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了
“殿下, 郡主与瑞王并未圆房。”
对上那双带着期翼的眼,海嬷嬷叹息着重复了一次。
有什么东西,轰然从心底炸开。晏长裕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欣喜还是什么, 那一刻, 他的耳边只一直回荡着海嬷嬷的那句话。
——卫元朝与虞晋并未圆房。
没有圆房, 便不是真正的夫妻。
成婚了自会同房, 在他们成婚的那一日, 晏长裕便不敢再想。他努力回避这个问题,不敢深想, 也不敢去想有另一种答案。
尤其当今日去送行时,无意瞥见虞晋脖间的那抹牙印,另一种答案更是自他心底彻底消失。
那时,他只庆幸自己没有多思多想, 庆幸自己想的是最糟糕的结果。所以他虽嫉妒,却依然能够忍住, 也能冷静地分析处理。
因为最深的嫉妒,早在他们新婚的那一夜,他便深深体会过了。
而如今,海嬷嬷却告诉他, 原来当真有另一种答案。
“嬷嬷,您没骗我么?”
许是太惊喜, 他甚至忘记了刻进了骨血里的礼仪规矩, 以及作为储君该有的克制。
“殿下认为老奴会骗您吗?”
海嬷嬷心中轻叹。
当然不会。
海嬷嬷与其他人不同,她不会骗他。
所以……是真的。
卫元朝与虞晋当真没有圆房, 不是真夫妻。
是了。
她曾说过, 她只嫁意中人。她对虞晋没有男女之情,又岂会与他做一对真夫妻?
所以, 她没有骗他。
所以,这桩婚姻从头到尾都只是权宜之计。
“孤想见她。”
冷清的月色下,青年眉目间的郁气瞬间烟消云散。他的唇角无意识的翘起,便如他的心脏,那一瞬间,所有的疼痛酸胀也都彻底消失。
与之而来的,是心底深处越来越无法阻挡的急迫。
他想见她。
更想要她回到他身边,想要她眼底心里只他一人。
心头鼓胀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想望。
他想见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
那股曾经被抑制的想念如雷霆一般冲了出来。
晏长裕转身,便想要朝元朝居住的小院去。他的速度很快,最后,甚至相当于是跑了起来。
只是当他到了小院门口时,望着一片昏暗时,又忽然清醒了过来。
不行,她已经睡着了,他不能去吵醒她。而且,以她现在对他的态度,便是见了面,怕是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闹到后来,或许只会是一场争吵。
所以晏长裕停了下来。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天际一道银白亮起,一声鸡鸣响起,他才如梦初醒。眼见着院里传来了动静,他立时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里。
冷静。
他告诉自己,此刻还是要冷静。
时机未到,所以不能自乱阵脚。只是这一次,那股冲出牢笼的想望与冲动似乎不再甘愿被束缚。
回到了自己的居处,他的心脏依然跳得很快。那跳动的频率,甚至让他觉得,那胸腔里的心脏似乎随时都会破土而出。
他没有冷静下来。
“殿下,您衣裳湿了。”
常文起来,还没来得及去伺候,便见晏长裕从外走了进来。不用多想,只瞬间,他心中便有了猜测。
作为跟随多年的随侍,这些日子来,常文已经明白郡主对殿下的影响力了。从最开始难以置信和惊慌到现在的习惯与淡然,也无不过是短短几日而已。
他很清楚,殿下既然决定了,那便无法改变。既如此,他们这些跟随殿下的人自然是希望他能如愿。
——当然,他们也不敢去想失败的后果。
所以常文都没提郡主,只关注殿下微湿的发以及衣裳和鞋,忙道:“殿下身体还未彻底痊愈,可不能受寒,还是先把这衣裳换了吧。”
夜深露重。
晏长裕在外面站了几乎一夜,身上自然湿了不少。只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此刻常文提起,他才感到了一丝凉意。
不仅身上的衣裳鞋子湿了,他的身体更是冰凉。
与之相反,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却是一片火热。自昨夜重新燃起的那把火,烧了整整一夜,非但没有停熄,甚至越来越旺,以至于晏长裕甚至感受不到身体上的寒冷。
不过常文说得对,如今,他不能再随意折腾自己的身体了。
“进屋吧。”
所以他微点了下颌,话音未落,他已经径直快步进了屋。
不用常文提醒,便快速褪下了身上的湿衣裳和鞋子。待常文跟进来时,他竟已差不多换好了。
“殿下……”
常文惊讶地瞪大眼。
“传早膳吧。”结果不等常文说完,晏长裕已经又开口说,“孤饿了。”
闻言,常文哪里还有心思多想,忙高兴地应了一声:“请殿下稍候,老奴这就去准备!”
须知自郡主与瑞王成婚后,殿下虽不说是茶不思饭不想,但确实食欲越来越差。如今日这般主动说饿了的情况,更是再未有过。
所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常文敏锐的察觉到殿下的心情似乎不错。虽然暂时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可以想见,定然与郡主有关。
殿下心情好了,难道说,与郡主复合有望了?
想到此,常文也激动了起来。他快速吩咐下人把早膳端上来,眼看着殿下全都用完了,眼眶也忍不住红了。
“孤要休息一会儿,若无急事,不要来打扰。”
用完早膳后,晏长裕吩咐了一句,便径直回了卧室。
这一觉,他睡得极好。
再不像是以往那般,中途便被梦惊醒,随后再难入睡。这一次,晏长裕躺到床上,不过半刻钟,便已睡熟了。
也做了梦。
只是那梦一点也不吓人,唯有一片美好。
他梦到了前世时,他与她最好的时候。那一段日子,他们如胶似漆,像天下间所有的夫妻一般,每一刻的相处都充满了甜蜜。
“晏长裕,我喜欢你!”
他又听到了她对他的告白。
其实记忆里,她从不吝啬说这些蜜语。对于自己的感情,她从来都是正大光明的直白表达。
无论是喜欢还是想念,亦或是不满和埋怨,她从未隐藏过。
所以在她的面前,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不知从何时起,那座冷冰冰的宫殿有了独一无二的的温度,他不再抗拒回来,有时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那时,他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他不是傻子,自然察觉到了卫元朝于自己的不同。
只不过他没有深想,只认为她是他的妻子。她的存在,代表着他的家。想家,是每个人都会生出的正常心思。
可他从未想过,若他娶得不是她,那还是家吗?
从一开始,他便搞错了因果。
是因为是她,所以他才愿意娶妻;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所以那才成了他的家。若是他人,也成不了家,于他来说,永远都只是那座冷冰冰的宫殿而已。
从始至终,她才是最重要的一环。
没有她,什么也不是。
再次醒来时,已是正午。晏长裕坐在床上怔愣了一会儿,才下了床换衣。早早候在外面的常文听见了动静,忙轻轻叩了叩门问:“殿下,您起了?”
晏长裕嗯了一声,快速换好衣裳,打开了门。
好好睡了一觉起来,他的精神都好了不少,眉目间的病色少了许多,便连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常文瞧着,便忍不住露了笑:“殿下,可要现在备午膳?”
晏长裕点了头。
作为一个正值盛年的成年男子,要补充身体的能量,食物是最重要的。况且晏长裕还习武,食量其实比普通男子更大。
如今他身体又正处于恢复期,自然就需要更多食物了。只不过之前,心境影响了身体,所以才显得食欲不振。
“让陈文业来一趟。”
用膳时,晏长裕说了一句。
常文立时应了。
待用过午膳后,陈文业便来了。
晏长裕直接让他诊脉,边问:“还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陈文业被唤来时,其实提心吊胆,还以为殿下又出了什么事。说实话,他都有些怕了。
殿下身体素质再好,但也是肉体凡胎,哪里经得住这般折腾?
他真怕殿下把自己折腾坏了。
不想,进来时竟没看到殿下吐血,反倒颇有些神采奕奕。等仔细诊了脉,陈文业高高提起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去,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回:“若殿下保持这样的状态,再配合属下的治疗,最多一月,便能恢复如初!”
闻言,晏长裕唇角微微翘了翘,近似一抹笑。
陈文业忍不住瞪大眼,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殿下今日竟然笑了?这可太稀罕了!这到底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陈文业忍不住向常文使眼色。
常文眼观鼻鼻观心,暂时当做没看见。
“下去配药吧。”
晏长裕自是不知陈文业的心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便嗯了一声,把人打发了下去。
“唤顾决来。”
“是。”
常文立刻应了一声,很快便把顾决也召了来。
*
晏长裕那边忙忙碌碌,元朝这头倒是颇为清闲。
今日一早,慈惠大师便派人把平安符送了过来。元朝道谢后,小心翼翼接过,把它们仔细地放好。
这是她来护国寺的主要目的之一,如今顺利完成,让她心情极好。这样的好心情,一直维持了三日。直到第四日,她祈福结束回京。
这三日过得很平静。
除了每日的祈福,便是绣香囊,偶尔会绕着寺庙走走,总得来说,元朝过得还不错。
第四日一早,用了早膳,他们一行便启程回京。结果没想到,本来阳光明媚,走到半途时,却开始下起了雨。
而且雨势很急,没一会儿便成了倾盆大雨,时不时还有雷电闪过。
这样大的雨势,他们自然不可能再走。
只不过如今距离护国寺也有一段距离了,他们也不好走回头路,只好就近去了附近的村子避雨。
元朝一行人多马壮,只瞧着,便知道身份不凡。是以,最后是村长亲自来接待了他们。
马车上有瑞王府的标志,得知来的竟是瑞王妃,村长一方又是惊喜又是惶恐。
“瑞王妃,可是卫将军之女元朝郡主?”
有村民忍不住问。
此地离京城不算远,消息自然算是灵通。
正好,元朝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因着还在下雨,所以她带了斗笠,只露出了半张脸。
然饶是如此,也是肉眼可见的尊贵。
“草民见过瑞王妃!”
村长等人便要下跪行礼。
元朝岂能让他们如此,忙道:“各位乡亲不必多礼。是我们来此避雨,打扰了你们,还要谢过你们才是。”
她虽是郡主,但不过是依靠父荫得来。如今是瑞王妃,也只是因着丈夫的名头。在京城时,为了家族颜面,她自然得把排场撑起来。但面对百姓时,自是不用。
所以,这礼,她受不起。
眼见着大家很是惶恐,元朝只好赶紧转移话题,请村长为他们一行准备一些干净的空屋子。
好在村长还算稳得住,闻言,当然不敢耽误,忙让人准备了起来。卫一飞云也带着人上前帮忙。
见众人忙着,元朝便先由村长妻子领着,准备先去她家堂屋等待。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忽而由远及近。
元朝下意识回头看去,便见阑风伏雨间,有几人骑着马飞快朝此而来。看这模样,想来也是来此避雨的人。
这本与元朝无关,然而在看清打头之人时,她的脚步倏然顿住。
“……那是太子殿下?!”
身旁,同样看见了的袭月惊呼出声。话音未落,她反射性转头看向元朝,“郡主,咱们现在该怎么做?”
若没有看见便罢,但既然看见了,自然不可能无视。
私事不谈,晏长裕乃是储君,见了储君自然没有不拜见的道理。当然,以元朝的身份便是装作没看到转头就走,晏长裕也不会真的治她无礼之罪。
倘若是以前,元朝或许会这般做。遇到自己不想见的人,她从不会勉强自己。但如今,她经历了那么多,也长大了,自是不可能再那般无所顾忌。
不出意外,今生,晏长裕依然会登上皇位。储君虽是半君,但没有登上那个位置,其实也不算什么,终究在一人之下,受人桎梏。
太子与帝王,看似只差了一步,其实天差地别。
元朝可以无视只是太子的晏长裕,却不能随意对待未来的帝王。无论是卫家,还是瑞王府,终是在皇权之下,惹了未来皇帝不喜,于他们来说,百害无利。
所以元朝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定定地看着那快速靠近的一行人。
待到晏长裕等人到了近前,元朝主动上前一步,不等晏长裕下马,便朝他微微福了福身,姿态端庄地行了一礼:“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吁——!”
晏长裕骑着马停在前方,却是侧了侧身子,像是避开了这一礼。
“郡主不必多礼。”
他的称呼依然没变。
元朝却是没再就着这个话题再说,而是从善如流地起直起了身子。反正无论是郡主还是瑞王妃,都无法抹杀她与虞晋已然成婚的事实。
所以,称呼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晏长裕已然下了马,落在了元朝面前。
元朝只微微垂眸,含笑静立,并未再开口。她不开口,跟在她身后的人自然也不会出声。
晏长裕那方当然也是。
一时安静了下来,气氛微微有些僵凝。
“风大雨凉,进屋避一避吧。”须臾,晏长裕开了口。
元朝应了一声是,便立刻转身朝前走了。村长妻子早已被太子的到来惊住了,脑子都木了,只僵硬地带着众人朝堂屋去了。
晏长裕一行人不多,都是身强体壮的男子。得益于上一世,这些人,元朝基本都认得。
只不过她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没再搭理,装作不识,跟着村长妻子进了堂屋。
这个村子因着靠近京城,地理位置优越,算是比较富裕。如村长家,看得出房屋应该新建不久,很是宽敞。
不过在那么多人走进来后,再大的屋子,也显得有些逼仄了。
“家里简陋,还请各位贵客见谅。”
村长妻子慌忙吩咐家里子女搬凳子倒茶,袭月等人自是上去帮忙,一时倒是打破了一路的静寂。
弄好后,元朝挑了个位置坐下。
若不是事出有因,暂时避不开,元朝是一点也不想与晏长裕有过多交集的。便是此刻,不得不与他同处一室,她也闭上嘴,只安静地喝着热茶,与她平常热情开朗的模样完全不同。
即便她不说,晏长裕也能感受到那股明显的排斥。
只不过,这一次他只做不知。
见元朝坐下后,他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你们去帮着收拾。”
坐下后,他便对顾决等人吩咐了几句。
顾决等人应了是,便快速退了下去。因着走得急,所以常文没跟上来,还留在护国寺。
待到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出去,堂屋里,立刻空了不少。
飞云卫一在外面帮着收拾,是以,元朝身边便只剩下了袭月。此次来护国寺,她并未带上年事已高的文嬷嬷。
村长妻子带着子女早已退了下去。
堂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元朝不说话,晏长裕也未开口,气氛竟然达成了一种有些异样的平和。
“郡主方从护国寺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晏长裕忽然出声。他声音不疾不徐,清冷淡然,仿佛只是很平常的随口一问。
“回殿下,正是。”
元朝言简意赅,只回了一句,便又住了嘴。
这幅模样很明显是不欲多聊。以晏长裕的聪明,自然会领会她的意思。两人到底夫妻一场,元朝很清楚晏长裕的骄傲,他是不屑与话不投机的人多说半个字的。
“郡主是去护国寺祈福?”
不想,晏长裕面色如常,仿佛没察觉到她的排斥,又淡淡开了口。
“是。”
元朝态度冷疏。
“是为了镇国公吗?”
晏长裕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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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又只回了一个字。
然面对这样的冷淡,晏长裕却笑了,淡声道:“郡主这般孝顺,镇国公定然很是欣喜。”
他只字未提虞晋,仿佛没有亲耳听见过元朝向慈惠大师求得是两道平安符,也没有亲眼看见,那只未绣完的鸳鸯香囊。
元朝有点忍不下去了。
两世加起来,她与晏长裕都从未这般相处过。她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晏长裕,这让她心中莫名涌起一些不安和焦躁。
偏偏晏长裕比她淡然多了,没得到元朝的回应,他竟也不在意,依然稳坐泰山。
反倒是元朝,到底不如他冷静镇定,忍了忍,到底还是站了起来。
“他们应该收拾好了吧,袭月,我们一起去看看。”说完这话,她才看向晏长裕,挤出一抹笑说,“便先别过殿下了。”
结果晏长裕竟也顺势站起,淡然地说:“出门在外,郡主不必如此客气。我与你一同过去吧。”
他用了“我”,而不是“孤”,似在表明态度。
元朝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
她深吸口气,忍下心中不满,敷衍地嗯了一声,也不等晏长裕反应,便带着袭月朝外走了。
恰好飞云过来,见到她们就说:“郡主,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元朝立时松了口气,忙道:“那便带路过去吧。”
直到跟着飞云去了单独的屋子,元朝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了下来。她坐在凳子上,有些生气的鼓起了脸:“今天真是倒霉。”
出门遇雨不说,还遇到了不想见的人,于元朝来说,确实倒霉极了。
袭月飞云跟了她多年,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安慰道:“不过是个巧合而已,郡主不用放在心上。”
“不错,瞧这雨势,怕是得下到晚间,今日估摸是回不来京城了。”飞云提议,“郡主若不喜,便待在屋里,不出去便是。”
元朝明白这个理,只是心底不爽。
“算了,不想这些烦心事了。”元朝轻叹一声,边道,“把我的针线拿出来,还差一点便能收尾了。正好现在无事,不如早些绣完也好。”
袭月应了一声,很快便把未绣完的鸳鸯香囊找了出来。只是刚打开装着针线的盒子,便有一物跟着落了出来。
“咦,这物怎么收到这个盒子里了?”
落出来的也是一只鸳鸯香囊,只差最后一点便能收针。因着绣工都是出自一人之手,与另一只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更丑了一些。
元朝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她曾准备送给晏长裕的那一只。若非今日它落了出来,她已经都快忘了它了。
“许是方才乱糟糟,所以才装错了。”袭月皱了皱眉,捏着那只香囊,小心看了元朝一眼问,“郡主,奴婢再把它重新收起来……”
“不用了。”元朝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扔了吧。”
袭月与飞云都顿了顿。
“这无用的东西早就该扔了的。”元朝笑了笑,“不用那般小心,我早就不在意了。若不今日落出来,我早就忘了这东西。我现在都绣好新的了,还留着这只旧的残品作甚?扔出去吧。”
话音未落,元朝拿起那只旧香囊,打开窗,直接就扔了出去。
那一刻,她心中有些怅惘,却无半分不舍。正如她所说,这种早就失去了意义的无用东西,早就该扔掉,何必留下来碍眼?
扔出去后,她便重新把窗户关上,以免风雨吹进来。
至于那只香囊落在了哪里,元朝并未有丝毫在意。
她关窗关得急,自是看不见,隐没在转角处的那道修长身影。直到窗户关严,晏长裕才从转角走了出来,目光深深地看向不远处,落在地上的那只香囊。
即便沾满了泥水,他也一眼认了出来。
这是卫元朝曾送给他的礼物。
只不过当初收到时,它虽丑了一些,却干干净净、整齐平整,如今皱成了一团不说,还脏透了。
若不是他曾贴身带着许久,看过它无数次,怕是都认出它来。
而且,它还未真正完成。
晏长裕大步走了过去,弯腰,把那只脏兮兮的香囊捡了起来。本来再见她的好心情,此刻到底还是蒙上了一点阴影。
眼前又闪过了虞晋脖间的那枚清晰的牙印。
他捏紧了那只香囊,又望了一眼那紧闭的窗户,终是快步转身离开。
——没关系,总有一日,无论是这一只,还是新的,都只会属于他一个人。
*
果然如他们所料,到了晚间,这场雨还未停。无奈,元朝一行便只能暂且住了下来。
只不过村子到底比不上府里,元朝这一夜并未睡好。
睡到半途时,更是被一阵打斗声惊醒。
“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袭月与飞云都起来了。因着在外,所以两人在屋子里打了地铺。如今一听到外面的动静,飞云立刻护到了元朝身前。
“郡主,你们暂时待在屋里,不要出来。”门外响起了卫一的声音,混着雨声,带着急迫,“有人刺杀太子!属下……”
结果话未说完,利刃碰撞的声音便倏然传了过来。卫一的声音戛然而止,透过门缝,她们看见有几个人围了上去。
“飞云,你去帮忙。”
元朝蹙眉道。
飞云摇头:“不行,郡主,奴婢的职责是守护您的安全。现在外面情况不明,不能离开您。”
元朝也明白她说的有理,只是听着外面越发激烈的打斗声,她心中越发不安。尤其是她们根本不清楚外面的状况,这种莫测,更加剧了不安。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踹开,有两个黑衣人冲了进来。
“杀了瑞王妃!”
这两个黑衣人明显认识她,也是冲着她而来,进屋之后,举着刀便朝她砍了过来。
飞云立刻上前挡住。
只是不想,这两个黑衣人功夫竟然很好,一时间,飞云与他们纠缠在了一起,难以脱身。
“袭月,快带着郡主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
元朝咬牙,与袭月一起,慌忙从窗口翻了出去。此时雨势更大,没有月亮星辰,外面乌黑一片,于普通人来说,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袭月只学了一点三脚猫功夫,与元朝差不多,两人刚跑出来不远,便有黑衣人注意到了她们。
“抓住她们!”
两个普通女子哪里跑得过练家子,眼见着便要被追上,袭月咬牙道:“郡主,您先跑。奴婢拖住他们!”
元朝怎么可能先走。
况且,以袭月的能力也拖不住黑衣人。她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想着对策,只是黑衣人的速度太快了,不等元朝反应,便见一把泛着冷光的刀朝她砍了下来。
“郡主!”
袭月惊恐大叫,想要扑上来,可是根本来不及。
……这就要死了么?
元朝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内心涌出了强烈的不甘。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她还有好多事未做,她还没有与师兄真正的在一起……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未传来,反倒是传来了几声落地声与急促的叫声,一切静止,随即身体忽然被拥入了一个炽热宽阔,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那人把她抱得很紧很紧,元朝甚至感受到了一丝疼痛以及那具身躯细微的颤抖。
“没事了。”
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际响起。
是晏长裕。
元朝睁开了眼睛,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恰时,两人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间,元朝以为在那双深沉墨黑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心慌与恐惧。
但怎么可能?
晏长裕怎会有恐惧?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见元朝面色发白,只看着他不说话,晏长裕脸色微变,便想要检查元朝的身体,只是不等他动作,一只手抵在了他的胸腔。
怀里的人,用力又坚定地推开了他。
“我没有受伤。”元朝从他怀里出来,站直了身体,脸上没有感激或是感动,唯有冰冷,“太子殿下,那些人是因您而来吧?”
晏长裕身子蓦然僵住。
“……是。”对上女子的目光,晏长裕只觉一股彻骨的寒意自心头掠过,“抱歉,是我疏忽了。我……”
“太子殿下。”只是不等他说完,元朝便打断他的话,冷静地说,“您也知道许多人想要您的命,我只是普通人,比不得殿下冷静强大。我不想死,所以,能不能请您往后离我远点?”
元朝本是不想把话说得这般难听的。
只是那濒临死亡的感觉,她实在是怕了,也不想再有下一次。她死过一次,所以更珍惜自己的命。
曾经她心悦他,所以哪怕害怕,她也鼓足勇气,心甘情愿与他一同面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那只是曾经。
晏长裕僵立在原地。
这一刻,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现在的处境确实危险。
只是,前世她从未说过这些话。
“死亡的感受太痛苦了。”元朝喃喃低语,有那么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前世躺在冷宫床上等死的时候。
那种无力和绝望,记忆犹新。倘若有存活的希望,元朝都不会放弃。
曾经她告诉自己不要去恨,毕竟今生的晏长裕与前世不是同一个人,而今,却是再也忍不住心底深处的怨怼和恨意。
她望向面前的男人,很认真很认真地说:“请殿下原谅臣妇的无礼,只是求生畏死乃人的本能,臣妇只想好好活着,等我的父亲,我的夫君回来。”
那一瞬,晏长裕几乎以为自己要溺毙在那轻飘飘的几句话中。
“你恨我?”
喉间像是被堵住了,发出的声音越发粗哑。
元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方才袭击她的黑衣人已经被晏长裕杀死,这里暂时安全。她吸了口气,抬步欲走。只是方一动,手腕忽然被抓住。
有一股温热落在了她的手上。
元朝低头,看到了一片鲜红。晏长裕的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此时伤口处还在流着血。
她微微蹙眉。
“殿下,请自重。”
她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然而晏长裕握得极紧,她根本挣脱不开,“太子殿下,请放开臣妇。”
元朝不由加重了语气。
臣妇二字,更是响亮无比。
“不要用这个自称!”男人忽然低喝了一声,“我知道,你与虞晋根本没有圆房。你们不是夫妻!你根本不喜欢他!”
他本是不想暴露这件事,可这一刻,心头的慌乱让他无所适从,失了该有的理智。
闻言,元朝停止了挣扎。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她无意去读懂他的心思,只笑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不,臣妇喜欢。太子殿下,我很喜欢我的夫君。”
“臣妇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得知我与夫君并未圆房。不错,这是真的,但又如何?”元朝唇角笑意更深,“没有及时圆房,只是因为臣妇与夫君都在等,等我们两情相悦的时候。”
“我们等到了。”
晏长裕定定看着她,表情是如冰封般的沉默。
元朝终于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唇角笑意淡去,冷淡地说:“这是我们夫妻的私事,与太子殿下无关,还请您不要再做这些多余的事。”
恰时,卫一与飞云等人也找了过来。
见元朝无事,一行人都松了口气,忙跑了过来,护在她身边:“郡主,您没事吧?”
“没事,我们回去吧。”
元朝应了一声,转身带着人便要走。
“卫元朝,你不会的。”身后,晏长裕的声音传了过来,混着雨声,多了几分飘渺之感,“你说过的,你只嫁意中人。”
元朝陡然停住脚步。
这话,她确实说过。
但是在上一世。
那一刻,元朝忽然明白了两世为何不同,明白晏长裕的态度为何变了这么多,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原来他也回来了。
其实心底早有猜测,只是她不愿去信,下意识忽略了。
况且,若晏长裕与她一样也是重生而来,那他还有何脸面说这些话?
元朝回头,静静看着曾是她丈夫的男人,看着她曾追逐了多年的人,一字一顿地说:“——我会。”
“以及,太子殿下许是记错了,臣妇从未说过这话。不过,”元朝笑了一声,“臣妇倒是很赞同这句话。此生,我嫁的便是我的意中人。”
她不想让晏长裕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自然要否认自己说过那话。
“最后,请太子殿下不要再说这些可能会引人误会的话。想来殿下,也不想自己名声有损吧?”
元朝很清楚,于晏长裕来说,皇位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说罢,她不再看晏长裕,转身便带着人走了。至始至终,她都未曾回头。她的身影与她的态度一样,皆是带着噬人的决绝。
晏长裕望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许久,才低声说:“不,卫知知,你不会。你不喜欢虞晋的,上一世不喜,这一世也不会喜欢。”
只是这一次,无人回应。
那些话,仿佛只是他的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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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刺杀来得突然,幸而并未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元朝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再与晏长裕扯在一起,所以并不想闹大此事。
好在这里不是京城,只要他们处理得当,事情倒是不容易传开。
她相信,晏长裕会把此事处理得很好。
翌日一早,雨终于停了。
元朝不想再耽搁,带着人便直往京城而去。待到午间时,总算是回到了王府。因着昨夜的发现,元朝也没了游玩的心情。
是以,接下来的日子,她未再出府。
直到虞晋终于回来。
“师兄!”
得知虞晋今日回来,元朝早便让人在门口守着,结果她刚到府门,便见从马上下来的虞晋。
压在心底的想念与重逢的欢喜交织,让元朝顾不上周围还有其他人,已是红着眼,迫不及待地朝男人扑了过去。
虞晋张开双手,牢牢接住了她。
“师兄,我好想你!”元朝把头埋进了男人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委屈,“你怎么才回来啊!”
“知知,我也好想你。”他抱着怀中人,忍不住用了点力气,声音微哑,“抱歉,让你等久了。”
“算了,我原谅你了!”
元朝从他怀里抬起头,轻哼了一声,“只要你接下来对我好一点,我就不生你气了。”
虞晋自是顺从的嗯了一声。
这里到底是在外面,太不方便。分别多日,两人自有许多话要说,牵着手一同进了府。
“这一次,可还顺利?”一边走,元朝一边问,“有没有受伤?”
虞晋自是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还算顺利。放心,我没有受伤。”
“真的没有?”元朝却是眯了眼,“我不信。回去我要检查!”
“……检查?”
虞晋喉间一紧。
偏头,便对上了女子笑意盈盈的漂亮双眸,听她说:“是啊,夫君要我检查吗?”
她换了称呼。
不是师兄,而是夫君。
虞晋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想到了临走之前,两人的约定,一股热意升腾,峻秀的脸终是挂上了红意。
其实这一次,本来还要耗不少时间。
只是心底有了期望,便一刻也待不住,所以不惜昼夜不休也要快速把事情处理完。
他想早点回家,早点见到她,见到……他的妻子。
思念一旦升起,便再难克制。
“……要。”
虞晋张了张嘴,须臾,用力握紧了掌心的那只小手,“知知,我们进屋吧。”
本来是她在逗弄他,然这一刻,目光交汇间,元朝的脸却是情不自禁地发烫了。
这还是大白日的,两人当然不会真的做什么。只是那股子暧昧旖旎的气氛萦绕在周围,仿佛连空气都变热了。
直到入夜,这股朦胧的气氛也没有散去,反而越发浓郁。
用过晚膳后,两人分别沐了浴,回到了卧室里。
卧室本来很宽敞,平常,便是他们两人与随侍一起进来,也空空荡荡的。然此刻,元朝莫名觉得屋子里有些挤。
“师……”
“知知,唤我夫君。”
那声师兄还未出口,元朝的手便被另一只灼热的大手握住。男人垂首,在她耳际温声说着,炽热的气息一瞬间把她完全包裹。
身子陡然热了起来。
这一刻,不仅是脸庞,便连脖子也跟着染上了胭脂色的色彩。
心中犹如小鹿乱撞,如擂鼓相击。
“……夫君。”
“夫人。”
虞晋看着那片雪白染红,眸色缓缓暗了下来,夫人出口的瞬间,他已经垂首,吻上了那片诱人的绯色,声音低哑地问:“可以么?”
……他听见他的妻子低低嗯了一声,一双柔软的手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脖子。
呼吸陡然加重。
“知知,你不能后悔了。”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已经打横抱起了她,与她一同倒在床上,垂首,深深堵上了她的唇。
随后红烛帐暖,春宵不止。
两世
翌日醒来, 已是日上三竿。
元朝揉了揉眼睛,有些懵懵地坐了起来。还未来得及下床,便听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带着些紧张地问:“知知, 身体怎么样?”
她偏头, 便看到了正朝她疾步走来的虞晋。
明明是那般高大的身影, 此刻弯着腰, 想要碰她又不敢碰,竟像是有些手足无措。一双清冽的眼睛紧紧地锁着她, 似乎眨眼都不敢。
那等模样,仿佛是把她当做了易碎的琉璃。
“我没……嘶……”
元朝眨眨眼,本想摇头说自己没事,结果刚一动, 就觉身体四处酸胀不已,下意识就轻嘶了一声。
直到这一刻, 元朝才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与虞晋圆房了!
不仅如此,还生生闹了大半夜。直到凌晨,她才疲倦的睡去。也是昨晚太累了,所以她今天才这般晚才醒。
“……是、是我昨晚太孟浪了, 我去让人传太医。”虞晋心头一紧,转身便要朝门外走。
“等等!”
见他当真要去找太医, 元朝眼一晕, 想也不想的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这、这种事就不要找大夫了!”
便是她脸皮厚, 也没厚到这种地步。
元朝动了动身子, 忍着身体微微的不适,红着脸说:“师兄, 我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有些不适应而已。”
虽说元朝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奈何今生到底是第一次,而虞晋又是武将,体力自是不说,所以才弄得这般累了一些。
不过这些都还在承受范围内,况且,虞晋……也没伤着她。
“……真的没事吗?”
须臾,男人转过身,面露担忧地看着她。
说话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垂下,正好落在了榻上女子的脖颈处。昨夜之前,那地方本来雪白柔嫩,比最上等的暖玉还要有光泽,此刻,那上面却多了很多碍眼的痕迹,看着像是受了什么大难似的。
虞晋喉结上下动了动,蓦然移开了视线。
即便那些痕迹是他昨晚弄出来的,他们甚至还做了更加亲密的事,然当真在白日看到,依然让他无所适从。
“……抱歉,昨晚是我……”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
“昨晚我很喜欢!”只不过不等他干巴巴地说完,元朝已经轻哼着打断了他的话,“师兄这意思,难道我说昨晚不好,你以后便不做了么?”
虞晋立刻闭上了嘴。
食髓知味。
若不曾得到便罢,一旦得到,又岂能再克制?
所以一时间,虞晋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那般高大峻秀的男人就这样紧张又忐忑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观察妻子的神色,半晌,才挤出了一句,“下次……我会轻一些。”
元朝微微睁大了眼,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以为面前的人是被人掉包了。
毕竟,她师兄可从不会说这种话!
“快说,你是不是妖怪假扮的,不是我师兄?”她抓紧了虞晋的手,眯着眼晃了晃,“我师兄风光霁月,可不会这般……”
她没具体形容,但拖长的尾音比明确的形容还要让人赧然。
“知知……”
虞晋耳尖绯红,看着榻上的妻子,终是忍不住无奈的叹了一声,“是我。”
元朝方才还有些羞涩,此刻,瞧着比她更羞涩的虞晋,那点害羞早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出的开心。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师兄,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她移动了一下身子,坐在床沿,张开双臂抱住了男人的腰,柔嫩雪白的小脸还在男人滚热的身体上蹭了蹭。
虞晋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时间,身体动都不敢动。
长到现在,有许多人夸他赞他,但还从未有人用“可爱”二字形容。
“知知,我是男人。”
许久,他启唇,声音越发低哑,“可爱这词,不适合我。只……适合你。”
说着,他垂首,恰时,元朝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虞晋忍不住伸出了手,本想如往日一般揉揉姑娘柔软的头顶,然这一刻,不知为甚,手落在了那张精致漂亮的白嫩小脸上。
那处手感极好。
“知知,我心悦你。”他轻轻摩挲着那片柔嫩,胸腔里像是被灌满了温水,鼓胀得厉害。喉间发痒,心里的话,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我知道。”元朝俏皮的眨眨眼,优美的唇角微微翘起,无不得意地说,“我是你的妻子,你当然心悦我。”
“不,”虞晋却是摇了头,弯腰,用手捧起姑娘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不是妻子,也喜欢。”
“从很久很久之前,便喜欢了。”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沙哑又温柔坚定,“只喜欢知知。”
元朝的脸霎时又红了。
这一次,那片绯色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轻易消散,反倒越来越浓,几乎要让她整个人都烧起来。
“……油嘴滑舌!”
她轻哼了一声,状似不满,脸上的笑却怎么也止不住。片刻,还是没忍住,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喜欢。”
两人都定定地看着对方,空气忽然又热了起来。
气氛旖旎。
虞晋弯着腰,元朝仰着头,那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昨夜,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朝对方靠近。眼见着四瓣唇即将碰到一起时,房门忽然被叩响。
“王爷,郡主醒了么?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是袭月的声音。
两人如梦初醒,倏然直起了身子,反射性的拉开了距离。一时,旖旎消散,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全没了昨夜的如鱼得水。
元朝轻咳了两声说:“我醒了,进来吧。”
说话间,虞晋已经后退了一步,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他今日换了一身青衫,衬得他温润如玉,俊秀非凡,若非耳尖的绯色,倒真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那奴婢进来了。”
话音未落,袭月已经带着两个小婢女进来伺候了。
袭月与飞云虽都是元朝身边的大丫鬟,但两人各有所长,司职不同。如平常这等近身伺候之事,便多是袭月负责。
两个小婢女去准备其他的东西,袭月亲自上前,欲要伺候元朝穿衣。只是虞晋站在那里,微微挡了道,袭月便道:“王爷,可否让一让?”
虞晋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正中间,像一根木头桩子似的,碍事极了。
他抿了抿唇,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便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一旁,却是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几人忙活。
当然,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落在一人身上。
元朝又不是木头,当然感觉得到那堪称灼热的视线。况且,虞晋根本没有多加掩饰。
“……看什么看!”明明是平常做惯了的事,但不知为何,此刻,元朝竟罕见地感到一丝不自在,“你快出去,别在这里挡着,太碍事了!”
她忍不住瞪了那目光堪称放肆的男人一眼,用眼神催促他快走。
——如果她的脸部那么红,那双美眸没含着水意,倒是有些威慑力。
虞晋唇角微微翘了翘,见元朝更恼怒了,他才点了头,顺从地说:“那我便不打扰你们了。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终于出去了。
元朝下意识松了口气。
“噗嗤。”
耳边传来一声笑,是袭月没忍住笑了出来。虽然她只笑了一声,便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但元朝又不是聋子,离得这么近,早听清了。
元朝立刻就眯着眼不满地看过去,哼道:“你这臭丫头,笑什么?”
“奴婢没笑什么,只是为郡主与王爷开心而已。”袭月急中生智,立刻说,“看到王爷这般紧张郡主,看到你们感情那般好,奴婢就觉得开心。”
“……他哪里紧张我了?”
“哪哪儿都紧张呢!”袭月笑着说,“郡主是没瞧见,咱们这么多人,可王爷就只瞧见郡主一人,满心满眼都是您,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呢。”
元朝唇角忍不住上扬,弧度越来越大。
袭月瞧见,哪里不清楚自家郡主此刻的好心情。思及昨夜,她更是情真意切地说:“王爷很疼惜郡主。”
“行了行了,你还记得你是谁的丫鬟吗?才进了王府几天,便尽帮着外人说话。”元朝故作不满。
袭月立刻喊冤:“郡主可是误会奴婢了。奴婢生是郡主的人,死是郡主的鬼,生生世世都只跟着郡主!郡主喜欢,奴婢便跟着喜欢,郡主不喜,奴婢自然也讨厌!况且,王爷可不是外人,他可是郡主的相公呢!”
相公二字,让元朝脸上方消下去的热意又回了几分。
这话的意思是,她知道郡主喜欢王爷,所以才夸赞王爷。
“今儿嘴巴怎么这么甜,是不是大清早的吃糖了?”元朝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催促,“别拍马屁了,快干活,我饿了。”
袭月笑着哎了一声。
不过元朝对这方面的要求自来极高,所以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待到她梳妆穿戴好后,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王爷,您没走?”
结果打开门,便见虞晋当真在门口等着。袭月与另外两个小婢女都忍不住惊讶出声。
虞晋只扫了她们一眼,目光便直直落在了元朝身上,温声解释:“我说了,等你。”
但大家其实都只把那话当做是顺嘴一说,元朝自然也是。毕竟女子梳妆打扮极耗时间,少有丈夫能这般耐心等待。更何况,虞晋才刚回来,公务自然繁多。
如这种站在门口,什么也不做,只等待的行为,于他来说,实在太浪费。
“以后别站在这儿等了。”元朝心里熨帖,嘴上却得表现自己的深明大义,“你公务繁忙,莫要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有意义的。”
虞晋牵住她的手,眸光温柔,“我想等你一起。”
袭月几人早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原地便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两人。元朝便再也忍不住,踮起脚,就在男人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虞晋轻嘶了一声,却是没躲,而是任元朝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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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躲?”
好一会儿,直到确定那脖子上留下了印记,元朝才松了嘴,问。
“你喜欢,而且不疼。”虞晋回答了一句,须臾,又小声补充道,“……我也喜欢。”每当这个时刻,他便能更清楚的感觉到,她对他的在意。
他喜欢她对他的独占欲。
“你……快说,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元朝简直难以置信,“才多久不见,你这嘴……”
“那你喜欢么?”
不等元朝说完,虞晋已经垂首,哑声说,“若你不喜欢,以后,我便不说了。”
“……行了,我喜欢,你满意了吧?”
元朝哼了哼,“以后多说点。不过,只能说给我听,知道吗?”
“嗯。”
虞晋终是克制不住,把人搂进怀里。
两人静静拥抱了一会儿,直到元朝肚子忽然叫了一声。一下子,所有暧昧的气氛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虞晋唇角翘起。
元朝涨红了脸,瞪着他,凶巴巴地说:“你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知道吗?”
她的脸虽然很精致,但不是那种瘦巴巴的类型,相反,还颇有些肉。这般鼓起来时,腮帮子更是鼓囊囊的,极为可爱。
虞晋算是看着她长大,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最好脸面,他忍住笑,义正言辞地说:“嗯,知道。我什么都没听到。”
元朝眯着眼瞧他,见他面色正经,这才勉强满意了。
她悄悄摸了摸肚子,那里瘪瘪的。昨夜辛苦了一夜,早上又没起来用膳,元朝当然很饿了。只不过她方才失了面子,为着面子,此刻不想提起与食物有关的话题。
“我饿了,夫人,我们去用膳吧。”
正这般想着,牵住她手的大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她的丈夫非常上道地给了台阶。
“行吧,让人传午膳吧。”
元朝这才矜持地点了点精致的下巴,抬着小脸,一脸“本郡主的赏赐,你可要接好了”的骄傲。
虞晋眼里笑意如波涛涌动。
*
相比瑞王府的和谐开心,东宫的气氛却很是沉闷寂冷。自那日从护国寺回来后,气氛便陡然变得沉凝压抑,时常一整日都听不到一声笑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尤其是昨日,东宫上下更是冷凝,宫人们只恨不得自己从未存在过,努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距离主殿的宫人感受还没有那么深,能够近身伺候主子的,不说个个噤若寒蝉,也都不敢弄出半点声响。
自上次分别后,这些日子,晏长裕再未见过元朝。一来是他太忙了,比以前还要忙数倍,二来,元朝一直待在瑞王府,便是他为储君,也不可能闯入郡王府,只为了去看别人的妻子。
——时机未到,他不能太过着急。
晏长裕一直这般告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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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护国寺回来后,他一边要派人详查上次刺杀之事,并处理朝务,一边却是按照慈惠大师给的法子,试着彻底恢复前世记忆。
不说那些公务,多日努力下来,前世记忆的恢复速度确实加快了不少。只是还不够,他最想知道的答案,依然模糊一片。
晏长裕本来不算特别着急,直到昨日,听到瑞王虞晋回了府。那一刻,压在心底许久的急迫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如狂风骤雨般破土而出。
耳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夜,卫元朝与他说的话。
“……太子殿下,我很喜欢我的夫君。”
“……没有及时圆房,只是因为臣妇与夫君都在等,等我们两情相悦的时候。我们等到了。”
“此生,我嫁的便是我的意中人。”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言犹在耳,刻进了记忆深处,让他想忘也忘不掉。
他想安慰自己,那只是她说的气话狠话,当不得真。然而每每这般想着,首先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却是卫元朝那双清凌凌又满是认真和坚定的眸子。
他不相信她的话是真。
可她的语气与目光都那般真实。除了那些话,还有那份尖锐的恨意——她恨他。只是他不明白,卫元朝为何会恨他?
他承认,此前,他确实待她冷漠疏离,拒绝她的爱意。可他又了解她,仅是如此,不足够让她恨他,她非那等因爱生恨的女子。
所以,她恨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这些日子,晏长裕开始深入思索两世的不同。
分岔口是在那一次走马。
同样的事,卫元朝给予了不同的反应。自那之后,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想明白节点后,晏长裕心头隐约冒起了一个猜测。
同样的事,今生,卫元朝为何反应不同?晏长裕冷静地思索着其中的区别和因果。从前世记忆中可以看出,卫元朝与普通女子不同,她不是那等会轻易放弃言败的人。
卫家的人,无论男女,都如磐石般坚韧。
如此,前世他与她才能修成正果。
他很清楚她的坚定,所以猜测成真,思及上一世他们的争吵,晏长裕心中模糊有了一个答案。
许是日有若思夜有若梦,昨夜,他又做了一个关于前世的梦。
他又梦到了那张曾出现过的和离书。
和离书上有她的签名,便如她想要和离的决心。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前世,晏长裕清楚了这张和离书的由来。
他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她不会接受与任何人分享丈夫。
“若你往后要了其他女子,我们便结束了。”
“晏长裕,我不喜欢你了。”
他曾经不以为意,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收到那张和离书,才终于明白,她不是在威胁他,也不是在与他闹,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所以当他要纳陆瑾为妃后,她便给了他一张签过名的和离书。
即便只是梦,他也能感受到前世的自己,在看到那张和离书时,心中的慌乱和愤怒。
愤怒于她的决绝,也慌乱于这份决绝。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想过和离。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她分开。
他们是夫妻,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怎能分开?况且,他根本不同意。他又不是真的要立陆瑾为妃,只是……
只是什么?
这部分的记忆依然像是蒙着一层灰,看不清。
但晏长裕很清楚,他对陆瑾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至始至终,他只喜欢过一个人……只喜欢卫知知。
梦里的一切还在继续。
晏长裕只看到,前世的自己用力地撕碎了那张和离书,目光冷厉地望着下方送上和离书的袭月,冷冷地说:“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和离的皇后。她既是我大周的皇后,是朕的妻子,这一生,都不可能改变!”
袭月只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没有惊慌,没有不安,只有令人不安的平静。
“陛下同意与否已经不重要了。”袭月仰着头,一字一顿地说,“郡主也不需要您的同意。若您当真把郡主当做妻子,还请您给她最后的尊重吧。”
说着,她讽刺一笑:“反正,您已娶到了您心爱的人,难道您要委屈贵妃娘娘只做一个妾吗?”
妾这一字,她刻意加重了语气,眼底满是鄙夷不屑。
袭月来时,正逢册封贵妃大典。只是她的出现,打断了这场典礼。方才常文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只是不等他说完,袭月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打断了常文的话。
小小一个宫女,无视了所有人,堂而皇之的走进了大殿。
按理,一个宫女如此没规矩,该直接拖下去杖毙,但皇上没开口,其他人自也不会出声。
不等其他人反应,袭月已经跪下,双手奉上了那份和离书。
“陛下……”
一旁,身着贵妃华服的陆瑾面色发白,委屈地唤了晏长裕一声,眸中含泪,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看上去极其可怜,“若是皇后娘娘不同意,臣妾不要这个贵妃之位便是。”
晏长裕却没有理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冷冷看着袭月,沉声说:“让卫元朝来见朕。”
其实无人知,当看到那和离书时,他就忍不住了。
若不是用尽全力克制那份冲动,此刻,他已经冲向了冷宫。胸腔里的那股愤怒越来烈,那一刻,他故意忽视了那一份慌乱。
袭月却没应。
只是抬头,看着他,忽然大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越来越大,眼睛却越来越红,眼角的泪如雨滴一般串串落了下来。
明明在笑,却只让人感到无尽的伤心难过。
“你哭什么?朕让你不许哭!”
然而袭月没有听,她还是在又哭又笑,那笑声和眼泪全都碍眼至极。与她的主子一般,根本没有把他这个帝王放在眼里。
纵观古今,何曾有给皇帝和离书的皇后?
晏长裕握紧了手,猛然站了起来,甚至提高了音量,怒喝:“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
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他本想说杖责一百,然“一百”这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袭月是她最喜欢的婢女,随她一起长大,情分深厚,若他打了她的婢女,她定然会很生气。
“……她不来见朕,朕便去见她。朕要问问她,是谁给她的胆子写这份和离书?!”晏长裕抿着唇,冷着脸说,“摆驾!”话音未落,他已经率先大步出了正殿。
不管身后陆瑾的叫喊声,径直朝冷宫快步走去。他走得很快很快,带着一股充满了不安和不详的急迫。
可是去往冷宫的那条路忽然变得好远好远,他走了很久很久,竟都没有到。
像是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深渊。
不知何时,前方起了一阵浓雾。那雾气太浓了,完全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被困在其中,找不到出路。
耐心终于耗尽,心底的急迫破土而出,他终是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卫元朝!卫元朝!”
“卫元朝,你出来,你来见朕!”他像只失去了理智的狮子,在浓雾中横冲直撞,失去了所有冷静,愤怒地低吼,“卫知知,你出来,出来……朕告诉你,朕不会和离,这一生都不会!”
可是无人应他。
“殿下,殿下!”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晏长裕蓦然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不是冷宫,而是东宫。
“殿下,太好了,您终于醒了!”常文几乎是喜极而泣,“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而且还发了热,老奴怎么叫也叫不醒您……”
晏长裕却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那一刻,他的心神似乎还沉浸在梦里,在前世那混乱的记忆中。
他睁着眼,怔怔看着床顶,甚至感受不到身体的不适。
见此,常文吓了一跳,忙把陈文业叫了进来。
陈文业正要给他把脉,却听晏长裕忽然开口,问:“瑞王府昨日如何?”
闻言,屋里常文等人皆都变了脸色。
药味
晏长裕何等敏锐, 即便常文极快恢复如常,他还是察觉到了几人的异常。不知为甚,那一瞬间, 心头忽而涌上了一股不安, 那张和离书又一次从他眼前晃过。
他抿紧了唇, 神色冷然:“把瑞王府昨日发生的所有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孤。”
因着虞晋职位与性子的关系, 瑞王府的守卫不比皇宫差, 想要安排人进去不是易事。但自从知道元朝与虞晋还只是表面夫妻后,晏长裕便派了人去。
虽无法对瑞王府了如指掌, 但大部分事情都能查到。
晏长裕不放心其他人,此事,自然便由顾决负责。昨日虞晋回来,晏长裕当然不会置之不理。
所以他才暂时压下那些烦乱的思绪, 清醒之后,首先问的便是瑞王府。
“顾决, 说。”
见几人面露难色,晏长裕神色越冷。他看上去似乎与往日无甚不同,依旧那般平静镇定,但无人知道, 此刻,他的手握得有多么紧, 心头又有多么紧张。
能让顾决等人色变, 足以说明,瑞王府发生的事或许……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顾决深吸口气, 先是如之前一般先汇报了一些日常之事。直到说到最后, 他顿了顿,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道:“……据说, 昨夜王府主院叫了三次水。”
他说得还算委婉,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又是男人,只瞬间便明白了他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意思。
王府主院自然是王爷与王妃的起居所。
自元朝与虞晋成婚后,两人并未如寻常高门世家的夫妻那般分院居住,而是一同居住在主院。
什么情况下,一对夫妻需要一夜要叫三次水?
那一刻,仿佛是有一记重锤重重捶打在了头上,有那么一瞬间,晏长裕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似乎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像是一尊石像一般僵坐在那里,许久,都未曾有半分反应。
仿佛瞬间从天堂坠入地狱,入目所及唯有深沉的黑暗,又像是陷入了千年冰窟之中,一瞬间,身体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只有一片僵冷。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又问:“你方才说什么?”
坐在床上的青年微微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顾决。他的声音极其沙哑,甚是刺耳,早已失了平常的清越。
不仅如此,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白得吓人。
但他的神色又很是平静,甚至是冷然。
顾决心头一紧,咬了咬牙,声音僵硬:“回殿下,属下说,昨夜瑞王府主院叫了三次水。”
殿下乃是习武之人,本就耳力极佳,他们又离得这般近,怎么可能听不清?之所以要他再回答一次,想来无非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如今,他们已经再不会质疑殿下对郡主的感情了。经过这些日子,他们这些心腹,又有谁不清楚,郡主早已成了殿下的心尖人?
心爱的女子与他人行了敦伦,试问世间哪个男人能够坦然接受?
便是普通百姓都不能,何况是本就孤傲尊贵的殿下?若此前没有得到希望便罢,如今日这般得到了希望又彻底失望,该有多么难过绝望?
顾决等人都不敢深想。
一时间,屋里静得吓人。
无人发出声响,便是呼吸声也降到了最低。
这一刻,屋中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沉重的压抑和难受。他们都是殿下的心腹,面对这般情况,如何不担心?
晏长裕只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
他垂着眸,谁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思绪,自也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殿下?”
最后,还是常文忍不住先开了口,“您刚醒,身体还未好,老奴让人把药端上来吧?或者,您可要先吃点东西,再喝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裕没有回答。
只是常文的声音还是起了一点作用,他终于又朝他们看了过去,却只是说了三个字:“孤不信。”
没头没尾,但屋里的人都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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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若是殿下发泄出来了还好,最怕的便是这般反应——看似平静,但若真的平静,又岂会伤到己身?
思及之前殿下几次吐血昏迷,几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尤其是陈文业,更是紧张地盯着晏长裕,小心翼翼地说:“殿下,不如先让属下为您把脉吧?先养好身体,才能处理其他事情。”
晏长裕淡淡看了他一眼,须臾,点了头。
见此,陈文业心中长舒一口气,大喜,忙上前为晏长裕搭脉。只是手指刚搭上去,便听晏长裕忽然说:“叫了水,不代表便是发生了那些事。继续盯着,往后,孤不想再听到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凡事都要讲证据。”
陈文业诊脉的手指都颤了一下。
更别说被晏长裕冷冷看着的顾决,心头更是蒙上了浓浓的阴云。不错,凡事都要讲证据,但这种房中事,他们能拿出什么证据?
他们又不可能真的守在屋顶围观。
只是看着男人那毫无血色的面庞,顾决心中一叹,到底还是躬身应了一句:“属下遵命。”
想来殿下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罢了。
身为属下,只能按照命令行事。
既然殿下要证据,那他们,便必须拿出证据。
只不过,事实便是事实,再逃避也没有用。当前的形势,也不允许他们有丝毫的逃避。
*
“王爷,按照您的吩咐,消息传过去了。”瑞王府,书房,刘长辛一一汇报,“我们没有打草惊蛇,东宫的人应暂时没有发现我们察觉到了他们的行迹。”
瑞王府与其他宗亲王府不同。
整座瑞王府就像是军营,不仅守卫森严,还极其谨慎小心。这些年来,有不少势力派了探子来,但这一切,都没有瞒过虞晋。
此次,东宫的人自然也没有。
闻言,虞晋脸上并无什么喜色,甚至还微微凝眉,摇头说:“不一定。晏长裕不同常人。”
所以不到最后,谁也不知,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
“先按兵不动,看看东宫到底是什么意思。”虞晋沉思片刻说,“还有,多派些人跟着王妃。护国寺之事,本王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他指的是上一次元朝在村庄遭遇的刺杀。
因着不想让他担心,而且元朝认为之所以会有人刺杀,还是因为晏长裕。只要她远离晏长裕,与他彻底撇清关系,自然不会再遭遇这些事,所以元朝便没有把此事告诉虞晋。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措施都没有做,此后,她特意又加强了身边的防卫。如今,她的身周不说犹如铁桶般坚固,至少再遇到刺杀这种事,他们不会那般被动。
但她不说,不代表虞晋不会知道这些事。
“说起来,东宫也安排了暗卫在王妃身边。”提起此事,刘长辛面色有些不好,“太子这是何意?郡主都已经嫁进了王府,与太子早已解除了婚约,太子这番举动,实在是欺人太甚!”
最重要的是,东宫根本毫无掩饰。他们派去王妃身边的暗卫皆是精英中的精英,若非故意泄露踪迹,又岂会轻易被察觉?
闻言,虞晋脸色也彻底沉了下去。同为男人,他当然清楚晏长裕的意思。
若知知没有嫁给他,他或许还能忍受,然如今,虞晋却是再也忍不下去。想来世间,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被人这般光明正大的觊觎。
这是对他的羞辱,亦是挑衅。
……况且,知知曾经那般喜欢太子。
即便如今他们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夫妻,虞晋心中的不安依然没有完全散去。他眸光微沉,沉默半晌,沉声道:“那便把那些人赶走。本王的妻子,不需要其他男人去护。”
听到这话,刘长辛终于露出了笑,大声应了一声是,笑着说:“王爷早该如此了。您才是郡主的丈夫,是郡主心仪之人,但凭太子地位尊贵又如何?难道他还能强抢不成!”
闻言,虞晋眸色暗了暗,声音微冷:“这些事都不要让王妃知道。”
“属下明白,请王爷放心,属下定不会给东宫的人任何机会!”刘长辛抱拳,面色肃然。
不过,刘长辛倒是并未把此事看得太严重。以他对太子的了解,他并不觉得太子会为了女人放弃权位。
王妃不仅是瑞王府的女主人,还是卫家女,除非太子不想要皇位了,否则,是绝不可能真的强抢臣妻。
他之所以特意提出此事,主要是因为东宫此番行为实在是踩在了瑞王府的脸面上。若此次他们退了,那么在外人眼中,必会落下一个瑞王妃软弱可欺的形象。
若是如此,那对王爷的前程太不利了。
何况,不久后,王爷便要掌军出兵,所以便更不能退了!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叩门声。
“王爷,天晚了,王妃请您回去用晚膳了。”外间,飞云的声音响起。
虞晋与刘长辛这才停了下来。
“好,本王即刻就来。”虞晋回了一声,又嘱咐了刘长辛几句,没有停留,便出了书房,向主院而去。
到时,晚膳已经端上来了。
看到他来了,元朝立刻向笑着招手:“师兄,快来,我都饿了!”
对上她灿烂的笑容,虞晋也下意识勾起了唇角,步伐本能加快,几步便到了元朝身边。不等他开口,元朝已经拉着他在身边坐下了。
这其实不合规矩,不过在场无人指出这个问题。
虞晋反握住了掌心里的那只小手。
“你好不容易回来,我特意让厨房做了很多你喜欢的菜,来,快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元朝指着一桌的菜,仰着头看他,一副求夸奖的模样,“我对你好吧?”
虞晋根本没心思看桌上有什么菜,他所有的心神都被面前的姑娘吸走了,只凭借本能地点头:“很好。我很喜欢。”
说话间,他越发握紧了那只手。
明明该用膳了,但他舍不得放开。倘若可以,他多想这般握一辈子。
“知知,你喜欢我吗?”虞晋忽然又问了一次这个问题。即便元朝曾给过他答案,但是他心中还是不安。
反而因为得到了,越发不敢放松,所以迫切的想要得到更多的保证。
晏长裕的行为,到底还是让他无法放心。
元朝感觉到了那股力道,不知为甚,脸庞莫名红了红。明明做了更亲密的事,然此刻,只牵着手,却让她心跳如鼓。
尤其是男人的目光,更像是一簇火,烫得厉害。
“怎么又问这个问题?”元朝被虞晋看得心尖颤了颤,只觉脸上越来越热,“我说过了,我……当然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得到想要的回答,虞晋不由笑了起来。
他本就生得好,这般发自内心的笑,便越发好看,直让人不舍得移开眼睛。
“……看我作甚,快看菜!”元朝轻咳一声,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连忙拿起筷子,不敢再看那张俊颜,只把目光落在桌子上,“快吃,一会儿都冷了。”
“……嗯。”
虞晋掌心一空,心头有些失落。沉默片刻,他才应了一声,也拿起筷子开始进食。
不知何时,周围伺候的下人都退了下去,厅中只有他们夫妻两人。两人沉默地用了一会儿餐。
明明只他们两人,但似乎又很热,热到让人脸红心跳。
元朝吸了口气,私以为自己这番表现太不争气了。他们都成婚了,而且还圆了房,还害羞作甚?
太没出息了!
思及此,她吃了几口饭,决定重新振作起来。正好元朝想起了一件事,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问:“师兄,你身上怎么有药味?”
那股子药味不是很浓,但元朝对味道比较敏感,昨夜便察觉了。
而且这股药味还隐隐有些熟悉,倘若她没有记错,曾经似乎在晏长裕的身上也闻到过。
所以这让元朝有些在意。
只是昨夜光顾着其他事,而且也没在虞晋身上发现伤口,所以倒是忘了问这事。
闻言,虞晋执着筷子的手却是微微一顿,刚夹起了菜落了下去。
*
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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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是瑞王府派人去采购的药。”顾决躬身道,“这是属下查到的药方。”
说着,他已经把药方呈了上去。
因着刚得到方子就被唤了来,所以顾决还未来得及查清这些药的用途。
晏长裕接过那张药方,扫了一眼。他虽然懂一些医理,但并不算精通,认出了一部分药材,却认不得全部。
“传陈文业。”
须臾,他淡声道。
常文应了一声是,立刻退了下去通传。
很快,陈文业便来了。
晏长裕直接把药方给了他,问:“这些药作用是何?”
到底是专业的大夫,陈文业只扫了一眼,便认了出来,有些迟疑地说:“回殿下,若属下没有看错,这是一张避子药方。”
瑞王府为何要用到避子药?
那一刻,所有的自欺欺人都轰然倒塌。与之而来的除了崩塌,还有滔天的愤怒。
虞晋怎敢?
怎敢给她用避子药!
闻言,晏长裕倏然抬眸,目光冷然到了极点。那一瞬,他甚至顾不上伤心或者其他什么,只愤怒于虞晋竟敢这般做。
……倘若她知道了,又该有多难过?
“避子药方?”顾决也愣了愣,脱口而出,“瑞王不是喜欢郡主么?用这种药,难道不想郡主怀孕?”
况且,但凡是避子药,便没有完全无害,再如何都会对身体有所损伤。
正是如此,顾决才这般惊讶。
难道瑞王对郡主的重视和在意都是装出来的?否则,怎会给郡主用避子药?!
陈文业却摇了头说:“非也,这药是用在男子身上的。”
晏长裕骤然站起身。
前世
“避子药?”
瑞王府里, 从虞晋嘴里得到答案的元朝怔住了,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师兄, 你说你用的是避子药?”
“对, 是避子药。”虞晋眸中有愧色, 见元朝脸色有些难看, 他心中一急, 慌忙拉住她的手说,“抱歉知知,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他没想过这事要一直瞒着元朝,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却不想元朝竟这般敏锐。
元朝没有说话,只是之前挂在脸上的笑容完全散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才温馨和谐的气氛也没了,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
“你年纪还小,我问过大夫, 若这般年纪有了身子,对你对孩子都不好。”见元朝一直沉默,虞晋压下心里的不安,极力镇定下来, 温声解释,“况且……”
“况且你即将出征, 此去生死难料, 所以你不想拖累我是么?”不等虞晋说完,元朝抢在前面说了出来。
她面上没了笑, 就这般直直地看着虞晋, “师兄,你是这般想的对吗?”
虞晋张了张嘴, 对上元朝清澈的眼睛,终是点了头,哑声说:“……你还这般年轻,未来还很长。”
倘若他真的死在了战场,没有孩子牵绊,他的知知自然还能有更好的未来。
她是卫家女,是圣上亲封的元朝郡主,尊贵不凡,本就该拥有光明美好的前程和未来。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朝抽出了自己的手,再次开口:“我理解你的想法,但你为何不与我商量?若我没有闻到你身上的药味,若我今日没有主动问你,你又要瞒我多久?”
她扯了扯唇角,想要笑一笑,此刻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虞晋沉默了。
半晌,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他确实没有想过要与元朝商量,而是自行就下了决定。
“师兄,我不喜欢这样。”元朝看着他的脸色,立时明了,她垂着头,有些失落,“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们如今是夫妻,你想我好,我也想你好啊。”
她其实是个很阳光开朗的性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开开心心的模样,少有这般伤心失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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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晋的心顿时像被针扎了一下。
“知知,对不起……”
“师兄,你不用向我道歉。”元朝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她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自然看到了他的愧疚和自责,心头越发不好受。
虞晋其实没有错。
若硬说有错,只能说,他对她太好。他做这一切的前提,是在保护她。
可正因此,元朝才觉得难受。
她想到自己在府里突然得到兄长的死讯,想到自己的无力,想到了很多她无法插手的事情,在所有人心中,她都是被保护的角色,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瞒着她,只想她快乐健康的成长。
元朝理解,但经过了上一世,她却不想再继续走这样的路。
她再也不想糊里糊涂的过一生,不想到死都带着满腔疑问。谁都没有错,只是错在她与他们之间力量悬殊,错在她太弱。
“我知道你这样做是在为我好,我明白的。”元朝吸了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我不怪你,我只是希望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我知道我不聪明,我可能无法帮忙,但至少我能与你一起分担那些压力。夫妻一体,难道不应该同甘共苦么?”
她想笑一下,却实在是笑不出来,反倒是眼眶酸胀难受,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里面冲出来。
元朝连忙仰头,逼退了那股泪意,轻声说:“师兄,我是卫家女,我没有那么脆弱不堪。”
先是娘亲,再是祖母,后又是大哥二哥……她已经送走了那么多深爱的家人。在选择嫁给虞晋时,元朝便清楚自己未来可能会遇到的事。
她这一生都是武将的家眷,从她还未懂事时,便已经明白了,作为将门女会面对怎样的未来。
倘若幸运,她自然能与虞晋相守一生。若是不幸,她虽伤心,却也能坦然接受。
“我只是不想,若真有那一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结果的人。”
虞晋的心蓦然一疼。
心头酸涩难耐,他忍不住用力把眼前的妻子紧紧拥进了怀里。
这一次,元朝没有拒绝他。
虞晋也没再说那些道歉的话。
他已经明白,这一刻,他的妻子要得不是他的道歉,而是承诺。
“是师兄不好,往后再不会如此了。有什么事,我都与你商量。”虞晋郑重地亲了亲怀里姑娘的额头,轻声道,“我们知知很厉害很聪明的。”
是啊,她是卫家女,只是因为性别,所以无法上战场,但其实,论心性,她并不比卫家的男儿差。
也不比他差。
是他轻看了他从小护大的姑娘。
反倒是元朝被他这般直白的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然脸皮厚,但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我……我哪有很聪明?”元朝轻咳一声,方才的伤怀失落散得一干二净,“别妄想用甜言蜜语哄我哦,我才不吃这一套!”
嘴上说着不吃,但她不知道,她的唇角都已经不自觉瞧了起来。眉眼弯弯,明显是一副被哄得很开心的模样。
虞晋眼里闪过一抹笑,心头发软,情不自禁地垂首,在那诱人的红唇上吻了吻,轻笑:“我们知知一直都很聪明。若非聪明,又怎会发现我的隐瞒?我还以为我瞒得很好呢。”
元朝脸红了。
“你、你注意点形象!”她一把推开男人,微红着脸推开,满是不赞同地说,“这可不是在卧房,怎么能……这般孟浪轻浮!你可别忘了,你是大周的王爷,是将军,一点威严也没有,像什么样子!”
如果她的眼珠子不乱转,视线不漂移,这话还算有些威慑力。可惜这软绵绵的样子,不说威慑力了,倒是像在撒娇,让人瞧着,只想要把她抱进怀里护着疼着哄着。
当然,若此刻他当真这般做了,那他的小姑娘就该得炸毛了。
虞晋忍着笑,轻咳一声,也一本正经地回:“夫人说的是,是为夫太不庄重了。为夫会引以为戒。”
为夫一词,实在太过亲密了一点,元朝心跳如雷,唇角的弧度却是越来越大。
“行吧,这次本王妃便原谅你了。若是再犯,惩罚加倍!”元朝微眯着眼,轻哼一声,“我可没开玩笑,若有下次,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虞晋郑重点头:“夫人教训的是,为夫定然谨记在心,绝不敢忘。”话音未落,他已经又拉住了妻子的手,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掌心,明明是很平常简单的动作,但在朦胧的夜间,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
“夫人,夜深了,我们是否该就寝了?”他微微倾身,附在她的耳边。
分明在昨夜前,这人还动不动就不自在,处处表现得像个君子,不过短短一日,却是面目全非了。
元朝微微睁大了眼睛,感受到身体的疲惫,几乎是惊恐地后退了好几步,脱口而出:“不要,我们今晚分床睡!”
话一出口,她自个儿却先红了脸,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输人不输阵,便是在这种事上她也不能输了士气。
不等虞晋开口,她便立刻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不想让我怀孕么?既如此,那便分床睡,这样岂非更安全?避子药总归是药,是药三分毒,还是少用为好。”
结果虞晋面色如常回:“知知不用担心,这避子药是我请孙院正开的,并不会影响什么。况且,服用一次药后,药效至少能持续一个月。”
一个月……
对上男人含笑的双眸,元朝心里就是一咯噔。
“时辰不早了,我们安置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虞晋笑着上前,又牵住了她的手。这一次,他微微用了几分力气,元朝自然挣不开。
两人牵着手,一路回了卧房。
坐在床上,见男人开始一件件脱衣裳,元朝吞了吞口水,终于忍不住说:“不如咱们还是要个孩子吧。我年纪也不算小了,而且我身体好,只要小心一点,肯定没问题的。”
总之,她绝不能露怯。
虞晋看了她一眼,停下手中的动作,坐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说:“知知,我不想你出事,哪怕只有很低的可能,我也不想冒险。”
元朝向来吃软不吃硬,况且说这话的还是虞晋,她怎么拒绝得了?再说,其实她现在也不是很想要小孩儿。
生孩子可痛了!
元朝能怎么办?自然只能点头了。
“那我们就寝吧。”虞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清越的声音很是温柔,“需要我为你换衣吗?”
“……不用,我自己来!”
元朝果断拒绝。
经过了昨夜,她已经无法在这种事相信她的好师兄了。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男人都是禽兽,元朝这才颤巍巍地脱衣裳。
其实只要她说一句不想,师兄定然不会动她。但元朝不想在这事上失了面子,明明她才是经验更丰富的那位,怎能害怕呢?
多丢人啊!
因着两人成了婚,是以,如这种时候,袭月等人都自觉避退,元朝便只能亲自做这些事了。
虞晋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唇角含着细微的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其实他的眼神算不上放肆,甚至称得上是无害。但想到昨夜的事,元朝可不信真的无害。
元朝动作很忙。
虞晋没有催促。
可惜再慢,身上的衣裳也是有数的。没一会儿,元朝身上便只剩下了一件里衣。
“我吹灯了?”
男人轻声问。
元朝嗯了一声,姿态有些僵硬地躺到了床上。
因着虞晋要早起上朝,所以一直都是他睡在外面。灯熄灭,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唯有窗外射进的一点月光为屋里增了一丝隐约的光芒。
身侧一重。
是虞晋也躺了下来。
元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明明昨夜什么都做过了,昨夜不紧张,偏偏今夜倒是紧张起来了。正这时,手被一只大手轻轻握住。
“睡吧。”
耳边传来了男人低哑的声音。
元朝惊讶,忍不住偏头,正好对上了男人也跟着看过来的目光。微弱的光芒下,那张隽秀的面庞也变得有些模糊。
她看见他笑了笑。
“师兄,你……不做么?”她没忍住问。问出口后,又是后悔,她作甚要提醒?只不过话已出口,已收不回来。
虞晋凑近她,在唇角轻轻亲了一下,轻笑一声,声音低柔:“傻姑娘,睡吧。”
元朝这才明白,她自以为掩饰得好,其实虞晋早就发现了。所以他方才全都是在逗她!
元朝觉得自己该生气,可不知为甚,唇角却是情不自禁勾起。比起生气,似乎开心更多一点。
她身子一动,滚进了男人怀里,脸颊蹭了蹭,甜甜软软地说:“师兄,你真是个好丈夫!我觉得,我比昨天更喜欢你了!”
一边说,她一边伸手抱住虞晋的腰,撒娇般的在他怀里滚啊滚。
虞晋心口一热,喉咙缩紧。
他几乎是用力地按住了怀中人的背,把人紧紧禁锢在自己的怀里,哑声开口:“别乱动,再动,可就由不得我了。”
元朝立时僵住了身体。
她可不是未经人事的闺中少女了,当然感受到了男人的身体变化,一时间哪里还敢再动,只恨不得滚得越远越好。
然而男人抱得很紧,她想远离,却是由不得她了。
“……睡吧。”
良久,她才听到上方传来一道熟悉的男音。那声音沙哑至极,像是在压抑什么。然他只这样抱着她,并未做其他的动作。
元朝下意识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幸而她确实是困了。
闭上眼睛后,没多久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朦胧间,她似乎听到了一声低低的轻叹。
只不过这一夜,元朝睡得沉,却不算安稳。
许是因为避子药的事,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前世,梦到了晏长裕。
前世她与晏长裕成婚后,两人并不是一直待在京城。晏长裕常会出外差,她大部分时候会跟着一起。
那是他们又一次外出办差的时候。
此去,是去南方。
这一路也走得不安稳,不仅时不时遭遇袭击,更因路上行走艰难。那时南方闹了干旱,后又是蝗灾,虽然朝廷及时派发了赈灾粮,但百姓的日子依旧艰难。
况且还有不少贪官污吏中饱私囊,那些赈灾粮也不知能有多少落到百姓手中。
晏长裕之所以此次会去南方,便是为了赈灾一事。因着此去不知会有多久,是以元朝此次才跟着一起。
运送赈灾粮的大军在后,他们一行轻装简行在前。行至晚间,天上落了雨,他们赶不到驿站,便只好先借住在附近的村民家中。
虽然简陋,但出门在外,也顾不上这些。
元朝也不是吃不得苦的人,自然不会抱怨。
只不过睡到半夜,却被尖叫声吵醒,原来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要临盆。来时,元朝便瞧见了女主人的样子。
肚子很大,人却又黄又瘦,看着便让人揪心。
尤其是走动间,更是骇人。
如今听着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元朝的心更是紧紧揪在了一起,隐约有不详纠缠在其中。
因着外面下着暴雨,又是深夜,他们根本来不及请产婆。当然,以他们的家境如今也请不起产婆。
这户人家中,除了男女主人,便只剩下他们的三个孩子,皆是头大身子细,都还未长成。
遇到这般紧急情况,元朝一行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
妇人生产,男人自是帮不忙。
晏长裕派人连夜去请产婆和大夫,然这些都需要花时间。产妇不可能独自在房里,必须有人进去帮忙。
此行,元朝没有带袭月,只带了飞云。但只凭飞云一人根本顾不过来,所以她也跟着进了产房。
只一眼,便足以让人变色。
在此之前,元朝一直知道妇人生产不易。但到底是怎么个不易法,却不清楚,直到此刻,她才明白有多么可怕。
昏暗破旧的床榻上,产妇挺着高高的肚子惨叫着,大量的血顺着腿间流了出来。与之相对,产妇的脸色却是惨白一片,骇人至极。
屋外,男主人与几个孩子在哭。
屋里产妇也在哭。
凄厉嘶哑的哭声在这僵冷的夜中,却显得尤为寂寥骇人。
但那一刻,元朝甚至顾不上害怕,只能与飞云慌忙跑过去。可惜两人都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哪怕他们再努力,最终也是徒劳。
产妇难产了。
哪怕产婆和大夫都赶来了,还是没有救回来。
妇人产下了一个死婴。
之后,不过几息,她也跟着孩子一起去了。死前,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母子两人躺在破旧的木床上,皆是面色青白,死灰一片。
那不是元朝第一次见到死人,却是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死亡,而且还死得这般惨烈。这一夜过后,她对怀孕生子生出了浓浓的恐惧,并且连续做了很久的噩梦。
“晏长裕,我们不要孩子了好不好?”至今元朝还记得,她从产房出来后,看见等在外面的男人说的第一句话,“生孩子太可怕了。”
她还没有从那种恐惧中缓过神来。
直到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随即,冰凉的身体落入了一个炽热的怀抱。
是晏长裕抱住了她。
他是个极其守规矩的人,哪怕他们是夫妻,但在外,他也极少与她有亲近的行为。这一刻,他却当着外人的面把她拥进了怀里。
只是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轻声道:“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可否认,那一瞬间,元朝心中是极其失望的。她其实明白,她的话不切实际。晏长裕是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承担着为皇室开枝散叶的重任,又怎可能不要孩子?
况且,他还是男人,又怎能体会妇人生子之苦?
元朝也不是真的想要不生孩子,只是那一刻,她希望她的丈夫能安慰一下她,抚平她心中的恐惧。
即便是哄她也好。
但很可惜,便是谎言也没有。
——是啊,堂堂太子,又岂会哄人?
他只是沉默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送她进了隔壁的屋子,把她放在了床上,对她说:“休息吧,睡一觉便过去了。”
元朝累极了,确实睡了过去。只不过睡得很不安稳,只要闭着眼,那产妇死不瞑目的模样便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想忘也忘不掉,反而越发清晰。
一夜惊醒了好几次。
那一段时间浑浑噩噩,元朝因此瘦了不少。只是当时他们是出门办差,她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事耽误行程,也不能影响晏长裕,所以她主动提出两人在外分开睡。
晏长裕应了。
这些记忆实在不怎么美好,是以,元朝刻意忘却。若不是那避子药的事,她也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
原来,从始至终都未忘记,只是被她刻意压在了记忆的深处。
此刻,她惊醒了过来。蓦然从床上坐起,心神似乎还沉浸在那可怕的梦中。
“知知,做噩梦了?”
直到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元朝才如梦初醒。
她偏头,对上了虞晋担忧的目光,嗅到了那一丝从前世至今生熟悉的药味。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的安抚。
那轻柔的抚慰,与那丝药味一般,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仿佛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在她陷入噩梦时,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温柔地对她说:“……别怕。”
元朝猛然闭了闭眼,甩了甩头,让自己不许再深想下去。往事种种早已如烟散去,无论是真实还是幻觉,都已经过去了。
她抓住虞晋的手,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争锋
“知知, 吓到了?”虞晋自然反抱住元朝,察觉到她的轻颤,便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头, 柔声安抚, “不怕, 只是梦而已。梦都是假的, 师兄在这里, 我陪着你。”
元朝确实是被梦吓到了。
但她又清楚,那不是梦, 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只不过这些话不能对虞晋说,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把头深深埋进了男人的怀里,声音闷闷地说:“师兄, 你别离开我。”
“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她紧紧抱着男人的腰, 感受着另一人的体温,只有这样,心里的不安才能得到安抚。
虞晋放在她背后的手微微一顿,须臾, 温声回:“放心,我在这里, 我不走。”
元朝抽了抽鼻子, 用力嗯了一声,却没有直起身子, 依旧赖在虞晋的怀里不愿意起来。
她其实也不是多么害怕, 那件事毕竟已经过去许久了。起初,因亲眼目睹了产妇惨死, 确实给她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
但元朝天生心大,她不喜欢记着那些难过或者不好的事,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其实早就调节好了。
虽然想起时还是有些害怕,但那丝害怕已经影响不到她什么了。
上一世,直到她死,她都没有怀过孩子。
起初头两年,元朝并不着急。但等到晏长裕登基,她依旧迟迟没有传来喜讯,便渐渐有些急了。
况且那时朝堂后宫都极为关注此事,虽然那些人不敢在明面上说,但私底下的议论并不少。
尤其当晏长裕宣布废除选秀后,议论便更多了。
……有不少人都说她不能生,元朝是知道的,甚至曾经无意中亲耳听见过。她自己也有些焦急担心,不仅宣了太医,还在民间寻了不少名医检查。
结果她的身体自然是没问题的。
晏长裕也没有问题。
那为何迟迟怀不上?
之前元朝不知,如今才明了其中原因。
原来不是他们不能生,而是因为……晏长裕用了避子药。
他为何要给自己用避子药?
若要避子,通常都是女子用药,极少有男子用在自己身上。耳边忽然响起了昨夜虞晋对她说的话。
“女子体弱,这些药难免有遗症,最好不要用这种药。我是男子,又是你的丈夫,暂时不要孩子也是因为我,自然该由我来承担。”虞晋笑着对她说,“你不用担心,这药副作用很小,不会对我的身体有多少影响。”
这是虞晋的理由,那晏长裕呢?
元朝又用力摇了摇头,不要自己继续再想。她告诉自己,无论晏长裕是为了什么目的用避子药,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他们的缘分早在前世便尽了。
所以他为何要给自己用避子药,于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想过好当下,过好今生。
“师兄,待你这次平了海寇回来,我们就要一个孩子吧。”良久,元朝眸光暗了暗,闷声说,“你不用担心我,有那么多太医在,肯定不会有事的。我想要一个与你的孩子。”
说话间,她直起身子,抬头直视虞晋,很是认真地说:“你已经做了一次决定,下一次,便该让我来决定了。”
虞晋垂首,看见了怀里姑娘无比认真的眉眼。
半晌,他轻叹一声,终是应了一声:“好。”
他又如何不想要一个与他和知知血脉相连的孩子?无论男女,只要是他们的孩子,他必然视若珍宝。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元朝这才笑了。
她伸手搂住了虞晋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压下那些早就不该存在的思绪,笑着道:“那以后若我们有了孩子,你会不会更爱孩子,就不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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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把爱不爱挂在嘴上的姑娘,害不害臊?”虞晋笑了,曲起手指在她额头轻轻弹了弹,“行了,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元朝才不会让他蒙混过关,“快说,你会更爱谁?”
虽然已经成了夫妻,但在某些事上,虞晋也是第一次。他本就是内敛的性子,情之所至时,自然能说出那些夫妻情话。
但寻常时候,到底会有些不自在。
虞晋自然也是。
他轻咳一声,本想转移话题,然偏偏他心爱的姑娘在这种时候最是敏锐,哪里容得他逃避?
对上那双堪称虎视眈眈的眼睛,虞晋微微别开视线,到底还是干巴巴的回了一句:“……自然是你。”
元朝终于满意了,见他面色微红,大发慈悲地放了他。
“算你过关了。”话音未落,她就抬头,在虞晋的脸上重重亲了一下,笑意盈盈,“这是奖励。”
“我继续睡了。”
说完,元朝就松开了手,当真躺了回去,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倒是被留下的虞晋深深吸了口气,直到平息了身体陡然生起的热潮,他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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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他今日要去上早朝,又干巴巴躺了一会儿,便小心翼翼地起床了。他以为元朝睡着了,动作很小心,悄无声息地下了床,穿好衣裳出了房间。
待到房门重新被关上,元朝却是睁开了眼睛。
没了另一个人的存在,这间屋子的温度似乎下降的特别快。便如身旁的床铺,不过半刻钟,便没了一点余温。
元朝睁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
她其实还有些困,但又不想睡了——她不想再梦到前世了。可她怕睡着后,又做梦,如此,不如不睡了。
好在也没这样干躺多久,天便亮了。
元朝索性起了床。
袭月和飞云进来伺候。梳洗时,元朝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平安符还未给师兄!”还有她亲手绣的鸳鸯香囊,因着避子药的事,竟都忘了。
“郡主不用着急,反正王爷应该能在府中待几日,待他上朝回来,您便能给他了。”说到这,袭月忍不住笑,“等收到您亲手绣的香囊和亲自求来的平安符,王爷定然会很欢喜。”
一旁,飞云也说:“但凡是郡主送的东西,王爷从来都很珍惜。便如上次郡主送的青松香囊,王爷可一直戴在现在,可宝贝了!”
“那当然了,那可是心爱的姑娘送的礼物,怎能不珍惜?”袭月笑道,“依我看,若郡主不给换,王爷估摸要把那香囊带一辈子呢!”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丫头胆子是越发打了,连主子都敢编排了?”元朝轻哼一声,不过经两人这样笑闹几句,因噩梦有些低落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我瞧着,不如早点把你们嫁出去,也找个如意郎君如何?”
袭月和飞云一起摇头,齐声说:“不要,郡主,我们不想嫁人,就想伺候您一辈子!”
“我又不是那等恶主,哪里会让你们伺候一辈子?”元朝摇摇头,见两人急着要说话,便道,“反正我话放在这儿了,你们若遇到了心仪的人,便来告诉我,我给你们作主。”
袭月与飞云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三人名义是主仆,但在元朝的心里,她们早已是她认同的家人。
上一世,她死得太突然,来不及安排这些事,这一世,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无论你们往后嫁不嫁人,都是我镇国公府的人,是我卫元朝的人。要嫁,我便给你们配上嫁妆,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若不想嫁,我也养你们一辈子。”
其实,她早已放了两人的身契,实际上,袭月与飞云都不是奴籍了。
“郡主……”袭月与飞云眼睛都红了。
“好了好了,哭什么?”元朝瞪眼,“咱们镇国公府的人流血不流泪,你们可不许哭!”
“嗯!”
闻言,袭月与飞云立刻把眼泪给逼了回去,只不过眼睛还是红红的,看着就可怜兮兮的。
元朝受不住这种煽情的气氛,便转移话题道:“对了,待会儿用了早膳,让人备车,我要去慈幼院一趟。许久没去,也不知孩子们还记不记得我。”
自从上次在村庄遭遇刺杀后,元朝便极少出门了,更何况去慈幼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提起孩子的事,元朝便有些想念慈幼院的孩子们了。
虽然成了婚,但虞晋并不限制她做这些事,相反很支持。元朝之前不出门,主要也是因为情况不明。
虞晋又未回府,她不想多生枝节。
如今虞晋回来了,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此次出门,元朝特意让卫一多安排了些侍卫。她现在可惜命得很。
卫一自然应了。
便是元朝不说,他也会安排。
“郡主放心,属下定会安排好,绝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情况。”上次刺杀一事,让卫一惊吓不已,自此对元朝的安危更加重视。
他不仅安排了更多更厉害的侍卫,还特意加了几个女暗卫。
只有飞云一人,双拳难敌四手,到底还是太少了一些。
对此,元朝自然没有异议。
“那行,安排好,那便走吧。”元朝点了点头,却见卫一有些欲言又止,便问,“还有什么事?”
卫一顿了顿,到底还是说:“回郡主,除了我们以及瑞王府的人,属下还发现了东宫的人。”
瑞王府的暗卫能察觉,卫一等人自然也能察觉。只是虞晋可以直接下令把东宫的人赶走,碍于身份,卫一却不能这么做。
本来此事应早一些禀报,只不过卫一心有犹疑,所以才拖到了现在。直到昨夜发现瑞王府的人赶走了东宫的人,他才决定把此事告诉元朝。
“东宫的人?”
元朝怔了一下。
卫一点头:“没错,属下发现东宫的人跟在后方。不过他们似乎没有恶意,更像是……”
顿了片刻,他才说:“像是在保护郡主。”
闻言,元朝抿紧了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时没有说话。
“不过,如今昨夜东宫的人已经被瑞王府的人赶走了。”见元朝不语,卫一又补充了一句。
“既如此,那便不用在意了。”须臾,元朝轻声开口,“往后,倘若东宫的人又来了,你也不用犹豫,直接赶走便是。”
卫一自然应是。
“行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发吧。”元朝吸了口气,不再想这些烦心事,率先抬步出了门。
见此,袭月与飞云等人立刻跟了上去。
*
宫中。
下朝后,虞晋被洪文帝召了去。又谈了许久,直到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放了他出来。
不想,刚出殿门,便遇到了晏长裕。
“太子殿下。”
虞晋向他行了半礼。
两人其实许久没有见过,如今甫一照面,虞晋才发现这位据闻身体已经大好的太子殿下又瘦了不少,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本就生得清冷,如今瘦了一圈,轮廓眉眼越发分明,气势竟是更加凌厉。若说曾经是韬光养晦,此刻,便是锋芒毕露。
那股锋锐慑人的气势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
竟是比洪文帝还更具帝王之气。
晏长裕没有回礼,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视线缓缓落在了他的腰间——那已经微微有些泛着旧色的青色香囊上。
虞晋面色如常,任他打量。
若是普通人,或许会摄于他的身份和威势。虞晋却不会。莫说他本就是郡王,又深受皇帝宠爱,便说这么多年来他在战场里风雨来去,见了那么多血,又岂会被这份威势吓到?
“太子殿下若是无事,本王便先行一步了。”说罢,他抬脚便要越过晏长裕,只是刚动了一步,身旁的人终于开口了。
“虞晋,”那眉如寒霜的太子竟直接唤了他的名字,而不是如往常客气的称呼他瑞王,“你当真以为你是她的良人?”
虞晋倏然顿住脚步,冷然看去:“太子什么意思?”
两人都没有点名道姓,但都知对方的意思。
不等晏长裕回答,虞晋已经冷冷出声:“太子殿下还是管好自己的事为好,本王的家事,便不必你操心了。我是否是她的良人,又能否给她幸福,与你无关。”
他本意是不想提这事。
因为每提一回,他便会想起知知曾经喜欢过面前的人。甚至为了晏长裕,解除过与他的婚约。
如今即便他们已经修成正果,晏长裕依然是他心中威胁。甚至正因为现在太幸福,才让他越发想要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本王的妻子,本王自会护着,不需太子操心。”虞晋冷冷道,“太子若能离得远些,也不会让内子遇到刺杀。”
他们赶走了东宫的人,晏长裕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然此刻,虞晋的话非但没有激怒晏长裕,甚至让他笑了出来。
“瑞王这是在害怕孤吗?”他走近虞晋,面上带着轻淡的笑意,云淡风轻地说,“你怕孤抢回她?”
靠得近了,有些痕迹看得更清楚。
晏长裕的视线从虞晋的脖颈上一扫而过——那里隐隐有着不少红印和指甲的印记。
他也是男人,又并非未经人事,当然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牙印、香囊,叫了三次水,用了避子药……每一样都在提醒他发生了什么,提醒着他,他又失去了什么。
俊美的太子面上笑着,却无人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早已紧紧握成了拳头。极大的力道,让修剪得平整的指甲甚至刺进了掌心。
他其实没有表面上那般风轻云淡,反而很在意,在意到了极点。
心脏剧痛,一股熟悉的腥甜又涌上了喉间。
太疼了。
晏长裕笑着压下了那股子腥甜,一字一顿的道:“虞晋,你在怕孤,因为她喜欢孤。为了孤,她可以毫不犹豫的解除与你的婚约。”
只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她曾喜欢的是他。
虞晋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摊牌
“直到现在, 太子殿下还这样认为?”虞晋面上没有半分怒色,甚至轻笑了一声,只不过那笑声似夹杂着丝讽刺, “本王不知, 殿下竟也会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四个字, 让晏长裕眸光微冷。
虞晋面不改色, 直接淡声道:“知知已是本王的妻子, 无论曾经如何,都已是过眼云烟。本王还有要务在身, 便不与太子殿下做这些口舌之争了。”
两人身量差不多,然这一刻,晏长裕却有一种被俯视的愤怒。
说完这一句,虞晋只朝他微微点了点下巴, 便大步朝前走了。正如他所说,他与元朝已成事实, 往事如何已然不重要,自然不屑于这种口舌之争。
如今,他才是那个得偿所愿的赢家。
晏长裕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半晌, 他伸手用力擦去了唇角溢出了的那一点鲜红。
*
这头,虞晋快步出了宫, 却没有先回王府。方才他倒也不算是搪塞太子, 他确实有要务要处理。
洪文帝之间召他过去商谈,便是为了不久后出征平海寇一事。
战船和武器的改进出乎他们的意料, 检阅回来后, 洪文帝便一直很高兴,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正儿八经的打一场。
所以不出意外, 最多五日,他便又要离京了。
偏偏出征之前事务更加繁杂,容不得半分差错,如此一来,即便他想与妻子温存也没有时间与精力。
他们明明是新婚夫妻,结果却是聚少离多,这让虞晋心中很愧疚。
他明白知知不会怪他,相反,她会理解他,但这不代表虞晋能够理所当然接受她的付出。
作为丈夫,无疑,他是非常失职的。
但皇命在身,责任在肩,万事难两全。他只能尽量快一些把公务处理完,争取能够多腾出一些时间陪一陪她。
是以,出宫之后,虞晋没有丝毫耽搁,先去了皇城军总部。此次出征,他会带一部分皇城军与他一起出发。
只不过这一次需要在海上作战,所以对兵将的要求更高,首先,便得熟悉水性。
时间紧张,他必须多做一点准备。即便如今战船和武器有了极大的改进,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甚至要越发谨慎小心。
……况且,他已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家里有人在等他,所以他必须要活着回来!
虞晋很忙,早朝之后估摸也要忙碌,元朝早有心理准备。正是因此,今日她才提出要去慈幼院。
经过数月发展,如今的慈幼院早已大变样了。
这变样不仅是指面积更大,房屋修建得更好,孩子们的居住生活环境有了极大改善,还有孩子们的精神内心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卫姐姐!”
“卫姐姐来了!”
元朝刚进慈幼院,便有小孩儿眼尖的发现了她,登时惊喜的瞪大眼睛,兴奋的惊呼一声,像个小球似的朝她快速跑来。
此时恰好是孩子们的休息时间,大部分小孩儿都在院子里玩耍,听到这一声卫姐姐,孩子们都忙转头看了过来。
见到元朝,都激动了。有年纪小一些的,更是开心地跳了起来。
“卫姐姐,您终于来了,我们好想你啊!”
元朝忙蹲下身,接住朝她扑来的小姑娘。抱着孩子软乎乎的小身体,听到甜软的撒娇声,整颗心都软了。
她来得次数不算多,但是这些小孩子们几乎都记得她,并喜欢她,这让元朝心脏涨的满满的,那是曾经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小孩们的喜恶最是直接。
能得到孩子们的喜欢,这说明之前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慈幼院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这些孩子们,第一次见时,大部分都是面黄肌瘦,个个都瘦巴巴的,像奄哒哒的豆芽菜。
如今再瞧,孩子们不仅胖了,长高了,最重要的是更有精神了。
曾经面对外人,尤其是那些光鲜亮丽的陌生人,孩子们都不敢上前。他们虽然小,但心里都明白,他们是没人要的孤儿,与街边的乞儿差不多,是不受欢迎的存在。
因此大部分孩子都很怯懦自卑。
“抱歉,是卫姐姐最近有些事,所以才没有来。”她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又看着向她围过来的孩子们,认真解释,“卫姐姐不是故意的。今天我陪你们玩好不好?”
“好!”
一听这话,孩子们都兴奋地叫了起来。
元朝也被感染了,情不自禁跟着一起笑。她本就生得美,这般真心的笑,眉眼越发明媚动人。恰好阳光落下,映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一般,漂亮得不可思议。
“卫姐姐,您是仙女吗?您好漂亮啊!”
有小孩看呆了。
“不不不,卫姐姐比仙女还要漂亮!”
“对!卫姐姐是我见过最最最最美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就是元朝喜欢小孩子的原因了。
——他们永远不吝啬赞美,并比大人直白多了。
元朝被夸得神清气爽,脸上的笑便更灿烂了,看着孩子们的眼神也更温柔了。她轻咳一声,故作谦虚道:“哪里有那么夸张?你们卫姐姐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就比常人稍微好看了一点点,不足挂齿。”
“袭月,把点心和糖果带上来。孩子们正在长身体,玩了这么久了,该饿了。”元朝唤了一声,笑着道,“先吃点点心糖果填填肚子,今天中午,卫姐姐请你们吃好吃的。”
“好耶!”
“有点心糖果诶!”
“卫姐姐最好了,最喜欢卫姐姐了!”
之前率先朝元朝冲过来的小姑娘顿时像颗球似的滚进元朝怀里,在她怀里腻在腻去,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一句一句的往外说。
孩子们本就因为元朝的到来开心,见到还有那么多好吃的,自然更开心了!
慈幼院的条件虽然比以前好了,但是也不过普通水平。元朝一众虽然出了不少钱,但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况且,慈幼院又不仅京城这一家。
她们既然是想好好做这件事,自然不可能只管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如此一来,资金就有些紧张了。
所以如今孩子们虽然能吃饱,但也很少能吃到零食。除非是学习好或者表现好,才会得到一些零食作为奖励。
不过绕是如此,慈幼院的孩子们已经很满足了。
尤其是女孩子们,更是一个比一个懂事。
像普通百姓家中的小孩儿,偶尔还要调皮一下,但慈幼院的孩子们却从不会闹事。反正在元朝眼中,这些小孩子们都是乖巧可爱的小宝贝。
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美好的。
他们的欢声笑语治愈了元朝本有些阴郁的心情,都让她有些舍不得离开了。中午时,元朝是留在慈幼院与孩子们一起吃的。
虽然因为她的到来,今日的饭食更好了一些,但也比不上府里的吃食。元朝是个嘴挑的,若是平常,倘若不合口味,她宁愿不吃。
但瞧着孩子们吃得香喷喷的模样,她的食欲也被调动了,竟觉得碗里那有些粗糙的饭食甚至比那些山珍海味还要强。
“红烧肉好好吃啊!”
坐在她旁边的小姑娘一脸满足。
她不过四五岁,小小一只,生得白白嫩嫩的,此时因为吃饭,脸上沾了一些油污。但不怎么显得邋遢,反而有些可爱。
“那明日还吃红烧肉。”
元朝拿出锦帕,弯腰,亲自给小姑娘擦了脸。只是几顿红烧肉而已,她还是供得起的。
她没有做过这些事,所以有些笨手笨脚,但小姑娘很乖,仰着头,红着小脸任元朝施为。
元朝也做得很认真,虽然不顺手,但她还是耐心的一点一点的把那些油污擦拭了干净。
“卫姐姐,您以后的小孩肯定很幸福。”
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她,非常羡慕又向往的感叹。
温暖的阳光从窗户上射进来,不仅照亮了整个屋子,也照亮了屋里的人。而在其中,最耀眼的莫过于那年轻的美丽女子。
因着已经成婚,她的头发全部盘起,挽成了漂亮精致的发髻。上面没带多少发饰,只插了两支比较简单的金色步摇。
肤色暖白,明眸皓齿,胜似神女。
听到小姑娘的感叹,她微微怔了怔,须臾,忽然垂首,在小姑娘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柔软的吻,温柔地说:“星星也会很幸福的。”
星星正是小姑娘的小名。
她垂下头的那一刻,少了少女时的调皮,却多了更多的温柔,犹如一幅美画,让人情不自禁地驻足。
窗外,晏长裕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幕。
心脏怦然直跳。
他本意只是想要看一眼便走,但当真看到了她,却再也舍不得移步,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哇!”
感受着额头上的柔软,星星睁大了眼睛,被这一吻哄得快要快乐的升天了。
卫姐姐亲了她诶!
星星红了脸,开心之余又开始害羞。
“……卫姐姐,我已经长大了。”星星不敢再看元朝,扭捏地转头,正好转向了窗户的位置,恰好看到了站在窗外的晏长裕。
“咦,哪里有个大哥哥!”
星星惊呼出声。
元朝反射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立时与晏长裕目光相对,瞬间,她脸上的笑意就不自觉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直起了身子,眉心微蹙。
“那个大哥哥是谁啊?”这时,其他孩子也注意到了站在窗外的晏长裕,都好奇的看过去。
见此,元朝眉头皱的更紧。
“大家乖乖吃饭,饭菜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孩子们一听,哪里还有心思关注什么大哥哥,全副心神都落在了自己的碗里。
窗外,晏长裕一直没有走,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朝里面看。元朝本来不想理,不过那人实在太扎眼了,慈幼院人多眼杂,未免引起麻烦,她想了想,终究还是沾了起来。
“卫姐姐,你要走了吗?”
见她起身,星星立刻仰头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元朝摸摸她的头,温声说:“你乖乖吃饭,卫姐姐有点事,先去处理一下。”说完,她这才转身出了饭堂。
晏长裕的视线随着她而动。
元朝感觉到了。
这一刻,她确定这尊贵的太子殿下是为她而来的。
但没有欣喜,元朝只觉得麻烦。
果然,待她出了饭堂,没走几步,晏长裕便朝她走了过来。此时,已经有人注意到这里了。
元朝不欲引人注意,也不想与他再有牵连。况且,她如今还成了婚,不仅要顾及自己的名声,还要顾及瑞王府的名声。
她看了晏长裕一眼,直接抬步朝角落走去。
晏长裕跟了上来。
待到了无人的地方,元朝才停了下来。
“太子殿下怎会来此?”她回身,面色淡淡看向面前的男人,“这里庙小,可容不下您这座大佛。若是出了事,这些孩子们可承担不起。”
“孤来找你。”
岂料,晏长裕这一次竟如此直白。
这与他平常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
元朝因他的出其不意愣了一瞬。
须臾,她面色冷了下来,声音冷淡:“太子殿下应还记得上次臣妇说过的话吧?”她提醒他在村庄遭遇刺杀时,两人曾说过的那些话。
她本以为以晏长裕的高傲,经过上次之后,不会纠缠。结果却是她猜错了。先是东宫派来跟着她的人,如今又是晏长裕本人亲自过来。
这一切,似乎都昭示着他的目的。
他没有把她的话当真。
——当然,从前世到今生,他确实从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再……”
“卫知知,我们曾经做过五年夫妻。”不等元朝说完,晏长裕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记得的吧?”
说话间,他倏然朝她走近,步步逼近下,高大的身影几乎把她完全笼罩。
元朝的声音戛然而止。
拒绝
晏长裕聪明至极, 况且,他若也是重生归来,发现她的秘密, 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所以元朝并不怎么惊讶。
毕竟她今生与前世的变化很大, 便是她刻意隐瞒, 想必在晏长裕这等聪明人眼中也是漏洞百出。
是以, 元朝从未奢望过她重生的秘密能瞒多久。
她只是没想到,晏长裕竟然会这般直接的戳破。闻言, 元朝的第一反应是想要装作不知,但很快,她又放弃了这个不现实的想法。
晏长裕既然与她摊牌,便说明他肯定有证明此事的证据。所以逃避是没有用的, 既然早晚都要面对,不如趁此机会一次解决为好。
思及此, 元朝方有些波动的心湖重新平静下来。
她目光平静地看向面前的男人,须臾,没有惊慌,甚至笑了一声, 堪称冷静地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承认了。
相比元朝的淡然,晏长裕却是心潮澎拜。与元朝所想不通, 他虽心有猜测, 但并不敢确定,今日来, 也不过是一时冲动使然。
然而, 她竟然直接承认了。
也就是说,她与他一样, 真的有前世的记忆。晏长裕心神震动,一时间,甚至有些难以克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之前被勉强压下的万千情思,在瞬息间,激涌而来。
“卫知知,”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她的名,喉间泛起一阵阵汹涌的痒意,声音喑哑,“我们真的做了五年夫妻。”
那些记忆都是真实的。
他与她之间的一切也都是真实的。
他们真的是世间最亲密的夫妻。
五年,不是五日,不是五月,而是将近两千个日夜。他们同床共枕,相濡以沫,他们曾也是被世人羡慕的恩爱夫妻。
听到这话,元朝恍然,想来晏长裕方才只是在试探她。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既然已选择摊牌,她自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是曾经,也是前世,太子殿下还是莫要弄混了。”元朝面色淡淡,“今生我不是太子妃,也不是皇后,而是瑞王妃。”
瑞王妃三个字,犹如一盆冰水,让晏长裕激动的心冷却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尤其是那双平静清澈却再无爱意的眼睛,方升起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冰凉和隐约的心慌。
“你是还在怪我纳了陆瑾为妃吗?”晏长裕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几乎是迫切地解释,“那件事是我的错,没有与你说清楚。但此事我可以解释,我对陆瑾绝无任何情意,之所以要立她为妃,是另有原因。”
然元朝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平淡的看着他。
见她无动于衷,晏长裕以为是她不信,深吸口气,沉声道:“我没有碰她,也从未想过碰她。除你之外,我从未碰过任何女子。”
他说的都是事实。
虽然如今他还未彻底想起,必须纳陆瑾为妃的原因,但晏长裕可以确定,他从来没有想要碰除卫元朝之外的任何人。
“什么原因?”元朝抬眸看着他问。
见她总算开了口,给了他回应,晏长裕紧绷的心神微微一松,认真回道:“具体是何因由,我暂时还不知。”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充:“我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我的记忆不全,如今连我自己也不知其中缘由。”
他的语速有些快,似乎有些焦急紧张。
说话时,他的目光更是紧紧地锁定元朝,仿佛是在害怕她误解,又像是在期待她的回应。
他做事向来一意孤行,一旦下了决定,几乎无人能撼动他的决心。有些事,便是跟随他的门客幕僚也不清楚具体原因。
当然,晏长裕也极少会解释。
这还是他第一次向人解释。声音有些干涩,看得出他做得很生涩。
他们做了五年夫妻,一同度过了那么多的日夜,元朝当然清楚他的性子。曾经她无数次盼着他向她解释,甚至告诉自己,只要他的理由合理,她可以理解他,甚至原谅他。
可是她等了很久,直到死,也没有等到半句解释。
虽然已经放下,但那件事确实是元朝的心结。她一直不明白,晏长裕为何执意要把陆瑾接进宫?
她的骄傲曾让她无法坦然接受自己的失败,所以她曾在心中找了很多很多的理由为晏长裕开脱。
直到她躺在冷宫的床上等死,那一刻,才不得不接受自己是个失败者的真相。
接受自己的失败,真的很难。
何况还是输给一个自己看不上甚至厌恶的人。
虽然很多人都赞过陆瑾,但在那之前,元朝从不认为自己比她差。才女确实很厉害,可是她也有自己的长处。
然而晏长裕打碎了她的骄傲和自信。
那比她的爱情和婚姻失败更加残酷,即便她表现得不在意,但无人知,她其实开始怀疑自己。
——她是不是真的比陆瑾差?
倘若不是,晏长裕为何要那般对她?这样的自我怀疑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如今,元朝甚至偶尔也会有怀疑。
只是经历过一世,她成熟了很多,也变得更加强大,这才慢慢调整过来。
如今,晏长裕却向她解释了。
那是她曾求了很久也难以触及的东西,结果,这般轻易就送到了她的手上。
开心吗?
并没有。
那一刻,比起释然和开心,心中首先生起的反而是讽刺。
元朝忽然笑了。
见她笑了,晏长裕却会错了意,以为她接受了自己的道歉和解释。她实在太久太久没有对他这般笑过了。
平常便是笑,也只是客气又疏离的笑。
那种笑,只让他觉得压抑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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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知,”他情不自禁地朝她走近,唇角随她也不由自主的缓缓翘起,他甚至本能地放轻了声音,唯恐打破这份美好。
只是心底压抑许久的情感在这瞬间犹如泉涌,让他迫切地想要靠近她。
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渴望再次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渴望她回到自己身边。
“我心悦你,前世今生,都只喜欢你。知知,”他又唤她的名,每唤一次,心跳就加快一分。晏长裕极力让自己镇定,想要平缓那过快的心跳,他不想在她面前太狼狈,“我们重新开始吧。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也可以做到。这一世,绝不会再伤你。”
他极少说这般直白的情话,以至承诺。
君无戏言,言出必行。
于晏长裕而言,承诺太重,所以他从不会轻易承诺那些也许不能做到的事。上一世,他没有许出承诺,是因为他并不了解自己的感情。
所以他不想给卫元朝太多希望。
那时,他们已是夫妻,倘若食言,或许连相敬如宾也做不到。既如此,不如不承诺。
其实在婚后的第二年,他已经逐渐发现卫元朝在他心中的不同。只不过,他太狂妄自大,非但不愿坦然承认这种感情,甚至逃避它。
有了软肋,意味着有了被攻击的弱点。
帝王本不应该有偏爱,何况至爱。
这是他从小至大接受的教育。
与江山相比,爱情似乎就没那么起眼了。那时,他甚至认为,这种东西于他而言,可有可无,甚至有时候还是累赘。
况且,那时他与她已经成了婚。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前,他已经拥有了她,如此一来,那点感情似乎就显得更不重要了。
以至于,他做出了最错误的决定。
幸而上天给了他弥补的机会。
他承认前世的他错了,他会努力的去纠正改变。另嫁他人又如何?与虞晋圆了房又如何?
晏长裕告诉自己,既然犯了错,那便得承担后果。卫元朝想要以此罚他,他便受着。
所以尽管嫉妒得快要发狂,他还是拼尽全力忍住了。
他想要的从不是一时的欢愉,而是一世重圆。
这一刻,晏长裕心跳如鼓,竟是两世从未经历过的紧张,甚至是忐忑。
“晏长裕。”元朝看着面前的男人,听着那些前世求而不得的承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晏长裕看得几乎入了神。
并不是单纯因为她绝色无双的美貌,更是因为,她是卫元朝。
她唤了他的名字,而不是疏离的“太子殿下”。
前世时,她便偶尔会唤他的名字。于他的身份地位来说,除了洪文帝,其他人直呼他的名讳是为不敬。
他该生气不满才对。
但实际上,他从未因卫元朝直呼他的名讳生过气。起初不懂,直到后来,晏长裕才明白,或许,早在很久之前,他便已经对她动了心。
所以他不会在意她的僭越,甚至于享受这份不同。
非但不会生气,甚至喜欢。
他喜欢听她这般唤他。
原来情不知所起,情根早已种进了他的心中。只是曾经被他的傲慢掩盖,直至如今,彻底破土而出。
晏长裕目光微微亮起,他有些难耐的抿了抿唇,放在两侧的手微颤,几乎忍不住想要伸过去,把她用力拥进怀中。
与她肌肤相贴,亲密无间。
……她要原谅他了么?
晏长裕面上平静,却唯有他自己清楚,此刻心潮早已翻涌,喉咙干涩,心脏发紧。他微微启唇,声音低哑地唤她的名,
“知知……”
“不要这样唤我。”只是晏长裕刚开口,便被元朝打断了,她没有半分停顿的说,“重新开始?晏长裕,这话你怎么还能说的出口?”
她脸上明明还挂着那般明媚灿烂的笑容,但那一瞬间,对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晏长裕却觉心头一凉,身周发冷。
所有的期待和热情,在那一刻,骤然消凉。
“倘若只是今生的你,我听听便算了,只当是太子殿下一时着了魔,说了疯话。可你与我一样,是从前世而来,”元朝仰头淡淡看他,笑着说,“所以,我们永远也不可能了。莫说我已经成婚,便是没有,我们之间也绝无可能。”
每一个字,她都说得很清楚,说得很认真。
她的语气和眼神都在表明,她说得这些话全都是出自真心。
她没有说笑,也没有赌气,而是在陈述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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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裕瞳孔微微一缩,所有的喜悦尽数干涸,双手下意识握紧,尽量镇定地问:“为什么,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吗?你不信我的话?”
他强力让自己不要显得那般急迫,然而便是克制力再强,此刻,晏长裕也再也无法彻底冷静下来。
“还是你在担心虞晋?世间又不是没有和离改嫁的女子!”晏长裕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光一片冷静,沉声道,“我知道你不愿伤害虞晋,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我不会动他。”
他可以努力去忘记她与虞晋这段婚姻。
哪怕嫉妒如刀,时时刻刻都在剜着他的心。只要她回来,他都可以不在意。
只要她回来。
元朝又笑了。
“不,与陆瑾,与师兄都无关。当然,我也不会和离。”她看着他,眼中没有曾经熟悉的情意,唯有淡漠,甚至残酷,“只不过是——”
“晏长裕,我不想原谅你。”
他们之间隔的不仅是那些误会和伤害,而是一条命。
一条珍贵的命。
她的命是父母给她的。
母亲生了她,父亲养育了她。还有兄长,他们护着她疼着她。
他们所求,无非是她平安幸福的过完一生。
她的命,不仅属于自己。
所以她要如何去原谅晏长裕?即便不是他要了她的命,可她的死,定然也与他脱不了关系。
她若原谅了他,岂不是作践了自己,更辜负了生她养她疼她的父母兄长?
晏长裕以为她有前世记忆是他们的转机,事实上,这才是最重的一把刀。
一把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牵连的刀,一把绝了后路的刀。
“太子殿下,往后请唤臣妇瑞王妃吧。”
祈求
晏长裕依然无法理解。
就像是在前世, 他无法接受卫元朝给他一纸和离书。见卫元朝转身要走,情急之下,晏长裕顾不上多想, 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能走!”
他脱口而出, 伪装的冷静早已不翼而飞, 此刻, 眼里带着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急迫与……惶恐。
他的力气太大了, 元朝当然挣脱不开,只能停了下来。
她本是想和平体面的结束, 但见晏长裕这样,明显是要继续纠缠,元朝脸上的笑全都消失了,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放手!”
她冷冷道。
被那双满是冷漠的眼睛看着, 晏长裕心尖蓦地一疼,一瞬间, 几乎差点无法忍受。他曾被这双漂亮的眼睛用爱意包裹,如今天上地下,这样巨大的差距,便是晏长裕也难以接受。
“……我不放。”他启唇, 咽下涌到喉间的腥甜,声音干哑, “我们才是夫妻。夫妻本就该在一起。”
元朝冷冷看他, 神色没有半分动容,闻言, 甚至生了一丝嘲讽。
“那只是前世而已。”元朝冷声提醒, “今生,我们早就没了婚约。况且, 我已嫁人了,太子殿下难不成忘了?”
嫁人二字,她微微加重了语气。
晏长裕薄唇抿得更紧,手上依然没有松开,只固执地道:“我们拜过天地,行过夫妻之礼,是上天也见证的夫妻。前世如何,今生又如何,这一点不会变。是我的错,没有及时恢复记忆,才让虞晋趁虚而入。”
提到虞晋,他眸色暗沉,用力藏下了那无边无际的嫉妒和悔痛。
元朝心中终于忍不住生了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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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才不是趁虚而入!”她深吸口气,沉声道,“我说了,我与师兄是两情相悦。我喜欢他,晏长裕,你听清楚了吗?我卫元朝喜欢虞晋……”
“别说了!”晏长裕低吼了一声。元朝那一声声的喜欢,落在他心上,犹如一柄柄尖刀,每一刀都狠狠刺进了他的心脏,痛苦、愤怒和妒意纠缠在一起,几乎让他失去理智。
“我知道,你只是用他来气我。”他攥紧了元朝的手,面无表情地说,“你说过的,你喜欢的是我,只喜欢我。我们才是夫妻。”
他的面色看似平静,但眼睛竟已染上了红色,带着让人心惊的疯狂。
“嫁了他又如何?我说了,和离便是。”他的手无意识用上了更多的力,声音越发嘶哑,但语速越来越快,“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不原谅我没关系,我可以等。你想要怎么惩罚我都行,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只除了一点——”
他抬眸,目光紧紧地锁着元朝,一字一顿的道:“你不能离开我。卫知知,你不能离开我。”
他可以接受她的愤怒,甚至是恨意,唯独接受不了她的离开。只要想一想,卫元朝会与别人做夫妻,与他人相知相许、白首到老,晏长裕便觉心脏阵阵剧痛。
曾经他以为自己可以潇洒的放手,可原来,到底是他高估了自己。
只随便想一想那样的场景,铺天盖地的愤怒和嫉妒就几乎要淹没了他。他已经到了临界值,若不是还残存着最后的理智,他甚至想要亲手杀了虞晋!
不去管什么江山社稷,不去管任何后果,只要杀了他,把卫元朝抢回来!
忍到现在,已然到了极致。
他真的再也等不下去了。
无人知道,他如今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想念、后悔、愤怒、嫉妒……每一天都被这些情绪包裹。即便用政事麻痹自己,也无法让他好过一点。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难受。
他控制不住的去想,此时此刻,卫元朝与虞晋在做什么?尤其是夜深人静时,他更是不受控制的去思索,去深想。
哪怕多想一分,他的心就更疼十分,依旧无法控制。
所以他不想等了。
一时半刻也等不下去了。
多等一刻,于他而言,都是煎熬与折磨。
“……卫元朝,你就是我的妻子。”前世是,今生也必然是。
晏长裕喉结上下滚动,声音竟如粗粝的石子发出的粗噶之声。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唯独那双眼睛在此刻亮的吓人。
里面盛满了令人心惊肉跳的执着与势在必得。
“如果我不愿意,你要怎样?”元朝沉着脸。
晏长裕没有回答,只是越发用力的攥紧她的手腕。那力道之大,甚至让元朝感受到了疼痛。
也让她顷刻间明白了晏长裕的意思。
以晏长裕的行事风格,倘若她不愿意,他便会用抢的。夫妻五年,她太了解他这一点了。
一旦认准了一个目标,不达目的,他绝不会妥协。
只不过曾经晏长裕的执着是用在了皇位之上,此刻,却似乎用在了她的身上。
元朝才刚生起的怒意忽然就散了。
重新生起的是一阵阵的无力。
“晏长裕,你疯了吗?”元朝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吗?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
便是做了皇帝,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晏家虽是皇室,但只凭皇家可掌控不了整个大周。
晏长裕若当真要强抢她,他要得罪的可不仅仅是卫家和虞晋。
首先,还坐在皇位上的君父就不会答应。
其次,瑞王府与镇国公府都不可能坐以待毙。最后,便是朝野上下,皆不会同意他的任意妄为。
这般做,于晏长裕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根本不符合他平常的行事准则。
这一瞬间,元朝是真的无法理解面前的男人。她相信晏长裕真的喜欢上了她,但如晏长裕这样的人,那些喜欢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在前世时,每当晏长裕让她不快,或者不回应她的感情,她也曾幻想过有一日一定要让晏长裕后悔,要让他来求她。
可幻想是假的。
元朝很清楚晏长裕永远也不可能那样做。这个男人是那般的冷情骄傲,倘若被拒绝,他也只会果断放弃,绝不会纠缠。
感情于他而言,并不太重要。
此前,晏长裕的表现确实如此。
所以这一世他们顺利的解除了婚约,斩断了两人之间的羁绊。即便中途晏长裕来求和,但在被她明确拒绝后,他也没有多少犹豫,堪称果决的转身就走。
……可他现在做什么?
说的不好听点,这就是死缠烂打。
有那么一瞬间,元朝几乎要不认识眼前的男人了。在她的记忆中,从未见过晏长裕这般模样。
他永远都是冷静甚至是冷漠的,从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所牵绊。
没有人能留住他的脚步。
便是前世,元朝也未曾奢望过。这个男人有多么清醒坚定,她很清楚。即便当她以为晏长裕深爱陆瑾时,她也从不认为他会为了陆瑾损害自己的根本。
晏长裕说他从未喜欢过陆瑾。
她信。
细想曾经,他确实从未骗过她。遇到他无法回答或者不想回答的问题时,他不会对她说谎话,只会避重就轻带过。
所以她信他是真的喜欢她。
在知道了避子药后,元朝自然更加确信了。若非喜欢,晏长裕完全没有必要用什么避子药。
只不过也如她之前所想,他的喜欢不值一提。
他为何要执意立陆瑾为妃?不是喜欢,必然是为了利益。即便他喜欢她,也不妨碍他为了利益做下那明显会伤害到她的决定。
所以元朝一点也不为这份喜欢有任何感动或者动容,只感到愤怒和讽刺。
她强压下怒气,尽量冷静地面对晏长裕。
“我当然知道后果。”晏长裕直视着她,竟是再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努力放轻自己的声音,用曾未用过的温柔说,“你不用担心,这一切我都会处理好。我不会让你再遭受任何非议。”
这是他的保证。
这一世,他绝不会让她再受那样的委屈。
元朝却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想要远离面前的男人。只是手腕被拽住,她根本避不开。
刚一动,攥住她手的大手便蓦然用力,反倒把她拉到了更近的位置。
“你不想要皇位了?”元朝抽了抽手,抽不动,只能忍耐怒意,冷声说,“若你执意如此,瑞王府与镇国公府必然要与你站在对立面。但是,”
她缓和了几分口气,补充道,“只要你放弃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回到正确的位置,瑞王府与镇国公府甚至可以支持你。”
如今洪文帝年岁渐长,这两年身体也大不如前,膝下几个儿子竞争更大。虞晋与卫震一直保持中立,没有掺合到这夺嫡之争中。
但无人可以忽略他们的存在。
晏长裕便是再厉害,同时与两府为敌,他的登位之路必然要变得极为艰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裕,你该冷静的思考一下,你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元朝理智的提醒,“莫要到了最后,悔之晚矣。你与皇位只有一步之遥,若是失了它,你不觉得可惜吗?”
她相信面前的男人会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晏长裕看着面前的女子,看清楚了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感动与怀念,甚至连愤怒都没有多少,更多的是冷静与理智。
他情愿她骂他打他恨他,也不愿听她这般冷静的与他分析,劝他放弃。他尚且不觉得可惜,她却为他可惜。
仿佛他的感情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是那般不值钱,似乎随时都可以收回去。
那一瞬间,他的心忽然就凉了一下,手上力道一松。
元朝抓住机会,立刻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她看着他的目光中,甚至带着几分防备与警惕。
——前世今生,她都从未用这般目光看过他。
心头生起了无边无际的寒意。
那片严寒瞬间便占据了整颗心脏,随即传遍了他的全身。
“……为什么?”他还是不解,“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是因为虞晋吗?”他又问了这个已经得到了回答的问题。
这样无赖的纠缠,实在是不像他了。
元朝无奈。
此刻她若是不给一个理由,晏长裕怕是还不会罢休。
她不清楚他这样的情绪和执着会持续多久,但无论多久,哪怕是一时半刻,元朝也不想要。
今生她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她不想再与过往纠葛。
“你不是有前世记忆吗?那你应该也看到了那封和离书吧。”最终,元朝沉思片刻,还是说道,“晏长裕,早在上一世,我就表明了我最后的心意了。我要与你和离。”
“我要与你和离”这六个字如惊雷在晏长裕的耳际炸响,震得他心神溃散。
眼前又闪过了那张和离书。
她的签名清晰可见。
比起和离书,此刻她亲口说出的这句话更让他震动。
他的身体倏然绷紧,想要摇头,却僵硬如石头,根本动不了。只能僵冷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那堪称冷酷的女子说着更加残忍的话。
“为什么……”
喉咙干涩得厉害,每发一个音,都是一阵涩痛,“我没有真的娶陆瑾,我不喜欢她的,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卫元朝,你信我。”
他看着她,眼里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祈求。
祈求。
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在祈求她。
然这个事实没有让她感到半分开怀,心头更是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倘若是在前世,听到这些话,或许她便受不住原谅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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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不是前世。
前世的她,死了啊。
元朝心尖一颤,别开眼,终于失去了所有耐心。想到前世躺在床上等死的绝望与痛苦,她的脸上便只剩下了冰封般的冷漠。
“为什么?”她笑了一声,眼里却盛满寒霜,“因为,你欠了我一条命啊。”
死亡
元朝没有再与晏长裕纠缠。这里虽然隐蔽, 但也难免被人发现。他们两人在这带的时间已经足够久,话也说了不少,该说的都说了, 她已无话再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扔下这句话, 趁着晏长裕失神, 元朝立刻转身就走。
这一次, 晏长裕没有拦她。
元朝松了口气, 她其实挺怕晏长裕不管不顾在在与她纠缠,幸而晏长裕终究是晏长裕, 还没有失去理智。
否则,他若真拦着她不让走,到时候闹起来怕是不好看。
事情闹大了也不好。
无论是对晏长裕还是她,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于他们来说, 往后陌路、再无纠葛才是对彼此最好的结果。她说的自然都是真心话,她是真的希望晏长裕冷静的想一想, 最好能够更理智的判断他们的的关系和未来,不要再做多余之事。
因着晏长裕的出现,元朝没有再在慈幼院多待,午膳结束后, 元朝便带着人回瑞王府了。孩子们自然舍不得,但慈幼院的小孩儿们都很乖巧懂事, 会不舍, 却不会胡搅蛮缠。
元朝顺利回了府。
虞晋还未回来。管家过来说,虞晋估摸要晚上很晚才会回来, 让她晚上不要等他, 早点休息。
元朝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听了, 虽有些失落,但反应也不大。
她现在的心神大多数都被晏长裕的变化所牵扯。今日之事实在太过突然,元朝一是没想到晏长裕会与她直接摊牌,二是晏长裕的反应超出了她所料。
虽然她自认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清楚了,但却把不准晏长裕的心思,不清楚他会不会如她所愿放弃。
她今日的话已经说的很重了。
尤其是最后,她对晏长裕说他欠了她一条命。其实这话有些偏颇,前世她的死固然有晏长裕的原因,但真正的凶手想来也不是他,陆瑾等人的可能性更大,再说,她自己也需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有因就有果,若非她当初固执的缠着晏长裕,也不会落到那个下场。是她的选择,所以她也要接受选择之后的后果。
她之所以那般说,只不过是想晏长裕放弃。
看晏长裕的情况,倒是与她不同。她拥有前世完整的记忆,但晏长裕的记忆似乎并不全——这一点,他自己也说了。
这种情况有些奇怪,是何因由?
元朝暂时想不通。
只有部分记忆,倒不如劝不住想起来。倘若晏长裕忆起前世所有,想来就能明白他们之间已经再无可能了。
她会死,他不是凶手,也是诱因。
思及此,元朝现在只希望他能快点想起来的。如此,她才能安心。如今这般,反倒是让她无法安宁。
即便暂时摆脱了,但元朝心中依然涌起了一抹若隐若现的不安。这抹不安,挥之不去,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她轻叹口气。
自与虞晋成婚后,元朝的睡眠更好。尤其如今虞晋还安全回来了,她不用太担心,往往她躺下去不过半刻钟便能睡着。
今夜却不是。
躺在床上,元朝有些心浮气躁,自然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幸而虞晋不在,否则,她怕是会影响的两个人都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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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闭着眼,告诉自己不再想,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只不过睡得也不安稳,像是在做什么噩梦一般,看不清梦境,记不得梦中内容,但那份烦躁不安却残留在记忆深处,让她倏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额头被人轻轻抚了抚,床头灯火重燃,驱散了一室的黑暗,上方传来了熟悉的男音。
元朝睁着眼,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声加重,似乎还沉浸在噩梦中。直到听到这道熟悉悦耳的声音,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偏头,看到了虞晋。
“……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元朝清醒过来,喘着气问道。直到出声,她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声音哑了不少,不复平常的清灵。
虞晋自然也听出来了。他俊挺的眉峰微蹙,放在元朝额头的手动了动,顺着她的面颊轻轻往下,轻声回:“回来不久,不到半个时辰。抱歉,这几日都会很忙,我怕是无法按时回家。”
元朝摇头:“都说了,你不用为此与我道歉。等你平了海寇回来,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在一起。若你觉得对我不起,那便在战场上好好保全自己,莫要受伤,平安健康的回家,那便足够了。”
“……我会尽量做到。”
战场刀剑无眼,便是虞晋也无法保证自己不受伤。他只能尽己所能,尽量以更小的代价赢得这场仗,安全回来,早些归来。
元朝露出了一抹笑:“师兄很厉害,我相信你。”
虞晋也抿唇笑了笑,目光微深,轻轻抚弄着元朝的脸颊,边为她擦去了面上的虚汗,温声问:“我的事先不提,倒是你,发生了什么事?”
虞晋太了解她了。
自然清楚元朝平常睡眠多好,便是做梦,大多数也是好梦,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做噩梦。
“知知,告诉我好吗?”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元朝面上,声音微微有些低沉,“我是你的丈夫,我想要保护你。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也该说出来一起解决。”
元朝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哪里受得住这般,况且便是她不说,也瞒不了多久。
沉默片刻,元朝到底还是说了今日在慈幼院发生的事。
“师兄,今日我在慈幼院碰见了太子。”顿了顿,元朝补充了一句,“不是巧合,他是故意来找我的。”
其实不用她说,虞晋也知道了这件事。
因着上次刺杀之事,他在元朝身边加了保护她的人手,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今日晏长裕出现,虽不算大张旗鼓,也没有避开这些人。
是以,早在白日,便有人向他禀报了此事。
——想来这也是晏长裕的目的。
他已经把自己的企图放在了明面上,根本不屑于在掩饰。这是对他的挑衅,也是给他下的战书。
晏长裕做得很成功。
成功的激怒了他。
得知此事的那刻,虞晋几乎忍不住,便冲动的想要回来。最终还是刘长辛死死拦住了他,“王爷,莫要上当!这是太子故意在激怒您,倘若您这时回去了,只会把事情闹大,届时对我们也没有任何好处,而且还会损害王妃的名誉。”
听到这话,虞晋才生生压下了翻涌的怒气,硬忍了下来。
看来这便是晏长裕的目的。
晏长裕清楚他不会拿元朝冒险,所以才那般肆无忌惮。倒是好一出阳谋!虞晋不得不承认这位太子果真与另外几位皇子截然不同,双方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晏长裕城府太深了。
最重要的是,此人够狠。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反正往往也是我这种人才能走的更远,取得最后的胜利。知知是晏长裕的软肋,又何尝不是他的?
晏长裕这一计,甚至连他自己也算了进去。
虞晋非但不能把此事闹大,甚至还要想方设法掩饰。这让他愤怒之余又止不住憋闷。
本来今晚他是回不来的。但没有看到知知,他实在是放不下心,所以终究还是忍不住连夜赶了回来。
知知睡着了。
看到妻子熟睡的面容,虞晋也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
虽然心中迫切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舍不得把人叫醒,本以为今夜就会这般过去,倒是不想,知知竟然被梦惊醒。
安抚了妻子,他却有些忍不了了,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但问出口的那瞬间,他心中又忍不住生出忐忑。
知知会告诉他吗?
她会怎么说?
虞晋并不惧怕晏长裕的威胁。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知知的态度和心意。
幸而,他没有输。
元朝仔细讲述了今日发生的事,只略过了她与晏长裕都是重生的这件事——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这件事。
若非晏长裕变了,她本意是想把重生的秘密带进坟墓里的。
往事已过,今生已是新生。她无意说出前世的惨痛,再让亲人爱人为此伤心难过,也不想他们与晏长裕作对。
当然不是担心晏长裕,而是不出意外,晏长裕依然会成为下一任帝王。瑞王府与镇国公府再厉害,终究是臣子。除非想要造反,否则纵观古今,与君王对着干的臣子有几个得了善终?
元朝只想今生平稳安宁的过完一生,不想再增许多麻烦。
只可惜,如今这点愿望怕是难以实现了。
“……今日我已与他说的很清楚,但我不清楚他会怎么做。”重生后的晏长裕经历过前世,必然比曾经更难对付,所以她无法给予确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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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元朝忍不住垂下了头。
只不过不等她叹气,身子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虞晋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紧紧箍着她,轻声说:“所以你今晚才做噩梦了?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他得逞的。知知,相信我,我不会让他抢走你。”
他的音量不高,声音低低的,但元朝不安的心慢慢变得安稳。她忍不住把头更深的埋进了男人的怀里,闷闷的说:“那你要记住你说的话,不许弄丢我!”
虞晋眸光微暗,手上微微有用力,沉声回了一个好。
“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没有人能让我们分开!”
即便是一国储君,他也绝不会妥协!
*
“太子殿下,您真的要这样做?”
护国寺,听明了晏长裕的来意,慈惠大师轻叹了一声。
晏长裕沉沉颔首:“请大师助孤,用药吧。”
在慈幼院,与元朝分开后,晏长裕没有回宫,而是直接来了护国寺找慈惠大师。来的一路上,卫元朝的那句话一直在他耳边循环。
就像是一条魔咒,让他根本无法忽视。
“……因为你欠了我一条命啊。”
卫元朝为何会这样说?
是谁的命?
晏长裕下意识忽略了另一种可能。
她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句话,定然是前世发生了什么。然晏长裕想不起来,这让他无比焦躁。
所以他来了护国寺。
之前他也曾来寻过慈惠大师,大师给了他恢复记忆的法子,只是太慢了。心底的不安和烦闷让他再也等不下去。
他想要立刻马上便想起一切。
只要他弄懂了卫元朝拒绝他的缘由,他便能对症下药,找到解决办法把她寻回来!
“殿下,你不后悔?”
“大师,动手吧。”
晏长裕直接道。
想要恢复记忆,还有另一种办法,便是慈惠大师给他用亲自调配的重药。坏处便是,这样的法子太粗暴,或许会伤害他的身体。
但晏长裕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一刻,他只想迫切的要卫元朝回来。
闻言,慈惠又叹了口气,没有再劝,只道:“既然殿下已经决定,那便用吧。贫僧只希望殿下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晏长裕没有说话,只抿紧了唇。
慈惠大师没有耽搁,立刻就去调配了药物,当日便用在了晏长裕身上。
“用了此药,殿下会立刻陷入沉睡。”慈惠说,“那时,或许您便能如愿了。”
这一夜,晏长裕留在了护国寺。
如慈惠所说,用了药后,他很快便陷入了睡梦中。虽是睡了,但这一次,他的意识无比清醒。
他在知道自己在做梦。
……也明白梦里的一切,便是属于他的前世记忆。
望着眼前的浓雾,晏长裕深吸口气,随即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一进去,眼前便是一变。
熟悉的宫殿,熟悉的景色,一点点呈现。
他来到了冷宫,站在了卫元朝的房门前。
晏长裕的心怦怦直跳。
“卫元朝!”
他看到前世的自己站在门前唤那熟悉的名字。
然而没有人出来。
前世的他眉心紧蹙,声音更冷,又唤了一声:“卫元朝,你出来!”
依然无人应他。
房间里没有传来一丝动静,仿佛他面对的是一间空屋。
但这不可能。
卫元朝就在里面,不可能离开。
可为什么没有任何回应?
手里的那张和离书早已被大力捏成了一团,虽面目全非,但晏长裕记性极好,只看过一次。便记下了上面的每一个字。
“卫元朝,你不要以为能躲着朕。你若不出来,朕便进来了!”他一边说,一边越发捏紧了手中的纸团,“朕不会和离!皇家从无和离妇,古往今来,更是从未有过和离的皇后!”
屋里依然没有任何声息。
见屋里的人还是不硬,前世的他再也无法忍受,终于伸手用力推开了那扇门,看到了躺在床上再无反应的人。
她在床上,面上是死灰的白。
——那是死亡的颜色。
卫元朝……死了。
那一刻,天地似乎都安静得化为了虚无。
她死了
“卫元朝。”
他向她走近, 声音冷硬,又唤了她一声。
她没有应。
狭小陈旧的屋子里一片死寂。
他终于走到了她的床边,完全看清楚了她此刻的模样。
她禁闭着双眼, 任凭他不停的唤着她的名字, 她也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他想, 她一定是还在生他的气, 所以故意装睡不想理他。
只要他向她道歉, 向她解释,她就会消气了。
如曾经的很多次一样。
她不会真的不理他的。
她说过, 她喜欢他,只喜欢他。他们是夫妻,是这世界最亲密的伴侣,他们只有一种结果, 那就是白首不相离。
“卫知知,我错了, 你别生我的气了。”这是他第一次向她道歉,也是第一次向一个人这般低声下气,原来也没有那么难,“我不是真的要纳妃, 我从来没想过要碰陆瑾,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解释……卫知知,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她依然没有反应。
就那样闭着眼, 沉沉的睡着,仿佛永远也不会再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离他远去。
他下意识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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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僵硬, 再也无往日的温软。那一刻,晏长裕恍若坠进了布满了千年寒雪的深渊中。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几乎要把他冻死在里面。
可他恍若未觉,只是越发用力的握着她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的寒冷,温暖她。
然而任凭他如何用力,她的手依然那般冷。
他没有让她变得暖起来,反倒被这股蚀骨的寒意侵入,身体急速降温,也坠入了那无边无际的僵冷中。
“卫知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卫知知,你别睡了。”
“卫知知,只要你醒过来,我立刻终止纳妃,只要你醒过来……”
没有回应。
一直一直都没有回应。
她不理他了。
砰——!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巨响,似乎有人摔倒在了地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裕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双墨黑的眼睛只紧紧地看着床榻上的人,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还在等着她的回应。
“……娘娘,皇后娘娘……薨了!”
常文难以置信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轰然炸响,惊动了身后跟来的其他人,也惊醒了跪坐在床边的新帝。
年轻的帝王猛然回首,厉声喝道:“闭嘴,休得胡言!她没有事,她只是睡着了!”说罢,他忽然又降低了音量,似唯恐惊醒了沉睡的人,又低声说:“对,她一定是太累了,所以睡着了。不能吵醒她。”
他知道的,她有起床气,最讨厌别人打扰她睡觉了。往常便是他吵醒了她,她也会与他生气的。
有时候气的厉害了,能足足一日都不理他。
对了,一定是这样。
所以她才不理他。
晏长裕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这陈旧狭小的房间,简陋的家具,眉头紧锁,脸色极冷,又似乎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慌乱。
她是生来尊贵的金枝玉叶,千娇百宠的长大,除了在外时的不变,在家中时,何曾住过这般简陋的屋子?
晏长裕知道冷宫偏僻荒芜破旧,但之前未曾来过,如今亲眼见了,才明白是何等的模样。
之前虽然与她生气,但他也没想过不管。虽然面上不愿服软,但私底下可是让人送了不少东西到冷宫来。
如何还会是这般模样?
晏长裕没有心思深想,此刻,他只知道,不能让她再留在这里。便是他们最为艰难的时候,他也未曾让她受过这样的苦。
如今他已是九五之尊,他的妻子自然也该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该享受世间最好的一切。
既然知道了,他又怎会再任由她住在这里?
“我带你回去。”
他这样对她说,“若你怪我自作主张,不顾你的意愿,那你便起来。”
顿了顿,他低声补充:“……这一次,我不与你生气了。你要骂,便骂吧。”这是他第一次与人服软低头,甚至再也不顾及那所谓的帝王尊严。
他只是想,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他确实该让着她。被自己的妻子骂几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平常百姓家,不也是如此?
只不过,他到底是帝王。帝王威严不可损害,她若要骂,最好还是关起门来。否则,若是被那些老学究看到了听到了,怕是得怪她。
想通之后,晏长裕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他打横抱起了自己的妻子,一边对跪在地上的常文道:“让人好好准备,朕要带着皇后回去。对了,让御膳房备好膳食,她醒来定会饿了。”
常文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眼里一片恐惧和慌乱。
“陛下……”
常文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见年轻的新帝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小声对他说:“声音小点,莫要吵醒了皇后,否则朕绝不饶你!”
常文面色惨白,心重重沉了下去。
他当然不是害怕帝王的威胁,而是心惊他的反应。他们都看得清楚,皇后娘娘分明是薨了,哪里是睡着了?
娘娘的面色是独属于死人的惨白死灰之色。
他不信聪慧敏锐噢噢陛下看不到。
然此刻,看着帝王堪称温柔的面色,他心惊胆战,一股极度的不安凭空生起,几乎要淹没了他。
那一刻,常文再也顾不得上下尊卑,想要开口。然正这时,不等他说话,一道娇柔的声音已然响起。
“陛下,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她还在生臣妾的气么?”来人正是陆瑾。她身着贵妃吉服,妆容精致华贵,整个人与这清冷寂寥的冷宫格格不入。
她朝晏长裕走近,眼里带着薄薄的水光,泫然欲泣:“若是皇后娘娘容不得臣妾,臣妾离开便是。臣妾没想到皇后娘娘的气性竟然这般大……”
她盈盈拜倒,一双水眸专注又不舍的看着晏长裕,哽咽道:“只要陛下与娘娘不要因为臣妾夫妻失和,臣妾可以不做这个贵妃,为奴为婢也可!”
陆瑾做出这般的低姿态,配上她楚楚动人梨花带雨的容貌,难免惹人怜惜。围在周围的宫人和侍卫,有些都露出了不忍之色。便是那些不认同纳弟媳为妃的人,也难以去苛责一个柔弱的女子。
从贵妃到奴婢,这不仅是地位上的天差地别。
再听得她的话,有人甚至都忍不住认为,皇后娘娘未免太霸道了一些。身为国母,不应该嫉妒,本就应该有宽容包容之心。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后宫三千,本就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便是没有这位曾经的五皇子妃,也会有其他女子,皇后娘娘此番行为实在是太过了一些。
“陛下……”
陆瑾没看其他人,只水光潋滟的看着晏长裕。她站在帝王面前,看上去是那般的脆弱可怜。
“臣妾……”
“滚!”
只不过不等陆瑾再说完,晏长裕已经冷冷开口,那双墨黑的眼睛中没有半分动容,唯有冷漠和厌恶。
陆瑾身子一僵,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人,难以相信他竟然会对她说那般冷厉的话。
不仅是她,其他人也惊了惊。
“谁允许你来这里的?”晏长裕却是面无表情,完全不在意陆瑾是否伤心,冷声道,“来人,把她拖下去,打入天牢!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能探望!”
“陛下!”
陆瑾呆住了。
晏长裕却看也未看她,只忙低头,对怀里的人说:“抱歉,我不知道她会过来。我现在就让她走,你别生气。”
与方才冷漠的声音相比,此刻,他的声音堪称温柔。
陆瑾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一时,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嫉妒,哪里愿意离开。眼见着晏长裕越过她,抱着怀里的人就要走,被侍卫制住的陆瑾再也忍不住,大声吼道:“陛下,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她已经死了,她怎么可能听得见你说的话?”
陆瑾就是听说了卫元朝已死的消息,所以才赶来的。来此之前,她还有些不满——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她的册封之日死?
不过很快,她便又高兴了起来。
死在今日也好。
反正她要得从来不是一个小小的贵妃之位,她要得一直都是皇后的位置。卫元朝死了,正好给她腾出了位置,到时候,她可以直接被册封为皇后。
从贵妃升为皇后,到底有瑕疵,比不得直接册封为后。
因为太过兴奋,所以即便觉得晏长裕的反应有点出乎预料,陆瑾也没太放在心上。她承认,晏长裕或许对卫元朝动了心。
但那又如何?
即便动了心,也没多少喜欢。否则,晏长裕就不会不顾卫元朝的意愿,同意册封她为妃!
所以陆瑾并未太放在心上。
比起感情,她更相信利益。她手上有足够让晏长裕心动的利益,自然不惧一个卫元朝。
况且,感情是可以培养的。陆瑾自认比卫元朝优秀无数倍,总有一日,晏长裕只会喜欢她!
然千算万算,她没有想到,晏长裕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卫元朝都死了,他不是应该履行他们之间的约定吗?缘何还要把她赶走……甚至竟还要把她打入天牢!
陆瑾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结局。
晏长裕倏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目光冷酷的看着陆瑾,那双眼里仿佛凝满了冰霜:“朕让你闭嘴!以下犯上,诅咒国母,该诛!”
那个诛字,满是杀气。
陆瑾面色惊白交加,眼见晏长裕当真是要杀了她,她终于再也忍不了,几乎是失去了的理智:“晏长裕,你疯了吗!你不想要我手中的东西了?!”
晏长裕蹙眉,却是根本没看陆瑾,而是慌忙低头去看怀里的人。
她还是紧闭着眼睛,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晏长裕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忍不住失落。
他伸手轻轻为她理了理面上被弄乱的发丝,指尖留恋的从她的脸上轻柔划过。再抬起头时,看向陆瑾的目光却无半分温度,只对侍卫道:“堵住她的嘴,把她拖下去!”
说罢,他再问没停留,转身便大步回了寝宫。
要睡觉,还是要回床榻上更舒服。她身娇体贵,自然受不得这些委屈,所以他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晏长裕甚至用上了功夫。
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仅仅用了一刻钟就到了。挥退了伺候的人,他亲自把她放到了柔软宽大的床榻上。
随后,他哪里也没有去,而是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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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他挥退了所有人,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就这样一个人守着她。只是她睡得太沉了,也太久了。
直到太阳落下,直到夜色深沉,她也没有醒来。
睡得太久了不好。
他心中忧虑,终于出声:“来人,传太医!”
太医很快就来了。
不等他们行礼,晏长裕直接道:“来看看,皇后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直不醒,她是不是生病了?”
帝王的声音里满是忧虑担忧,但听起来很正常。
来之前,太医本来隐隐听说皇后娘娘薨了,如今瞧见陛下的反应,便以为是谣言——倘若皇后娘娘薨了,陛下又岂会是这般反应?
他忙应了一声,上前就要为皇后把脉。
结果,刚走到床榻边,看清床上人的模样时,太医却是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普通人或许会认错,但是大夫可不会看错,这……这分明是死人之相!
皇后娘娘当真薨了!
“愣着作甚?还不快给皇后看诊!”
晏长裕冷声道。
听到他的声音,太医却是瘫倒在地,声音发颤:“陛下,皇后娘娘已经……已经薨了啊!”
话音未落,太医只觉胸口剧痛,竟是被帝王一脚踢到了一边。
“大胆,竟然敢诅咒国母,你想死不成!”
晏长裕怒不可遏,面色更冷,“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仔细看,必须把皇后治好。否则,朕必治你死罪!”
太医脸色惨白,只惶恐难安:“陛下,臣……臣只是大夫,娘娘已死,臣、臣无能为力啊!”
便是他医术再好,也不可能让人起死回生。
……人都死了,还治什么?
“陛下,娘娘真的走了,您……”
“陛下,奴才知道您伤心,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您不要……”
不仅是太医,所有的人都在说,她走了,她死了。
晏长裕想要生气,想要斥责,想要把这些敢大逆不道诅咒国母的人全都杀了,可是胸口处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陡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他启唇,却是不等他说话,便猛然喷出了一口血。
“陛下!”
寝殿中一片混乱,晏长裕看到很多人向他跑来。
有常文,有顾决,有陈文业,还有很多很多人……唯独没有她。对了,她睡着了,自然不会来。
可是这么大的声音,若是平常,她早就被吵醒了。
那时她会嘟着嘴不满的埋怨他,不像现在,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一丝声息,就像是……像是真的死了。
可是她怎么会死呢?
她说过要与他一辈子的,如今才几年,她怎么能走?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晏长裕都沉浸在这一种虚无的空洞和静默中。
他仿佛被扔进了一个空旷的世界中,那里没有其他人,更没有卫元朝,只有他一个人。
可他不信,他要去找她。
他找了很久很久,用尽了全力,依然一无所获。他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身影,在筋疲力尽时,他甚至都快分不清她的存在是真实还是他的幻想。
“陛下,皇后娘娘已经走了,您让她入土为安吧。”有人在他耳边说着话,
所有遗失的记忆在这一瞬间终于全部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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