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
直到感受到掌心的刺痛, 他才张开了手。原来是方才过于用力,指甲竟深深刺破了掌心,鲜红的血从上面渗了出来。
常文忙上前来, 为他上药。
晏长裕没有拒绝, 只静默地坐在那里, 任由常文施为。药膏抹上伤口时, 刺痛骤然加剧, 与心脏处的抽痛交汇在一起,让他的身体似乎也跟着疼了起来。
“殿下是腿上的伤疼了么?”常文瞧着那掌心里尖锐的口子, 边上药边道,“殿下,回去再让陈侍卫来为您瞧瞧吧?今日您走了不少路,伤口可能裂开了。”
若非如此, 殿下怎会疼得握拳,让指甲刺破自己的掌心?
思及此, 常文对承恩侯府更加不满了。
还有那位陆瑾姑娘,曾经瞧着还算是个好的,如今看来,却是他看走了眼, 竟然会做出那等自荐枕席之事。
想想之前,那陆姑娘还隐射郡主胆大妄为, 他瞧着, 在这一点上,郡主可比不上她。
郡主是光明正大的追求, 可从未用过这般下作的手段, 更从未勾引过殿下。反倒是殿下……常文莫名想到了在皇庄时,殿下消失的那一晚, 心头一跳,忍不住悄悄抬头观察殿下的神色。
方才冷不丁地看到殿下掌心流血,他只以为是殿下腿疾发作,所以才疼得受不了。再思及一路走来见到的人与事,听到的议论,如今瞧来,这掌心的伤似乎另有因有。
可惜,殿下的心思向来是很难从面上猜出来的。
他心中轻叹,小心上了药,没提那些事,只道:“殿下,不如就这般进宫吧?”殿下是储君,地位只在陛下之下,按理来说,是可以在宫中乘车行走的。
只是殿下向来谨慎低调,很少使用这些特权。
不过如今众人皆知殿下腿疾,倒是不用再如往常那般小心了。
此刻,晏长裕腿上确实很痛。
不仅是腿,是身体从内而外都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疼痛。他想要试着站起身,结果只动了一下,便用了他一半的力气。
宫门距离东宫可还有很长的距离,若是走路,估摸得至少半个时辰。晏长裕并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种脆弱的模样,他抿了抿唇,正要点头。
“见过霍副统领!”
恰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响亮的声音,“恭喜霍副统领好事将成啊!等成婚时,霍副统领可要记得请我们喝喜酒啊!”
“若真有喜事,定会请大家来喝喜酒。不过事情还未成,诸位还是莫要这般说。”须臾,一道疏朗的年轻男音传了过来,“万一没成,这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
“哟哟哟,这还没有成婚呢,霍副统领就护上了!”
“看来霍副统领早已情根深种啊。”
众人一阵嬉笑,笑声顺着风声沉沉飘进了马车中。
霍副统领,霍凛。
几乎是瞬间,晏长裕便认了出来。他动了动手,本能地又要握紧,却摸到了一阵冰冷粘腻,是药膏。
他这才想起,掌心刚上了药。
“殿下?”
常文惊疑地看向了他。
只见面色冷淡的太子忽然起身,竟是直接下了马车,并直接朝着宫门走去。那里,霍凛与几位同僚正在说着话。
因着都知道了他向元朝提亲一事,所以大家都在打趣他。霍凛虽然是世家子,但很小便被扔进了军营,起初还隐藏了身份,与普通士兵同吃同住。
所以他虽然出身尊贵,却没有一般世家子的高架子,性格很是开朗。入了皇城军后,更是能与上下打成一片,人缘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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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如此,其他人才敢如此调侃他。
今日刚好轮着霍凛值班,如今到了时间,他来换班。此刻,他脸上挂着笑,谁都看得出他的开心。
晏长裕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拜见太子殿下!”有人眼尖,认出了晏长裕,忙躬身行礼。
这声太子殿下一出,笑闹声戛然而止。众人慌忙回头,纷纷向太子见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霍凛也与众人一起,向他行礼。
瞬息间,宫门恢复了平静。
“起吧。”
晏长裕微微点了点下巴。
众人这才直起了身。
能入皇城军的人,虽不敢说都是人中龙凤,但至少在外表上是优于普通人的。因着平时训练的缘故,几乎都生得高大威武,瞧着便极为英武精神。
饶是如此,站在其中的霍凛,依然鹤立鸡群。
霍凛生得高大英俊,眸光清正,皮肤被晒成了均匀的小麦色,显得极清爽鲜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活力。
他身着一身黑色的甲胄,背脊挺直,衬得他越发精神。
这是个极出众的郎君。
无论是从异性,还是同性的眼光来看,都不能否认他的优秀。
除了外表出众,他的出身能力也都极好。不到二十,已经做到了皇城军副统领的位置上,前程无量。
晏长裕的目光落在了霍凛身上。
霍凛是武将,对危险的感觉极其敏锐,当即便察觉到了太子的视线,感受到了那股只针对于他的隐形的压迫。
思及家中祖母所言,他没有任何后退,甚至越发挺直了身躯,不卑不亢地迎视。
“殿下。”
霍凛面色镇定地朝晏长裕点了点头,“可要臣护送您回东宫?”
他的视线在晏长裕的左腿上一扫而过。
方才晏长裕走过来时,虽有意掩饰,但左腿的伤太重,再是掩饰,走动间也会露出痕迹,不如正常人自然。
晏长裕当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从宣布腿疾后,这种目光他看得多了,本就是有意设计,所以他从未在意过。然此刻,晏长裕忽然很在意。
尤其是在高大精神的霍凛面前,他突然想要加快计划,比如早些宣布腿疾痊愈。
“听说霍世子今日向镇国公府提了亲?”
他看着霍凛,面色淡漠,似是随意一问。
霍凛沉声回:“回殿下,不错。今日家中长辈特意请了媒人去镇国公府为臣向郡主提亲,望聘郡主为臣妻。”
臣妻。
这个称呼,莫名刺耳。
晏长裕的眸光冷了两分,淡声道:“孤怎么从未听说霍世子对元朝郡主有这份心思?”
这话,似隐隐带着敌意。
霍凛听出来了。
“之前郡主有婚约在身,臣自然不能做出不合时宜之举。”霍凛坦然回,“如今郡主解除了婚约,臣这份心思自然不用再藏下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臣虽不敢称是君子,但也想娶自己心仪的姑娘为妻子,一生护她爱她,珍之重之,与她相守白头。”
相守白头。
晏长裕冷冷看着他。
两人的谈话没有避着其他人。在场的能混到今日的地位,可都不是傻子,自然都敏锐的察觉到两人之间那隐隐升起的敌意。
与霍凛交好的人心中俱是咯噔一声。
元朝郡主与太子殿下曾有婚约一事,世人皆知。只是在此前,他们都未把此事放在心上,毕竟谁都知道太子殿下对郡主无意,这婚约本就是一场错误。
所以他们才会坦然打趣霍凛。
然如今瞧着,太子殿下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似乎并不是不在意郡主。
“霍世子倒是有心,想来未来定会是个好夫君。”
半晌,晏长裕淡声赞了一句。
明明是夸赞,但众人却听出了一丝不对劲,隐隐像是讽刺。
“太子殿下过誉了。”霍凛面色不变,拱手回,“这本就臣应该做的。”
什么叫本就是他该做的?
晏长裕心头忽然冒出一簇火,转瞬间,就已是燎原。
“霍世子还是慎言为好。孤记得,镇国公府还未应下这桩亲事。”他冷漠地看了霍凛一眼,声音冰冷,“若亲事不成,这些话传了出去,影响不好。”
“谢太子殿下教诲,臣谨记。”
霍凛恭声应,“臣定会谨言慎行,绝不会让人妄议郡主,让流言伤郡主一分一毫。”
说这话时,他淡淡看了晏长裕一眼,忽然补充了一句,“也请太子殿下能言出必行。”
这话一语双关。
一是指不久前元朝因与太子的婚事遭受许多流言蜚语,二似乎又有提醒太子不要忘记自己曾说过的话。
既然不喜欢,那便不要出尔反尔。婚约既退,两人缘分便尽,莫要回头。
晏长裕当即听出了他的话中内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杀意。不过也就是一瞬,他倏然反应了过来。
“不用霍世子提醒,孤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喉间又涌上了一阵腥甜,抿唇间,一股腥浓,“世事无常,结果未出,霍世子也不要高兴得太早。”
扔下这句话,晏长裕便转身大步离去。
他没有坐马车,而是一路走回了东宫。哪怕腿上剧痛无比,他依然没有停。莫名的,那一刻,他不想在人前示弱。
尤其是在霍凛面前。
直到回了东宫,重新又上了药,夜深人静时,晏长裕才蓦然惊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这一系列的反应,他脸色越沉,不过却冷静了下来。
卫元朝不会同意这桩亲事的。
昏暗的卧室里,晏长裕闭上眼,眼前又出现了那道靓丽的身影,以及她清脆坚定的话语。
“晏长裕,”少女站在他面前,仰着头,固执又认真地说,“我卫元朝没那么容易被吓跑,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
“你不用再劝退我了。要我放弃,只有一种情况。”至于是什么情况,她却是没说,只笑着道,“你记住,我若要嫁,只会嫁给我的意中人。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所以她不会嫁给霍凛。
绝对不会。
晏长裕闭上眼,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
元朝去父亲去了信后,想了想,又给虞晋去了信。如今在世,她便只剩下爹爹与师兄两个家人,这些事自然不能瞒着他们的。
况且,霍凛与师兄是同僚,又是上下级,两人接触自然不少。想来,师兄对这位霍世子有些了解。
江明府距离更近,加之虞晋也才出发不久,刚到江明府,便收到了元朝送来的信。此去剿匪,虞晋带了两万兵士,数量庞大,自然不能随意进城。
加之他也怀疑江明府山匪与官府的关系,因此在知府来请他移步时,暂时拒绝了。
两万大军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驻扎。
“王爷,京中来信。”
副将把信送了上来,“是镇国公府送来的。”
军帐内,虞晋正在观看江明府的舆图。闻言,立刻放下手中舆图,直接把信接了过来。
不等他拆开,副将便已经道:“送信的信使说,昌远侯府派人去了国公府向郡主提亲。想来此次郡主来信,便是为了此事。”
虞晋拆信的手蓦然一顿。
他没有出声,而是沉默又快速地拆开了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果然如副将所说,元朝在信中说了昌远侯府提亲一事。
“师兄,此事我不好擅做决断,所以分别给你与爹爹都去了信。”信里,元朝如此写道,“我想知道你与爹爹的意见。”
也就是说,元朝并未直接拒绝。
虞晋了解她,若她一点也未心动,必然会一口回绝。如今在犹豫,还特意来信询问他与师父的意见,分明是她动了心思。
霍凛是皇城军副统领,便是虞晋的下级副手。只是与他经常要外出征战不同,霍凛才是洪文帝真正属意的皇城军统领。
如今之所以为副统领,一是因为他还在,二便是因为霍凛资历还不够。
所以霍凛这副统领做不长久,最多三年,他必然会升任统领。
皇城军统领,虽也是武将,却不同于需要上战场的兵将,即便会有危险,终究有限。而且,霍凛还可以长留京城。
若元朝与他成了婚,他便可以常常陪伴她。
霍家也是洪文帝的心腹,霍凛更是洪文帝看好的后辈,若非如此,也不会把这般重要的位置交予霍凛手中。
昌远侯府既然敢过来提亲,便已说明,此事得到了洪文帝首肯。
“霍世子说,若我愿意,他必将终生以一心待之,绝不纳二色。”信中,元朝复述了霍凛的承诺,“师兄,他的话,我能信吗?”
虞晋眸色蓦然一暗。
霍凛是他手下,虞晋自然对他有所了解。他清楚霍凛是个重诺之人,既然做出承诺,必然不会违背。
所以,无论从何处看,这都是一门极好的婚事。
虞晋手指倏然收紧,信纸霎时被捏成了一团。他坐在案前,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王爷,您明明心仪郡主,为何不向她表明心意?”倒是守在一旁的副将,见他许久不说话,终是忍不住问,“您与郡主有打小的情分,她对您一向亲近。若您开口,她说不定就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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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王爷早早开了口,又何曾有太子,甚至这位霍世子的事?
“霍世子能做下这些承诺,王爷自然能比他做得更好?”副将一直不解,“你们的婚事,陛下与将军都同意。”
所以他至今不明白,当初王爷为何要同意退婚。
虞晋垂眸,看了一眼手中被捏成一团的信纸。须臾,他又仔细地把信纸展开,重新铺平,一点点小心地理顺那些褶皱。
直到那泛着熟悉淡香的信纸重新变得平整,他才淡声开口:“我是注定要上战场的武将。长辛,我连我自己能活多久都不敢保证,又如何敢保证能做到那些承诺?”
“知知已经在战场上失去了两个哥哥,我不想让她再失去一个丈夫。”师兄虽重要,但到底比不上丈夫。
这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没了师兄,哭过一场便过了。但没了丈夫,定会更加难过。
“我不想看到她哭了。”
那个傻丫头,嘴上说着自己很坚强,其实偷偷躲在被窝里哭,还以为他们都不知道。
想到此,虞晋忍不住笑了。
只是那抹笑意才生起,转瞬便消失殆尽。他垂眸,看见了信纸上的字,终究再也笑不出来。
“王爷为何要这般想?”副将刘长辛却是皱了眉,不赞同,“难道在王爷心中,您认为您对郡主不太重要么?”
“王爷,家人与爱人,没有孰轻孰重之分。”刘长辛沉声道,“郡主示您为家人。属下看得分明,郡主对您的在乎不比两位卫小将军少。您若走了,您以为郡主不会伤心么?”
虞晋心中蓦地一紧。
“霍副统领确实是良配,但您真的愿意把郡主交给其他人吗?”刘长辛继续劝说,“况且人心易变,世事难料。便是霍副统领初心不改,难保不会遇到迫不得已的时候。”
虞晋面沉如水。
“当家族利益与郡主有所冲突时,王爷认为,霍副统领会如何选择?”刘长辛问。
当然是以家族利益为先!
如霍凛这般的世家子,从小便被教育以家族利益为先,必要时甚至可以牺牲自己,又何况是自己妻子?
虞晋霍然站了起来。
见此,刘长辛道:“看来,王爷很清楚这一点。既如此,您还要隐忍下去吗?”
说到这,刘长辛微顿,才轻叹一声:“王爷,这世上没有谁能做一辈子的保证。便连将军,也无法保证能护着郡主一生。”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军帐里,点上了灯。昏黄色的烛光映照在虞晋的眉眼处,落下了一层斑驳的暗影。良久,他沉声开口:“明日直接进山。”
江明府山匪再凶残,也敌不过他身后这两万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的精兵。他们本意是先徐徐图之,先查清其中缘由,再进山剿匪。
然这一刻,虞晋忽然不想等了。
他想早点打完这一仗,想快点取得胜利,想要……早一些回去见她。
闻言,刘长辛神色一震,立刻恭声应道:“属下遵命!属下这就下去安排!”话音未落,他已经快步朝外走。
只是走到门口时,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转身道:“王爷心中若有了决断,不如早做打算。或许,可以早些给郡主回一封信,以免事情有变。”
他点到即止,说罢,也没等虞晋的回应,快步出了军帐。
回信么?
虞晋细细摩挲着那张泛着馨香的信纸,粗糙的指腹划过平滑的纸张,带了一点点阻力,不过也仅是一点而已。
他坐在案前,沉默良久,终于拿起了笔。
*
再说京城这头。
连送了两封信后,元朝便先把这件事搁置了。算算时间,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能收到父亲的回信。师兄也忙着正事,想来也没那么快,所以元朝便不多想了。
无论应不应这桩婚事,日子都得照常过。
进入了五月,京城的天气就一点点热了起来。往常这个时候,元朝都去了避暑庄子。只是今年有些不一样,她加入了协会,这些日子都忙着慈幼院的事。
其实京中的慈幼院,条件已经算好的了,只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落在元朝的眼中,那小小的慈幼院何止是寒酸简陋。
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小孩子,元朝心头酸涩,便用上了十足的心,想要把事情做好。她无法改善所有的慈幼院,至少能做好眼前事。
经过一段时间努力,慈幼院已然焕然一新。光是瞧着,便很有成就感。
因着有了忙碌的事情,日子充实,心情也好,时间便过得极快,待到元朝终于有时间歇下来时,已经是大半个月过去。
转眼,已到了一年一度的京城灯会。
往年元朝都会参加,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忙碌了一阵,自然要好好放松一下。
元朝向来不会亏待自己,为了今年的灯会,她还特地做了新衣裳,打了新首饰,打扮得焕然一新,这才出了门。
前两日,霍姣姣便给她下了帖子,邀请她一起参加今年灯会。
元朝本来是不想同意,毕竟她与霍姣姣不算熟悉。往年两人可是泾渭分明,虽称不上是对头,但关系也不和谐。
最重要的是,与霍姣姣交好的都是才女,那些才女们在灯会这样的日子,最喜欢吟诗作对了。
灯会最热闹的赛事,便是猜灯谜。
虽然很不甘心,但在这一点上,胸中没多少墨水的元朝从未在这事上出过风头。
只是想到霍家提亲之事,她思索许久,到底还是接下了帖子。想来霍姣姣此次邀请她,应也是因为提亲一事。
霍凛可是她的亲哥哥。
而且今年,她可得了制胜法宝,所以应下邀请也无妨!
“郡主,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出发了。”飞云走了进来,边禀报,“韩公子那边传来消息,已经过去了。”
韩公子,便是韩泱。
自从无意中救下韩泱后,两人便有了交集。韩泱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这些日子常常派人送东西来镇国公府。
多是一些山珍和海货,不算多珍贵,但在京中也很是稀罕,足以见其真心。
元朝也明白,如韩泱这般的君子,若不报了这恩情,想来是不会罢休。如此一来,两人交流倒是比前世多了不少。
这次灯会,元朝更是首先便想到了韩泱。
她没有文化,但韩泱可是能惊艳大周的韩六元。想想前世,他可是能一人怼遍全朝堂,甚至还能怼帝王!
所以,猜灯谜难不过韩泱这样的大才子。
不错,韩泱便是元朝今年准备的制胜法宝。她特意提前借了韩泱,就等着今晚大杀四方。
这当然不算是作弊,这是光明正大的武器!
听到韩泱已经过去了,元朝也忙整理了一下,便斗志昂扬地出门了。
*
东宫。
自上次去了承恩侯府后,晏长裕便再未出宫。只对外称专心养病,甚至还特意秉明了洪文帝,暂时放下了手中到手的差事。
“殿下,申时末了,可要传膳?”
常文进了书房提醒。
往常东宫也是这个时间传膳。
晏长裕这段时间推了差事,难得放松,过得还算悠闲,除了处理一些杂事,大部分时间便是在书房看书。
一段时间养下来,他面色红润了几分,眉目间确实也多了一些光彩。他本就生得极好,如今没了病态,清冷的面庞越发夺目,更是摄人心魄。
闻言,他放下手中书,看了看天色,半晌,忽然问:“今夜有灯会?”
这话问得突兀,殿下常年忙公务,一心正事,哪里关注过灯会?
常文愣了一下,才点头,“今夜确实有灯会,殿下的意思是?”
“在宫中已待了许久,为该出去了。”晏长裕站起身,淡声道,“走吧,出宫。”
话音未落,他已经率先出了书房。
多日修养,他的腿伤好了很多。走动间,若不细看,已然与常人无异。
常文在原地怔了一下,才忙跟了上去。不知为甚,明明殿下已经给了出宫的理由,他却莫名想到了元朝郡主。
——元朝郡主可每年都会参加灯会……
前奏
及至酉时, 京城街头已是人头攒动。从高处往下看去,街上人山人海,街边两侧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子。喧哗声与乐声交汇在一起, 热闹极了。
到了约定的地点, 韩泱已经在等着了。
每年的猜灯谜赛事, 都是在飞鹤楼举办。因着今日鱼龙混杂, 所以如元朝这般的贵女都会提前定好包间, 以免遇上不必要的麻烦。
元朝差袭月去与韩泱说了一声,先去见了霍姣姣等人。此时太阳已经西下, 天色已经昏暗,飞鹤楼已经点上了各种花灯。只从外面看去,便已是琳琅满目、花团锦簇,很是美丽。
每一个包厢都有属于自己的灯, 除此之外,每一年还会出一盏灯王, 唯有获得猜灯谜赛事第一之人可以得到。
比如去年的灯王,便是一盏百贺仙灯。样式极其复杂精致,由手艺最好的匠人耗时数月才制出了这盏花灯。
去年,灯王落在了陆瑾手中, 并当场做了一首诗,被许多人赞好。
也是因此, 陆瑾名声大噪, 力压京中其他才女,成了京城第一才女。虽然不待见陆瑾, 但元朝也不得不承认, 陆瑾肚子里的墨水确实比她多了不少,才女当之无愧。
“郡主来了。”
“见过元朝郡主。”
元朝方走进包厢, 便被里面的人注意到了。见到她,立即就有人向她打了招呼,看上去竟还颇为热情平和?
元朝微微挑眉。
“郡主这边请。”
霍姣姣也站了起来,向她微微福了福身,请她入座。态度还挺客气有礼。
包厢里,除了下人,大概聚了七八位贵女。元朝扫了一眼,于她来说,都还不算陌生。
今日这局是霍姣姣起得头,自然由她安排。来参加的贵女们,身份最低的都是朝廷三品大员家的嫡女,最高的便是两位宗室郡主。
只不过这郡主也是分等级的。
爵位品级上,元朝与这两位郡主平级。不过她是有食邑的郡主,所以还要高她们一层。
大周对食邑封地管得很紧。便连公主也不一定有食邑,何况是宗室郡主?而且封邑的大小富庶也有高低上下。
元朝之所以能有食邑,自然是因为父兄。
洪文帝不能轻易封异性王,但又不能不封赏,所以这份封赏便落到了身为女儿的元朝身上。
毕竟在上位者看来,即便封她做了公主,也不会影响政局。
如果可以,元朝宁愿不要这郡主之位。既然是父兄的功勋,自然该落在他们身上。只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见到元朝到了,那两位宗室郡主也都站了起来,与她互相见了平礼。
倒是稀奇。
须知,往年与这些自诩才女的贵女们碰上,虽不至于剑弩拔张,但她们也是互看不顺眼的。
才女们嫌弃她没文化,行事粗鄙,自是不屑与她玩。当然,元朝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人。她其实挺佩服那些有才华的人,但不代表她愿意给这些人做孙子。
倒不想,今年竟和谐了不少,至少没有开口就刺。
当然,气氛还是说不上多好。
毕竟究其根本,她们还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元朝走到了霍姣姣旁边坐下。
她们客气,她自然也不会主动惹事,一时间,还算和平。
“多日不见,元朝郡主风采更甚以往。”阳平郡主忽然开口,朝元朝露出了一抹浅笑。
阳平郡主出身齐王府,生母乃是齐王妃。二十年前,齐王妃也是享誉京城的大才女兼大美人,她的女儿自然也不差,甚至更甚一筹。
阳平郡主少时便传出了才名,而且容貌上,她遗传了父母的优点,生得比母亲还要美丽三分。
还未及笄,便有不少人家去齐王府提亲。
总之,这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才女兼美人。
只不过在此之前,元朝与阳平郡主虽然认识,但未有过什么交集。当然,也没有起过冲突。
齐王之所以能稳坐亲王之位,还在洪文帝前有几分颜面,便是因着他很会审时度势,是朝中出了名的闲王老好人。
耳濡目染之下,阳平郡主自也很会做人。
“阳平郡主过誉了,你今日看上去更是清丽动人。”元朝有些意外阳平郡主竟主动与她攀谈,不过面上她未露出什么,也跟着一笑,反赞了回去。
元朝到底不是真正的十五六岁少女,因着前世的经历,这一次,元朝敏锐地察觉到阳平郡主的态度有些不对劲。
她也没有胡乱夸奖,今日的阳平郡主确实比往常更精致了几分。比不过文化,但在穿衣打扮上,元朝自认不输在场的任何人,所以一眼便看了出来,阳平郡主今日在打扮上格外注意。
当然,无论老少,没有哪个女儿家不爱美。
贵女们自然更加看重。
但她记得阳平郡主自负美貌,所以往常都不屑刻意用华丽的衣裳首饰点缀自己,更信奉“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自是比不得元朝郡主。”阳平郡主淡笑,“我们不过是蒲柳之姿,哪里比得上元朝郡主天姿国色?你可是艳冠京中的第一美人,其他女子在你面前,可都是黯然失色,哪敢称美?”
元朝听出来了,这位阳平郡主今日确实对她隐隐有敌意。
这话看似是夸她,其实却是暗讽她只有容貌拿得出手。况且,世人讲究女子的才德,所以京中大多贵女们都喜欢打造淑女才女名声。
与之相对,美名远播,对于青楼女子来说才是好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仅如此,阳平郡主还踩了其他人来夸元朝,这分明是想要孤立元朝,让其他人都对她心生间隙与敌意。
霍姣姣脸色立刻变了。
她沉着脸,便要开口。只是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元朝已经抢先了一步。
“本郡主多谢阳平郡主的夸赞,我确实长得比你好看。”元朝脸上也挂着假笑,“不过阳平郡主未免太自卑了一些,虽然你长得一般,但打扮起来,还是不错的,也不至于被我衬得黯然失色。”
说着,她仿佛没看到阳平郡主骤然沉下来的脸色,继续道:“以及,本郡主也不认同你的一些观点。在我瞧来,女子,皆各有自己的美。便如在场的姐妹们,每一位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美,不是么?”
“噗嗤——”
有人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来。
“元朝郡主说得对,这每个人都每个人的美,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各花入各眼,总会遇到欣赏的人。”
说话的人是长乐郡主,她向元朝眨了眨眼,笑着道,“反正,我觉得自己挺独特的。”
听到这笑声和话,阳平郡主哪里还维持的住脸上的笑,手上的锦帕恨不得搅烂了。
可惜,其他人或许会畏惧她的身份,但长乐郡主也是亲王嫡女,自是不惧她。见阳平郡主朝她看过来,她还意味深长地补充道:“阳平你也莫要自卑,我们不觉得你很差,所以你大可自信一些。”
“人虽然要有自知之明,但也不能够傻到用自己的短处与别人的长处比,是吧?”
“你……”
阳平郡主脸色铁青,已然忘记了维持优雅与端庄,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长乐郡主却未住口,继续笑着说:“阳平,你有时候就是太钻牛角尖了。这容貌是父母给的,你这般不满意自己的长相,莫不是埋怨父母不成?”
这话,阳平郡主怎可能认下?哪里有子女嫌弃父母的道理,一旦传出去,便是她不孝!
“哎呀,这屋里太闷了一些。这灯会就要亲自下去逛一逛才有意思,光坐在这里聊天,也太无聊了一些。诸位姐妹们,不如一起下去逛逛?”
不等阳平郡主开口,长乐郡主已经站起身,笑着对众人说。
在场的贵女们可都不傻,自然不想莫名奇妙被卷入这场冲突。况且,方才阳平郡主说的话也确实太糟心了一些。
哪个姑娘,愿意被人踩着做筏子?
是以,长乐郡主一说,其他人便也跟着起了。不等阳平郡主反应,姑娘们就已经出了门,朝外走了。
全程发生不过在几息之间,元朝都还未来得及发力,阳平郡主便已经没了招架之力了。
她方才想孤立元朝,结果,却自食了恶果。
姑娘们出去,可没有一人主动唤她。便是霍姣姣这个起头人,也未客气一下,转身就也跟着走了。
阳平郡主当场给元朝难堪,不仅是针对元朝,也没给霍姣姣这个起头人面子——毕竟今日来参加的人,谁不知道是她请的元朝?
况且,他们两家还在议亲,关系更是不同。
“抱歉,今日是我疏忽了。”一出了包厢,霍姣姣便向元朝道歉,“郡主放心,再不会有下次了。”
“没关系,我没生气。”元朝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只觉得阳平郡主莫名奇妙,“倒是不知阳平郡主今日为何如此?她平日里性格不是挺好么?”
闻言,霍姣姣脸色微微变了变。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男人啊!”倒是一旁的长乐郡主毫无顾忌,轻嗤一声,“她心仪霍世子。齐王府本来是想与霍家结亲。”
结果,霍家却向镇国公府提了亲。
元朝恍然大悟。
霍姣姣有些着急,忙解释:“郡主不要误会,我兄长与阳平郡主从未有过任何私情。今日我也没有邀请阳平郡主,是她自个儿硬凑过来的。”
“嗯,这点我可以作证。”
一旁,长乐郡主点头,“是她一头热。元朝郡主不用把她放在心上,齐王府也不会任由她胡来的。”
说到阳平郡主的行为,长乐郡主明显很不满:“若她真喜欢,大可勇敢去争取。反正这亲事不是还没定下么?况且是霍家主动提亲,又不是镇国公府横插一脚。”
说着,她看了元朝一眼。
元朝深以为然地点头。
世间男子追求女子,大多会传为没谈。但换到女子身上,便成了不矜持和倒贴。实在是不公平。
同样是人,为何女子没有追求喜欢之人的权利?
无非是世人把许多规矩都加在了女子身上,这里面除了男子,也包括女子自己。
若阳平郡主能光明正大地去争取霍世子,她还会高看她一眼。
“我就知道元朝郡主豁达洒脱。所以,”长乐郡主笑了起来,随即眸光一转,忽然问,“郡主会应下霍家的提亲么?”
这话一出,元朝还未如何,霍姣姣已经紧张了起来,忙看向元朝。
“我兄长当真与阳平郡主一点关系也没有!”
小姑娘又解释了一次。
见霍姣姣一张小脸都快皱成一个包子了,元朝有些好笑,便道:“放心吧,我知道这事与霍家无关。”
“至于亲事,”元朝顿了顿,开口,“此事,还是需要看家父的意思。”
说起来,半个月都过去了,无论是卫震还是虞晋,竟都还没传来消息。
见霍姣姣还想再说,元朝不想再谈论这件事,看了看时间,便道:“你们先去逛,我还有些事,先告辞。”
元朝还记得韩泱在等她。是她请人来帮忙的,自然不能就这般把人撇在一边。方才,她本就是准备与霍姣姣等人打个招呼便离开。
她可没真的想与这些才女待一个晚上,那可不是享受,而是折磨。想来待会儿,这些才女们就要开始吟诗作对了,她什么也不懂,坐在那里,也太格格不入了。
*
“让韩公子久等了。”
元朝转头朝飞鹤楼另一边走去。
她本来是想定一个包厢,免得慢待了韩泱,结果却被韩泱拒绝了。他的理由是,男女有别,便是有下人候在一旁,身为男子,他也不能与女子共处一室。
“若被旁人知道了,恐会影响郡主清誉。”当时韩泱道,“郡主放心,便是在大堂,小生也不觉得委屈。”
虽然元朝不太在意这些,不过韩泱考虑得也没错,元朝便没强求。
只不过真把韩泱安排在大堂可不行,所以元朝直接大手一挥,砸重金,包下了飞鹤楼一半顶层。
——她原意是想全包下来,结果,也不知是谁,竟抢先她一步。还是飞鹤楼老板周旋,最终元朝才能包下这一半。
“小生见过郡主。”
见到元朝来了,韩泱立时放下手中书,站了起来,规规矩矩行礼。
“韩公子不必多礼,不用如此客气。”元朝忙让他坐下,“今日可是我有求于你,你莫要太见外了!”
读书人就是这点不好,实在是过于在意繁文缛节。
元朝也没与读书人相处过,是以,态度不敢重也不敢轻,一时间也不知该与韩泱如何相处。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两人相对而坐,也不可能什么也不说。元朝想了想,便问:“韩公子方才在看什么书?”
“是诗经。”
韩泱立即回。
此时天色完全暗了下去,除了天上的照映下来的月光,便只有旁边的灯火,温柔地映在对面少年隽秀的面庞上,也清晰地照出了他眉目间的拘谨和紧张。
元朝看见了。
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位韩六元,私底下竟是意外的腼腆。
“原是诗经,难怪韩公子的诗词那般好,我本以为你平常不会看这些书。”元朝笑着道,“如今看来,是我狭隘了。韩公子学富五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来涉猎极广。除了诗经,韩公子平日里还看什么书?”
“除了有关科考的书,小生平常也会看一些杂书游记。”说到这,韩泱顿了顿,忽然补充了一句,“也会翻看一些话本。”
“话本?”元朝当真惊讶了。
韩泱一本正经回答:“有些话本写得很有趣,闲暇时翻看,也能娱乐身心。郡主也看吗?”
那是当然要看!
元朝点头。
平日里,除了出门玩耍,元朝常看话本打发时间。比如最近,她都在追《江湖记》,讲得是年轻侠客萧南闯荡江湖的故事,特别有趣。
“韩公子都看什么类型的话本?”说起话本,元朝起了兴趣。
韩泱不动声色地给两人续了茶水,边轻声道:“最近在看《江湖记》,郡主在看么?”
“当然在看!”元朝当即点头,有些兴奋地说,“这本书最近在京城可火了。可惜就是作者写得太慢了,我已经追到了最新一本,就等着它出下册了。”
说起自己喜欢的话本,元朝兴致颇高。平日里,她除了与袭月飞云聊聊故事情节,都找不到其他人讨论。
至于与其他小姐们讨论话本?那是万万不行的。不管私底下喜不喜欢看,反正表面上只会大肆批评这类闲书。
偏偏袭月飞云也只会附和她的话,没了讨论的意趣,让元朝颇有些寂寞。如今竟然碰上了韩泱这个同好书粉,她如何能不兴奋?
“郡主很喜欢这本书?”
韩泱问。
元朝认真点头:“当然,我看过许多话本,就属《江湖记》最符合我的口味。不像有些话本,只知道谈情说爱,而且大同小异,看都看腻了。”
除了才子佳人,便是那些穷书生的幻想,起初看着还好,看多了也就无趣了。
闻言,韩泱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元朝没注意到他的目光,还沉浸在找到同好的兴奋中,分享欲就忍不住了,笑着道:“我有云青先生的签名版书,韩公子若要,我可以分你一本!这可是绝版哦,是我花费了好多力气,才得来的。”
云青先生,便是《江湖记》的作者。这位先生截至目前只写了《江湖记》这本书,但仅凭这本书,就已经声名大噪。
可惜云青先生很是神秘,从未露过面,甚至也从不给签名。
此次,元朝如往常一般写了长长的赞美信寄去了书坊,却不想,这一次竟得到了云青先生的亲笔回复,甚至还送了她两本签名书!
元朝还特意问了书坊老板,得知唯有自己得到了这份殊荣,那一天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
虽然分出一本给韩泱,元朝有些心疼,但是想到能得到一位大才子书友,也就不觉得亏了。
想想韩泱的才华,若他愿意写信去夸云青先生,想来肯定也能得到先生的青睐。
“……郡主这般喜欢它么?”韩泱握住茶杯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杯中的茶水险些就洒了出来,他慌忙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元朝没注意到他这点异样,闻言,就笑道:“我刚才都说了嘛,它是我最喜欢的话本,云青先生也是我最喜欢的作者!”
夜色下,少年的耳尖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瞬间红透了。
“韩公子,你很热么?”元朝正对着韩泱,恰好能看见那两只红红的耳尖,以为韩泱热到了,便道,“我让人上两份冰碗吧,这几日天气确实热了不少。”
说着,元朝便吩咐飞云去办了。
韩泱张了张嘴,挤出了一句:“……多谢郡主了。”
“不用谢,一份冰碗罢了,又不值钱。”元朝轻叹,“韩公子,你就是太客气了。今晚是我请你,你不用与我这般见外。你热了冷了饿了渴了,只管开口便是。”
说到这,元朝朝他眨了眨眼,笑道:“我还指望着韩公子今晚帮我夺得灯王呢!”
“……小生定会尽全力而为。”
韩泱正了面色,立刻认真地说。
看他那副紧张的模样,元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灵的月色下,少女笑得弯起了眉眼,眉心的红痣像是染上了胭脂,唇角翘起了好看的弧度,颊边更是露出了浅窝,像是冬日里的一簇火,夏日里的一捧雪,直让人忍不住追逐向往。
韩泱微微怔然。
一阵微凉的风吹来,然他耳尖的红意非但没有消散,甚至更深了一层。
元朝以为他更热了。
恰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元朝以为是冰碗上来了,便转身看去,结果却不想正好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清冷眼眸。
她的眉心霎时拧了起来。
只见身后,晏长裕带着人竟朝这边走了过来。
“殿下这边请。”
储君驾临,飞鹤楼老板自是亲自接待,小心迎着人。不过刚走上来,却见这位太子殿下看着某处,忽然顿住了脚步。
飞鹤楼老板顺着视线望去,便看到了元朝与韩泱。
他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自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放在才楼下时,听闻元朝郡主已到了,太子殿下心情分明还不错,然此刻,却是斗转直下。
他离得近,清楚地感受到了太子殿下身周是瞬间散发出来的冷意,一时有些疑惑不解。
那头,元朝已经站了起来。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晏长裕,或者准确的说,她从未想到会在灯会这样的日子,在这种游乐的地方看到他。
看老板的模样,看来起初这包下飞鹤楼顶层的人,正是晏长裕。
元朝并不想自作多情,毕竟上一世,她就是败在了这份自作多情上。然现在,她却想不出晏长裕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他定然知道是她包下了另一半。
她不想再去猜他的心思,她曾猜了好多年,已经猜腻了。
“见过太子殿下。”元朝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向站在不远处的男人行了一礼,“没想到殿下竟会来此,是臣女的疏忽。既如此,臣女便不打扰殿下清静了,免得扫了殿下的兴致。”
身后,韩泱也跟着站了起来,向晏长裕行礼。
见元朝要走,他自是沉默跟上。
“站住。”
只不过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腕忽地被抓住,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元朝身体一震,她本能地猛然用力甩开了那只手。
因为力道过大,晏长裕的手被挥开时,恰好碰到了旁边的墙壁,发出了一声脆响。
这一下,在场的人心头都是一紧。
“请殿下恕罪,臣女并非有意伤到殿下,只是突然惊吓,所以本能所驱。”元朝立刻恭敬请罪,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
为何惊吓,自然是因为他忽然抓住她的手。
“男女有别,还请殿下自重。”元朝冷淡地说,“有什么话殿下直说便是,还是莫要做出这等会让人误会的举动。”
一时沉默。
就在元朝耐心耗尽准备直接走时,却听面前男人忽而冷声问:“男女有别,那你与他在做什么?”
这话里隐隐带着火气。
飞鹤楼老板与常文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唯有韩泱上前一步,挡在了元朝的面前,恭声道:“请太子殿下明察,郡主不是有意的。”
少年保护的姿态,毫不掩饰。
晏长裕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冷冷吐出了一个字:“滚!”
韩泱未动分毫。
“那我们便如殿下所愿,滚了便是。”元朝直接拉住韩泱的衣袖,越过晏长裕就朝要走,“至于我与韩公子在做什么,我想,我没有理由需要与殿下解释。便是要管,也唯有臣女的父亲能管。还请太子殿下莫要越俎代庖。”
这话,就差直说晏长裕是在是没事找事,多管闲事。
常文心头就是一跳,反射性向晏长裕的手看去,果然便见那指缝间,隐有红色一闪而过。
元朝扔下这句话,没再看晏长裕,拉着韩泱毫不犹豫地走了。
直到出了顶层,她也没有回头。
一路上,韩泱都只沉默地跟着走。直至元朝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才也跟着停了下来。
“抱歉,方才让你受委屈了。”
元朝有些懊恼,“早知他今日要来,我就不定那里了。”
她倒是无碍,晏长裕找不到她的麻烦。可是韩泱不同,他早晚要入仕,若是得罪了未来的皇帝,便是再有才能,前途上怕是也要蒙上一层阴影。
“郡主不用自责,此事本就与你无关,你事先也不知太子殿下会来。”韩泱摇头,“太子殿下自来公私分明,不会为难小生的。”
但愿如此。
比起洪文帝,晏长裕确实算公私分明。
听韩泱这般说,元朝心里稍微松了松。只不过因为晏长裕的出现,她的心情一下子差了不少,连接下来的猜灯谜都不期待了。
“郡主不是说要送小生一本云青先生的签名书吗?”沉默了一会儿,韩泱忽然说,“小生现在就想要,可以么?”
提起云青先生,元朝心情又飞扬了不少,闻言,她也没心思低落了,见韩泱竟然这么想要,立刻点头道:“行啊,不过签名书在府里,不如韩公子与我一起去拿?”
“那便多谢郡主了。”韩泱拱手一礼,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小生很是期待看到云青先生的亲笔。”
“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元朝肯定地说,“云青先生的字可好看了!走走走,趁着时间还早,我们现在就去。”
元朝忙唤了飞云袭月过来,带着韩泱,便兴致勃勃要回府去。
“字如其人,云青先生肯定是位俊俏的大才子……”路上,一边走,元朝一边夸赞了起来。
她是个直言直语的人,赞起人来,不如文化人委婉动人,最是直接。
韩泱落后她半步。黑暗中,元朝没有发现,此刻,少年不仅耳尖红了,面上不知何时竟也染上了两抹飞霞。
*
飞鹤楼。
晏长裕还站在原地。
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想到殿下的腿,常文还是忍不住上前道:“殿下,不如先坐下吧。”
他就说,殿下怎么突然要来看灯会了,原来是早有计划。在这种热闹的日子,想要订飞鹤楼的顶层,非得提前不少时间预定。
只可惜……
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常文小心说:“老奴瞧着,郡主与那位公子关系应很是清白。”
这顶楼为了行赏夜景,是半开放式的,若两人真有什么,自然不可能约在这里。
这一点,晏长裕当然明白。
但明白,不代表能坦然接受。
何况,那人还是韩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比起霍凛与虞晋,唯独此人,让他心生警惕——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夸赞的男子。
眼前画面一闪,恍若又看到了那一幕。
他的妻子坐在窗前,目光专注地看着下方的年轻状元郎,眉眼弯弯,唇角荡着轻松又漂亮的笑容。
她笑得那般好看,看得那般认真,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仿佛全副心神都在那人身上。
便如方才。
明明她说过喜欢的是他,然而他站在她面前,她却像是看不到,一心只有另一个男人。
她对那人笑得那样开心甜蜜,但面对他时,脸上的笑却尽数散去。
余下的只剩疏离和冷淡。
一个韩泱而已,凭何能得到她的青睐?
“……我若要嫁,只会嫁给我的意中人。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二个选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不喜欢霍凛,当然不会嫁他;
她只把虞晋当兄长,也不会嫁他。
可韩泱呢?
“云青先生的书写得真好,也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眼前又是一个画面闪过。他的妻子捧着脸,表达着对别的男人的崇拜,“文如其人,他能写出这般精彩的书,想来也是个极优秀的人。说不定,才貌双绝!”
他就站在她面前,她竟也没瞧见他。
“若他是,你当如何?你要嫁他?”
不知为何,他忽然问了个如此奇怪又无聊的问题。
卫元朝不知云青先生是谁,有特殊渠道的他却知——不就是那位被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韩六元?
若她知道她喜欢的云青先生与她欣赏的状元郎是同一人,她会如何?
“如果可以,当然要!”正想着,便听见他的妻子毫不犹豫地说,“云青先生,定然会是个极温柔体贴的好丈夫……”
声音清甜悦耳,斩钉截铁。
声声入耳,字字入心。
晏长裕骤然闭了闭眼,须臾,沉声道:“回宫。”
然就在这时,顾决却匆忙跑了过来,不及行礼,便急忙道:“殿下,出事了,有人刺杀郡主!郡主现在失踪了!”
话落,晏长裕陡然转身。
定亲
重活一世, 与晏长裕接触了婚约,元朝便从未想过自己还会遇到刺杀。所有人都知她是卫家独女,是镇国公的逆鳞, 便连皇帝也不敢动她。
想要害她, 便要先想明白是否能承担起惹怒镇国公与皇帝的后果。
便如她九岁那一次, 企图用她来威胁卫家的人, 结果全部亡在了滔天的怒火之下。
如上一次春蒐, 也是因为时机太巧,那些人才敢那般胆大妄为。事后, 卫家看似没有动作,实则不过是因为洪文帝及时安抚,但私底下卫家一直没有放弃查探这件事。
之所以还未结算,无非是因为还不到一击即中。
是以, 元朝是真的没想到有人竟然敢光明正大的来刺杀她。因着今夜出门玩耍,为了安全, 她身边是带了不少人的。
除了明面上的飞云与卫一等侍卫,暗地里还有人。
然而此次幕后主使者根本不顾后果,故意在灯会的日子制造混乱,不顾无辜之人的安慰, 竟直接在大街上动起了手来。
今夜灯会,街上本就人山人海, 那些杀手毫无顾忌, 误伤了不少无辜百姓。元朝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因她伤亡,她做不到为了自己活命, 不顾其他人的死活, 便想着转移地方。
有所顾忌,元朝这一方的人自然不好施展。
而且有人在街上公然动刀, 早就惊吓到了街上的百姓们,人们惊慌四散奔逃,在巨大的人流冲击之下,便是飞云与卫一等人武功再好也挡不住。
这便是幕后人选择今夜在闹市上动手的原因。
“郡主,这边走!”
转瞬之间,元朝便与飞云等人被迫分开了。唯有韩泱紧紧抓住她,护在了她身边。
幕后人此次下了重手,派出的杀手数量很多,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绝。此刻眼见有杀手发现了他们,韩泱脸色一沉,再顾不上男女有别,抓住元朝的手腕便朝一旁跑去。
“嗯!”
元朝应了一声,也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幕后人制造的混乱方便了他们动作,但也给了元朝逃跑的机会。为了尽力隐没在人群之中,元朝边跑边扔掉了身上的首饰,脱下了身上的华衣,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
而她扔下的那些东西,也成了挡住那些杀手的好工具。
能被她戴着出门的东西,自然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便是普通人也认得出好歹,自然一拥而上去争抢,如此正好方便了元朝与韩泱两人躲藏起来。
混乱之际,两人快速跑进了一旁的暗巷。
元朝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自然一头雾水。倒是韩泱,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没多久便带着元朝七弯八拐,竟是停在了一扇暗门前。
“这里是我名下的一处宅子,要委屈郡主从这里进去了。”黑暗中,少年清亮的声音饱含歉意。
那些杀手也不知到哪里了,是以,他们自然不能引人注目,最好越低调越好。
这扇门之所以被成为暗门,除了因为它的位置极其隐蔽之外,还因它看上去真的很小。人若要进去,非得爬着进去不成。
“哪里委屈了,还要多谢韩公子相救。”元朝没矫情,不多说,直接掀起裙摆,便爬进了那暗门之中。
都在逃命中了,哪里还能计较这些?
见此,韩泱松了口气,也忙跟了进去。
一番折腾之下,两人的形容都很是狼狈。身上的发髻衣衫早就乱了,从地上爬了一圈,更是沾上了不少泥土,又脏又破,早没了方才的光鲜亮丽。
清澈的月光照映下来,落在了少女的面庞上。她玉白的面颊早不复之前的干净,精致的妆容也早就划开了,此刻看着,哪里还像是什么大美人?就是个看上去邋里邋遢的脏丫头。
“韩公子,今夜是我连累你了。”暂时安全了,元朝终于忍不住喘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毫无仪态,“当初我救你一次,今晚你救我一次,咱们扯平了!所以你以后也不要想着还恩了。”
“就是可惜了,云青先生的签名书估摸今晚是拿不到了。”
她坐在地上,仰着头,朝一旁的少年笑。
明明方才经历的那般危险的逃命,但她眼中并无多少害怕,甚至堪称冷静镇定。那双漂亮的眸子中,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她甚至还有心情逗他笑,反过来安慰他。
——不错,韩泱感觉出来了,她是在安抚他。
她怕他害怕么?
“今晚不行,还有明日,小生不急。”韩泱看了地上的少女一眼,急跳的心慢慢平缓,他也露出了一抹笑,然后学着少女的样子坐在了地上。
他身上的书生袍早就破了,此刻,也没有半点才子的模样,与街上普通的年轻小伙一比,只除了长得隽秀一些,似乎也无甚不同。
他笑着,小声说了一句:“只希望回了府,郡主莫忘了便是。”
这话当然是戏言。
元朝当然听出来了,不过两人刚夺命狂逃了一阵,自然想轻松一些,她也跟着一笑,顺着韩泱的话说:“那就得劳烦韩公子提醒我了。”
“……小生谨记。”韩泱一本正经地回。
元朝没忍住,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紧绷的情绪彻底松弛了下来,心底残留的那几分慌乱不安,也就跟着消散了。
“韩公子,听闻你的丹青极好,若是有闲暇,不如把今夜之事画下来如何?”元朝轻哼一声,“本郡主还是第一次这般狼狈。”
便是前世与晏长裕几经生死,她也未曾落到这样的地步。
虽然晏长裕常常让她生气不满,但在这一点上,他确实尽到了作为丈夫的责任。
每次遇险,他都从未让她真的伤到过。
不知怎的,元朝忽然想到了前世去青州路上遇到的那次刺杀——晏长裕挡在她身前,被利箭射穿了肩膀。
那一次,他伤得很重。
那支箭头上,竟然沾了毒。晏长裕当夜便陷入了昏迷,发起了高热。那一夜,于元朝来说,是很漫长也惊心动魄的一夜。
那毒毒性强烈,他们又没有解药,只能暂时用法子压住毒性。配置解药需要时间,但晏长裕的情况很危急,不一定能等得到。
若晏长裕能熬过今晚,命便算是保住了。若是熬不住……
当夜,陈文业甚至都快灰心了。
东宫上下几乎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唯有元朝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会醒过来的。”
她守在床前,看着床上昏迷的男人,故意冷着声音说,“晏长裕,你说了要护着我。若你食言,我就不理你了。”
床上的男人双眸紧闭,俊美的面庞苍白一片,似乎完全没有反应。
元朝有些气馁。
她想,晏长裕本来就不喜欢她,自然不会在意她理不理他,当然也不会受她威胁。不过这丝气馁瞬间便散去了。
元朝做事,从来都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轻易言败。
如她追求晏长裕,不也是如此么?
所以她很快振作起来。
感情唤不醒他,愤怒总可以吧?当时元朝忽然便想到了她出宫去看状元游街的那一日。
那个口口声声说不在意的男人,当夜可是缠了她大半宿。
待到第二日,元朝险些没下得了床。
晏长裕不喜欢她,但作为丈夫,他定然不会愿意自己的妻子另寻他人吧?否则,当初他也不会那般在意韩泱之事了。
思及此,元朝便换了一种方式。
待陈文业给晏长裕扎了针,晏长裕依旧没什么反应,病情反倒加重时,元朝深吸口气,沉声道:“晏长裕,你若死了,我不会给你守寡的。”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陈文业手上一抖,针都差点扎歪了;旁边捧着药碗的常文也险些把药给洒了。刚刚快步走进来的顾决脚一绊,差点就摔了。
这一切,元朝都没心思注意。她全副的心神都放在了床上昏迷的男人身上,只关注着他的反应。
“你听着,等你死了,丧期一过,我就改嫁。”元朝一口气说着,“你觉得韩状元如何?我觉得他甚好,有才有貌还有钱,性格还温柔体贴,肯定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夫君。待你走了,我就……”
“……卫元朝,闭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话未说完,便听得一声沙哑低沉的男声陡然在屋里响起。
元朝怔然坐在床前,一时也愣住了。
只见床上的男人睁开了眼睛,灼热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双墨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面色冰冷地说:“孤不会死,你别想。”
声音低哑至极,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
明明虚弱得唇色惨白,但拽住她手腕的力道却是极重。
元朝对上男人冷冰冰的眸子,终于笑了出来,嘴上却冷冷道:“我就想,你能奈我何?”
“想要我不想,那你就活下来。否则,我方才说的全都会成真。”元朝哼了一声,“你知道的,我向来言出必行!”
床上的男人胸膛似乎剧烈起伏了一下。
那一夜,晏长裕自然是熬过了。那个男人命硬得很,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过三日便下了床。
第五日,便进了她的屋,爬上了她的床。
这些记忆来得猝不及防,让元朝禁不住怔愣了须臾。其实自解除婚约后,再加上刻意忘却,她已经很少再想起前世与晏长裕之间的事了。
他们之间不是没有甜蜜的记忆,只是当最后的惨败来临后,这些甜蜜也就成了夹着蜜糖的□□。
元朝没有自虐的爱好,所以她不会放任自己沉沦于这种无意义的过往中。
只是今夜,或许太特殊了,加之不久前还遇到了晏长裕,所以她才想到了这些。只不过也仅此而已。
“不知现在外面情况如何了。”元朝不想再想起那些事,便转移注意力,开始思索今夜的刺杀,“是谁想杀我?”
这个问题,韩泱当然给不了她答案。便连元朝自己,此刻也有些云里雾里。
她是性子霸道,得罪了不少人,比如不久前还与阳平郡主起了冲突。但这些矛盾,还不至于到了生死的地步。
而且今夜那些杀手给她一种疯狂之感,仿若奔着同归于尽、玉石俱焚而来。
元朝想了许久,也想不通到底是谁这么想让她死?
难道是外族之人?
*
再说另一头。
当街刺杀郡主,这可是能震惊朝野的大事。不到半个时辰,此事就已经传进了宫里。
洪文帝当即勃然大怒,直接派了皇城军出去。
元朝若是出事,那影响得可是整个大周的政局!镇国公还在外抵抗外敌,便有人当街刺杀他的独女,这幕后之人,其心可诛。
除此之外,晏长裕得到消息之后,也快速带人赶了过去。
正如元朝所感,那些杀手都是死士,是奔着同归于尽而来,根本没有逃跑之意。若不是韩泱及时带着她躲藏起来,说不定便真让他们得逞了。
在镇国公府、皇城军以及东宫合力抓捕之下,那些杀手很快就被一网打尽。然而,依旧没有寻到元朝的踪迹。
“殿下,没有找到郡主,只找到了这些东西。”
顾决奉上了元朝扔下的衣裳与首饰。
只一眼,晏长裕便认出了那些东西的归属——那是卫元朝的。在差不多一个时辰前,他还亲眼看到她穿戴过。
如今东西寻到了,人却不在,这消息委实称不上好。
心脏处又传来了一阵疼痛,像是在叫嚣着,急切地想要破土而出。晏长裕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东西,似乎没有感受到身体的疼痛,只道:“继续找!便是翻遍整个京城,也要把人找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继续去找。”
恰时,不远处皇城军的一个统领也在说。
晏长裕蓦然看了过去,目光极冷。
那统领是习武之人,背脊立时生起了一股寒意,当即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立即朝危险来处看了过去,岂料却对上了太子殿下冰冷的眼神。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统领心中不解,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这位殿下。
他自认没有感觉错,方才他从太子殿下的身上感受到了杀意。统领心中一紧,不敢怠慢,忙快跑过来,恭敬地向晏长裕行礼,试探地问。
“元朝郡主不会死。”许久,他才听那位太子殿下淡声说,“她活着,所以不会有尸体。”
统领恍然大悟,原来是方才那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惹怒了太子殿下?可不过是一句话而已,殿下也太过计较了一些吧。
不是都说,太子殿下不喜元朝郡主么?
郡主死了,对太子殿下也无甚坏处吧?
然此时瞧着,太子殿下可不像是对郡主无意,反倒是在乎得紧。否则,也不会因为他一句话便迁怒于他了。
“待寻回郡主,你自去领罚。”
晏长裕冷冷看了他一眼。
“……臣认罚。”
统领心中哀叹,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
但那么多杀手围攻,又只找到了郡主的衣物首饰,种种迹象都表明,郡主……估摸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三十军棍,现在,滚下去!”
正这时,上方又传来了太子冷如寒霜的声音。统领心中一个激灵,不等他反应,待他抬头时,只看到太子殿下快步离开的冷硬背影。
*
京城,城门外。
虞晋骑着马,只带了一小队人,率先回了京。此次剿匪还算顺利。不仅灭了山匪,也收集到了江明府一系官员与山匪勾结的证据。
只是大军速度慢,虞晋又归心似箭,便轻装简行先启了程。
紧赶慢赶之下,总算是在灯会这日赶了回来。
“王爷,瞧这时辰,灯会应该刚开始不久。”一旁,刘长辛驾着马上前,笑道,“您还有时间陪着郡主玩耍。待会儿郡主瞧见您,定然会很高兴。”
虞晋唇角微微勾了勾,隐隐露出了一抹浅笑。
他本来是准备听刘长辛的建议先回一封信,然提笔之后,虞晋斟酌许久,到底还是放下了。
有些话,他想亲口对她说。
“走吧。”
他没应副将的调侃,驱着马到了城门前。
城门守将早已看到了他们一行人,见此,忙迎了上来,“卑职见过瑞王殿下。”
虞晋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忽然看到有不少皇城军举着火把朝城门急速而来。他眉头微蹙,问:“发生了什么事?”
只看皇城军的数量,定然是发生了大事。
守将早就得到了消息,他想到瑞王与镇国公府的关系,不敢隐瞒,忙回道:“禀王爷,是……今夜有人刺杀元朝郡主。如今杀手皆被擒住,可是还未寻到元朝郡主的下落。”
从他第一句话出口,虞晋的面色就已经变了,待到他说完,他的神情早已冷得骇人。
京中人都说,瑞王殿下虽是武将,却是个儒将,天生一张温润笑颜,只让人觉得亲近,并不害怕。
可此刻,守将不经意看到瑞王的神色,却觉心中一寒,陡然生起了一股惧怕。
不等他反应,便觉面前一阵风沙起,马儿啼鸣声惊破长空。待他再望去时,便只瞧见了那如离弦的箭一般快速离开的高大身影。
*
这一夜,注定是很多人的不眠夜。
因着不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况,两人也担心一旦出现,就是自投罗网,所以便一直待在了这座宅子里。
这座宅子平常并无人住,只隔两日会有下人来打扫。
“这里清静,小生有时会来这里读书。”韩泱向元朝解释,“被褥这些昨日方让人换过,只是没有合适郡主的衣裳。”
他平常也不喜婢女近身伺候,来这小宅时,甚至连书童都不带,所以这里的东西很是简陋。
说到这,他顿了顿,才道:“小生倒是有未穿过的衣裳,郡主……”
“拿来吧,我不嫌弃。”
不等他说完,元朝便补完了他的话,笑道,“反正是新衣裳,无碍的。”
韩泱微红着耳尖,嗯了一声。
他不敢再看面前的少女,急忙转身进了屋,翻箱倒柜寻了许久,才挑拣了一件衣裳出来。
这衣裳确实是新做出来的,他还未上过身。但便是未上身穿过,名义上还是他的衣裳。
韩泱有些犹豫。
他当然不是舍不得一身衣裳,只是……
“你愣在这里作甚?”正这时,身后响起了少女的声音,登时惊得韩泱手上一紧。不等他反应,元朝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拿过了他手里的衣裳,“既然找到衣裳了,那我便先去休息了。韩公子,你也早些歇息吧。待明日天亮,我们再出去。”
韩泱愣愣点了头。
等他回过神来时,少女已经拿着衣裳走了。她态度自然大方,毫无扭捏之态,如此一来,倒是他显得过于矫情了一些。
男女有别,但也要分时候。
郡主穿他的衣裳,也不过是迫不得已,权益之下的选择,他委实不应想太多。思及此,韩泱深吸口气,终是压下了心里那些繁杂的思绪。
两人各自睡了一间屋,因着一番惊魂,身体与精神都疲累到了极致,倒是都很快睡了过去。
只是心里惦记着事,到底睡得不太安稳。
他们这边倒是清静,然外面已然闹翻了天。
*
虞晋骑着马直接进了城,没有先进宫复命,而是直往镇国公府而去。
因着今夜之事,灯会被迫结束,方才的喧嚣散去,此刻街上已然恢复了平日里深夜的冷寂。
此时,镇国公府早已是一片混乱。
文嬷嬷直接急得哭了出来。因着年纪大了,所以她今晚并没有跟着元朝出去,而是在家休息。
结果不久,竟得到了这么个消息。
若不是硬撑着,她早就昏了过去。然而现在元朝失踪,镇国公府上下一片混乱,她必须得出来主持大局。
“你们继续去寻找郡主的下落。卫一,你立刻派人去给国公爷送信。”文嬷嬷红着眼道,“此番事情,便是郡主平安归来,也绝不能息事宁人!”
都敢当街刺杀郡主了,若他们忍气吞声,往后岂不是谁还会把镇国公府放在眼里?!
文嬷嬷到底是卫家多年,即便是弱质女流,也是外柔内刚,很快便把事情安排了下去。
只是她到底身份有限,又迟迟没有郡主的消息,府里上下都安不了心。文嬷嬷心中更是焦灼难安。
“郡主一定没事的!”袭月擦着眼泪道,“韩公子与郡主一起,定然会护着郡主的。”
文嬷嬷不了解那位韩公子,只见过一面,自然不敢轻易信任。幸而就在这时,门房匆匆跑来说:“瑞王殿下回来了!”
话音未落,虞晋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王爷!”
“太好了,您回来得正好!”
见到他,文嬷嬷等人都像是有了主心骨,忙迎了上去。
“具体发生了何事,详细告诉本王。”虞晋没有废话,直接问当时就在现场的飞云袭月等人,“不要漏下任何细节。”
飞云更冷静一些,当即就把今晚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边。最后道:“奴婢以为郡主应该是与韩公子一起藏起来了。”
虞晋沉思片刻,沉声吩咐:“派人去查韩泱的资料,尤其是他与韩家在京城的房产。”
飞云回:“已经去查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便有人送上来了韩家的资料。
虞晋翻看了几下,直接带着人出去了。韩家豪富,在京中房产铺子不少,这一一找过去,耗时颇长。
而且也不能把希望全放在这上面,所以虞晋还派了另一队人从其他方向寻找。
他既已回来,皇城军自然听他号令。
是夜。
皇城军与东宫的人在韩家一处宅邸狭路相逢。
“太子殿下。”
“瑞王殿下。”
虞晋与晏长裕对视一眼,到底没有起什么冲突。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找到元朝。
“本王搜西城与北城,东城与南城,便劳烦太子了。”虞晋道,“若能顺利寻回师妹,届时镇国公府与本王都会有重谢。”
晏长裕淡声回:“重谢便不必了,孤不需要。况且,孤却是不知,瑞王何时竟可以代表镇国公府了?”
说罢,他没等虞晋的回答,带着人,转身就走了。临走时,淡淡扔下一句,“东城与南城,归孤了。”
虞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暗了暗。
今日之事,算起来,与东宫无太大关系。晏长裕实在不必如此尽心尽力,有皇城军便是。
但他就这样做了。
——目的昭然若揭。
*
直到临近黎明,元朝忽然被一阵雷声惊醒,才意识到了一夜就快过去了。正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她忙套上衣裳,小心打开一条门缝,朝外看去。
恰时,便看到了带着人走进来的虞晋。
“师兄!”
那一瞬间,元朝顾不上其他,推开门便朝男人跑了过去。
听到这声师兄,虞晋骤然抬眸。
浅色的晨光中,少女朝他快速奔了过来。虞晋本能上前,一夜的揪心在这一刻猛然爆发,他没有忍住,不等少女奔到眼前,已然大步上前,拽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拥进了怀里。
“……知知。”
他哑声唤道,“找到你了。”
元朝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虞晋反应竟然这般大。然而腰间的那只微颤的手,却让她顾不上多想,她感受到了虞晋的担忧。
昨夜被追杀时,她没有哭,可此刻,眼睛却有些干涩的疼。她忍不住把头埋在了虞晋的怀里,闷声说:“师兄,我害怕。”
那一瞬,虞晋的心猝然一疼。
“我们回家好不好?”元朝抽了抽鼻子,“师兄,带我回家吧。”
他手上一紧,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后方,带着人急忙赶来的晏长裕恰好听到了这一句,看到了两人相拥的这一幕。那一刻,不知为甚,他突然想到了七年前。
那一日,他无意中救下了一个小姑娘。
她趴在他的背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柔软的小脸贴在他的背上,对他说:
“大哥哥,带我回家吧。我想回家了。”
他的脚步倏然顿住,再也未前进半步。
须臾,他忽然转身朝回走。
“……殿下?”
跟着一旁的顾决不解,殿下为何不进去?他寻了郡主一夜,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人,难道不进去看一眼?
至少也要让郡主知道啊!
“回宫。”
然前方的男人没有回头,只大步朝前快步走了。
他走得很快,即便腿伤还未完全痊愈,也没有影响到他的速度。不过几息,便已出了这条巷子。
黎明之下,他□□修长的背影仿若带了一股绝不回头的决绝。
*
刺杀一事,闹得极大。
那些杀手虽然有不少都服毒自杀,但因着他们及时出手,到底没有让这些杀手全部死绝。
既然有活口,就能找到线索。
只是让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最后查出来,这次刺杀,背后的策划者竟是三皇子妃。然当他们去抓人时,三皇子妃已经只剩下了一口气。
“看来是失败了。”倚在床榻上的妇人不过二十出头,却已满面死灰之色。见到来抓她的人,她也没有丝毫惊慌,甚至还笑了一下,“趁着我还剩一口气,有什么想问的,直问便是,我定然知无不言。”
为首的正是虞晋。
身后,三皇子被皇城军拦下,满面焦灼之色。
然三皇子妃看也未看丈夫一眼,只笑意盈盈地看着虞晋,“瑞王殿下,请问吧。”她没有说谎,虞晋一眼便看出了此女已是弥留之际。
怕是不等被压入天牢,便已断了气。
“你为何要动元朝郡主?”虞晋沉声问。
三皇子妃笑道:“自然是因为嫉妒,以及为了帮我的夫君。瑞王殿下还不知道吧?其实我本就活不长了,这一切都要拜我的好夫君所赐。他就盼着我早点去死,好为新人腾位置。”
“王爷知道他看上了谁?”不等其他人反应,女人哈哈笑了起来,眉目间隐约有疯狂之色,“他竟然看上了元朝郡主。想让镇国公的独女给他做续弦,可真是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
“为了夫君的颜面,我自然不能让他丢脸不是?若是郡主死了,夫君努力一番,倒是可以娶郡主的牌位,如此,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说着说着,三皇子妃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每咳嗽一下,就有血吐了出来,可她没有管,还在笑:“夫君,我帮你一把,你感谢我么?”
三皇子脸色煞白。
“没有青云命,偏生青云志,真是可笑,可笑啊!”
笑声戛然而止,床榻上的妇人已然没了声息。
然三皇子妃死了,事情非但没有结束,甚至才刚刚开始。
当日,三皇子便被压进了大牢。
由太医和仵作一起查验了三皇子妃的尸体,发现她竟是中了一种慢性毒,毒素早已深入肺腑。
顺着线索查去,结果发现,竟是三皇子给妻子下得毒。
三皇子妃本是出身高门,只可惜父母已亡,家中也无兄弟姐妹,只剩下她一个孤女。但即便如此,她的身份做皇子妃也使得。祖上积攒的功勋,本可以让她幸福安稳地过一辈子。
至于三皇子,虽是皇子,生母却是宫女出身,如今也不过只是个婕妤。且三皇子早产,先天不足,身子自来病弱,因此,洪文帝从未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
但他对这个儿子也不差,否则也不会把三皇子妃赐给他做正妃。
三皇子妃虽是孤女,却是功臣之后。往后,无论谁登基,看在三皇子妃的面上,也不会动三皇子。
如此,三皇子自可安稳一生。
结果没想到,三皇子却并不满足。他非但不满意三皇子妃这个孤女,还心存怨恨,企图杀妻另娶贵妻。
不但如此,甚至还野心勃勃,想要帝位。
三皇子的病弱是缺陷,也是优点。因着病弱,父皇和兄弟都会下意识忽略他。所以三皇子认为,便是他娶了元朝,也不会引得君父忌惮。
而他,有了镇国公府相助,说不定就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岂料,这一切打算被三皇子妃察觉。只可惜,为时已晚。三皇子妃已毒入肺腑,活不了多久了。
她又是孤女,再无拖累,便生了玉石俱焚之心。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计划不会败露。之所以光明正大的刺杀,便是想要拉着所有仇恨之人一起陪葬!
她恨薄情冷心的丈夫,恨把她嫁给这种畜生的洪文帝,恨寡义心狠的婆母,也恨引得丈夫生了异心的女人。
反正她这般做了,无论刺杀成不成功,总有人要给她陪葬!
结果也如三皇子妃所想。
这件事,震惊朝野。便是洪文帝也不可能压下去,他必须给镇国公府,给朝野上下一个交代。
三皇子妃已死,那引得三皇子妃怨恨,做下此等恶事的三皇子自然也不能轻易放过。
可三皇子再混账,洪文帝也舍不得杀了自己的儿子,竟是想要息事宁人,只把三皇子幽禁。
卫震得知之后,当即便奏请回朝。
独女几乎殒命,这一次,便是洪文帝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允了卫震回朝的要求。
十日后,卫震回了府。
“爹爹!”
这十日,元朝都未再出府。直到今日父亲回来,她才带着人出来迎接。一看到卫震,元朝便忍不住扑进了父亲的怀里,“爹爹,我好想你啊。你终于回来了!”
于卫震而言,父女二人只是数月未见。但于元朝来说,他们却是数年未见了。
“不哭,爹爹回来了,无人再敢欺负你!”
卫震面沉如水,轻轻抱了抱女儿,眼里冷光乍现。
“师父。”
一旁,直到父女二人叙了一会儿话,虞晋才上前见礼。
卫震朝他点了点头。
一行人进了府。
“知知,你是怎么想的?”卫震道,“为父收到了你的信,霍家提亲一事,你自己是什么想法,你想嫁给霍凛吗?”
其实直到现在,元朝对霍凛也没多大印象。这几日她也想明白了,这一次之所以会遭受无妄之灾,便是因为她的婚事。
她的婚事一日未定,必然会被人惦记或者利用。
元朝再也不想经历这样的事了。
“女儿认为霍家不适合。”最终,元朝还是摇头,“霍家到底与皇家关系匪浅,霍世子人虽好,但并不适合我。”
闻言,卫震面色怔然,须臾,才轻轻揉了揉元朝的头,轻叹:“知知长大了。”
“爹爹,我早就长大了。我都可以嫁人了!”
元朝抱着父亲的手摇晃着撒娇。
“所以,你想嫁给谁?”卫震直接问。
他向来是这样的性子。习惯了军中的雷厉风行,在家事上,他也是一贯的作风。如今才刚进府,他就开门见山了。
“师父,请把知知交给徒儿吧。”
只不过不等元朝开口,一旁,虞晋竟忽然单膝跪在了地上,俊美如玉的面庞上,唯有一片认真,“我定倾尽全力护她一生。”
“……师兄?!”
元朝惊讶地看向他。
虞晋却道:“知知,你信我么?”
当然。
若这世上,连师兄也不能信,除了爹爹,她还能信谁?
元朝下意识点头。
“那便交给我。”虞晋向沉默不言的卫震重重叩首,“师父,请把知知嫁给我吧。”
*
卫震回京,当日并未进宫,直到第二日,宫中来请,他才进宫面圣。第二日,洪文帝连发两道圣旨。
第一道,便是去了三皇子的玉牒,贬其为庶人,幽禁终身。
这第二道,却是为瑞王与元朝郡主赐婚。
不仅如此,还直接定下了婚期,竟就在半月之后。
圣旨下,自然要昭告天下。
天下人都知道了,东宫自然更早得到了消息。
赐婚的消息传来时,晏长裕刚喝了今日的药。数日过去,分明每日喝药,但他的身体并不见好,脸色越差一些。
十来日过去,他看上去更是瘦了一圈,显得越发孤冷。
“殿下,陛下方才颁下了两道圣旨。”顾决行色匆匆走了进来,行礼后,立即禀报,“一道是关于三皇子的处置。陛下直接把三皇子废为了庶人,幽禁终身。”
听到三皇子,晏长裕眸光暗了暗,“只这些?第二道圣旨是什么?”
“这第二道,”说到这,顾决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吞吞吐吐?”晏长裕面色微冷,“直说便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决心一沉,直接道:“这第二道是赐婚圣旨。陛下给元朝郡主与瑞王殿下赐了婚,还……还定下了婚期。”
“——就在半月之后。”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脆响。
众人抬眸看去,便见太子手中的药碗竟是骤然碎裂。
药碗掉落在地,已是面目全非。
大婚
第44章:
这道赐婚圣旨出乎意料, 但也在情理之中。因着此番刺杀之事涉及到皇室,乃是丑闻,是以对外并没有详细公布, 三皇子夫妇所犯下的罪行。
但京中世家贵族都清楚此次刺杀的内情, 所以倒也不觉得太惊讶。
只是唏嘘, 兜兜转转之下, 元朝郡主竟然还是与瑞王牵上了姻缘。
两人的婚约已经解除过一次, 自然不会再有第二次。况且,此次还定下了婚期, 有镇国公亲自坐镇,想来这婚事必定只能顺利进行。
其他人知道,晏长裕自然更清楚。
这桩婚事无人能阻了。
只是在此之前,他下意识不愿深想, 直到赐婚圣旨昭告天下。
“殿下,您的手……”常文眸中划过一抹忧色, 却不敢多说,只能道,“老奴去拿药。”
原来那药碗在落下之前,便已经硬生生被捏破。那只修长白皙的手, 手指和掌心全是细小的伤口,不过瞬间, 便染红了整只手。
屋里,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心底都隐隐生起一抹忧虑。
晏长裕端坐在案前, 面色不变, 良久未动。然他越是表现得平静,越让人心惊肉跳。若不在意, 缘何能硬生生捏碎药碗?
常文很快取了药来,亲自给晏长裕上药。
晏长裕依然未拒绝,甚至表现得非常配合。直至上完了,他才终于开口:“这婚事,是父皇与镇国公共同的意思?”
当然如此。
若非镇国公同意,陛下又怎会下旨赐婚?这浅白的道理,太子殿下不可能不懂。
“回殿下,确实如此。”顾决心中微叹。顿了顿,终究还是把事情全部说了出来,“属下着人打听了,此事郡主早已清楚,也经由了她同意。镇国公府没有闹起来。”
圣旨已下,事已至此,难有回旋的余地。既如此,不如让殿下彻底死心。反正……殿下对郡主的感情应也不深。
否则,这些日子来,也不会什么也不做。
“是么?”晏长裕淡淡垂眸,看着自己被包起来的手,忽然勾起了唇角,“人心易变,果真不过如此。”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曾分明说过,她对虞晋唯有兄妹之情,做不了夫妻。可今日,食言的也是她。
无人敢应这话。
晏长裕唇角弧度更深,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他缓缓收紧受伤的手,随着力道的加深,那股疼痛也越发明显深入,刚止了血的伤口又开始渗出了血丝。
他却恍若未觉,唯独唇边的笑容越大。
常文等人瞧着,此刻纵使担心,也不敢说什么。
“备礼,送去镇国公府,便说东宫祝贺元朝郡主与瑞王大喜。”也不知过了多久,端坐在案前的男人再次淡声开口,“贺礼比平常多加三分。”
“……奴才遵命。”
这些内务归常文管。闻言,他忍不住悄悄看了殿下一眼,却如往常一般,无法从那张淡漠平静的面庞上看出什么。
正如殿下淡然平稳的声音,他的神色依然那般理智冷静。
最后,常文张嘴,只得接下了命令。
“现在就下去准备吧。”晏长裕松江手,解开纱布,自己拿着案桌上的药重新上药,边淡淡说,“你们也下去。”
“……是。”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应好,一起退了下去。
晏长裕没有朝外看,而是专心又认真地给自己上药。直到窗边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只小雀,忽而叽叽叫了一声,他上药的手才蓦然一顿。
——不知不觉,原来一瓶药已经被用完了。手上全是粘腻的药膏,已然面目全非。
*
福宁宫。
圣旨颁布后,洪文帝独自在殿内静坐了一会儿。许久,忽然问:“东宫那边可有何反应?”
一旁伺候的内侍立刻恭敬回道:“禀陛下,东宫刚派人分别给镇国公府和瑞王府送去了贺礼。贺礼比平常厚了三分。”
“到底是朕的太子。”闻言,洪文帝眉目缓和,声音也温和了不少,“是梓潼给朕留下的孩子,非其他人可比。太子明白朕的苦心。”
内侍听出了他话里对太子的夸赞和满意,忙小心奉承:“太子殿下向来处事周到,最肖陛下,自然不会辜负陛下所望。”
“不错,朕膝下几个儿女中,唯独太子最懂朕心,也最懂事。”洪文帝笑着点头。
内侍也跟着笑道:“太子殿下可是陛下亲自教养长大,自然格外不同。”
闻言,洪文帝脸上笑意更浓。只是须臾,想到另一个儿子,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是老三有永宁一半懂事便好了。”
提起三皇子,洪文帝脸上刚聚起的笑意便散了。
内侍不敢再开口。
此次安排刺杀的虽然是三皇子妃,但论起罪魁祸首,却是三皇子。若非他欲要杀妻另娶,野心勃勃,生了荒唐的算计,三皇子妃又岂会做出这鱼死网破之举?
便是内侍心中也忍不住心惊三皇子的痴心妄想。
便是三皇子妃当真死了,以元朝郡主的身份,也不可能与他一个普通皇子做续弦。这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他还妄想得到镇国公府的帮助,简直贻笑大方。
不过这些话,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不敢说出口。三皇子再蠢,那也是陛下的亲子。陛下作为君父自然可以随意处置他,但他人若敢妄议,怕是得去地狱走一遭了。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与镇国公相比。
“对了,朕记得,皇后在给太子选妾室。”洪文帝忽然问,“算算日子,都快一个月了,这人选还未定下?”
“回陛下,皇后娘娘早些时候已经把众位秀女的画像送去了东宫,请太子殿下选。”内侍回,“只不过,太子殿下事务繁忙,又在养病,便耽搁了些日子。”
“那也耽搁的太久了。”洪文帝摇头,“朕可还想早点抱孙子。等他选出来,该等到何时?”
许是刚被一个儿子伤了心,洪文帝便想对另一个“懂事”的儿子更好一些。
“派人去皇后处,让她催催,不过是几个妾室而已,哪里需要这般麻烦?”洪文帝直接道,“也不用拘着数量,但凡太子喜欢,都给他便是。让皇后多上上心,她虽不是太子亲母,到底也是血脉相连的姨母,莫要太过吝啬了。”
“对了,还有太子的病。传孙院正前来,朕要亲自问问。”洪文帝沉声说,“说起来,这些日子,朕瞧着,太子似乎清瘦了不少,可是太医院没尽心?这可不行。太子乃储君,岂能被如此轻忽!”
“是,奴才这就去传话。”
内侍应了一声,忙下去办事了。
*
慈元宫。
自从承恩侯府出事之后,慈元宫便冷清了不少。这些日子,洪文帝多宿在新进的美人处,却极少踏进慈元宫。
小陆氏虽是皇后,但若失去了帝心,便是皇后也过不好。在这后宫之中,权利和君心缺一不可。
所以这些日子,小陆氏过得不怎么好。
宫权虽然还是掌握在她手中,但使起来不如往常顺利,给她添了不少麻烦。难得皇上派人来一次,却是为了他人之事,甚至话里隐有训斥埋怨之意。
“皇后娘娘,陛下说了,请娘娘多上几分心……”内侍如实传达了洪文帝的话。
每多说一句,小陆氏眼底的冷色就浓一分,心底的怨也深一层。当内侍最后说到,让她不要太过吝啬时,小陆氏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她身子晃了晃,眼眶霎时就红了,哽咽道:“请公公回去禀明陛下,储君之事,臣妾从不敢不尽心。陛下这话,实在是诛臣妾的心。”
这一次,小陆氏确实很委屈。
虽然她有自己的心思,但还不至于在为太子纳妾一事上吝啬。早在大半个月前,她便把画像送去了东宫。这一次,为了显示嫡母的仁厚,她选出来的女子,无论是容貌,还是家世,可都不差。
其中几位,莫说是做妾,便是太子侧妃也使得。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说。洪文帝已然对她心生了不满,无论此次责任在谁,她都只能自己认下。
“皇后娘娘莫要伤心,陛下并无责怪娘娘之意。只是近来因着三皇子之事,心情不甚好,所以语气重了一些。皇后娘娘可莫要放在心上。”内侍安慰了几句,“娘娘的用心,陛下是瞧在眼里的。”
小陆氏擦了擦眼睛,红着眼说:“但愿如此吧。”
内侍又说了几句,这才接了打赏离开。
待人一走,小陆氏的脸色就彻底沉了下来。她手指搅紧,几乎撕碎了手中的锦帕,那一刻,心底的憋屈和怨恨与对权势的向往几乎达到了顶峰。
“来人!”她深吸口气,重新整理了一下仪容,沉声道,“去东宫催一催咱们的太子殿下,不过是几个妾室而已,何须选这么久?若是不满意,便直接说出来便是,本宫再为他重选一次!直到他满意为止!”
但这话,她也只能在自己的宫中说说。
真到了东宫,她非但不能表现出一丝不满,甚至还得哄着晏长裕。思及此,小陆氏心中越发烦闷,站起身,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走一趟。
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出发,不想,东宫的人便来了。
“娘娘,太子殿下把那些秀女的画像全部送回来了!”宫女慌忙跑进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慌,“奴婢发现,里面……里面竟有周家姑娘的画像!”
周家姑娘?
小陆氏起先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宫女把周玉昭的画像打开,递到了她面前,她才面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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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谁放进去的!”小陆氏脸色铁青,“本宫不是已经把周氏的画像退回去了吗!”
小陆氏又不傻,当然不会把周玉昭选为太子的妾室。虽然周家与镇国公府关系不睦,但是亲缘还在,周家姑娘给太子做了妾,岂不是公然打镇国公府的脸?
况且,那周玉昭还与元朝长得很像,小陆氏就更不可能选她了。
早在第一轮筛选,她就把周玉昭的画像挑出来了。
她不能拉拢镇国公府,却也没想过得罪卫家。
“……奴、奴婢也不知道!”宫女脸色也吓得苍白,“方才东宫的人说,不用娘娘操劳,太子殿下……不选妾室了!”
闻言,小陆氏身子一晃,只觉头晕目眩。
“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幸而贴身宫人及时扶住了她,她才没有摔倒,只是胸口剧烈起伏,满心怒火,“给本宫仔细查!”
一旦查出是谁在暗算她,她绝对不会放过!
至于现在……
小陆氏深吸口气,摘下头上的首饰,又换上素衣,沉声道:“现在去福宁宫,此次是本宫失察,本宫亲向陛下请罪。”
*
宫中发生的事,很快便传了出来。
太子直接退回秀女画像,并宣称不再选妾,没人认为是太子不想要美妾,只觉得是皇后此举恶心到了太子。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镇国公府。
起先,元朝确实听说了东宫选妾的事,却不知,此次周家竟然也参选了。如今听闻,元朝也被恶心得够呛。
今世她还未见过周玉昭,前世却是见过的,自然清楚周玉昭的模样。她倒不是介意有人与她长得相似,但周家此举实在恶心。
周玉昭与她容貌相似,一旦周玉昭成了东宫妾,于她来说,便是羞辱。
说起与周家的恩怨,还要从元朝的外祖母王氏说起。王家是三代皇商,几代下来,家中积累了许多财富。偏偏王家子息单薄,传到元朝的外祖母时,王家只有王氏一个女儿。
这般庞大的家资,自然就被人觊觎。
王氏父亲本意是想要给女儿招赘,但还来得及选好合适的人选,他便生了重病。而就在这时,周家上门为嫡长子周有提亲。
虽不是入赘,却同意王氏诞下的第一子,随母姓,记在王家的族谱。
周家是耕读人家,周父是二甲进士,官至知州。嫡长子周有,不过十八,便已有了举人功名,前途光明。
王家与周家交往多年,关系不错,王父与周父也是多年好友。是以,王父考虑许久,便应下了这桩婚事。
他很明白,只凭他的女儿一人,想要护住王家的家财,太难了。
虽有多年的情谊,但王父为了女儿未来,主动把三成家财给了周家,这三成不算在王氏的嫁妆之中。
可惜,人心易变。
王父与周父去后,周家人便成了豺狼野豹。原来周有早有心上人,只是碍于父命才娶了王氏。待周父去后,周有便把心尖表妹接进了府里,纳为贵妾。
若只是如此,那便罢了。
本就是盲婚哑嫁,王氏对周有也无甚感情。所以虽伤心,但到底还能接受。可惜,周有的表妹,想要的不是只做个贵妾,而是想要正妻之位。
周家要的也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巨额家资。
元朝的母亲王妩乃是王氏的第一个孩子。直到三年后,王氏才怀上了第二个孩子,是个儿子。
可惜在生产时遭遇意外,诞下了一个死胎,王氏也因此缠绵病榻,不久便离世了。
不过在离世前,王氏与周有和离了。周家当然不愿意,他们的目的便是等王氏死后,好顺理成章吞下王家的财产。
王氏已经彻底看清了周家人,所以才不顾一切要和离。周家不放人,王氏便威胁他们要把此事闹大,与周家鱼死网破。
王家虽只剩下她一个孤女,但王家还有钱,还有不少旧有姻亲。王氏用王家一半的家财换来了这些人的帮助。
周家到底有顾忌,不像王氏豁得出去,最终只能放人。
不仅如此,王氏还成功带走了女儿,也就是元朝的生母王妩。
王氏死时,王妩才不过六岁。
周家人还想以长辈管教,把王妩接回去,幸而王氏早就料到了这一点,逼着周家写了断亲书。
加之之前散去的那么多家财,在王家旧友与姻亲的照看下,王妩到底平安长大了。
后来,王妩无意中救下了卫震,两人因此结缘,最终结为夫妻。有了卫家的震慑,周家才彻底安分了下来。
不过如今瞧来,也不怎么安分。
“此事你不用管,为父自会处理。你专心在府里备嫁即可。”提起周家,卫震眸色冰凉。
元朝自然点头:“爹爹,我明白的。您放心吧,我才不会被这些糟心事和人影响。”
卫震嗯了一声,顿了顿,道:“知知,你告诉爹爹,你是真的愿意嫁给怀思吗?”不等元朝回答,卫震补充道:“不用考虑其他,若你不愿,爹爹不会逼你。”
“你不需要逼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卫震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怀念,眉目间的冷意早已散去,“你娘亲若在,也不会逼你。她最大的愿望,便是你这一生,能过得自在幸福。”
“爹爹!”
元朝忍不住扑进了父亲的怀里,抽了抽鼻子,认真地说,“我没有不喜欢,我愿意嫁给师兄的。我现在,就很幸福。”
说着,她仰起头,看着卫震,笑着道:“还是说,爹爹不信您自己的徒弟能好好待您的女儿?”
“怀思的为人,为父放心。”卫震轻轻为女儿擦了擦眼睛,沉声说,“不过他再好,你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勉强。”
“爹爹放心吧,这一次,”元朝扬起笑,郑重地说,“我心甘情愿。”
*
婚期虽然订得很近,但因着元朝与虞晋曾早有婚约,成婚的东西早就备上了。虽然中途出了点意外,幸而,最后结果没有变。
所以虽只有半个月准备时间,但镇国公府与瑞王府都没有慌乱,依然井井有条。
镇国公府没有主母,而卫震公务繁忙,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政事上,况且男子思维与女子到底多有不同,所以府中内务基本都是元朝自己处理。
此次成婚,自然也是。
还未到婚礼,各府的贺礼便陆陆续续送了过来。
韩泱也送了贺礼来。
那日若不是韩泱,元朝不会那么轻易脱险。不过考虑到韩泱的性子,所以元朝也没送什么珍贵的谢礼过去,只把云青先生的签名书送了过去。
说起来,书坊那边竟然还送来了贺礼——是云青先生亲写的祝词,以及全套《江湖记》的签名书。
不得不说,这份礼物实在送到了元朝心坎儿上。
除此之外,元朝还收到了东宫的贺礼。
这份贺礼,很厚。
她翻看了一番,没发现什么问题,便搁置在了一旁,并未放太多心思。东宫既然送来了贺礼,便表明晏长裕已然放下那点微末的喜欢,重新恢复了两人互不干涉,本不应有什么交集的关系。
如此甚好。
元朝松了口气。看着华丽、崭新的婚服,蒙在心头最后的阴影,也彻底消散。
她又要成婚了。
如她对父亲所说,这一次,她依然是心甘情愿。
只不过,两次成婚,心境并不相同。第一次时,她满怀期待和欣喜,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这一次,她依然很高兴。
甚至比起第一次的欣喜,还多了一份安心。
至此,她与虞晋之间虽然还未有男女之情,但她相信,她会过得很幸福。因为那是虞晋,是自幼便护她疼她的师兄。
即便这份婚姻,不是因为爱情而来,但未必不会诞生爱意。
这一生,还很长。
而她心中,诞生了新的希望。
“郡主,这是瑞王府吩咐人送来的。您瞧瞧,喜不喜欢?”正这时,袭月小心走了进来。她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紫檀木盒子。
元朝打开,便瞧见里面装着一对耳坠。
耳坠并不华丽,但很精致,是一对蝴蝶模样。元朝拿在手上观看,发现上面竟然还刻了她的名字。
她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虞晋的字迹。
只一瞬间,元朝便明白了这对耳坠的来历。
是师兄亲手刻的。
“知知,我知这个决定很是唐突,更有趁人之危之嫌。”那日,虞晋提出订婚后,与她单独见了一面。
清幽的月色下,男人俊雅的面容上有着歉意与认真。
“我本来以为有些话这一生都不会说出来。”男人眼中多了一抹自嘲,“是我太自信了。”
元朝预感到了什么。
果真下一刻,便听虞晋说:“但上次我去江明府收到了你的信,看完信后,我发现我其实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豁达洒脱知知,”
“知知,”他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须臾,轻叹般说,“我嫉妒霍凛。”
那一瞬间,元朝的心漏跳了一拍。
“你若不愿,我不会逼你。”最后,虞晋说,“我可以等你。若你有一日另有心仪之人,我也会放你离开。”
“这是王爷亲手做的吧?”袭月眼尖,看到了耳坠上的字,“是郡主的名字。郡主,王爷可真用心。您喜欢么?”
喜欢么?
元朝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手心里的耳坠,它比不得她的那些珍藏精致夺目,但握在手中时,却让她感受到了一抹暖意。
她情不自禁地摩挲了两下那耳坠,没有回答,只是片刻后,小心地把它放进了盒子中,轻声说:“婚礼那日,便带它吧。”
闻言,屋子里众人皆都笑了。
*
转眼,半月即过。
这一日,镇国公府与瑞王府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处处都透着喜气。
虞晋没有父母,唯有洪文帝这位养父。只不过洪文帝身份特殊,自然不好亲自到场,除了赐下丰厚的赏赐外,最终,便选了太子代他出席。
“怀思也是你们的兄弟,他没有血亲,你们便得给他撑起场子,莫让他被人轻看。”出发前,洪文帝亲自召见了大皇子、五皇子以及晏长裕三人,细细嘱咐。
最后,对晏长裕道:“今日朕无法亲至,永宁,你是太子,也是怀思的兄弟,便领着其他人陪他一起去接亲。莫要有任何差错闪失。”
“儿臣领命。”
晏长裕与大皇子五皇子一同点头。
洪文帝又嘱咐了几句,眼见时辰不早了,这才放了他们离开。
一出了殿门,大皇子便忍不住道:“父皇可真疼瑞王。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的私生子!”
“大哥慎言。”
晏长裕提醒了一句,“时辰不早了,出发吧。”
“四弟,你今日的脸色有点差,是起得太早了么?”因着要陪同虞晋一起去镇国公府接亲,所以他们三人早早便起来了。
大皇子看着晏长裕的脸色,随口问了一句。
一旁,五皇子也跟着看了过来。
晏长裕的脸色确实不怎么好。
“四哥,难道是您的伤又加重了?”五皇子眸光一闪,也跟着问,“臣弟瞧着,您像是瘦了不少。”
“无碍,只是近日腿疾发作,所以才消瘦了一些。”晏长裕不欲多言,只道,“走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闻言,大皇子摇头:“哪里会耽搁了,这还早着呢。四弟也太心急了一些,今日又不是你成亲,那么积极作甚?”
晏长裕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
“既是父皇吩咐,自然不能轻忽。”晏长裕淡淡看了大皇子一眼,“大哥还是慎言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又转身,率先走在了前面。
见此,大皇子与五皇子也不敢耽误,忙跟了上去。
瑞王府早就准备就绪。
待到三人到了,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一行人便启程向镇国公府而去。虽在场,身份最高的是晏长裕,但今日的主角乃是虞晋。
作为新郎官,他当然是在场最瞩目的存在。
今日,他换了一身大红婚服,无一处不用心精致,衬得他面如冠玉,精神奕奕。本就十分的容色,更是增色了不少。
他翻身跃上了马,更显意气风发。
便如这座瑞王府一般,处处都透着一股刺眼的喜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裕一眼便看到了他。
虞晋回视,笑着道:“一会儿便有劳太子殿下与诸位兄弟了。”
“都是兄弟,说什么客气话!”大皇子笑道,“咱们可是被父皇耳提面命过了,必须给你好好撑着场子。怀思你就放心做你的新郎官吧,今日有太子四弟带头,他自来处事周到,定不会出任何纰漏的。四弟,是吧?”
晏长裕喉头上下滚了滚,片刻,也上了跟在虞晋身后的马,淡声道:“出发吧。”
话音落下,锣鼓声顿时响了起来。
随着喜鼓声响,一行人也动了。
虞晋在前,他们跟在其后。
绕着街道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前。
“新郎到了!”
“有请新娘——”
大周的婚俗与前朝有些不同,不用女方家抬着喜轿送去男方家,而是由男方亲自前来接新娘,并背着她,送进喜轿。
随着喜婆声音落下,身着凤冠霞帔、带着盖头的元朝在飞云与袭月的搀扶下走出了府门。
那身华贵的喜服在阳光下耀眼至极,如她的人一般,璀璨夺目。即便是蒙着盖头,似乎也能窥见那一丝绝代风华。
“爹爹,女儿去了。”
“去吧,爹爹看着你走。”
元朝面向父亲行了一礼,这才起身朝外走。身后,卫震身形挺直,静立在原地,目光专注地看着女儿离开。
感受到背上的视线,元朝眼眶微酸,忍住了泪意朝前走。今日是她的喜日子,她不会哭,她得笑,得高高兴兴地朝前走。
她知道,爹爹也希望她如此。
“知知,不怕,师兄带你走。”
正这时,手上一暖,是虞晋牵住了她的手。
那手很大,也很暖,像是小时候一般,每当她彷徨的时候,师兄总会不经意地出现。
告诉她,“知知,不怕。”
“……好。”
元朝反握住了那只满是茧子的大手,坚定地应了一声。
太阳高照。
金色的阳光下,这对年轻的新人握住彼此的手,一步步朝前走。
晏长裕的目光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步步相携朝前,看着新郎官背起了新娘,小心地把她送进了那台华丽的喜轿中。
看着她,从镇国公府到瑞王府。
看着她与别的男人拜天地拜高堂,再是——
“夫妻交拜!”
新郎与新娘相对而立,同时向对方拜下。
两人都没有半分犹豫。
心脏骤然缩紧。
那股本已被强制压下的疼痛忽然汹涌而来,并且越演越烈。直到回到了东宫,那疼也没有消散。
眼前又出现了那道靓丽的倩影。
“晏长裕,我们成亲了!”
她着了一身红色喜服,俏生生的立在他面前,笑意盈盈,如花如仙,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人如此,他亦如是。
“晏长裕,我好喜欢你啊!”她叹息般的说,“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我唤你夫君可好?”
夫君,夫君,夫君……
可是她不要他了。
今世,往后的每一日,她将唤另一个人夫君。
这个称呼,从此后,再也不专属于他了。
晏长裕喉头一甜,猛然溢出了一口血。
“殿下!”
常文惊呼一声,脸色煞白,忙跑过来想要扶他。
“走开!”
他挥开了常文的手,想要说,他没有事,他不需要人扶,他很好……可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与心脏、与身体的每一处一般,传来了阵阵莫名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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锥心刺骨,不外如是。
“……快,快宣陈侍卫!”常文慌忙道,“殿下,老奴扶您先进屋吧?”
他心惊胆颤地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男人。
看着从那唇角溢出的越来越多的血。
鲜红的血印着苍白的面色,刺目到了极致,直让人心惊肉跳。
晏长裕却没有发觉自己模样有多么吓人,他只是压住了身体与喉间的疼,淡声问:“卫知知呢?”
他平静地说:“……孤想见她。”
深陷
“孤想见她。”
面色冷白的男人, 挺直着背脊,站在原地,又说了一次。
没有人能接, 敢接这话。
此刻, 东宫上下, 皆大气不敢出。
谁也没有想到, 竟然会从太子殿下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于东宫的人来说, 卫知知三个字,起初陌生, 而今,他们已都知道“知知”是元朝郡主的小名。
太子殿下竟说他想要见郡主?
但这怎么可能?
京中上下,谁不知道今日是元朝郡主成亲的日子?太子殿下甚至还陪同瑞王殿下去镇国公府迎了亲。
不过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以殿下的记性, 自然也不可能忘。
所以,殿下为何要说这话?
答案似乎并不难猜。
所有人的心中都隐约冒出了一个荒唐又离谱的念头, 却无人敢深想下去,因为一旦确认了,那便可能迎来万劫不复。
那一刻,常文心中压制许久的担忧终于再次汹涌而来。
“殿下, 外面凉,咱们先进屋吧?”他几乎是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声音里已是带了哭腔, “您受伤了,奴才先请陈侍卫来给您诊脉可好?”
然晏长裕却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话, 他身躯笔直, 面色冷冽,站在原地, 只固执的又问了一次:“卫知知呢?”
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的目光一片清明。
对上那双墨深的眼眸,常文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想,最糟糕的结果终于还是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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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他知道殿下对元朝郡主动了心,知道殿下对郡主生了喜欢,所以之前才劝说过殿下,但在这事上,依然未尽全力。
一来是殿下对此表现得很平静淡漠,即便知道郡主要嫁给他人,也无甚情绪,今日甚至还亲自陪着瑞王去迎了亲;
二来是他清楚殿下的性子,殿下既然已经做下决定,便必然不会更改,更不会后悔。
殿下素来冷静理智,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半分纰漏,也从未有过回头。
因此,常文信了。
——殿下是真的放下了郡主,放下了这点浅薄的、仅此而已的喜欢。毕竟于殿下来说,这些都比不过大业。
所以他劝了,却不算用心。如今瞧着,他才意识到,他们,以及殿下本人都低估了这份喜欢的程度。
……哪里是仅此而已?!
常文后悔了。
“殿下忘了么?元朝郡主今日已经嫁人了。”这时,陈文业赶了过来,冷着脸,没有半分委婉之意,“殿下还亲自陪着瑞王殿下去迎了亲,看着郡主与瑞王拜了堂,殿下难道忘了么?”
“陈侍卫!你想以下犯上吗?你太放肆了!”
听到这话,常文心都快跳了出来,脸色难看至极,一边小心看着殿下的神色,一边试图阻止陈文业。
然而到底晚了。
这些话已然沉沉飘进了晏长裕的耳里,被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蓦然转头,目光冷厉地看向陈文业。
陈文业却没有后退,继续说:“殿下不要想再见郡主了。算算时间,此刻正是郡主与瑞王殿下的洞房花烛夜,又怎会出来见外人?”
外人二字,更如锋锐利剑,穿胸而过。
晏长裕绷紧了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身体似乎也在瞬间失去了温度,冷得吓人。
“殿下也是男子,定然明白洞房之夜会发生什么。”陈文业继续说,“郡主已然是别人的妻子了,往后再提她,便该唤她一声——瑞王妃。”
瑞王妃。
这三个字,何其刺耳,何其难听?
“……别说了!”
晏长裕瞳孔皱缩,终于开口,声音又冷又哑,像是被粗粝的石子狠狠磨过。
“不说,便不存在么?”陈文业摇头,“属下以为殿下不会自欺欺人。郡主是真的嫁人了,殿下既然已经做了选择,便应该坦然受之不是么?毕竟您方才还喝了郡主与瑞王的喜酒。”
晏长裕不言不动,仿若成了一块僵石,唇角溢出的血缓缓滴落在地。眼前阵阵发黑,须臾,他身子终于晃了晃,蓦然朝一旁栽去。
幸而随侍的人早就警惕着,见此,及时扶住了他。
“快,把殿下扶进屋。”
常文忙道。
其他人也不敢耽搁,忙快速把晏长裕送进了屋里,小心放到了床榻上。此刻,只见不久前还鲜活的男人脸上已没了半分血色,唇色更是淡得吓人。
他紧闭着眼,眉心紧拧,仿佛陷入了一场迟来的、漫长的,又猛烈的痛苦中。
“陈侍卫!”见此,常文终是忍不住喝道,“让你来,是来治病的,不是来说这些诛心之语的!”
“我是大夫,却不是神仙。”陈文业面沉如水,“殿下不听医嘱,执意行之,便是喝再多的药,也治不好。”
他一边说,已经一边疾步走到了床前,沉着脸给晏长裕把脉。
片刻,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殿下到底怎么了?”见他面色不好,常文心头一跳,想到殿下方才吐了那么多血,心中不详之感大甚。
“很不好,离死不远了。”陈文业语气也很不好。
身为臣子,他自然希望跟随的主上健康顺利,可身为大夫,他却恨不得多骂几句这种不省心的病人。
常文气道:“陈侍卫,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快给殿下开药!”
“我没有开玩笑。再多来两次,也不用召我来看病了,直接准备后事吧。”其实陈文业也很是心惊,“殿下既然那般喜欢郡主,为何还要任由她另嫁他人?”
他实在想不通。
只怪殿下实在是掩饰得太好了,骗过了他们所有人,让他们都只以为他只是动了心,而不是情根深种。
常文无言以对。
明明不久前还那般冷静淡然地参加了婚礼,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竟到了这般地步?
他们全都低估了殿下对郡主的感情。
包括殿下自己。
屋里一时静默。
“慧极必伤。”陈文业轻叹口气,边快速开药,“并非只有看得见的伤才是伤。心若受伤,也会让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开好药后,他便打发人下去煎药了。
他也没离开,而是打开了药箱,拿出了银针,小心地给晏长裕扎针,“心病还需心药医,我这针和药,都只能治标不治本。”
“……那现在怎么办?”常文默了默,“郡主已经与瑞王成亲了。”
难道,还能夺人妻子不成?
这可是御赐的婚!
无论是陛下,还是镇国公,都不可能任由这种事情发生。
但不知为何,这个荒唐的法子却像是在心里扎了根,让常文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
恰时,躺在床上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陈文业收了针。
“殿下,您……觉得如何了?”
常文与陈文业都紧紧看向他。
“几时了?”
晏长裕从床上坐了起来,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句。
他面色还是那般平静,恍若不是刚从鬼门关回来,声音淡漠如水。
但经历过方才的惊心动魄,常文等人可不敢再以平常心相对,皆都如临大敌,紧紧地盯着他。
“回殿下,已是亥时了。”
常文斟酌着回。
亥时,难怪天全黑了。
晏长裕转头,望向了窗外。今夜的月色极好,圆月当空,漫天星辰,是平常难见得美景。
“瑞王府此时如何?”
他面无表情地问,“你们说,他们现在做什么?”
他们,指的自然是郡主与瑞王了。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
今夜是郡主与瑞王的新婚夜,都到了亥时了,他们除了洞房,能做什么?
常文与陈文业的心都揪了起来。
不用他们回答,晏长裕也清楚答案是什么。因为这样的夜晚,他也曾经历过。新婚夜,会做什么?
他们会共饮合卺酒,夜话几句,然后……同赴巫山。
正如他与她曾经做过的那样。
那每一个步骤,还都历历在目,全都刻在他的记忆里,一生都无法遗忘。那些美好,也足够用一辈子去回忆。
而且,那只是一个开始。
“她曾说过,她只嫁意中人。”良久,晏长裕淡声开口,宣布了结果,“她骗了孤。”
常文与陈文业互看一眼,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幸而药熬好了,宫人恰时端着药走了进来。常文忙接过,奉到晏长裕面前,小声说:“殿下,先喝药吧。”
他本以为殿下会拒绝,却不想,话音未落,药碗已经被接过。
倚在床榻上的男人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那样的平和。
然也正是这份不该存在的平和,让人的心高高提起,难以放下。心惊肉跳也不足以形容这份忐忑。
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奏,让人焦躁不安。
“你们都退下吧,孤不会再有事了。”
晏长裕放下药碗,语气平淡地说。
然常文等人哪里放得下心?
“殿下,今夜不如让老奴在旁守着吧?”常文试探地说。
陈文业也道:“或者属下来守也可。殿下一旦有事,属下可以及时为您诊治,免出意外。”
刚赶过来时,因为太过生气,所以他说了几句狠话。但说归说,本心自然不希望自己的主上出事。
晏长裕看了他一眼,陈文业被这一眼看得心惊胆颤。
“不用了,孤还死不了。”一眼后,晏长裕便移开了视线,语气波澜不惊,“孤也不会找死。”
这话……
陈文业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属下相信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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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喜欢她。”
晏长裕突如其来的一句,让陈文业和常文的心又是一跳,又听晏长裕补充,“所以孤当然不会现在就死。”
这话……又是何意?
不等两人深思,晏长裕已经再次说:“下去,这是命令,不要再让孤说第三次。”
“……属下/老奴遵命。”
两人应了一声,只得无奈退下。
“熄灯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退出去前,晏长裕又吩咐了一句。
“那殿下早些安置,有什么吩咐只管唤一声即可,老奴派人在门口守着。”
熄了灯,自然是要睡觉了。
常文心头微松,应了是,灭了灯才退了出去。
须臾,里终于只剩下了晏长裕一人。
只是他未如常文所想,闭上眼睡去。而是坐在床上,目光依然望向窗外。清亮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了屋子里,为昏暗的室内添了几分光亮,却也多了数分凉意。
许久,晏长裕忽然捂着嘴闷声咳了一声。
待喉咙里的那阵痒意勉强压下后,他才松开了手,冷冷地说了一句:“卫知知,你骗孤。”
屋里唯有他一人,自然无人回应。
只有一室冰凉。
这一夜,晏长裕没有再闭眼。
他坐在床上,就这样望着窗外,过了一夜。
直到天际亮白,晨曦照了进来,他才哑声开口,又说了一句:“卫知知,孤认输了。”
他骗过了所有人,骗过了自己,却没有骗过胸腔里的那颗心。
新婚
这是元朝第二次成婚。
对于婚礼的流程, 自然了然于心。上花轿,拜天地,入洞房……与第一次有相似, 也有不同。
晏长裕是一国储君, 他的大婚之礼, 自是更加复杂。那一日, 元朝从起初的欣喜、期待、忐忑与紧张, 到了结束时,几乎便只剩下了疲惫。
身体极度疲倦, 心神却高度兴奋激动。
她想要做最美的新娘,想要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晏长裕,所以哪怕很累,她也不敢休息, 反倒在晏长裕进来之前,抓紧时间给自己补妆。
这一次, 虞晋是郡王,婚礼也不简单,坐在喜房中时,元朝也累, 但心中很平静。不是她对此次婚姻没有期待,相反, 是因为她对这一次充满了信心。
如果是师兄, 那结果定然会不一样吧。
“郡主,您先吃点东西。”这时, 袭月端着一碗酒酿丸子进来, 抿着唇笑,“听说这是王爷亲手做的, 就是担心您一路过来饿着了。”
男人们大多远离厨房。
便是平民百姓家,也多是女主内男主外,灶房上的事情都是归妻子的。平民百姓尚且如此,何况是世家贵族?
但这不是元朝第一次吃到虞晋亲手做的食物。
她接过了那碗酒酿丸子,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垂眸,便瞧见了白玉般的瓷碗里,盛着小巧又精致的七色小丸子,与她幼时吃到的一模一样。
元朝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
“王爷真疼郡主。”袭月飞云都跟着笑起来,袭月又说,“对了,郡主,王爷说,您可以先把盖头掀了,这样用得方便一些。”
“不了,就这样吃吧。”
元朝却是摇了头,认真地说,“盖头,还是要新郎亲自揭开才吉利。”
其实元朝向来不怎么信这些,便如上一世,为了补妆,她自然要揭开盖头。结果便是,她真的成了最美的新娘子,但她的婚姻还是失败了。
这一次,她还是不信,可她想要一个圆满。
“对对对,盖头还是新郎揭开吉利。”袭月笑着说,“那郡主小心些,要不,奴婢喂您吧?”
“不用了,我自己吃。”
元朝一边说,一边舀了一勺丸子送进了嘴里。
其实味道不是她吃过的最好的,但是她吃得最舒心的。圆乎乎的小丸子一口可以吃下好几个,用了一碗后,连身体都热乎了不少。
上一世,她担心弄花妆容,所以都不敢吃东西,就随便吃了几颗枣子桂圆,而且也没心思玩什么,就这样干巴巴地坐着等。
时间越久,想得越多,也就越紧张。
如今想来,委实不必如此。
用了酒酿丸子后,飞云又捧着一个银盘过来,上面放着九连环与鲁班锁,轻声说:“郡主,这也是王爷担心您无聊,所以特地准备的。您可以先玩玩。”
银盘上的九连环和鲁班锁,元朝都不陌生,因为少时,虞晋曾陪着她一起玩过。只不过长大之后,碍着男女有别,他们已经许久没有一起玩过这些东西了。
元朝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意。
她拿起了那九连环,恍然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她的身体还未调养得很好,所以不好跑出去玩,多数时候都只能待在院子里。
父亲卫震很忙,两位兄长比她大了不少,偶尔会陪她玩玩,但他们也要忙着习武读书,而且年龄上差得太多,也难以玩到一起。
唯有虞晋,几乎每日都会来陪她。
其实那个时候,他也很忙。虽然他比哥哥们小一些,入门也晚一些,但因着其他原因,父亲对他更加严格要求,所以虞晋每日要学得东西很多。
除了习武,研读兵法,洪文帝还为他配了其他老师,君子六艺,全都要学。是以,虞晋的课业甚至比两位哥哥还要重。
最开始时,他们还没有那般熟悉。
虞晋刚进镇国公府,显得颇为拘谨,元朝身子不好,但胆子从小就大,瞧这个新哥哥生得好看又亲切,她根本不认生,自然要缠上来。
“师兄,我一个人玩好无聊,你以后能不能一直陪着我?”有一天,她抱着小虞晋的胳膊,拖长了声音撒娇。
其实没有那般郑重,就是小孩子突然想起来,随口的无理取闹。
这样的话,她对爹爹,对哥哥们都说过。
当然,父兄们的答案永远都让她不满意。
她明白父兄们很忙,有正事要做,所以其实不是真的要他们一直陪着她,只是想他们哄一哄她。
只可惜,卫家的男人重诺,一旦许下,拼尽全力也要去完成。
正因如此,他们更不会轻易许下承诺,哪怕是面对小孩,他们也不会随便敷衍。
师兄与爹爹哥哥们一样很忙,所以元朝没有想过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可是,思索了一会儿,师兄点头了。
“好。”他回了她一个好字。
说实话,那时小元朝都呆住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什么答案,反应过来后,她立时开心地崩了起来,缠着虞晋问:“师兄,你说的是真的么?”
“是真的。”
虞晋认真地回,“但凡我在,我有时间,你若愿意,我便一直陪着你。”
但实际上,元朝并没有把这个回答当真。即便虞晋只是哄哄她,她也很高兴了。至少,那一刻,她是快乐的。
只不过后来事实证明,虞晋没有哄她。
直到他上了战场,往后,但凡他在镇国公府,每一日,无论多晚,他都会来看她。有时候,她睡了,他也要看过再回。
她醒着时,因为不能随意出去玩,虞晋便会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小玩具。
九连环与鲁班锁,是她玩得最多的。
起初元朝不会,也是虞晋一步步教她。她不怎么聪明,这种需要动脑子的东西,便学得很慢。
教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元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虞晋依然很是耐心。
“师兄,知知是不是很笨?”
她看着被她搞得一团乱的九连环,止不住的沮丧。
每当那时,虞晋便会轻轻揉揉她的头,温声说:“知知不笨,你只是太小了。待你长大一些,你便全都能听懂了。所以,不用着急。我们一步步来,你会学会的。”
在虞晋的安抚下,元朝当真学会了。
后来,她终于被允许出府门,可以出去串门子,如此,也有了几个新朋友,都是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孩儿。
有男孩,也有女孩。
有一次,有小男孩带来了一套很复杂的九连环,得意洋洋地炫耀:“这是我爹爹送我的,你们可以玩玩,试试看能不能解开。”
说着,他扬起下巴,自信地说:“只需要一刻钟,我就能解开哦!”
其他孩子都是家中骄子,谁愿意落于人后?便都自信满满说:“我肯定能解开,比你快!”
“我娘说了,我是世上最聪明的孩子。”
“我爹也说了,我很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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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小男孩便说:“那我们来比赛吧。每个人把自己身上最贵的东西拿出来,谁若赢了,那些东西便都归他,如何?”
“比就比,我肯定能赢!”
“我也要比。”
小孩们也是要面子的,大家都不愿认输,纷纷掏出了自己身上最贵的东西。
元朝当然也参加了,并认真地说:“我会得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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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时她年纪小,长得软乎乎,声音也软软的,一点威慑力也没有,无人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不仅如此,还有人嘲笑她:“你们家里都是武将,谁会玩这个啊?这是文化人玩的!”
元朝是小,但她不傻,她听出来了,这是在骂他们家里没文化。她当然不承认,自然被激起了胜负心。
她鼓足一口气,发誓一定要赢。
后来,她当真赢了。
用了不到半刻钟,便把那套九连环全都解开了。不仅其他人愣了,就是元朝,也有些怔然。
“……你、你怎么这么厉害!”
“你们家不是武将么?怎么这么强!”
小孩们说话都直白,如今元朝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其他孩子便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开始了夸夸。
几乎每个孩子都用亮晶晶的眼睛崇拜地望着她。
元朝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抬着精致的小下巴,轻哼一声,骄傲地说:“武将又如何?武将也要读书啊!我哥哥们每天都要上课的!”
“哇!”
“真的啊?”
“当然,要从早上到晚的。”元朝笃定地说,“如果学的不好,还要挨打。用那种大板子打!”
小孩们都被唬住了。
“那你也要上课么?”有人忍不住问,“你挨过打吗?”
“我还小,不需要正式上课,平日里就是我哥哥随便教教我。”她口里的哥哥,指的是虞晋,“我哥哥很好的,他长得好看,又很聪明,而且还温柔耐心,从来不骂我,更不会打我。”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哥哥说,是因为我很聪明很乖巧,所以才学得这么好。”
小孩儿们都羡慕了。
“我哥哥会骂我。”·1
“我哥哥还打过我呢!”
“我哥哥要抢我的糖和玩具,可坏了!”
“卫元朝,你哥哥好好啊!”大家羡慕地看着元朝,憧憬地说,“你可以把哥哥借给我们吗?”
“当然不可以!”元朝立刻警惕起来,“那是我哥哥,是我一个人的!”
她自小性子就霸道,哪里能忍受别人抢她的东西?何况还是她最喜欢的哥哥!她才不要和任何人分享。
元朝担心这些人要抢她的哥哥,玩都不想玩了,连赢了比赛的彩头都顾不上了,转头就跑回了家。她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虞晋的院子。
彼时,虞晋刚好练了武,回来洗了澡。恰好从浴房里出来,迎面便飞来了一个娇小精致的玉团子,并被两只软乎乎的手臂紧紧抱住了腰。
“师兄,你是我一个人的,你不会去给别人当哥哥对吧?”
玉团子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虞晋笑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认真地回:“当然,我只做知知一个人的师兄。”
小孩子很好哄的。
哪怕是家里这只霸道的团子也一样。
果然,听到这话,小元朝立刻就笑了起来。安心之后,她就开始叽叽喳喳说自己今天遇到的事,说她赢了比赛,给家里长了脸。
虞晋牵着她的手,送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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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元朝的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而她的师兄,也从未觉得她烦,她的每一句话都能得到回应。
——她的师兄,永远都是最好的、最疼她的师兄。
便如此刻。
在看到这些幼时玩具的时候,她便明白了虞晋的意思。他在告诉她,他不会逼她做不愿做的事。
若她想要,他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师兄妹。
只做师兄妹。
师兄在用最温柔的方式,让她安心,给她承诺。
元朝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她轻轻抽了抽鼻子,没有落泪,而是笑了起来。她的手指细细抚过九连环的每一处,仿佛也回到了幼时,最无忧无虑的时刻。
忆起了那时的快乐。
那一刻,元朝想她的师兄了。
“师兄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的心情忽然开始急迫。
袭月望了望时间,回道:“应该快了,大概不超过半个时辰吧。”然而话音刚落,元朝便听到了开门声,随即是熟悉的脚步声。
她心尖倏然一动。
果然下一刻,便听飞云袭月惊讶地唤:“王爷!”
“你们下去吧,这里有我。”
不等她们多说,虞晋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
“是。”
袭月等人顺从地退了下去。
屋里霎时只剩下了元朝与虞晋两人,一时,安静了下来。
“师兄。”
沉吟片刻,元朝唤了一声。
“我在。”
如很多年前一般,虞晋沉声回了这两个字。
元朝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他走到了她面前,沉默了几息,弯腰,倾身问:“知知,累了么?”
凑近时,元朝闻到了淡淡的酒气。不浓烈,当然也不难闻,因为混着她熟悉的气息,甚至让她安心。
“不累。”
她摇了摇头,“师兄呢?”
“我也不累。”
虞晋轻声回了一句。
回完,两人之间又安静了下来。
“我……”
须臾,虞晋张嘴,欲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不知为甚,那一刻,元朝竟莫名觉得向来淡定从容的师兄似乎是在紧张。
紧张。
这样的形容放在虞晋身上,实在有些违和。
但她就是感受到了。
如她此刻。
“那我们……”
“师兄,你揭盖头吧。”
这一次,不等虞晋说完,元朝先开了口。
她抓住了虞晋的衣袖,认真地说:“我等了好久,等你来揭。”
话音未落,她便听到了男人忽然加重的呼吸。
元朝心里悄然开出了一朵崭新的花。
她的手顺着男人的衣袖落在了他的手上,握住,带着催促:“师兄,快些,我想看看你。”
“……好。”
男人终于应了一声,只是声音不同于平常的清越,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哑意。
话落,他拿起了一旁的玉如意,挑开了那大红色的盖头,露出了新娘子的面庞。
新娘仰起了头。
她在朝他笑。
“师兄,我好看么?”
她眉眼含笑,问他。
坐在喜床上的女子画着精致的妆容,当然便是不化,她也是极美的。雪白带着些红润的面庞,清亮如水的眸子,眉心的红痣,红润饱满又水润的唇,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合适。
……怎会不好看?
当然好看。
她是这世上、是他心中最好看的姑娘,也是最美的新娘。
虞晋喉头上下滚动了两下,良久,才哑声回了两个字;“好看。”可他没有动,也不敢动,而是犹如石雕一般站在那里,下意识握紧了手。
只是手还未握成拳,一只柔软细腻的小手突然附了上来,那温软的触感让虞晋僵硬在原地。
“那你喜欢么?”
她又问。
问时,纤细的手指轻轻掰开了他的手,然后握了上去。只是她的手太小了,根本握不住,反倒像是被包住了。
虞晋的心脏倏然停跳了一拍。
“……知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喉间传来了一丝痒意,让他的声音越发沙哑,像是在努力的克制着什么。
他呼吸又加重了几分,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哑声道:“知知,我是个男人。”
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他提醒她。
“我当然知道。我师兄可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她站了起来,没有放开他的手,轻柔又坚定地提醒,“师兄,我们成亲了。”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一抹落在他脸上的柔软。
是身着大红嫁衣的新娘,踮起脚尖,吻了他。
虞晋的呼吸骤然加重。
“做师兄妹,也做夫妻,好么?”
她笑吟吟问他。
一边说着,她把怀里的九连环放在了他的手心,“师兄,你知道的,我向来最贪心霸道。”
所以,她全都要。
虞晋猛然闭了闭眼。
也是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终于反握住手心里的那只手,用力地、坚定地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紧紧抱着怀中人,第一次无所顾忌地应了一声:“好。”
只要她愿意要,他有,他便给;他没有,他也会想方设法为她寻来。
“嗯,我就知道师兄最好了。哦不对,现在是不是换个称呼更好?”不等虞晋反应,元朝从他怀里抬起头,眨眨眼,唤了一声,“夫君?”
心跳又停了一拍。
虞晋张张嘴,半晌,还是舍不得拒绝,低低嗯了一声。
“……我们喝合卺酒吧。”
“好啊。”
他等来了一个点头。
那一刻,虞晋的心里终于发出了一棵代表了新生、满是鲜活的新芽。
红烛下,他们执着酒杯,交错双手,一起饮下了这一杯合卺酒。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元朝低声念着。
“朝暮不依长相思,白首不离长相守。”
虞晋沉声回。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饮了酒,便到了春宵时。
“师兄,我们安置吧。”
到了这一刻,元朝的心跳也终于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虞晋回了一声好,与她一起走向了床榻。
元朝想了想,鼓起勇气,伸手去解虞晋的腰带。只是手刚碰上,便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
“师兄?”
元朝疑惑抬头。
虞晋没回,而是倾身,在她的眉心落下了一吻,温声说:“知知,不用着急,我会等你。”
他握着她的手,感受到了那只柔软手心里的湿意。
心头是一阵温软。
元朝骤然明白了虞晋的意思。
……她确实还没有彻底做好准备。
只不过她知道师兄不会伤害她,所以她才压下了那一丝害怕,愿意再朝前走一步。她既然懂了师兄的心意,答应了嫁给他,自然不会辜负这份真心。
但她忘了,她如此,师兄亦如此。
眼眶发酸,眼里的湿意再也忍不住了,她一头扑进了男人的怀里,抽着鼻子说:“师兄,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她相信,总有一日,他们会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
相知相许,如胶似漆。
虞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幼时一般,温柔地说:“嗯,师兄知道。”
*
这一夜,他们过得很平静,却不平常。
他们虽然没有做夫妻那等事,但其实也不差多少了。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呼吸。
没有多少生疏,反而只觉得安稳。
这一夜,元朝睡得极好。
若不是翌日一早,他们需要进宫面圣谢恩,估摸着她得睡到日上三竿了。
虞晋已经起来了。
见她醒了,便笑着亲自把衣裳递给了她:“不用着急,时辰还早。便是晚一些,陛下也不会怪罪。”
“那不行,得准时去。”元朝轻哼一声,“我可不能让外人看笑话。”说着,便叫了袭月飞云进来,快速地梳妆打扮。
虞晋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只唇角含着笑,安静地看着。只是在元朝换衣的时候,他微微侧过身子,偏开了视线。
幸而袭月等人的速度早就练出来了,不过半个时辰,元朝就已经焕然一新了。因着是新婚,今日他们穿得还是红色的喜庆衣裳,打扮也带着喜气。
好在元朝本就是偏艳丽明媚的长相,也压得住这份华丽。
“师兄,我穿这件怎么样?”
元朝走到虞晋面前,转了个圈,笑着问。
“很漂亮。”
虞晋认真地回。
闻言,元朝唇角的弧度更大了,眼角眉梢都是开心,小嘴甜滋滋地说:“师兄今天也很俊。当然,以前也好看,只是今天特别好看。”
两人相识多年,他本应习惯了她的甜,然而事实上,无论多久,他都无法习惯。每一次,心脏都会应她说的那些话怦怦直跳。
虞晋不着痕迹地垂眸,回了一句,“你喜欢便好。”
他平常多穿深色的衣裳,但大多是黑色和深蓝色,当然,他生得俊,换上喜庆的红色,也煞是好看。
又听得这句“你喜欢便好”,元朝情不自禁叹道:“师兄,我有没有说过,你的嘴巴真的很甜很甜?”
明明只是正经回话,却也被他说成了甜言蜜语。但并不轻浮,反而只让人觉得真诚。
“走吧,先用膳,再进宫。”
元朝点头,一同走了出去。
两人站在一起,当真就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进宫后,一路走过来,不知引了多少人的目光。晏长裕走进福宁宫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娇美的少女梳起了妇人头,俏生生地立在旁边男子的身边,娇声说:“陛下放心,夫君对臣女很好。”
说着,她转头看向身旁同穿着红衣的男人,亲昵地扯了扯他的手。
夫君。
这个称呼再次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他的耳里,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心脏依然不可避免的一紧。
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固执地走了进去。
妒心
“太子殿下到!”
随着内侍的通传声, 晏长裕彻底踏进了福宁宫。他没有丝毫停顿,身躯更是站得笔直。
他今日似是特意打扮过,未着素衣, 而是换了一身褐红色的锦衣, 衬得他比平常还要俊美几分。
背对着他的那对新人一起转身, 面向他。两人向他行了半礼。
“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她看着他, 微笑着向他微微福了福身。
臣妇。
果真是个刺耳的称呼, 一点也不适合她。
“瑞王,元朝郡主。”
晏长裕面色如常地回了半礼, 只是那称呼,有些耐人寻味。
“太子殿下这个称呼可以换一下了。”元朝轻笑一声,“臣妇如今已嫁给瑞王殿下,今日称瑞王妃更合适一些。”
元朝自然不是不喜欢郡主这个称呼, 只是今日是他们新婚的第一日,况且又是在福宁宫, 自然还是瑞王妃更合适。
至于其他时候,倒是无妨。
况且,唤她元朝郡主的还是晏长裕,这会让元朝有一种依然被前世影响的感觉。既是新生, 自然该有一点改变。
一旁,虞晋未说话, 只不过微微上前半步, 挡住了元朝大半个身子。
“瑞王这是什么意思?”晏长裕勾了勾唇角,只是眼中无多少笑意, “难道是认为孤会在这福宁宫, 当着父皇的面,伤害郡主么?”
他还是没有唤瑞王妃。
元朝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又不想自作多情, 须臾,到底把那丝异样压下。
虞晋回一笑:“世人皆知,太子殿下温文有礼,持身立正,又怎会无由伤害内子?本王只是习惯护着她罢了,太子殿下无需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两人分明都是笑着,但不知为甚,之间却隐隐似乎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火气。元朝不自禁蹙眉,走到虞晋身侧,拉住了他的手。
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只这一个举动,便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和立场。
“好了好了,一个称呼而已,倒无需太过在意。”这时,洪文帝笑着开口了,“今日是怀思与元朝新婚第一日,正好,太子也来了,你们三人便陪着朕一起用午膳吧。”
“朕也想享受享受这天伦之乐。”
恰好时间也差不多了,洪文帝便吩咐内侍下去传膳。
很快,午膳便送了上来。
洪文帝态度随和,似乎是真的想要享受这天伦之乐,用膳时,也没保持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反而笑着与三人闲聊。
他先是关心了太子几句,接下来所有的注意力便几乎都放在了元朝与虞晋身上。
“如今这婚也成了,你们两人可要好好努力,朕与镇国公都想着抱孙子呢!”洪文帝面上带笑,像是普通人家的慈爱长辈。
虞晋笑着回道:“知知年纪还小,况且臣与知知刚成婚,这些事倒也不急。”
“哪里不急?”洪文帝不赞同,“你们不急,朕与镇国公可急。”
“缘分到了,孩子自然就来了。”虞晋恭声回。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们小夫妻是想先过一段时间自己的小日子。”洪文帝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吧,朕不会逼你们的。你们感情好,朕高兴还来不及。朕的话先放在这儿了,往后你们若生了嫡子,朕便册封他为世子。若生了嫡女,便封为郡主。”
“臣/臣妇多谢陛下!”
虞晋与元朝对视一眼,两人一起站起身向洪文帝谢恩。
洪文帝自是笑着让他们坐下,又闲聊了几句,忽然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晏长裕问:“太子,你可有什么想法?”
晏长裕抬首。
“你与怀思年岁差不多,如今怀思都已经成婚了,你身边可连一个知心人也没有,这让朕如何放得下?”不等晏长裕回答,洪文帝便道,“之前为你选妾,是皇后疏忽,才出了意外。朕答应你,这样的意外再不会有第二次了。”
“今儿,咱们不论君臣,只当是寻常家宴。”洪文帝叹了口气,“你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晏长裕站了起来,躬身道:“儿臣谢父皇关心,是儿臣让父皇操心了。”
“这天底下,哪个做父亲的不操心?”洪文帝摇头,“你莫说这些无用的话,告诉朕,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朕便是寻遍大周,也会满足你的要求。”
晏长裕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余光,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女子。却见她的注意力根本没在他这里,而是偏头,似与新婚丈夫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两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仅凭神色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心思。晏长裕看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能看见她脸上灿烂开心的笑。
他倏然收回了视线。
“请父皇恕罪,儿臣如今还未有成婚的想法,也不想纳妾。”他单膝跪在了地上,目不斜视,一字一顿地说,“大业未成,如何成家?儿臣如今一事无成,不堪成家,还请父皇原谅儿臣。”
洪文帝脸上的笑意散了。
对面,元朝与虞晋也停止了交流。
晏长裕感知到,这一次,她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
“请父皇再给儿臣三年时间,待儿臣有一番成就,再亲自请父皇赐婚。”晏长裕依旧单膝跪在地上,垂首,清冷的声音响彻福宁宫。
洪文帝没有回答,也没叫他起来。
殿中霎时安静了下来。
良久,洪文帝才开口问:“你想要达成什么样的成就?”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晏长裕,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晏长裕终于抬首,淡声回:“儿臣身为储君,如今于国未立寸功,如此才引来许多不满和非议。父皇的心意,儿臣明白。只不过儿臣想要配得上这储君之位,也想成为父皇的骄傲。”
洪文帝的目光慢慢缓和了下来。
“你有这份心,就已足够了。”洪文帝道,“但你是储君,你的婚事,亦是国事,岂能轻忽?三年,太久了。”
“……父皇说得对,三年,确实太久了。”
晏长裕默了默。
“朕知你心,但朕最多给你两年时间。两年之后,无论如何,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的婚事都不能再拖。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
洪文帝说:“太子妃不能轻易娶,妾室倒是无需如此。你现在不想成婚,纳两个妾室也可。”
“正妻未进门,妾室先入,于后宅不宁。”晏长裕镇定回道,“所以在大婚之前,儿臣不想纳妾。”
“你考虑得也对。行了,起来说话吧。”洪文帝沉吟片刻,终是轻叹,“两年之后,你必须给朕一个儿媳妇。”
“父皇放心。”晏长裕扯了扯唇角,似是笑了一下,“两年后,儿臣定会带着太子妃亲自来拜见您。”
太子妃三个字,他微微加重了语气。说话时,他眸光微抬,视线不经意地从元朝身上晃过。
那道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仿佛只是随意一扫,并无其他意思。
然不知为何,有那么一刹那,元朝心头莫名地掠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只不过这不安一晃而过,仿若只是她的错觉。
她下意识朝对面看了一眼,却只见年轻尊贵的皇太子正执着酒杯,垂首,面色轻淡,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酒。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青年忽而抬头,平静地问:“郡主有事?”
“……无事。”
元朝收回了目光。她心想,或许真的只是她的一时错觉。
晏长裕是什么人?
便是当真对她有点喜欢,但也不过如此。否则,也不可能这般平静。毕竟昨日,他还亲自陪着虞晋去迎了亲。
至于他为何要提出两年不成婚、不纳妾,应当有他自己的考虑。
无利不起早,晏长裕做事从来都有其目的。
不过,那目的定然不会是她。
毕竟她已经嫁人了。
对,她已为人妇。以晏长裕的骄傲,自然不可能对有夫之妇生出其他想法。便是前世,他要接陆瑾入宫,也是在陆瑾守寡之后。
上一世的自作多情,已经让元朝吃够了苦,闹够了笑话。今世,她自然不会再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思及此,元朝便平静了下来。
“既然无事,郡主缘何看着孤?”
晏长裕一饮而尽杯中酒,边漫不经心地问。
他态度散漫,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便连看都没看元朝一眼。
“让太子殿下误会了。臣妇只是瞧见太子殿下今日脸色似乎不怎么好,所以多看了一眼。”
见他如此,元朝便放心了,也淡然地回道。
晏长裕执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大悲吐血,脏腑有损,一夜未眠,他的脸色当然不会好。即便在来福宁宫之前,他还特意休整了一番,也无法彻底掩盖那份由内至外的疲倦。
毕竟他是人,终究只是血肉之躯。
“确实如此,永宁,可是你的伤加重了?”洪文帝皱眉,“朕说了,你先专心把伤养好,其他杂事无需多管。”
“臣也疏忽了。”虞晋也跟着开口,“因昨日成婚太兴奋,竟忘了太子殿下的身体……”
“孤无事。”
不等他说完,晏长裕忽然开口,打断了虞晋的话。
“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养好自己的身体。”他放下酒杯,勾唇,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心愿未达成,儿臣自然会好好活下去。所以,”
“瑞王也不用担心,孤会活得很好、很长。”
虞晋直视他,也笑了。
“本王自然信太子殿下的话。”他执起酒杯,站起身,对向晏长裕,笑道,“今日,当着陛下的面,本王想敬太子殿下一杯,多谢太子殿下昨日陪我走一程,娶回我的王妃。”
王妃二字,让晏长裕眸色微微暗了暗。
“都是兄弟,何必如此客气?”话虽这般说,洪文帝却很开心,“俗话说得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一起喝一杯也好。”
洪文帝都开口了,这杯酒,晏长裕自然必须得喝。
侍立在一旁的宫人立时上前,为他重新斟满了酒。
“臣妇也一起吧,多谢太子殿下昨日帮忙。”
元朝与虞晋并肩而立,这对新婚夫妻对看一眼,一起饮下了这杯道谢酒。
“一杯就够了,你酒量不好,可不能喝醉了。”喝完,虞晋便拿走了元朝手里的酒杯,温声说,“若想喝,待回家去。”
元朝自然点头。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你放心吧,我不会贪杯。”她又不是真傻,便是要喝,也不会在皇帝的寝宫喝醉,“师兄,你都快成管家公了。”
说着嗔怪的话,但她脸上眼底全都是笑意。
她根本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更像是在与自己的丈夫撒娇。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旁人瞧见了,只会感叹他们感情极好。便是洪文帝也没计较,而是笑呵呵地看着两人,劝道:“行了行了,便是喝醉了也不怕,在朕这里,无需太过多礼。”
“永宁,快喝了吧。不然,小两口可就要吵起来了!”洪文帝玩笑道,“新婚第一日,可不好吵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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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晏长裕只瞧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他执起了面前的酒杯,脑海中,前世今生的记忆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片刻后,他站了起来,面向对面的新婚夫妻,笑着饮下了这杯酒。
“……确实不能喝醉了。”
饮下后,他握紧手中的酒杯,忽而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这顿午膳用了近一个时辰。
洪文帝年纪到底大了,近年身体大不如前,每日用过午膳,都会小睡一会儿。今日自然也不例外,用完膳后,元朝与虞晋就自觉告退了。
虞晋只是养子,到底不是正经皇子,所以成婚,只需拜见皇帝,无需再拜见皇后。是以,他们出了福宁宫,便一路出了宫,径直回了瑞王府。
福宁宫中,晏长裕却被留了下来。
“永宁,你与父皇说实话,你是不是对元朝动了心思?”待元朝与虞晋离开,洪文帝便屏退了左右,殿中,只留下了他与晏长裕父子两人。
他脸上也没了笑,面无表情地看向儿子。
“父皇多虑了,元朝郡主已经嫁人了,儿臣当然不会再非分之想。”晏长裕面色不变,淡然回,“父皇放心,儿臣知道自己身份,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对卫元朝当然不是非分之想。
——她本就是他的妻子。他对自己妻子生了心思,自然是理所应当,何来非分?
洪文帝定定看着他。
晏长裕静立在原地,背脊挺直,面色平静,任由君父打量。
良久,洪文帝才终于又笑了出来:“如此甚好,朕就知道,你自来是众皇子皇女中最知理的。行了,朕乏了,便不留你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有心志是好,但身体为重。回去好好把伤养好,朕要得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你可明白?”
“谢父皇关心,儿臣明白。”晏长裕躬身行礼,脸上浮起轻淡的笑,笃定地说,“儿臣会还父皇一个健康的儿子。”
“那便好,如此,朕便放心了。”
洪文帝神色更缓和了一些,“你自来是最省心最懂事最聪明的,永宁,莫要让朕失望。”
“儿臣定不会。”
“行了,时辰不早了,你退下吧。”
“儿臣告退。”
晏长裕维持着脸上的笑,一路顺利地回了东宫。
直到进了自己的寝殿,他才忽然闭了闭眼,喉结上下动了动,须臾,唇角溢出了一丝鲜红。
“上药。”
不等常文等人说话,他已经重新睁开眼,除了面色微白,看不出什么不对劲。
常文沉默地把药送了上来。
晏长裕接过,一口饮尽。
陈文业也走上前来,小心为他扎针。期间,晏长裕都很配合。直到陈文业收了针,他才冷静地问:“如何?”
“……不是很好。”
陈文业欲言又止。
“不用吞吞吐吐,直说便是。”晏长裕看了他一眼,淡淡问,“要如何才能快速恢复?你只需告诉孤解决的法子即可。”
陈文业忍不住在心中叫苦。
都又气又难过得吐血了,哪里能这么容易恢复?但对上殿下冰凉的眼神,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说:“只要殿下不再大悲大喜,当然也不能一味压抑情绪,好好静养,便可慢慢恢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法子倒是不难,但要做到可不容易。光是静养,便难以做到。
殿下再强,终究还是个人。
他的心也是血肉做的,又岂能真的无敌?
陈文业心中微叹。
“孤知道了,开药吧。”
晏长裕看了看自己的手,因着身体的原因,连手都显得苍白几分。莫说与武将相比,便是与常人比,也显得病态又虚弱。
真是难看至极。
他缓缓收紧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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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腿疾也可以恢复了。”他站了起来,望向外面,目光悠长,“孤不想再等了。”
不想再等什么?
陈文业等人都忍不住猜测,是皇位,还是……其他什么?按照他们的计划,殿下的腿疾至少要等到明年才能痊愈。
所以殿下缘何提前?
心底隐约有了答案,只是他们都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让顾决来见孤。”
不等他们细想,晏长裕已经又下了另一个命令,“瑞王在京城待的太久了。孤,不想再看到他。”
更不想再看到他们在他面前恩爱有加。
……那实在是太过刺眼了。
晏长裕微微闭眼,压下了心头汹涌扑来的戾气。
“皇位,孤要。她,”
“——孤也要。”
年轻俊美的皇太子睁开眼,语气平静地宣布了答案。
既然无法控制这份感情,既然她注定是他的软肋,既然止不住心底的嫉妒,那便放任它吧。
如此,那便把她抢过来罢。
承诺
从宫中出来, 元朝与虞晋没有立刻回府,而是沿街逛了一会儿。他们没有坐马车,侍女和随从都跟在身后, 街上人来人往, 可当他们并肩朝前走时, 元朝一点害怕也没有。
“不用着急, 我们可以慢慢逛。”
虞晋走在她外侧, 不着痕迹地给她挡着旁边的人,为她留了一个自由又独立的小空间。
一边走, 他一边轻声说:“饿了么?”
“才用过午膳不久,哪里会饿?”元朝忍不住控诉,“我又不是猪,能吃那么多!方才用膳的时候, 你给夹太多菜了!不行,今晚我不能吃了, 我要减肥!”
在宫中用膳,尤其是与皇帝同桌用膳,规矩极多,通常都是由旁人的宫人为他们布菜。
只不过那些宫人并不太清楚元朝的喜好, 因此,夹了太多她不喜欢的食物。元朝虽娇气, 但也不会无理取闹。不喜欢, 她不吃便好了。反正等回了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然虞晋瞧见了,便直接挥退了宫人, 亲自为元朝布菜。
皇宫的御厨, 厨艺当然极佳,尤其还是专门为洪文帝做饭的, 那更是御厨中的佼佼者。
不同于宫宴时,端上来的菜品大多冷了,影响了口感和味道。
今日这顿午膳,味道极好。
况且虞晋给她夹的全都是她喜欢的菜,所以不知不觉,元朝就吃撑了。这也是为何他们出宫后,不立即回府,而是选择逛街的关键原因。
“你还在长身体,当然要多用一些。而且,你太瘦了。”虞晋为她理了理被风吹到鬓边的乱发,顿了顿,才轻声补充了一句,“胖一点,更好看。”
“真的?”
元朝表示怀疑。
虞晋一本正经地点头:“太胖了当然不好,但你现在很瘦,再长一点肉,气色定然会更好。我听闻,稍微胖一些,皮肤也会很好。”
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弊端了。
因为早就认识,相识相处的时间很长,对彼此都更了解。如元朝知道虞晋一些不为人知的小习惯,虞晋比她细心,对她的了解只会更多。
比如现在,他便知道应该用什么理由,打消元朝想要减肥的念头。
“可是胖了,好多衣裳就都穿不上了。”
明明不过是一顿吃多了一些,还没胖,元朝就已经开始忧心忡忡了。
如今的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纵观她全身上下,能够胜过其他人的,便只有这幅皮囊了。况且,她自个儿也是爱美的。
所以元朝一直很珍惜自己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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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相信天生丽质,也信后天保养。毕竟便是生得再好,若不精心养护,再娇艳的花也得焉了。
因何民间女子多数比不过高门之女靓丽?
并不是她们生得不好,只不过是因着无钱去妆点自己。因此再美的姑娘,最后也只能蹉跎于日日的忙碌中,成了男人们口中的母夜叉、黄脸婆。
元朝前些日子忙慈幼院的事,与不少普通人家的妇人接触,听多了她们的抱怨,就连她自己心里也开始止不住的打鼓。
“这男人,别看嘴上说得正经,其实哪个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在慈幼院帮忙的一个花大娘以自己三四十年的人生经验为底,说得很有底气,“婚前,跑前跑后,殷勤得很。可婚后,这到了自己碗里,看得久了,便厌了。”
“等到家里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熬老了,他们便开始嫌弃了。倘若手里有了钱,那可更不得了了,要么成日流连花楼,要么纳妾另娶。”大娘义愤填膺,语重心长,“所以,这姑娘必须得先爱自己,才能过得好。可别为了男人巴心巴肝,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用,最后把自己熬成了黄脸婆,结果全都便宜了外面的小妖精!”
这位花大娘日子过得很不错。
虽不算很富裕,但很是安稳幸福。
元朝见过花大娘的丈夫以及儿女。花大娘的丈夫虽然年纪上去了,但依然很是高大魁梧,瞧着便吓人。但在面对花大娘时,这位高壮吓人的汉子却很是温和,一双眼只瞧着花大娘。
便是元朝从一旁经过,他也未看一眼,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妻子。
花大娘四十岁了,看上去却像是只三十出头,不算特别漂亮,但别有风味。与她同龄的妇人们,大多灰扑扑的,身体发福,皮肤晒黄晒黑,脸上手上还生了很多皱纹,唯她显得格外亮丽鲜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每每得了工钱,其他妇人们,只想着把银钱拿回家,大多花在自己的公婆、丈夫以及儿女身上。反倒是自己,从来都是舍不得花用的。
独花大娘,每次拿了工钱,首先便会给自己制一样新东西。不一定有多贵,或许只是一块自己喜欢吃的糕点,或许只是一张小帕……但必然是完全为了自己。
用花大娘的话说:“女子天生就易吃亏。因为大家都说女儿嫁了,便是泼出去的水,是赔钱货,所以在娘家时是外人,好东西都是兄弟们的。待嫁了出去,也得不到好,在婆家也是外姓人。想要别人对你好,你首先就得对自己好。若连自己都轻贱自己,别人为何要珍惜你?”
话糙理不糙。
不过这些话,在这个世道,于很多人来说,是邪门歪说,是离经叛道。不说男人,便是好多女人都不认同。
因为世道要求女子该贞静贤淑、温婉顺从,而唯有一心奉献包容,才能体现女人的贤惠。
所以,在慈幼院里,花大娘在成人中的人缘不怎么好。不过,她却是最得院里女孩儿们喜欢的。
每当花大娘来了,孩子们都爱围着她,听她讲话,或者讲各种故事。花大娘出身贫寒,在娘家时,自然是不可能读书的。但她现在是慈幼院里,除高门世家中出来的人外,识字最多的。
这些都是她成婚后,慢慢学的。起初是把儿子送去了书院,然后让儿子回来教家中其他人,包括她与家里的女孩儿们。
若儿子敢偷懒,学得不好,花大娘便会毫不犹豫地换人。
“我又不止一个儿子。读书的机会,自然是要给聪明又刻苦的。”花大娘如是解释,“一个不行,便换下一个。若是都不合适,那也就不花那冤枉钱了。”
元朝还挺喜欢花大娘的。
起初,她亲自到慈幼院时,因着她的身份,其他人都畏惧她。唯有花大娘,虽然也慌张过,但很快便调整好了,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元朝很佩服她这份适应和处事能力。
来慈幼院工作的人不少,元朝记得最清楚的便是花大娘。她喜欢花大娘的性子,而且事实证明,花大娘的那些话并非歪理邪说,因为她过得就是比其他妇人好。
有好些话,元朝也挺认同的。
结合她上一世的一败涂地,与这一世的不同,她更加认同花大娘的话。
前世,她一心追赶晏长裕,但被珍惜了么?
当然没有。
这一世,她弃了求来的婚,选择了另一条路,晏长裕的态度却变了。前世,她直到死,都没有听到他说一句喜欢。
今生,她不要他了,倒是得来了。
哪怕这点喜欢微不足道,至少也胜过了前世。
何其讽刺?
如今,她嫁给了虞晋,开始了新的生活。元朝一方面对未来充满了期许,可另一方面也有不安。
她相信虞晋,但上一世的教训让她不敢太过自信——师兄很好,但正因为他太好,她也要更努力才行。
——别的长处,她暂时还没有发掘出来。所以自然得更加珍惜唯一的优点了。
“那便再做新的。”
虞晋一边说,一边召来了卖糖葫芦的小贩,选了两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一串递给了元朝,“锦绣坊进了一批新的布料,正好让他们送来,做几身新衣裳,如何?”
“锦绣坊进新货了?我都不知道,师兄,你怎么知道的?”元朝随口问了一句,下意识点头,又顺手接过了糖葫芦,咬了一颗。
只是咬下一颗糖葫芦后,她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她不是要减肥么?顿时,嘴里的糖葫芦,元朝不知该吞还是该吐出来。
“吃吧,我陪你一起。若是要胖,咱们一起胖。”许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虞晋率先吃下了一颗,“这家的味道不错,你尝尝,你以前最喜欢糖葫芦了。”
不错,喜欢糖葫芦的是她,不是虞晋。
元朝记得,虞晋是不喜甜食的。
不喜欢,偏偏成了卖糖糕零食等店的熟客。元朝忽然想到,每次京城出了新的糖果,她都是最先吃到的。
因为每次出了新品种,那些店家都会先送一批到镇国公府。
元朝曾经没有多想,只以为他们是看在镇国公府与她郡主的名头,所以才这般殷勤。如今,她心里却蓦然生出了一个奇妙的猜测。
她默默品尝嘴里的糖葫芦,果真很甜。
“师兄,我们去星星楼看看吧?”咽下糖葫芦后,元朝忽而开口。
星星楼是京城最大的糖果点心店。
虞晋拿着糖葫芦的手指微动,须臾,点头应了好。
星星楼离这不远,待他们一串糖葫芦吃完,大约走了一刻钟,便到了。方到店门口,掌柜便眼尖发现了他们,急忙迎了上来。
“见过王爷,见过郡主。”掌柜满脸堆笑,“不知今日吹得什么风,您二位怎得亲自来店里了?贵人需要什么,打发人来说一句便是,小人立刻就派人送过去。”
“正好今天有闲,便来逛逛。”元朝笑着回了一句,“你也知道,你家王爷平日里忙得很,如今可算是有了假,当然得出来轻松轻松了。”
掌柜顺嘴就接道:“可不是嘛,王爷平常太忙了。店里的账都积了好久,正好师傅们又研究出了几种新点心……”
说到这,他顿时住了嘴。
然而元朝已经得到了答案,没说什么,只似笑非笑地看向身旁的男人:“所以,这星星楼背后的老板,是师兄?”
虞晋罕见地生了几分无措。
“知知,抱歉,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的。”他垂首,声音里带着一点掩藏不住的紧张。
元朝差一点就忍不住要破功了,不过她忍住了,硬是板着一张脸,轻哼了一声:“若我没有发现,你打算瞒我多久?”
虞晋无言。
元朝又问:“以及,你不是不喜这些甜腻腻的食物么?缘何要开这家店?”星星楼虽然赚钱,但虞晋又不缺钱,完全没有必要亲自行这商贾之事。
——按照掌柜的意思,星星楼的账和新品,虞晋都是亲自查看的。
虞晋面上生了些尴尬。
“不许不回答,也不许敷衍我!”元朝眯着眼,冷哼,“给你一个时辰的思考时间,你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回答。如果答案让我不满意……”
余下的话,元朝没有继续说,但拖长的尾音已经是足够的威胁。
不等虞晋回答,元朝已经率先进了星星楼,熟门熟路地上了雅间,底气十足地说:“把你们的新品,全都送上来!”
她与虞晋已经成了婚,所以严格算起来,她便是星星楼的老板娘了。
老板娘自然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谁敢管?
“不能吃太多,会牙疼。”
闻言,虞晋顾不上多想,忙上前,对掌柜吩咐,“每样只送小半份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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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行吧,老板会管。
“是!王爷郡主……”
“叫王妃吧。”不等掌柜说完,元朝打断他,自然地说,“我与师兄已经成婚了。在店里,还是唤王妃更合适。”
“是!王妃!”
掌柜脸上立时露出了灿烂的笑,毫不犹豫声音响亮地唤了一声王妃,“那请王妃王爷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准备。”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快速出了雅间。
袭月等随侍都去了隔壁的房间,是以,雅间里,便只有元朝与虞晋两人。
虞晋有些失神,平日里智计过人的瑞王殿下面上难得出现了一点茫然之色。
“知知……”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喃喃唤了一声。
“嗯,我在。”元朝应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坐下,“夫君唤我有事么?”
夫君一称,让虞晋又呆了呆。即便这不是元朝第一次如此唤他,可每一次听到,他的心跳依然会因这个过于亲密的称呼加快。
“不喜欢夫君这个称呼,那……相公如何?”
元朝忽然凑近他,那张精致美丽的小脸怼得极近,甚至给人一种随时会吻上去的错觉。
“你喜欢么?”
她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声音甜甜软软,让他的心似乎也跟着滑成了一团温水。
良久,虞晋才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心跳,哑声回了一句:“喜欢。”
“喜欢什么,是夫君,还是相公?”
面前的姑娘笑吟吟,那般甜美可人,却也让人难以招架。
虞晋几乎是狼狈的长呼一口气,声音更哑:“……夫君与相公,我都喜欢。”
“那相公,你现在想好该怎么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她还未放过他,“为什么要开星星楼?”
答案其实很简单。
只是他从未说过,也从未想过有一日能说出来。
他看着面前的姑娘,终于放弃抵抗,轻叹着给了回答:“因为,你喜欢。你忘了么,你曾经说过,想要吃遍全天下的糖果。那时,你很羡慕永安伯家的小姐,因为她的母亲名下便有一家糖果点心铺子。”
起初确实只把她当做妹妹,想要满足妹妹所有的愿望,想要成为她最喜欢最厉害的哥哥。
只是后来,他的心思变了,贪心也多了。
因为心爱的姑娘喜欢吃糖果,他便想要开一家糖果店,供她吃一辈子。他想要她每当吃起糖果时,便能想到他。
那都是小时候的戏言了,元朝自然记不得。但当虞晋说起时,那些本来被遗忘的记忆慢慢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她想起了当年耍赖要吃糖的自己,也想起了那个在一旁哄着她、对她说会把全天下好吃的糖果都为她寻来的少年。
“师兄,你怎么这么好啊!”
她依偎进了男人的怀里,如幼时一般撒娇依恋。
虞晋沉默片刻,手掌轻轻按住了她的腰肢,轻声说:“不,知知,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又岂会真的善良光明?
若没有得到便罢,一旦得到,他必然会想要索取更多。他的贪婪和欲、望,不比寒冬腊月里,饿极了的野兽少。
“那你会伤害我吗?”
元朝仰头,眼里却满是信任。
虞晋心潮鼓动,没有任何犹豫,无比认真地回了两个字:“不会。”
“那便足够了。”元朝仰着脸笑,“无论在外如何,反正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最好的师兄……唔,如果你表现得好,那最好夫君的称号也一并给你了!”
虞晋把怀里的人按进怀里,也笑着说:“那我要多多努力了。”
*
虞晋有五日婚假,这五日里,他没碰任何公务,把时间全用来了陪伴元朝。新婚第三日,元朝回门,虞晋陪她一起回了镇国公府。
卫震早早便等着了。
这一次,虞晋也改了口,没再称卫震师父,而是换成了岳父。卫震应了,看着两人,只说了一句:“你们好好过。”
然后,又沉声对虞晋道:“你若是有一日负了知知,我不会顾念师徒之情。”
虞晋起身,朝他深深一拜,郑重回:“若真有那一日,虞晋任岳父处置。”他没再许什么承诺,言语终究只是言语,如卫震这样的人,从来都更看重的是行动。
论心也论迹。
虞晋跟随他多年,当然明白。
卫震点头,又嘱咐了两人几句,便让他们离开了。
他此次回京待了大半个月,已是极限。如今元朝已出嫁,他了了心事,自然要回边关。
因着宁不畏的治疗,卫震的手臂已经好了大半,虽还未恢复到全盛时期,但也不会再如前世那般恶化了。
然随着伤势的痊愈,他肩上的责任便也更重。
元朝也清楚,虽然有些不舍,但她已然习惯了这种离别,只寻来管家,细细嘱咐了许多,这才与虞晋回了瑞王府。
第二日,卫震便走了。
宁不畏跟着他一起离开。也是如此,元朝才算放心。
元朝与虞晋一起去送了行。
直到眼见着父亲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她才猛然回身,转头抱住了虞晋。
虞晋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拍着她的背。
“师兄,你是不是也要离开了?”
良久,元朝忽然问。
虞晋放在她背部的手微微一顿。
“我会活着回来的。”
无法给予不离开的承诺,他只能如此回。
元朝没有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她是武将家的姑娘,当然明白这个承诺有多么重。
“我记下了,师兄,你不能食言。”
“……好。”
“若是你食言,我……”
我什么?
元朝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虞晋也没问,只是用力地搂紧了怀里的妻子。
温暖的晨光下,那对新婚夫妻不顾外人的目光,相拥在一起。无人敢置喙,见到这一幕的人,也只会夸赞两人的般配,感叹他们的恩爱。
城楼上,晏长裕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那紧紧相拥的年轻夫妻,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身后,常文与顾决随行两侧,皆深深垂下了头。
他们听不到下方两人在说什么,但能看出他们对彼此的依恋和关心。
“准备好了么?”
半晌,晏长裕忽然开口问。
“回殿下,已全都准备妥当。”
顾决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很好,那开始吧。”说话时,他的目光依然落在下方,声音冷冽平淡,“瑞王在京城待的太久了。”
牙印
五日婚嫁一过, 虞晋便不得不恢复了每日上值。幸而,如今大周境内还算安稳,边关还有卫震坐镇, 所以虞晋目前只需做好皇城军统领即可。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 不到半月, 南州海域便又出了海寇劫掠商船官船的事。
正好, 工部那边改良战船和武器有了新进展。新制出的战船在速度、防御、坚固等方面, 都远超于旧式战船。
不仅如此,工部还研究出了新的水上武器, 尤其是在火药的运用上,有极大的进步。
洪文帝先是因海寇肆掠大发雷霆,结果下一刻就得知了如此的好消息,自然龙颜大悦, 当即便表示要亲自检阅新式战船与武器。
若无意外,检阅过后, 最多半月,大周水军便要出动。
大周武将不少,将才却不多。卫震之下,便是虞晋能力与声名最高。此次出战, 统帅一职,当然非他莫属。
“明日, 陛下便会启程去新式战船与武器。我定会随行。”这日下朝, 虞晋便眼含歉意地对元朝说,“若战船和武器没有意外, 那么至多半月, 我就会领军出战。”
“抱歉,知知, 我不能陪你了。”
才刚新婚不过半月,他便要出外差。不仅如此,若事情顺利,他还要出海对敌。此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
最重要的是,他并无在海上作战的经验,即便战船和武器配置精良,此战也吉凶难料。
元朝自然是失落的,不过她当然不会因为这种正事生怨。比起虞晋离开,她更担心的是他的安危。
“师兄,此战你有多少把握?”问完,不等虞晋回答,元朝拉住他的手,认真地说,“我在家里等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明白么?”
虞晋反握住她的手,沉吟片刻,郑重地点了头。
战场上生死难料,谁也无法保证。无法做到的承诺,便不应该给。因着一旦未能完成,那便成了欺骗。
但见元朝拧着眉,眼里满是忧虑,虞晋的心终究还是软了。
“你放心,我定会活着回来。”虞晋沉思须臾,解释,“若是之前,此战我或许只有五成把握,但有了新式战船和武器,我便有至少七成把握。”
说到此,他顿了顿,还是道:“新式战船和武器,都是在太子的带领下制出的。以他的心性和能力,他既然敢在此提出来,那么必然是有了把握,所以定然不会出错。”
撇开个人恩怨与偏见,对于太子的能力,虞晋一直是认同的。陛下膝下几个皇子,最出众的便是太子。
幼时他们曾一同读过书,那时,无论是谋略还是学识、心智反应,太子可不比他差,在某些方面甚至更甚一筹。
若非储君需要坐镇东宫,轻易不得离京,或许太子在战场上也能有一番不凡的成就。
这一点,元朝也是认同的。
她与晏长裕做过数载夫妻。晏长裕处理政事时,通常并不会避开她,哪怕元朝懂得不多,但也能够察觉到他的厉害。
毋庸置疑,他是一位优秀的储君,不出意外,未来,也将成为一位优秀的君主。
这次新式战船与武器,乃是在晏长裕的操控下研究制造,不说一定能脱胎换骨,但会出问题的可能性极低。
正如虞晋所说,若非有完全把握,晏长裕是绝不会上奏的。
说起来,今生确实有很多地方与前世不同。
便如这新式战船武器,上一世,可是在晏长裕登基之后才制造出来。然今生,竟提前了近四年。
元朝当时作为皇后,曾陪同晏长裕,亲临检阅现场,亲眼目睹过它们的威力。
——那时,她便想。若是这些东西早一点出来,师兄是不是就不会葬身大海了?
但即便如此,思及上一世虞晋的结局,元朝心中的担忧再也压不住。哪怕得到了虞晋的承诺,她心头也不安稳。
只不过她清楚虞晋的压力,所以不想再让他因她烦忧,只能按下了这份难以消散的担忧。
除非虞晋此战大胜,平安归来,否则,她便永远也无法放心。
明日就要出发,此次检阅,至少需要五日时间。元朝是女眷,这种朝堂大事,不好跟随,所以她越发珍惜与虞晋相处的时间。
许是洪文帝也觉过意不去,所以今天特意批了虞晋半日的假,许他在家好好陪陪妻子。
这半日,两人哪里都没去,就在府里待着。
虞晋放下了所有公事,一直陪着他。
只是也不可能什么都没做。
用过午膳后,元朝便提议:“师兄,你为我画幅小像吧?我记得你的丹青很好,以前先生可是常常夸你。我现在还记得,他说,若你坚持,未来定能成为名流千古的大画家!”
这话可不是元朝夸张,而是确有其事。
虞晋比她大了几岁,他们自然是不可能一起上学的。不过元朝还未正式进学时,喜欢缠着虞晋,便常常去蹭他的课。
当然,她就是小孩儿心性,去了也听不懂,纯粹就是去玩的。
之前也说过,在读书进学这方面,无论是镇国公还是洪文帝,对虞晋的要求都极高。武道兵法上,由她父亲负责。其他方面,便是洪文帝亲自选了老师,送到镇国公府。
能被洪文帝看上的老师,自然个个都是人才。
那位教授虞晋丹青的吴先生自然也不例外。
早在当时,吴先生在画坛上便已经有了名气。如今多年过去,更是成了大周最厉害的大画家之一。
连他都忍不住大夸虞晋,足以说明虞晋在画道上的天资。
只可惜,虞晋永远不可能把全部心神用在钻研此道上。
“说起来,除了小时候你为我画过,长大后,就再也没有了!”说到此,元朝有些不满。
她抱着虞晋的胳膊,轻哼一声:“师兄,是不是我没有小时候可爱漂亮,所以你就不画了?”
说话时,她半眯着眼睛,眼神里满是威胁。
虞晋身子微顿,片刻,才若无其事地摇头:“当然不是。只是后来公务繁忙,我也已经很久没有拿起画笔了。”
“那你现在重新拿起来吧!”元朝这才勉强满意了,“这一次,我任你画,肯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乱跑乱动了。待画完了,你就带在身上,想我了便拿出来看看。”
“你倒是不害臊。”
虞晋忍不住伸手轻轻敲了敲元朝的额头,轻笑,“哪个姑娘有你这般厚脸皮?”
“我哪里厚脸皮了,我脸皮可薄了!你摸摸!”元朝一边说,一边抓住虞晋的手在脸上蹭了蹭。
她本就生得娇嫩,何况是面颊,更是柔软嫩滑,仿若最上等丝绸暖玉。手指从那嫩软的肌肤上轻轻蹭过,那种奇妙的触感,让人根本无法招架。
何况……
“知知……别闹了。”
虞晋喉间微痒,就连声音都带了一丝浅浅的哑意。
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又舍不得,一时竟是完全丧失了控制权,只能任由面前的姑娘摆布。
肌肤相贴,元朝当然察觉到了男人的僵硬颤抖,以及陡然上升的体温。
“不要!”
她毫不犹豫地摇头。不仅没有松开虞晋的手,还张开自己纤细的手指,一根一根插进了男人手指间的缝隙之中。
十指相扣。
虞晋的喉结动了动。
须臾,终是忍不住反握了回去。
元朝抿着唇笑,得意地说:“师兄,你的脸皮才应该好好练练了。我们可是夫妻,你害羞作甚?我是女子都不怕,你是男子,难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她踮起脚,凑近了男人,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了那俊丽的下颌和敏感的脖颈间。只不过瞬间,那白皙的脖颈竟是红了一片。
“知知……”
虞晋按住女子细软的腰肢,欲要说话,结果方开口,余下的话就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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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面前的姑娘忽而倾身朝前,不等他反应,竟是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虞晋陡然僵住了身体,手上骤然一紧,一时竟不知是该后退,还是推开她。
她咬得并不疼。
但是脖颈是多么敏感的部位,何况虞晋还是习武之人,于他来说,平日里,那里除了他自己能碰,便是伺候的人,也不能靠近。
何况还是被人一口咬住?
倘若是其他人,无需被碰到,在那人露出这点心思前,他的刀便已经削断了那人的脖子。
偏偏那是元朝。
是他从小便放在心上、捧在手心的师妹,是他心心念念想要与之白首的心上人。
感受着脖颈上传来的刺痛,最终,他也只是站在原地,僵着身体,任由他的姑娘施为。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怀里的姑娘终于松了口。
这一口,元朝用了力,甚至咬出了血。待她放开时,虞晋的脖子上留下了两排深深的牙印。
“这是记号。”元朝伸手轻轻摸了摸那牙印,感受着男人的微颤,脸上扬起了灿烂得意的笑,“有了这个记号,待你出门在外,所有人便都知道你是我的了。所以,不许用药。”
虞晋摁住了姑娘的细腰,哑声应了一个好,说,
“我是你的。”
他自来都是顺着她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还不够。”元朝轻哼了一声,“我夫君这般好,难免会引得人动心。心正的姑娘便罢了,万一遇上那等小妖精,那该如何?”
“……你说如何?”
虞晋拥着她,下颌轻轻抵在了怀里姑娘的头顶。
那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便是梦里,也不曾有过这般美好的时刻。在这一刻,他甚至觉得他的知知其实也是喜欢他的。
所以他一点也不排斥她的霸道,甚至甘之如饴。
“先为画像吧。”怀里的姑娘却坏心眼的从他怀里出来,鼓着腮帮子威胁,“你若画得让我满意了,我便告诉你答案。而且,”
“——还有礼物送你哦,相公,你想要吗?”
怎么可能不想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虞晋吸了口气,沉声问:“现在开始?”
元朝眼里的笑更浓了。
师兄温和淡然、沉稳冷静的样子,固然让她欣赏钦佩。可是,她发现,她更喜欢他为她迷乱,为她紧张,为她颤抖的样子。
*
不等元朝开口,虞晋已经吩咐下人去准备画笔画纸等东西了。下人的速度很快,不过半刻钟,便把所有东西都备齐了。
两人没有回房间,而是把地点定在了王府的花园。
这些日子,花园里开了不少花,为这座瑞王府添了更多明亮的色彩。便如前方的姑娘,有她的存在,这座冷清的府邸似乎也活了过来。
虞晋拿着笔,一时怔然。
那头,元朝正在找最合适的角度。光线、站位,以及背景等,可都是能影响最后成果的。在美道上,元朝向来追求完美。
选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挑好了位置,也摆好了姿势,这才对虞晋说:“师兄,开始吧!”
“……好。”
虞晋平复了一下思绪,才收敛了其他心思,把心神放在了前方的女子与面前的画纸上。
他想画得好一些,再好一些,不想让她有半分失望。
但他也不想累着她。
虞晋认真专注地看着,把这幅美景深深记在了心底,这才开始动笔。
幸而,这些年来,他已经画过了无数次,早已熟练。况且,这一次,心头的那个人还主动配合,他发挥得自然更好。
元朝也没站多久。
大概一刻钟后,虞晋便说自己记下了,让她过去休息。
她自来是信师兄的能力,闻言,自然不会拒绝,进了亭子里,坐在一旁观看,倒也不无聊。
待到太阳落山,那幅画便已完成了。
虽然她是看着这幅画一点点落成的,但当看到最后的成品时,元朝依然忍不住惊叹:“师兄,你画得真好!我觉得你的技艺又精湛了,若是吴先生看见了,估摸又得扼腕了。”
“那你喜欢么?”
虞晋声音柔和问。
元朝自是毫不犹豫点头:“你把我画得这么漂亮,我当然喜欢!”
“是你本来就这么漂亮。”虞晋却是摇头,“不是我画的好。”而是他心爱的小姑娘本就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孩儿。
“……师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油嘴滑舌了?都会说甜言蜜语了,是不是跟着人学坏了?”虽是这般说,元朝却情不自禁扬着下巴,开心地笑了起来,“不过,我喜欢。以后可以多说一些。”
虞晋想说,不是油嘴滑舌,更不是甜言蜜语,而是心中所想。但他到底不是那等外放之人,情之所至时,那些话自然而然能出口。
可其他时候,却是难以启齿。
“知知,本来就好看。”
良久,他才干巴巴地憋出了这么一句。
“行了行了,我不为难你了。”元朝站起身,撑了个懒腰,毫无仪态地摸了摸自己肚子说,“我饿了,我们去用晚膳吧。”
“嗯。”
虞晋自然应是。
两人把画收好,收拾一番,便传了晚膳。用过晚膳后,便该休息了。因着,虞晋明日要早起,所以元朝也没再作怪,乖乖洗漱过,便上了床。
两人虽还未正式圆房,但已是夫妻,这些日子一直都是睡在一间屋子,一张床上。
虽身边睡了一个大美人,但虞晋一直规规矩矩,从无半分越矩。每一次一点亲密,都是元朝故意惹他。
“师兄,快些,时辰不早了。”见虞晋还没上来,元朝催促,“别看书了,今晚得早些休息。你快些上来。”
相比她的自在,虞晋便有些僵硬了。
元朝当然不是没看出来,正因如此,她才变本加厉。既是夫妻了,怎得只她一人主动?
她想知道,她的丈夫能忍多久。
当然这点心思,她的丈夫自是不知。
往常,元朝一催,虞晋就会放下手中事,乖乖上了床。但今日,他的动作却有些慢,像是在等待什么。
可惜,直到上了床,他的妻子似乎也没有发现。
直到到了熄灯时间了,虞晋终于忍不住提醒:“知知,你还没有给我答案和礼物。”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委屈。
元朝的心,霎时就软了,哪里还舍得逗弄他?
她转身,依偎进了男人的怀里,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小声说:“师兄,我想,我有点喜欢你了。不是师兄妹之间,而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虞晋心跳骤然加速。
那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以至于,他无法及时给予反应。
“我想让你彻底变成我的,独属于我一个人的。所以,”直到他听见怀里的姑娘说,“等你回来,我们就圆房吧。”
他再也忍不住,用力拥住她,垂头吻了上去。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却与虞晋平常表现的温柔克制不同,这个吻,甚至堪称野蛮。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把怀里的人摁进自己的骨血中,想要与她长长久久、朝朝暮暮的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了她,唇却舍不得移开,而是流连在她柔软的唇间,认真又郑重地说:“我一定会回来。”
他等到了心爱姑娘的回应,又怎么舍得离开?
*
翌日,才将将寅时,虞晋便起了。
“王爷?”
“不要吵醒王妃,我自己来便可。”
他没有唤下人进来,而是自己换好衣裳,便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
临走之前,他唤来管家,细细叮嘱了几句,最后说:“好好照顾王妃,一旦有事,及时派人来报。”
管家自是应是。
待嘱咐完这些,眼见着时辰不早,虞晋才匆匆带着人出了府。
他到时,不少随行的朝臣都到了。
这一次虽是洪文帝检阅,但主持一事,全是由太子操持。
因此,晏长裕也早到了。
因着皇帝要离京,所以身为储君的他,便要留下来监国,今日他只是来送行,并不会跟着一起去。
虞晋一出现,不少人便注意到了。
“瑞王殿下这脖子怎么了?”此时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天色还有些昏暗,但也有眼尖的人发现了虞晋脖子上的异样,“这……怎么像……”牙印?
只不过在场的人都是精明人,那两个带着些暧昧的字自然不会说出口。
当然仅是如此,已经足够引起注意,周围的人便都跟着看了过来。思及瑞王刚成婚,大家都是男人,自然都反应了过来,俱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看来王爷与王妃很是恩爱啊。”
有人笑着调侃。
这些善意的调侃,虞晋当然是微笑以对。他没说什么,但只瞧着那脖子上的牙印,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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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裕当然也看见了那枚小巧整齐的牙印。
他与卫元朝做了多年夫妻,当然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样的印记,曾经也出现过在他的身上。
也只在他身上。
成了亲,会做什么?
他曾与她做了数年夫妻,度过了上千个日夜,当然清楚。
可即便早有所料,当真的瞧见了,晏长裕才发现原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那瞬间,他所有的力量和心神都用来压制心头陡然冒出的杀意和恶念。
他不能任它们生长,否则,便当真输了。
所以他得忍。
“晏长裕,我不喜欢那些女人看你的眼神。”床榻见,她依偎进他的怀里,不满地说,“我给你留个记号吧,让她们知道,你已经成亲了,是属于你妻子的。”
说着,她爬上来,就要贴上他的脖颈。
他挡住了她。
“那些人威胁不了你。”他冷静地说,“我不会要她们。”
可这一句苍白的承诺,安慰不了他的妻子,甚至让她更加不满。所以下一瞬,他只觉手臂一疼,他的妻子已然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看得出,她很生气。
“早晚有一日,我要你求着让我在你脖子上咬一口!”
他的妻子发狠地说。
其实就连说话的人也只是一时气话,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晏长裕也不以为意。
那时,他不认为有这一天。
——直至这一刻。
*
元朝醒来时,虞晋早离开了。
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呆了一会儿,明明她早已习惯了亲人的离开。但这一刻,竟难得感到了一丝孤单。
算着时间,虞晋一行此时估摸早就出了城。元朝轻叹了口气。
“郡主,您醒了?”袭月听到了动静,轻轻叩门,“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进来吧。”
元朝回过神来,很快便整理好了思绪,重新振作了起来。
“让人去准备一下,待会儿用了早膳后,启程去护国寺。”洗漱时,元朝吩咐下去。她以前不怎么信这些,如今却想试一下,至少求个心安。
袭月等人明了她的意思,应了一声,便下去准备了。
用过早膳后,元朝也没耽搁,带着人坐上马车便朝护国寺去。护国寺在城外,距离京城不算远,但当日也是回不来的。
这一次,元朝准备在护国寺住三日,为爹爹与虞晋祈福,再求两道平安符。
所谓心诚则灵,只愿上天真的有灵。
护国寺的香火很旺,主持慈惠大师更是名声在外,是出了名的灵验。便连洪文帝也对其很是礼遇。
想要求见慈惠大师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只是慈惠大师年岁近百,近年来,已经很少出山了。
到了护国寺,元朝也没抱太大希望,按理递了帖子,却不想,慈惠大师竟同意了。
“王妃,这边请。”
一个小沙弥在前带路,“师父请您过去。”
元朝虽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跟着沙弥到了慈惠大师居处。
“信女卫元朝见过大师。”
见到人,元朝行了一个佛礼。
慈惠大师虽已是百岁老人,但看上去依然精神,尤其是那双幽深的眼睛,似乎能够看进人的心底。
“女施主想求什么?”
元朝认真回:“我想求家人平安。大师也知,我的父亲与丈夫都是武将,战场无眼,我帮不了他们,便想来求个心安。”
“日前我父亲去了边关,今日我丈夫也离开,不久也将再上战场。我想请两道平安符,请大师帮我。”
平安符不难得,难得的是由慈惠大师亲手做的平安符。
幸而,慈惠大师应下了。
“两道平安符罢了,当不得女施主一个帮字。”慈惠大师笑着摇头,“只是女施主当真信么?”
“以前不信,现在,我愿意信。”
闻言,慈惠大师又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道平安符明日便能送去,便让元朝回去了。
从慈惠大师处出来,元朝松了口气,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天色渐渐黑了,她没在外待多久,带着人回了寺里分给她的小院。
只是她不知,在她走后,有人站到了她方站过的地方。
“殿下,还要执着吗?”
同眠
太阳已落, 暮色沉沉。
寂凉的余光下,男人高大的身影被拉长,似乎也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凉漠。
晏长裕转身, 目光平静地与身后人对视, 淡声陈述:“何为执着?她本就是孤的。”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慈惠大师。
原来在元朝到来之前, 晏长裕便先一步到了护国寺, 正与慈惠大师谈事。起初, 他并不知元朝也会来。
闻言,慈惠摇了摇头道:“执念太深, 伤人伤己。郡主如今已经另嫁他人,何不坦然接受,您与她缘分已尽。”
“大师是来劝孤的,还是帮孤的?”晏长裕神色冷了冷, 声音平稳,“嫁了, 还能和离,还可以再嫁。孤与她的缘分是续是尽,由孤说了算。便是尽了,也可再续。”
他抬眸, 望着元朝离开的方向,轻笑一声:“当初是她先来招惹孤的。”所以, 便该承担起招惹了他的后果。
“殿下, 当真决定了?”
慈惠轻叹口气,“您不怕她恨你么?”
晏长裕默了默, 须臾, 才回道:“大师不用再劝了,您放心, 孤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从始至终,他都很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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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通自己的感情后,放下抵抗后,他便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如今走过的每一步,都是他深思熟虑下的选择。
说到此,他顿了顿,声音轻缓,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让她有机会恨我的。”
他从来没想过要杀了虞晋,相反,他要虞晋活着,要她心甘情愿地向他走来。于公于私,虞晋活着,才更有利于他的计划。
死人是会被美化的。
虞晋若死了,或是死在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刻,她便永远也忘不了他了。晏长裕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所以,虞晋得活着。
活着亲手把她推开。
只有活着,伤害才不会被淡化,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清晰。痛了,她才不会想起他,才会主动的忘记那个人。
她才会明白,那个人不适合她。
“她既然喜欢过孤一次,便能喜欢上第二次。”晏长裕微微勾唇,不知想到了什么,沉冷的眉眼有些许柔缓,笃定地说,“这一次,孤不会再错过。”
慈惠无言。
只幽幽轻叹一声。
不等他说话,晏长裕已经道:“所以大师无需再说那些劝说之语。孤此次来寻您,只是为了弄清这前世今生之事,请您助我寻回所有的记忆。”
在此之前,晏长裕其实并不着急登上那至高之位,他不介意多等几年。可现在,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唯有站在顶峰,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才能真正的拥有她。
幸运的是,这两件事并无冲突,只会让他生出更多的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前世记忆便至关重要了。
便如此次改良战船与武器一事,是他忆起了前世有关这部分的记忆,这些东西才能提前现世,他才能把虞晋送走。
只不过前世的记忆断断续续,有些地方甚是模糊。
比如,前世他为何要把陆瑾接进宫,甚至还纳为妃嫔?既然不是喜欢,那必然有其他原因。
只不过无论晏长裕如何回忆,那部分记忆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暗影,根本看不清。
思及前世,因着这件事,卫元朝与他吵架,晏长裕便更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想要回前世所有的记忆。
世人大多都知慈惠大师是高僧,很是灵验,唯有皇室之人清楚,慈惠大师真正的能力。
晏长裕曾经不信,但如今,他想信一次。
——况且,上天让他忆起前世,不正是帮他么?
*
元朝并不知晏长裕也来了护国寺。当然,便是知道了,她也不会太在意。在她看来,在她嫁给虞晋后,她与晏长裕便彻底结束了。
所以她不想纠结过往。
从慈惠大师处回来后,她回了小院,用了晚膳,瞧着时辰还早,便让袭月多了点了几盏灯,把阵线拿了出来。
她是准备再绣两个香囊,一个给爹爹,一个给虞晋。
送予爹爹的香囊倒是不难做。卫震并不喜太花哨的东西,他自来平实朴素,比起好看,更注重实用。
所以元朝也不需要绣多么复杂的花样,仔细缝好即可。
待明日慈惠大师把平安符给她,她便可以把平安符装进去,然后派人送去边关。
倒是给虞晋的要复杂一些。
若还是师兄妹,倒不必如此郑重,但这是他们成婚后,她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元朝自是想尽善尽美。
元朝想绣一对鸳鸯。
鸳鸯可复杂多了。虽则不是元朝第一次绣,但她还是绣得磕磕绊绊的。幸而时间还算充足,她倒也不太着急。
做女红本就需要耐心。沉下心来之后,元朝倒是做得越来越顺手了。手上这一只香囊,已经逐渐有了雏形。上面的鸳鸯,也终于不会被当做是野鸭子了。
许是因为今天虞晋离开,又换了一个环境,元朝有些睡不着。但她也不能一直绣,虽点了灯,但晚上依然不宜过度用眼。
在袭月来催第二次的时候,元朝还是放下了针线。
“睡吧。”
洗漱过后,她便熄了灯,躺到了床上。
她本以为自己睡不着,不想,躺下后没多久,竟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护国寺的条件自然比不上府里。
元朝现在睡得这间屋子,还比不上家里的一半大,床也小了硬了不少。好在他们来时,自己带了被褥这些东西,铺好之后,虽还是比不上府中舒适,倒也睡得过去。
而且寺庙清静,夜深人静时,唯有虫鸣之声。闻着淡淡的香火味道,竟然睡得很沉。
月上柳梢,繁星漫天。
不知何时,外面起了一阵风,小屋的窗户被轻轻吹动,缓缓打开。
元朝睡得沉,自是听不到这些动静。
因着这屋子小,元朝不想袭月与飞云打地铺,便没让她们守着,而是让她们睡到了隔壁房间。
护国寺,本就不是普通寺庙,不敢说比得上镇国公府和瑞王府守卫森严,也甚少有贼寇敢闯进来。
况且他们还带了侍卫,安全上倒是不用太担心。
窗户被一股力道从外轻轻推开。
一道人影立在那里。
月色如明水,洒了下来,落在了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上,映出了他清冷淡漠的眉眼。
正是晏长裕。
想来,无人会信,堂堂一国太子,有一日竟然会趁着夜色偷窥一个女子的香闺。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定然会掀起巨大风波。
晏长裕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口,抬眸,朝床榻看了过去。
他首先看到的是放在桌案上已经成型的红色鸳鸯香囊,与前世记忆中的有些许相似,只是比起前世,那两只鸳鸯更逼真了一些。
比那只绣着青松的丑香囊好看多了。
也比他曾经得到的那一只好看。
晏长裕心头微沉,嫉妒如附骨之蛆汹涌而来。
此刻,他当然清楚,这只鸳鸯香囊是她绣来送给谁的。正因为太过清楚,所以才无比刺眼。
他闭了闭眼,用力压下那股想要毁掉的冲动。再睁眼时,努力忽视了那只碍眼的香囊,朝屋中深处看去。
昏暗中,不大不小的床铺上,隐约能看见一个蜷缩在一起的小团。当真是小小一团,仿佛只用一只手臂便能轻松圈住。
晏长裕的目光定在上面。
她的睡相实在称不上好。被子被她裹成了一团,有一大部分都落在了窗外。恰时一阵凉风吹来,床上的那个团子跟着颤了颤,越发用力的裹紧了身上为数不多的被子。
那一刹那,一股熟悉感再次向晏长裕席卷而来。
前世的记忆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那是他们刚成婚不久。
两人都还处于磨合之中。
除了普通百姓家,按理来说,世家高门的家主与主母其实并不住在一起,都各有自己的院子。
太子与太子妃当然也是。
东宫有专门为太子妃建造的院子。至于晏长裕,他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宿在前院。有时候忙起来了,直接就在书房躺下了。
于他来说,睡在哪里,其实并不重要。
所以当新婚第二日,他的新婚妻子提出往后要住同一个院子时,他没有反对,而是默认了。
只是二十年的时间里,晏长裕从未与任何人同榻而眠过。洞房花烛夜到底是例外,当真要与一人同屋同榻,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尤其是某人的睡姿不怎么好时。
除卫元朝外,晏长裕没有其他女人,当然,他也没兴趣去了解。所以也不清楚,是不是所有女子睡觉都这般放肆又霸道?
卧房的床铺可不算小,至少是护国寺这床的三倍大。
然而这般大的空间,竟也不够她折腾。起初半个月,晏长裕夜夜都会被闹醒。
有时是被手臂打了,有时是被脚踹了,有时又是一颗团子滚进了他的怀里,撞在他的胸膛,直接把他撞醒了。
在又一次被闹醒后,晏长裕认真地考虑是否要继续同床睡下去。
只是没等他想清楚,那颗软乎乎的团子忽而又滚进了他的怀里。不等反应,两条柔软细嫩纤细的手臂伸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腰,那张软嫩的小脸还在他胸口蹭了蹭。
她的力道不轻,况且,寝衣轻薄,根本挡不住另一人的温度。肌肤相贴带来的冲击更是无法阻挡。
他是个正常的年轻男人。
怀里的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晏长裕的思绪倏然被打断,一时,竟再也续不上了。
“……夫君……”
怀里的人蹭着他的胸膛,软软的呢喃,像是充满了喜爱和依恋,“喜欢……”
“嗯。”
晏长裕下意识应了一声,待他反应过来时,手也已经顺手把人圈住了。甚至为了让她睡得好,他还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并为她掖好了被角。
待到做完这一切,他才反应过来。
——他想,身为丈夫,可以多包容一些。
至于方才考虑的问题,早已无声无息地散去了。
他搂紧了怀中妻子,闭上眼,睡了。
习惯不容易改变,但人的适应能力从来很好。一个月后,晏长裕已经可以很平静地面对妻子的睡姿了。
他甚至都不会再被闹醒。
只会在那团子闯入怀里时,顺手紧紧环住她。以他的力道,怀里的团子再怎么滚,也滚不出他的禁锢。
她要动,他就抱得更紧一些。
如此,所有的问题便都解决了。
他们的磨合期也终于顺利结束。
自新婚夜后,但凡他们在一起,每一夜都是同榻而眠。直到……他们为了陆瑾大吵一架,那一夜,他走了。
而第二日,她搬进了冷宫。
此后,又发生了何事?
这段冷战又是何时结束,如何结束的?
晏长裕努力去寻找答案,然而记忆戛然而止,那张曾一闪而过的和离书又出现在眼前,心脏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干涩的疼。
不算很疼,却很是酸楚。不知为甚,那一刻,晏长裕忽然很想很想再靠近她一点。
……他想念他的妻子,想念她的声音,想念她的体温,想念她的一切。
待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进了这间陌生的小屋,走到了她的床前。
他本来只是想要来看一眼。
只看一眼而已。
没到合适的时机,他并不想暴露自己的心思。
她已经够躲着他了。
况且,她现在还是别人的妻子。
他并不想那般下作。
可是人心或许便是如此。
他曾自以为自己能够绝对掌控,可最后,还是露出了败相。
在他放任的那一瞬,便失去了对它的掌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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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凉……”
床上的团子动了动,嘟着红润的唇,眉心的红痣都拧了起来。
晏长裕本能地弯腰,捡起落在床外的被子,重新盖在了她的身上。未免她再踢被,他仔细地掖好了被角。
这是今生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却做得无比顺手。
被子重回身上后,床上的人终于疏散了眉头,水润饱满的唇瓣微微翘起,看得出她很是满意。
晏长裕也不由跟着翘起了唇。
只是那抹弧度方停留一瞬,便倏然凝住。
“……师兄,谢谢……”
床上的女子抱紧了身上的被子,反射性的朝前蹭了蹭。
榻上只有她一个人,她当然只能蹭了一个空。不过只这一个动作,这四个字,已经足以伤到他。
那片刻的温情仿若幻觉,顷刻间便消逝得一干二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裕直起了身。
他后退了一步,蓦然转身。
大步朝前。
转瞬间,便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走得很快,一路没有回头。他怕自己回头多看一眼,便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戾气和嫉妒,打乱计划。
所以,他得走。
走得越快越好。
“殿下。”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有些苍老的声音。
晏长裕倏然停住脚步,这才发现,他竟已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闭了闭眼,这才转身,看向身后的人,平静地唤了一声:“海嬷嬷。”
只见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七十岁左右的老妇人。她打扮得很是简朴,却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仪态极好,只不过左边脸上有一大块伤疤,显得有些狰狞。
那是烧伤的痕迹。
此刻,老妇人看着晏长裕的目光很是温和慈爱,眼底还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殿下方才是去见元朝郡主了么?”
海嬷嬷主动问。
晏长裕没有回答,但沉默便是默认了。
海嬷嬷是元后的乳母,曾跟着元后入宫。元后死后,她便也隐匿了声息,极少出现在人前,只专心陪在小太子身边。
只不过那时,继后入宫,她做不了太多事。
在晏长裕长到八岁时,东宫曾起过一场火,是海嬷嬷不顾危险,闯进大火中救出了小太子。
只是自此之后,海嬷嬷便消失了。
所有人都以为海嬷嬷死在了那场火中。但其实,海嬷嬷只是离了宫,住进了这护国寺。
宫里,已经容不得她了。
若不走,等待她与殿下的只有数不清的危险。
海嬷嬷本意是真的死在那场火中。结果待她醒来时,却发现她已出了宫,到了护国寺,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嬷嬷,您不会死。”小太子站在床前,无比认真地说,“孤要您寿终正寝。”
此后,海嬷嬷便落在了护国寺,过上了平静安稳的生活。
这一点,就连洪文帝也不知道。
这些年来,晏长裕偶尔会来护国寺。外人只以为他是为君父和逝去的生母祈福,但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来看海嬷嬷的。
——虽然晏长裕从未说过,但海嬷嬷知道自己看到的太子其实没有外表那么冷漠。
他与他的母亲一样,撬开那一层伪装的硬壳,便发现心有多么软。
偏偏,他们从不承认这一点。
这样的性子,是最吃亏的。
“殿下,今日老奴也瞧见了郡主。”海嬷嬷轻叹口气,忽然说,“若老奴没有看错,元朝郡主与瑞王应当还没有圆房。”
闺中姑娘与真正成了婚的妇人是不同的。
普通人看不出区别,但曾在高门大户,又在宫中待过的海嬷嬷自是不一样。她本意只是想看一眼,牵走了他们殿下的心的人,是何番模样。
结果却是无意发现了这点意外之事。
海嬷嬷本是不想说出来的。
毕竟那位郡主已经嫁了人,她不想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陷入这样的痛苦之中。像他的母亲那般,害了自己,蹉跎一生。
他要走的路本就艰难,何必再添风霜刀剑?
只是在对上那双黑眸时,海嬷嬷还是不可避免的心软了。外人瞧不出,她却看懂了——她曾在小姐死时发誓要倾尽全力,并用命去保护的殿下很伤心很难过。
“……嬷嬷,您说什么?”
清凉的月光下,晏长裕的眼睛亮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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