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眼睁睁的看着长子离开。
她伸出手, 试图去抓住,但无济于事。
就像她曾经想要挽回自己的丈夫一样,却是事与愿违。
她不明白, 为何丈夫与儿子,皆不能按着她的意愿行事?
难道她真的错了么?
可她所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陶氏厌恶一切失控的感觉,她希望所有人皆按着她的意愿办事,一旦丈夫, 亦或是儿子,不随着她的愿, 她就会难以抑制的狂躁起来。
就好似所有人都背叛了她。
“宏毅啊……你难道不要母亲了么?呜呜呜……”
陶氏仰面大哭。
她不明白, 为何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厢,乔宏毅走出屋子时, 乔婳立刻躲了起来,一直等到乔宏毅离开廊庑, 她这才走出,一双水眸怒视着乔宏毅远去的方向,乔婳愤然不已。
她要所有人皆围着她转,为她所用,将她视作掌中明珠。
乔宁算是个什么东西, 凭什么与她平起平坐?
她才是乔家真正的千金,乔宁不过就是一个孤女,保不成是京都城的什么下三滥的女子所生!
“我从前听说, 京都城不少贵人养外室,还时常闹出外室子, 你说,乔宁会不会就是见不得光的外室所生?”既然是外室, 那必定美貌,乔宁的好容色就是一个极有力的证明。
梅婆子怔住。
这要她如何回答?
四小姐到底还是乔家的姑娘,她总不能说四小姐是低贱的外室所生吧……
乔婳催促:“你倒是说话?乔宁有没有可能就是出身低贱?”
梅婆子为难至极,她是陶氏的心腹,也将乔婳看得很重,但她也亲眼见过乔宁侍奉在陶氏病榻前的光景,她没法亲口诋毁乔宁。
“这……四小姐被大爷捡回来时,衣衫破烂,也不像是富贵人家所丢弃呀。”梅婆子说了句公道话。
换言之,即便四小姐当真是不体面的外室所生,可四小姐是无辜的呀。
当然,梅婆子不敢说出来。
她跟在陶氏身边太久了,深知陶氏的性子,眼下看来,乔婳也随了陶氏。
这厢,乔婳又问:“大哥已弱冠,按理说,早该成婚。他的那个未婚妻,理应守孝结束了吧?大哥总不能……当真惦记上了乔宁?那可真是违背了三纲五常!乔宁就是一个祸害!”
乔婳愤然不已。
大哥如何能喜欢乔宁呢?!
她才是大哥的亲妹妹啊!
乔婳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待在贾家时,她心中不甘,总觉得贾家的小庙容不下她,而今,回到京都乔府,她依旧心中不甘。就仿佛,但凡有一桩事不能符合她的心意,又或是身边的人不对她言听计从,都会让她陷入极大的愤懑。
乔婳没有去看陶氏,而是转头就走。
除却陶氏之外,她还需得尽快给自己物色另一个强大靠山!
***
锦香院,乔宁才回来不久。
她今日当面对顾远琛表明了心意,也将顾远琛当时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他明显举措不安,却又强装镇定。
因着见过顾远琛饱受风霜,驰骋沙场的样子,所以,乔宁很是心疼少年时的顾远琛。
她倒是期盼,顾远琛这辈子都能如此潇洒风流。
但她知道,如此这般岁月静好的日子……
不多了。
“阿宁,在发什么呆?”乔宏毅的声音中断了乔宁的思绪。
此刻,少女立于紫藤花木下,风拂鬓发,她眼神痴痴,唇角含笑,褪去了些许稚嫩,即便不施粉黛,也让人眼前一亮。
乔宏毅眸色一滞,朝着乔宁大步走了过去。
他是男子,最能明白男子的心思。
外面的流言蜚语,他也都听说了。
但乔宏毅并不认为是乔宁惹事,她生得美貌,并非是过错。
“大哥,你回来了?”乔宁巧笑嫣然,并不提及近日发生的事,也不抱怨陶氏。
她越是如此,乔宏毅就越心疼、愧疚。
他甚至没法想象,倘若乔宁当真在郊外出事,他会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做出何等绝情之事。
乔宏毅担心再次挑起乔宁不好的回忆,遂也只字不提。
乔宁上前一步,拉住了乔宏毅的衣袖:“大哥,你说过,会帮我退婚的,眼下所有人都知晓,我不喜欢陆表哥了,那这桩婚事……能否作废?”
乔、陆两家的婚事,并无纸质婚书。
不过就是当初两家的口头之约。
眼下困境就是,陆云卿不肯放手。
他对那位白月光的执念太深,抓着她这个替身当做慰藉。
乔宏毅剑眉微拧:“阿宁,你当真喜欢顾四?”
乔宁眸子晶亮,点头如捣蒜,她对兄长极为信任,以至于没有任何隐瞒:“嗯!大哥,我的确喜欢顾四公子,我不想嫁陆表哥。”
上辈子她死后,兄长即便落了难,也追到了镇国公府,试图索要回她的牌位。
乔宏毅稍作思量,客观的说了一些顾远琛的故事。
“阿宁啊,镇国公府的事,你也应该有所听闻。那顾四……不是个正常人。他今年才十八岁,却早已在边关历练数载,杀人无数。他父亲失踪之后好长一阵子,他独自一人去白帝谷寻人,在尸堆里待了一个月。况且,他母亲如今还是宫里的容妃。顾家的水,实在太深呐。”
“即便不说顾四的身世,可他也委实过分风流了些,时常流连京都城的销金窟,光会哄骗无知少女。你年纪还小,不懂男子心思。”
“且听大哥一言,莫要再去招惹顾四,纵使他再俊美,阿宁也不可动心。好看的男子,就像是豺狼,会吃人。”
乔宁:“……”
兄长所言甚是啊。
换做是前世,她一定不敢直接对顾远琛表白。
可她上辈子已经在顾远琛身边待了十载,对他再了解不过。
乔宁眨眨眼,笑说:“可大哥也甚是俊美呀,难道也是豺狼,还会吃人不成,噗嗤……哈哈哈!”
乔宏毅竟然一愣:“……你这丫头,还学会贫嘴了。”
乔宁心意已决,缠着乔宏毅好一会:“大哥呀,你就帮帮我吧,只要可以退了婚事,我就亲手给大哥缝制衣裳。”
乔宏毅凝视着少女精致的眉目,眼神中掠过一抹异色,但转身即逝,终究还是应了她:“为兄尽量让你满足。”
离开时,乔宏毅神色骤变。
阿宁原先喜欢陆云卿,这让他颇为不爽快。
而今,阿宁又喜欢顾远琛,他忽然觉得,自己在阿宁心中没有占据多么重要的位置。
***
乔宁之所以被众人所知,是因着她是陆云卿的未婚妻。
但这几日,京都城的百姓,无人不知乔宁,皆因她是灾星转世的谣言,以及她心悦顾远琛这桩事。
陆家自是不可能不知晓。
陆云卿身为陆家下一任家主,他的妻子,会是陆家的宗妇,绝非是什么女子都可以胜任的。
有关乔宁的谣言,被传得沸沸扬扬,陆家这边自是会重新考量这桩婚事。
陆府堂屋,刚泡好的清茶,浮香袅袅。
上首的位置上,坐着陆老夫人、陆大爷。陆夫人则就坐在陆云卿对面的位置上。
陆云卿端坐太师椅,单手持盏,他的眉目氤氲在腾起的水汽中,年轻轻轻却给人不可揣测之感。
老夫人先开口:“子墨啊,乔家那丫头的确来路不明,虽打小就与你结识,但你二人委实不般配,以子墨如今的地位,正经世家高门的贵女,才有资格嫁你为妻。何况……乔四姑娘委实太过不懂事,与你尚未退婚,就扬言心悦旁的男子,这、这……成何体统?!”
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即便要退婚,也得是陆家开口啊!
她乔宁凭什么先发制人?!
陆老夫人只觉得颜面无存。她的长孙,可不是什么女子都能配得上的!
由老夫人开口子,陆大爷也附和,他平日里不敢与这个儿子置喙,但与乔家的婚事,多少是乔家高攀了,在陆大爷眼中,陆云卿完全可以高娶,如此,便可最大限度的助于仕途。
陆大爷:“子墨,你祖母的话,皆是为了你好。你与乔家四小姐的确不合适。”
言罢,陆大爷给了陆夫人一个眼神暗示。
陆夫人早些年,备受婆母、妯娌欺压,丈夫也从不护着她。所以,陆夫人只为自己儿子考虑,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为难,遂没有帮衬乔大爷,只说:“我儿自己心中有数即可,我相信,子墨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陆大爷一噎:“你……”
陆夫人立刻端起茶盏,垂眸饮茶,拒绝与陆大爷对视。
陆云卿一直气定神闲,似是不将外界传言放在眼里,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胸有成竹。
“祖母、父亲,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娶谁,又不想娶谁,也是我自己的事。您二位可别忘了,陆家如今的恩荣,皆是谁带来。我若不退婚,陆家任何人不得对外散播消息!”
陆云卿语气不善,算是威胁。
陆老夫人与陆大爷当场怔然。
要知道,陆云卿可不是说笑的。他这几年在刑部办了几桩轰动朝野的案件,年轻不大,却已积威甚重,他有足够的底气不将长辈的话放在眼里。
陆云卿起身,广袖轻挥,颇有家主风度。
“今日此事无需再谈,无我允许,陆家不准擅自退亲。”陆云卿又交代一句,这便款步离开堂屋。
陆夫人也随后起身离开,对婆母与丈夫视而不见。
堂屋内的母子两人面面相觑,竟是无计可施了。彼时,陆云卿尚且年幼时,他与陆夫人的确没有得到过善待。
如今,幼狼长大,崭露头角,已不是旁人可以轻易掌控得了。
***
陆云卿召集了陆府护院,亲自带人前去各大酒楼抓人。
但凡造谣过乔宁的说书先生,亦或是碎嘴小二,皆被抓来一一质问。
长安街本就是大殷最热闹繁华的地段,陆云卿如此大张旗鼓行事,自是备受瞩目。
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热闹。
陆云卿将造谣之人控制,让这些人亲口承认自己的过错。
“乔、乔四姑娘并非是灾星转世,是小人……收人钱财,这才散播谣言。陆大人,小人错了!小人当真知错了!”
“小人也知错!小人收下的银子皆如数上交!”
“小人错了……”
造谣之人跪地求饶,连连磕头。
陆云卿审案的手段,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凡经他之手审问过的犯人,不死也会脱一层皮。
陆云卿站在长街上,负手而立,面容萧瑟立挺,他单单是站在那里,就宛若一把尖锐的剑,是刑部的剑。
“可知,是谁人指使?”陆云卿淡淡启齿,听不出情绪,却叫人浑身发寒。
这些人收了好处的人,一应如实答话:“回陆大人,小的并不知晓,对方只命人送来了银子,小的也不知幕后之人呐。”
陶氏又不是傻子,又岂会蠢到暴露身份。
所以,此事只能查到这里,便不了了之。
陆云卿暂时不想让乔家出事,他还需要乔宁从乔府安安稳稳的出阁。
他今日的目的达成了。
便是给乔宁洗脱灾星的污名。
陆云卿抬手,轻轻一挥:“来人,按大殷律法,造谣生事,扰乱治安者,三十棍当街刑责。”
一时间,哀嚎声不绝,三十棍下去,轻则躺上个把月,重则从此不利于行。
长安街的看客们不禁唏嘘,对陆云卿这号人物更是敬仰不已。
此刻,正在茶楼雅间品茗的几名纨绔纷纷探头。
周锦川打量了几眼长街上陆云卿,这又回头偷瞄了一眼正“喝闷茶”的顾远琛,故意道:“陆大人今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呐!”
不知谁人忽然打趣:“今日的肴肉,配了太多醋,实在酸得很。”
周锦川担心顾远琛会多想,宽慰道:“顾四,你虽不及陆大人有实力,也不像陆大人这般雷厉风行,可乔姑娘喜欢的人,还是你呀。”
顾远琛:“……”
少年面色冷沉,今日身着一袭宝蓝色锦缎袍服,高束马尾,佩戴了玉冠,本该意气风华、肆意潇洒,但此刻,却如同霜打过的茄子,蔫不拉几。
乔姑娘……
或许并不需要他。
瞧,人家陆云卿也能替乔姑娘解决大麻烦。
这一刻,顾远琛有种不被需求的失落感。
他也想替乔宁洗脱灾星的污名,可他没有合适的身份,而且,他甚至潜意识里故意让流言发酵,如此,陆家那边或许就会退亲……
意识到这个潜在的念头后,顾远琛更是心虚不已。
他没打算给乔姑娘一个将来,却暗暗渴望着她退婚……?!
可真卑鄙啊!
陆云卿帮乔姑娘出头了,乔姑娘会不会猛然惊觉,还是陆云卿更好?
不知为何,顾远琛胸腔空落落的,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酸胀感。
乔姑娘是美人,陆云卿是英雄,那他自己呢?他又算得了什么?
顾远琛以茶代酒,一口闷下,他的嗓音低低沉沉,有些愠怒:“日后,莫要在小爷面前提及乔姑娘!”
鸟和鱼,本就不同路。
顾远琛心知肚明。
只不过,他佯装不够精明,装作可以与乔宁走一小段路罢了……
***
陆云卿亲自去了一趟乔府,告诉乔宁:“阿宁别担心,灾星传言已经破除,无人会再轻视你。”
他今日一连串的作为,彻底打破了京都城有关乔宁的传闻。
乔宁颇为懊恼。
她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的坏名声,一下又回到最初。
但又不能当着陆云卿的面表露出来,唯有憨笑两声:“……”我谢谢你啊。
其实,乔宁内心深处还是感激陆云卿的。
她从上辈子起,身后便无人可依。所以,当陆云卿处处呵护她,对她施以援手时,她当真坚定的以为,陆云卿就是她可以信任的良配。
任谁面对昏暗中的一束光,也会想方设法抓住。
彼时,于她而言,陆云卿就曾是那道光。
但前世成婚后,她逐渐认清,也彻底苏醒。
她不怨恨陆云卿,甚至感激他也曾对她温柔以待。
大抵是出身卑微,拥有的东西又太少,所以,旁人的示好,她总会误以为,那是一束救赎的光。
而今,乔宁心中坦然,也释然。
她理解陆云卿。
也明白了她自己的内心。
乔宁莞尔,态度疏离,但又不失敬重:“多谢陆表哥,这份恩情,我也不知如何报答。”
乔宁除却她自己之外,也没有其他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但这一世,她是为了顾远琛而来,也不会再做任何人的替身。
陆云卿置于身后的手掌握了握,面上笑意温和:“傻丫头,你我之间谈何报答,莫要与我计较小事,可好?”
言罢,他摸了乔宁的发心。
这个动作,他前世也时常会做。
乔宁却怔住,很是不适:“多谢。”
陆云卿眸光微变:“……”
他看着少女的眼神,虽是温和,但总是透着一股让人看不懂的探究。
以前乔宁不懂,如今,她心知肚明。
那个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白月光,到底是谁人呀?
今日,陆云卿又给乔宁送来了不少东西,乔宁命人摆进私库,她没法直接让陆云卿将东西又原封不动带回去。
只好等待合适的机会,再尽数还给陆云卿。
***
陆云卿回到陆府,直接见了一女子。
女子名为白婉,已被暗中藏起来调/教数日。
“主人,奴已经准备妥当了。”
陆云卿已恢复清冷面色,淡淡看了一眼白婉:“嗯,见到卫国公时,你就将身世阐明,他命人查看你后背的胎记后,定会相信你,只要你安分守己,便就是卫国公的妹妹了,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你倘若泄露出半个字……我必定杀你。”
白婉明白机会来之不易,忙垂首:“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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