没听懂他的意思,笑嘻嘻说,“幸好是你,若是他人,那该多可怕?行了,我知道你功夫好了。”
晏长裕:“……”
“不是孤功夫好,是你只顾着看旁人。”他忍了忍,到底还是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发觉的不满。
卫元朝看了他几眼,忽然问:“你吃醋了?”
“……”晏长裕顿了顿,没回这个问题,只道,“你是孤的妻子,是东宫太子妃。”都已经嫁人了,怎能还去看旁的男子?
“那又如何?”卫元朝哼了一声,放开了他的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到好看的人,自然忍不住多看几眼。况且,那人还有才华。若是出现一位比我长得还美的美人,难道殿下不会看?”
他当然不会。
那些人长得再好看,与他又有何关系?又不是他的妻子。
只不过此刻,晏长裕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另外一层意思上——卫元朝认为韩泱比他生得好?
晏长裕心情莫名又差了几分。
“那韩六元不仅有惊世绝才,偏偏还有上天赐下的一幅好皮囊,你瞧瞧,这街上的女子,无论老少,目光可都只落在了他身上。”偏偏卫元朝还在说,“又不只我一人,这便说明大家对美的终极定义,都是差不多的。”
“有才有貌,还彬彬有礼、品德高尚,这才是真正的美君子嘛!”
“看来太子妃很欣赏他。”晏长裕面无表情地说,“可惜,你已经嫁人了。”他又一次提醒,语气冷冰冰。
卫元朝看着他,淡声回:“嫁了,还能离。”
“……”
晏长裕脸色比平常更凉了。
往常若有人这般让他不愉快,他不是当场还回去,私下也会出了这口气。然这一刻,这般气他的人,是他的妻子。
晏长裕抿紧了唇。
他只觉心底涌出了一股气,不仅是愤怒,还有别的什么。但他不愿探究,只想转身就走。
然身体像是被黏在了这里,动也动不了。
“噗嗤——”
正是这时,却见方才还一本正经的女子忽然笑了一声。
下一瞬,晏长裕只觉手上一暖,唇角温热。他的妻子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拉住他的手,又踮起脚,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个柔软的吻。
“行吧,我放弃韩六元了。谁让我嫁人了呢?”她叹息一声,颇有遗憾,“……所以再看一眼吧?”
说着,她转身就又要回去窗前。
“卫知知,不许……”
唇角的温热还未散去,晏长裕下意识去抓妻子的手,然而就在要碰到的刹那,前方的女子的身影忽然化为了虚无。
眼前、手上都空空如也。
她不见了。
卧室里,晏长裕陡然睁开了眼睛,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脏处传来剧烈的疼痛,那种巨大的失落感霎那间如排山倒海般、深深地席卷了他。
他本能垂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
须臾,猝然攥紧。
*
“殿下,您醒了么?”
门外,传来了常文的声音。
在这熟悉的声音中,晏长裕终于回过了神来。也是此刻,他才发现,天光已然大亮,竟是巳时末了。
“孤起了。”
他立刻翻身下了床。
“那老奴进来伺候您洗漱?”
“嗯。”
常文端着水走了进来,边问:“殿下昨日睡得可还好?”
晏长裕已经穿好了衣裳,表面看去,没有任何异常。闻言,整理衣袖的手指微顿,忽而问:“为何不早点唤孤?”
平常,他大多是卯时就起。
“老奴卯时一刻时,来唤过殿下。只是殿下睡得沉。”常文解释,“陈侍卫说了,殿下多睡睡对身子好,所以老奴便没再继续唤您。”
晏长裕默了默。
“今日可有什么事?”半晌,他才重新问。
常文回:“急事倒是没有。只不过不久前承恩侯府又递了帖子了过来,承恩侯邀殿下过府一叙。”
自从陆家出事后,承恩侯府已经递了三次帖子了过来了。
这几日来,陆家过得很不好。朝堂上弹劾陆家的折子如雪花一般多,这一次洪文帝没有压下,而是派人去核实。
能走到今日的大家族,通常都干净不到哪里去。
何况还是如陆家这般算是靠女人突然起家的外戚,对族中子弟的约束根本跟不上。况且,陆家的上梁本就不算正。
强占民田,横行乡里,强逼良家女子……此种事不一而足。便连承恩侯这个家主也不干净,六十多岁的人了,屋子里还有才十几岁的娇妾。
虽然是表面上是正常纳娶,但免不得被骂老不正经。
不过短短几日,陆家嫡脉庶支好些人的官职便都罢了。包括承恩侯,国子监的官位也被撸了,如今只剩一个空壳的爵位。
期间,陆家本想反悔,应了贺敛的提亲,但被小陆氏拦住了。他们已经走了一步昏招,已经陷于非常被动的境地,若是再出尔反尔,陆家的名声便真的要彻底臭了。
所以他们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底,如此,至少还能落下个虽迂腐但到底纯直的名声。
便连小陆氏也不再试图为娘家求情。
她现在想得全是如何在此次事件中,保全她与儿子。之前拉拢母家,本就是为了给五皇子铺路。
如今陆家已然成了无用甚至还会拖累他们母子的弃子,小陆氏当然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
可陆家不愿意这般沉寂。
尤其是他们曾位居高位过,便更不想回到低处。本质上,陆家人与小陆氏的想法没有任何不同。
得了好处,自然得有所付出。小陆氏想要扔掉这颗弃子,当然得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狗咬狗,岂不是很有趣?
本来在此之前,陆家已经在渐渐与晏长裕疏远。如今,却顾不得许多了。毕竟比起只是个光头皇子的五皇子,还是握有一定实权的晏长裕更能帮到他们。
因此,这两日陆家一直递帖子进来。
晏长裕先前都按下了。
但陆家在名义上到底是他的外家,无论陆家有多么臭不可闻,他也不能表现得太冷漠。
“接下吧。”
所以这一次,晏长裕应下了承恩侯府的邀请。只不过此次的事,本就是他一手策划,他当然不会帮。
只是面上到底要做一做样子。
晾了承恩侯府这么久,也差不多了。
“是,老奴这就去准备。”常文心领神会,忙下去吩咐人备礼。无论如何,表面工作,他们东宫是绝不会让人指摘的。
事不宜迟,晏长裕也没耽搁,换了一身衣裳,便带着常文几人出了宫。
往承恩侯府的路上,要经过镇国公府。这一次,晏长裕选了马车。路过国公府时,他本不欲掀开车帘子,却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热闹声。
除了人的嘈杂声,还有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那些声音委实让人烦躁,着实刺耳。
“……外面发生了何事?”
须臾,晏长裕蹙着眉,沉声开了口。
常文坐在车外,自然把一切都看在眼底。他以为殿下不会在意,结果才不过几息,殿下就问了。
……这分明就是放不下嘛。
看着镇国公府门口那排了一排的红箱子,以及站在前方笑容满面的媒人,他心中一叹,小声回:“回殿下,是有人来镇国公府提亲。”
马车里,晏长裕骤然抬眸,脱口问:“提亲,向谁提亲?”
镇国公府如今唯有元朝郡主一个未嫁女,这个答案自是显而易见。殿下不可能不知道,但主上都问了,身为奴才自然不能不答。
常文硬着头皮回道:“回殿下,是昌远侯府着媒人替世子来向元朝郡主提亲。”
马车里,陷入了沉沉的静默。
惊心
昌远侯府来提亲, 便是元朝这个当事人都吃了一惊。她想了许久,也没想到她与昌远侯世子霍凛有过什么交集。
况且,她都退了两次婚了, 按照世道对女子的要求, 她实在太过离经叛道, 想来许多人家都不愿意要她这种性子的媳妇。
“郡主, 侯府这次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提亲的。”媒人眉开眼笑把元朝与霍凛一夸, 笑着说,“那边也说了, 你不用急着给回答。您可好好与国公爷好好商量一番,侯府那边说了,无论是什么答案,他们都接受。”
“那边也知道府上的情况, 国公爷不在府中,独郡主一人。这般终身大事, 确实不能草率决定。”
见元朝没说话,媒人又补充道:“此事,是世子主动与公主提起的。”这话便是告诉元朝,是霍凛先对她中意, 而不只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媒人又说:“霍家有一家训,男子年过四十, 无子方可纳妾。但世子说了, 若郡主愿意嫁,他必终生以一心待之, 此生不纳二色。公主与侯爷和夫人都应了。”
也就是说, 无论元朝有没有生下儿子,霍凛都不会纳妾。
放眼京中世家, 不说主枝,便是那些庶出子弟也多是三妻四妾。便是未成婚,屋里也早已有了房中人。
霍凛能给出这个承诺,出乎元朝的意料。
这诚意确实很足,但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而且,元朝实在对霍凛没太大印象。
倒不是说霍凛不好,相反,在京城世家子中,霍凛的才貌都是数一数二的。最重要的是,他也算是武将,与她确实算是门当户对。
再以卫阳大长公主的性子,元朝若是真嫁进了霍家,日子定然不会难过。
她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霍家的诚意,她看在眼中。至于感情,或许可以培养?是以,元朝犹豫了。
“还请嬷嬷回话,此乃终身大事,我做不得主,须得禀明家父才能决定。”元朝想了想,没有直接拒绝,“至于这些东西,还请先带回去。如今事情未定,我不能受。”
再说霍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能立刻拒绝,否则两家的面子上都不会好看。无论结果如何,还是走一走流程为好。
媒人笑着应了一声,也没多废话,很是干脆地带着人又抬着东西离开了。
把人送走后,元朝便写了信,派人送去了边关。
*
这头,常文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马车里传来回应。许久,他才听里面传来男人冷淡的声音:“停下作甚?继续朝前走。”
那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
常文心中轻叹,到底没说什么,让车夫重新启程了。
马车很快过了镇国公府,又行了两刻钟,终于到了承恩侯府。
“太子殿下到了!”
得到东宫的回应后,承恩侯府上下便早早侯上了。不仅如此,承恩侯世子陆元丰更是带着儿子候在府门。
一见到东宫的马车,陆元丰便忙不迭地上前迎接,站在马车下方,笑着恭迎:“臣见过太子殿下。殿下里边请。”
这可是晏长裕曾经从未有过的待遇。
他虽是太子,但陆家自傲出了两个皇后,世子陆元丰也以国舅爷自居,便是面对储君,也是端着架子的。
毕竟在他们看来,太子身上流着陆家的血。没有陆家,哪来的太子?
“世子请吧。”
晏长裕避开了陆元丰的手,自己下了马车,淡声道,“孤虽腿上有疾,但还没有残废,不需要人扶。”
世子。
听到这个称呼,陆元丰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他可是皇后的嫡亲弟弟,按理,太子该唤他一声舅舅才是。
晏长裕仿佛没有发现陆元丰的脸色,已经自顾自抬步进了府。
见此,陆元丰咬了咬牙,忍着气跟了上去。他们现在是有求于太子,自然不好再端着架子。
只不过这心底到底有些不满。
太子未免太过冷血无情了一些。
府里,承恩侯也早等着了。
“太子终于来了。”
见到晏长裕,承恩侯端坐在上首,没有动。他是皇后之父,辈分又高,自认不需要向外孙行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祖父。”
晏长裕也没有动,只微微点了点头,淡淡唤了一声。
见此,承恩侯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太子真是事务繁忙,府里派人去请了几次,好不容易才把你请了来,当真是不容易。”承恩侯语气稍冷。
晏长裕面色如常,平静回道:“外祖父知道便好。”
承恩侯一口气顿时被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难受极了。他很想斥责太子无礼,然在天家面前,君为上,若论君臣,太子的做法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况且孤的伤势一直未见好,这腿伤本就不宜多动,让外祖父失望了。”
这话一出,承恩侯便是想要责怪也说不出口了。说起来,自从太子受伤之后,承恩侯府除了送了一些药材过去,几个主子都未亲自去探望过。
如此,他们有何理由怨怪太子冷漠?
说话间,晏长裕已经自行坐下了。
承恩侯深知此前的作为定然已让太子生了间隙,便软了语气,温声道:“是老夫老了,管不好这一大家子,才让他们怠慢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他可是长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太子难道还不给他脸面不成?
“外祖父说得对,陆家确实该整顿了。”
却不想,这一次,晏长裕竟是一丝颜面也没给他留,“这样的毒瘤,委实不该留着。”
毒瘤这个词,实在太直接了。
承恩侯倏然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喘着粗气,怒道:“太子,这是什么意思?陆家可是你的外家,你身上还留着陆家的血!”
比起他的激动,晏长裕至始至终都很是平静。闻言,神色淡漠,淡淡道:“正是因为孤身上流着陆家的血,所以才更不能姑息。这一点,外祖父应当比孤更清楚不是么?您曾经也这样做过。”
承恩侯面色倏白。
“孰轻孰重,想来外祖父比孤更明白。”
晏长裕终于露出了进承恩侯府后的第一抹笑,“反正宫中还有皇后和五弟在,陆家再怎么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外祖父若是无其他事,孤便先告辞了。”晏长裕站起身,朝承恩侯拱了拱手,“孤的伤,耽搁不得。外祖父应该也不想孤成为一个瘸子吧?”
说罢,不待承恩侯反应,他转身就朝外走。
“你、你这是怨恨我们?”
身后,承恩侯声音微颤,“你知道当年的事了?”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晏长裕回头看他,挑眉,“外祖父难道还瞒了孤什么事不成?”
承恩侯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只有疑惑,心头微松,忙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怕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让太子明白,在外祖父心中,你比五皇子更重要。阿瑶才是我的嫡长女。当初之所以把馨儿嫁进去,也是为了太子。”
“后宫复杂,便是有陛下的照看,没有母亲照料,一个小小婴孩,岂能好好长大?”
阿瑶,是元后的闺名。
晏长裕微微垂眸,半晌,淡声回道:“外祖父对孤的情谊和恩情,孤谨记在心。请您放心,孤从未怨恨过您与陆家。”
“你明白便好!”承恩侯此时也不敢再提家中的糟心事,只能道,“既如此,太子快早早回去休息,务必要养好了伤。陆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晏长裕笑了笑,轻轻应了一声“好”,这才重新起步。
只不过没走多久,经过承恩侯府花园时,却被人拦住了。
“太子殿下,我们小姐想请您一叙。”
是陆瑾的贴身侍女。
晏长裕脚步未停,那侍女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忙道:“小姐说,她有您如今最想要的东西。”
听到这话,晏长裕才停住了脚步。
——他如今最想要的东西?
陆瑾知道他想要什么?
晏长裕唇角微勾,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冷声道:“告诉你家小姐,孤想要的东西,她给不起。”
话落,他重新抬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殿下难道不想知道,元朝郡主为何不要您了么?”身后,侍女微微提高了音量,“我家小姐说,她知道原因。”
晏长裕脚步骤停。
须臾,他转身,冷冷看着那侍女。
侍女面色发白,鼓足勇气道:“请殿下移步吧。”
晏长裕忽然想到了前世,直至如今,他也不知为何前世自己要立陆瑾为贵妃。他并不喜欢陆瑾,为何要娶她?除非陆瑾手上当真有他需要的东西。
他眸色暗了暗,终于冷声道:“带路。”
侍女霎时松了口气。
“孤不进女子的闺院,让你家小姐自己出来。孤只等她半刻钟。”
到了陆瑾居住的院子,晏长裕停在了院外。
侍女无法,只能白着脸回去禀报。
陆瑾早听到了动静,本来做好了准备,结果却不想,晏长裕竟是连她的院子也不愿意踏进。
她脸色忽青忽白,胸口剧烈起伏了许久,才强压下愤怒。
可她清楚晏长裕说到做到的性子,终于还是咬着牙走了出去。
只见往日温婉清雅的少女此刻竟着了一身轻薄衣衫,走动间,里面的小衣更是若隐若现,女子的风情展露无疑。
这样的装扮,只会出现在床帷之中。如今白日出现,便多了几分旖旎和暧昧。
“这便是清流之家小姐的做派?”晏长裕却未如寻常男子露出任何痴迷之色,神色厌厌,“来人,去请承恩侯与世子过来。”
陆瑾面色大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表哥!”
她忍不住哀哀唤了一声,“我都落入这般境地了,您难道不能怜惜一下我么?我们往日的情分,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我们何曾有过情分?”
晏长裕目光冰冷。
陆瑾深吸口气道:“表哥不愿承认,但世人,以及元朝郡主可不这般想。在他们心中,您最爱的女子,是我,陆瑾!”
见晏长裕不为美色所动,陆瑾立刻收起了那幅哀怜的模样,神色清冷道:“只要表哥愿意救我,我可以亲自去向元朝郡主解释。”
晏长裕不语。
“表哥难道不想挽回郡主么?”陆瑾压下心中的不甘,继续道,“我看出来了,您喜欢上她了。”
“这便是你想与孤说的话?你认为这是孤最想要的?”晏长裕冷冷启唇,“那你要失望了,孤,并不想挽回她。”
陆瑾愣了愣。
晏长裕却不再看她。说罢,他转身就大步走了。
“殿下真的是这样想的么?”陆瑾提高声音,“难道您愿意看着元朝郡主另嫁他人吗?若郡主当真喜欢上了其他人,与别的男子成婚,乃至生儿育女,您也不后悔?!”
晏长裕身子微不可查顿了顿,却没有停下,反倒加快了速度。他走得很快,不出半刻钟,便已出了承恩侯府。
“殿下,殿下,您注意您的腿……”常文气喘吁吁地跟在身后。
晏长裕恍若未闻,直接上了马车,沉声道:“回宫。”
回去的路上,却是正好遇上了昌远侯府去提亲的人。
凉风吹了过来,掀起了车帘子,晏长裕抬眸,便看见了为首的媒人喜气洋洋的脸。这般模样,可不像是被拒绝了。
“瞧媒婆笑容满面,莫不是这桩亲事成了?”
街上有人瞧见了,忍不住问。
“我有个亲戚在镇国公府做事,反正据说郡主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要先禀明国公爷。”
“依我所看,成的可能性估摸很大。”
……另嫁他人,与别的男人生儿育女。
心脏一阵抽搐,晏长裕猛然闭紧了眼,手掌下意识握紧。直至进来提醒他的常文惊呼一声:“殿下,您的手流血了!”
他如梦初醒。
原来是宫门到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