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站起来!这点苦楚都受不了?那你想如何替心爱之人报仇?!”穆枫眠沉声低喝。
雷雨突至, 天地间被一阵滂沱大雨侵袭。
贾清趴在泥泞之中,目不能视。
遍地是伤的身子,已经逐渐开始麻木。
他的唇鼻皆被污水浸泡, 雷声轰鸣,他脑中全是乔婳的音容笑貌。
他的婳儿死了。
他再也见不到了。
而乔婳真正的死因, 他也没弄明白。
少傅只告诉他,待他羽翼丰满,才会将真相告知他。
可他如今这般狼狈不堪, 几时才能练成真本事?
穆枫眠手持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他的皂靴很快染上污泥, 行至贾清面前, 他驻足睥睨着贾清。
雷雨之中,穆枫眠的声音低沉磁性, 像从久远之地传来。
他像是对贾清所言,但又像是自言自语的阐述一桩事。
“曾经有一个天真灿漫的孩子, 他自出生就备受娇宠。父母兄长皆十分呵护他,让他免于知晓人间冷暖。可突然有一日,家中突逢变故,阖族被杀,兄长为了掩护他逃离, 被数箭穿心。那个男孩一夜之间长大,从此就靠着仇恨过活。报仇成了他唯一的夙愿,看着仇家们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 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且听我一言,仇恨绝非是一桩坏事, 你很快就会知道,仇恨可以让你成长为怎样的强者。”
“倘若就此趴下, 你与一趟烂泥,又能有什么区别?”
“你不是很想知晓,婳妃究竟是怎么死的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贾清终于有了反应,他抬首,一脸污泥,五官模糊不清,但那双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活人气息。
“……告、告诉我!快告诉我!”
贾清绝望至极。
他至少要知道乔婳是怎么死的!
穆枫眠没有拖延,继续娓娓道来,他这人好似没有任何情绪,像被抽走了人情味的活死人,始终是清冷无温的,就像一潭死水。
“婳妃……是被皇上活活折磨死,还制成了蜡人,你想将她的尸身抢回来,怕是得等到皇上驾崩。”
穆枫眠轻描淡写。
他看着贾清眼中的仇恨一点点浓郁起来,直至溢满而出。
贾清的手紧紧抓着泥泞污泥,试图爬站起来。
看着他再度站在自己面前,穆枫眠满意一笑:“甚好,你继续练,等你成为一把利刃,我就让你去手刃仇家。”
“轰隆隆——”
炸雷当空响起,穆枫眠转身离开。
像贾清这样的兵刃,越多越好。他已经搜罗了数位,这世上不仅仅只有狗皇帝会四处搜罗人……
***
南蛮使臣无故失踪后,一直无迹可寻。
南蛮君主借故施压,提出要与大殷联姻,满朝哗然。
要知道,大殷乃中原大国,而南蛮不过就是中原周边的蛮夷小国,只要帝王下旨,大殷将士即刻会带兵围杀,断然轮不到大殷公主前去蛮夷之地和亲的道理。
何况,本朝没有公主。
而南蛮也知晓康元帝无女儿,竟是提出了荒唐至极的要求,要让卫贵妃代替公主,嫁给南蛮王。
要知道,卫蛮曾经斩杀过南蛮的大将军,那位将军不是旁人,正是南蛮王的舅舅。
由此可见,南蛮王这哪里是要联姻?!
分明是要折辱卫蛮。
“岂有此理?!朕的贵妃,岂容南蛮如此折辱?!”康元帝拍案而起。
就在群臣以为,帝王终于要硬气一回时,康元帝竟语出惊人:“卫国公,朕记得你已经寻到亲妹,不如朕亲封你那妹妹为公主,让她前去和亲。”
群臣:“……!”
原来,帝王不是硬气,而是舍不得卫贵妃。
卫靖出列,面色萧瑟肃重,神色格外冷沉,不过他素来如此,脸上没甚表情,抱拳道:“回皇上,臣寻回来的亲妹,不过就是个骗子,已被臣亲手杀了。臣倒是还有一个义妹,只可惜,已经被臣许配给旁人。臣就算是想替皇上分忧,暂时也毫无办法,除非……臣倒是可以主动请缨,带兵杀去南蛮。”
康元帝硬生生噎住。
他当然知道卫靖已经杀了那个冒牌亲妹。
他正打算循序渐诱,册封卫娇为公主,让卫娇前去和亲。
可谁知,卫靖竟一口咬定,他已经他将那个义妹许配了出去!
康元帝:“卫国公,你放肆!两国开战岂是儿戏?你可知,每次开战,必定劳民伤财,我大殷乃礼仪之邦,绝不主动挑衅,否则,大殷与蛮夷又有何区别?你这是要将朕置于不义之地!”
“卫国公,你可知罪?!”
内殿安静到针落可闻。
康元帝的嗓音,在内殿起了回音。
众人屏息。
卫家百年忠烈,卫家人手上沾染了太多的蛮夷人的血,卫家女一旦落入蛮夷手中,可想而知,会是怎样的下场!
此刻,饶是中立派的臣子们,也有些不忍。
卫家女,皆是巾帼英雄。
家国有难时,她们会冲在最前面。
凭什么太平时候,却无人能护得她们?!
卫贵妃在满朝文武心目中,有着不可亵渎的地位。
卫娇在京都城骄横跋扈,但仍旧被所有人包容,只因为她是卫家女。
这厢,卫靖的面色更是冷沉,仿佛淬了一层冰碎子:“回皇上,臣不知罪。大殷乃中原泱泱大国,南蛮屡次叩边,大殷未曾赶尽杀绝,已是仁慈。臣身为大殷战神,蛮夷若胆敢来犯,臣必带兵诛之!保我大殷国土、子民!”
卫靖的嗓音雄厚,仿佛掺和着内力,极具有渗透力。又大概是因着南蛮打起了长姐的主意,让他内心愤懑。故此,方才一番话,他没有给南蛮一丝面子。
又因他言辞中肯,康元帝无话可说。
***
退朝后,卫靖直奔镇国公府。
他不可能让帝王册封卫娇为公主,以防夜长梦多,卫娇的婚事也必须尽快定下来。而且,他已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口说已将卫娇许配出去。
故此,他又得故技重施。
让卫娇也尽快假成婚。
卫靖此前一直镇守边关,是今年才被召见回京都,康元帝的用意昭然若揭,也同样试图将他困于京都,架空他的兵权。所以,卫靖对京都适婚公子哥并不是很熟悉。
事态紧急,他首先想到了顾远琛。
刚抵达镇国公府,一言明来意,顾远琛立刻炸了毛:“我不纳妾!我与阿宁彼此忠于彼此!”
卫靖:“……闭嘴!我几时让你纳妾了?!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沈浪与崔墨初,谁更合适一些?”
一言至此,卫靖觉得不妥,又问:“确切的说,是谁更好拿捏?”
卫娇刁蛮任性,性子又单纯,没有阿宁聪慧隐忍,所以,卫靖很难想象的出来,哪个公子哥会适合她。
闻言,顾远琛立刻放松,倒是想到了一人:“周锦川如何?我对他了如指掌,是个没脑子的人,很好拿捏,将来会是个惧内的,虽是表面上风流了些,但其实并非如此,他也敬重女子,不像旁的公子哥,总是会轻视女子。”
顾远琛又正色说:“沈浪与崔墨初,皆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你舍得让卫二小姐远嫁?周家就在京都,在你的眼皮底下,将来若是过不下去,也有你个兄长撑腰。”
卫靖一愣。
忽然笑了:“你小子正经起来,倒是颇有几分见地。”
顾远琛:“……”他什么时候没有见地了?!
卫靖直接当甩手掌柜:“我今日回去就找借口,让卫娇来镇国公府,你尽快安排她与周锦川的婚事。记住,此事一定要办得完美,我看好你。”
顾远琛:“……”
大舅哥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他又不是媒婆!
无奈,顾远琛只能应下,一个是大舅哥,另一个是小姨子,他的确得将事情办好。
***
皇宫那头,卫贵妃也从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康元帝下朝后,去了御书房继续见肱骨大臣。
小太监急急忙忙入殿,连连擦拭额头的汗,禀报道:“皇上,贵妃娘娘来了!娘娘说,南蛮对她大不敬,她要亲手杀了此次前来京都的南蛮使臣!”
康元帝捧着茶盏的手一顿。
而这时,卫蛮已经风风火火的迈入内殿,见几位元老级别的大臣皆在,卫蛮颔首道:“刚好几位大人在场,那就替本宫作个证,本宫身为皇上的贵妃,大殷的女将军,决不允许蛮夷人如此侮辱!更是不能允许旁人对皇上不敬!本宫定要亲手杀了那几个胆大包天的蛮夷之徒!”
卫贵妃一口一声为了帝王,为了大殷,这让几位大臣不得不敬佩。
“娘娘英明!”
康元帝立刻迈下龙椅,前来哄人。
要知道,卫蛮说要杀了南蛮人,她就说到做到。
后宫所有女子中,康元帝最喜欢的一人就是卫蛮。他不可能让卫蛮去和亲。卫蛮是这世间仅此一个的女子。不会再有第二人如她。
卫蛮太过稀有,举世无双。所以,康元帝才将主意打到了卫娇头上,想让卫娇去和亲。
“爱妃,别闹了,朕是不会让你和亲的。”康元帝试图触碰贵妃的手。
下一刻,却被卫蛮直接拂开。
康元帝讪了讪。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又立刻挪开视线。
皇上的气势,还不如贵妃娘娘啊。
卫蛮冷笑:“皇上,南蛮人都欺负你头上来了,皇上能忍,臣妾不能忍。不如这样,臣妾代替皇上去亲征,定替皇上拿下蛮夷!”
几位大臣忍不住暗暗腹诽:娘娘威武!
可南蛮一旦拿下,朝廷又用什么来压制南境的数十万顾家军?
皇上更是不会轻易再让卫家人掌控兵权啊。
哪怕,是卫家的女子。
卫蛮步步紧逼:“皇上怎么不说话?是不信任臣妾?臣妾即便死在了战场上,也无一句怨言。臣妾可以为了大殷赴死,也想替皇上灭了蛮夷的威风。”
“怎么?臣妾都愿意为了皇上去死了,皇上难道不高兴?”
康元帝:“……”
第七十二章
卫蛮年少时, 名动天下。
彼时,上一任卫国公夫妇还在世,她是卫家的掌上明珠, 当之无愧的天之娇女。外人眼中的卫家大小姐,总是一袭红衣胜火, 高束马尾,发髻上系着的红绸带在风里轻舞。她骑马从长安街路过,引得无数少年少女心跳如鹿。
她是少年们的白月光, 也是少女们心目中的仰望。
生得极美也就罢了,性子更是雌雄同体, 谋略决策上不输于男子。
如今这般年纪, 褪去少女时候的青涩,更添风华。她眉心的描金牡丹花钿熠熠生辉, 比旁人的花钿更显精神。就仿佛,这花钿是因她而绽放。
便是举手投足之间, 也是一代女巾帼的凌然气势。
康元帝喜欢她,奉她为神女。
后宫旁的女子,皆只是衬托他这个帝王的娇花。
但卫蛮不同,卫蛮的存在,仿佛可以提高康元帝的身份。
能配得上神女的男子, 天下又能有几人呢?
康元帝当然不会同意让卫蛮去战场。
卫蛮是火凤,她一旦挣脱牢笼,定会一飞冲天, 凤鸣九天,再也不会折返。
康元帝甚至不怀疑, 卫蛮会带兵杀回京都,夺走他的皇位。
卫蛮迷人又危险, 可即便如此,康元帝也从不舍得对她说重话,更是不会放弃她。
神女,需得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等到华家一倒台,卫蛮就是他的皇后,是他的妻,是世间唯一一个可以与他并肩的女子了。
“爱妃,莫要胡闹了,朕岂能让你去亲征呢。”康元帝一脸奉承,他保养的极好,极为自律,若是不笑时,脸上没有一丝褶子,但此刻,他却笑出了褶子。
卫蛮斜睨他:“皇上,那你总不能容忍蛮夷如此欺辱大殷吧?我大殷的女子,岂能送去蛮夷和亲?臣妾身为大殷的女将军,定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臣妾对皇上的心思,对大殷的忠心,难道皇上还不明白?”
康元帝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不相信美人当真爱他。
可这番话当真很管用啊。
康元帝笑了笑:“爱妃说得是,但朕不能让爱妃涉险,讨伐南蛮之事,容后再议,可好?”
卫蛮似是不满意,冷哼了一声:“哼,说来说去,皇上就是不信任臣妾,怎么?皇上觉得,臣妾打不了胜仗?”
其实,卫蛮今日此举,是故意为之。
且不说卫靖那边能不能想到办法保护卫娇,她在宫里要尽可能的打消狗皇帝的念头。
卫娇虽不是卫家嫡亲血脉,但也是她的妹妹。
再者……
任何大殷女子,都不能嫁去蛮夷之地!
所以,她故意这般胡搅难缠。
退一步说,只要狗皇帝首肯让她出宫,她定能扭转乾坤!这一离开,等她下次归来时,狗皇帝就该从龙椅上滚下来了!
美人一个凛冽眼神扫向帝王,康元帝当即一愣。
他爱她的光芒。
可他也怕她的锋芒。
“爱妃,不是朕不信任你。朕的爱妃自是所向披靡,是女英雄。可两国开战并非是小事啊。爱妃,莫要胡闹了,可好?”康元帝耐着性子哄着。
几名肱骨大臣垂眸,盯着自己的皂靴,各怀心眼子。
卫贵妃在后宫的地位,当真无人能撼动啊。
华相爷此前多次暗中布局,也没能让卫贵妃损伤一丝一毫。
皇上要护着谁,那是真的会护着。
但众人也皆知,皇上所谓的“护着”,只是将卫贵妃当做一只被困樊笼的金凤凰。
卫蛮挥袖:“哼!皇上若是不同意臣妾去杀南蛮使臣,臣妾就不见皇上了。”
美人负气而走,大步离开,裙摆翩然。但神奇的是,她发髻上的金凤步摇竟十分稳当。足可见,她的仪态有多好。
康元帝张了张嘴,目送美人离开,满眼不舍,却是一句重话也不敢说。
几位大臣:“……”
呵,都说皇上绝情无义,但碰到了硬茬,便是帝王也只能忍气吞声。
卫贵妃当真是不服就干啊。
卫蛮回到凤泽宫,仰面灌了一盏凉茶,一脸讽刺:“狗东西!蛮夷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他竟还仅顾及着他的皇位!按着本宫的想法,第一步先杀使臣,第二步立刻召见几位有作战经验的武将,即日起准备出征事宜。区区南蛮又算得了什么?!”
“狗皇帝无非是担心,将门功高过主,会危及他的皇位。可倘若他自己是个好皇帝,又何须担心?!”
卫蛮气焰不已。
这一刻,她甚至觉得,就连她也能取代康元帝的位置……
当然,这也仅仅是一个念头。
她是女子,又不曾生育皇子,即便有那个野心,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心腹劝道:“娘娘息怒!娘娘慎言呐!当初,皇上用卫国公的性命要挟您入宫,如今又岂会放了您出宫。”
卫蛮冷哼,一想到蛮夷可以肆意折辱大殷女子,她就恨不能擅自带兵出征。
在这后宫待久了,她迟早会憋死!
亦不知卫靖与顾家谋划到哪一步了?
卫蛮是个烈性子,事到临头,当真会没有多少耐心。
***
卫娇被卫靖唆使了几句,这便当真登门了镇国公府。
乔宁这几日都在跟着女先生习武。
镇国公府有专门供女子练武的场所。
卫娇过去时,见乔宁着一袭劲装,绫罗布料十分顺滑贴肤,将女子前凸后翘的身段勾勒得一览无余。
卫娇稀罕的很,眸子仿佛会放光。
“乔四,你开始习武了?我也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你我切磋切磋。”
说着,卫娇当真开始出招。
乔宁反应极快,她上辈子被困后宅太久,对自己的天赋没多少了解,这几日却是发现她很合适习武。她虽没什么经验,但动作到位,行动灵敏,很轻易就躲开了卫娇的攻击。
卫娇打不到她,就愈发奋进。
乔宁正上头,每一招都轻易躲开。
待卫娇只能干愣着喘气时,乔宁狂喜:“我、我也太厉害了吧!”
卫娇抬袖擦汗。
天赋这东西,当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呐!
“我长姐也是武学奇才,关键还生得极美。乔四,你与我长姐可真是太像了。幸好,像你们这样的女子不多,不然,我可怎么活?”
她除了吃喝玩乐,好像再无任何擅长之处了。
乔宁得了鼓励,更想痴迷练武,学兵法。早就将顾远琛抛之九霄云外。
两个女子私底下歇息,婢女端上冰镇的瓜果,卫娇的嘴巴没个把门,什么话都能往外说。
她塞了一块甜瓜在嘴里,朝着乔宁挤眉弄眼。
“乔四,你那日在宫里出事,是我将你带去了凤泽宫呢。对了,那日你跟顾四……你们两个……”她朝着乔宁疯狂暗示。
乔宁端坐笔直,也吃了几块甜瓜,事已至此,她没必要羞涩。
乔宁对卫娇介绍了一下何为“半月婵娟”,以及具体的解毒法子。
蓦的,卫娇张大了嘴,瞠目结舌,她的表情太过夸张,乔宁茫然:“你怎么了?”
卫娇收腹憋气,反反复复琢磨了乔宁的话,她已经开始结巴:“半、半个月?!每天三回?!顾四还好吧?”
话本上都不敢这么写啊。
乔宁一脸理所当然:“我夫君极好呀,有什么不妥么?”
卫娇:“……”
此刻,几步开外的廊庑下,顾远琛早已止步,硬生生僵在当场。
女子之间怎么能说这些?!竟是将他也衬得纯情了……
他方才就不该靠近。
不行!
今晚就要对阿宁提醒一二,日后不可对外人提及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顾远琛悄然无声后退了几步,这又转身离开。他可受不了卫娇打量他的眼神。
***
周锦川收到茂生送去的口信,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镇国公府。
见到顾远琛时,对方正站在树荫下纳凉,似是十分烦闷,还掏出了折扇,正大力扇风。
周锦州笑着走了过去:“顾四,你找我何事?”
顾远琛侧过身,更是打定了给卫娇物色夫君的主意。
他不能再让阿宁与卫娇走太近。
长此以往,阿宁会被带坏了。
顾远琛了解周锦川,更知此人表面上的纨绔,不过就是一层保护色。
就如他自己当初一样。
顾远琛知道周锦川最看重什么,他言简意赅,直接言明:“你觉得,卫二小姐如何?你未婚,她未嫁,你们也都是差不多的性子,将来会有说不完的话。”
周锦川僵住,手中折扇也顿住了。
但顾远琛还是察觉到了他微缩的瞳孔。
这家伙在考虑。
他在权衡。
顾远琛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世家子弟没有几个人是简单的,所有人都在权衡利弊。
唯有他与阿宁不同。
顾远琛将旁人往最坏的方面去想,却独独美化了他与乔宁之间的感情。
周锦川仿佛瞬间炸毛。
“顾四,我把你当做兄弟,你不能害我呀!卫二小姐那种性子,哪个男子能受得了她?!我可供奉不起那个祖宗!”
周锦川转身就要走,顾远琛抬手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又将人给提了回来。
顾远琛循序渐诱:“卫二小姐可是战神的妹妹啊,再者,倘若你们只是假成婚呢?”时间一长,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少男少女整日独处,犹如干柴碰烈火。
周锦川故作不知情,问道:“顾四,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远琛只好耐着性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提及南蛮的可恶之处,以及卫家女子若是落入南蛮之手,会是怎样凄楚的下场。
“卫家后人,是不是应该由咱们护着?”
周锦川点头:“顾四,你言之有理啊。”
顾远琛继续给他洗脑:“卫家女尚且会上战场,保家卫国。而今,身为大殷男子,你是不是也应该献身一次,保护魏卫二小姐?”
周锦川如何能拒绝,一口应下:“顾四,你所言甚是!我的确应该保护她!”
如此一番洗脑过后,周锦川首肯了婚事:“我今日回去后,就将此事告知我的父亲,便说,我与卫二小姐早就情投意合、私定终身。”
顾远琛但笑不语。
周锦川这家伙也足够狡猾,故意让他一步步促成这桩婚事。实则,周家也想高娶卫家女,不是么?
如此甚好,大家皆是获利者。
***
这厢,卫娇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被旁人擅自决定了。
今日,镇国公府不止邀请了卫娇与周锦川,迟青云几人也来了。
周锦川对卫娇的态度大变,十分殷勤。
卫靖登门时,特意暗中观察卫娇与周锦川。
他对这个义妹甚是了解,若非情况紧急,他也不会轻易将义妹嫁出去。
以卫娇的性子,只有一辈子不嫁人才合适,安定公府才是她最好的归宿。不然,她迟早会在婆家吃大亏。
观之周锦川面相和善,待人处事不像太有心机,卫靖才稍稍放心。
顾远琛邀众人去马场,镇国公府又得来了几匹新马驹,都是彪悍的纯种汗血宝马,价值千金。
顾远琛提议:“这几匹战马野性难驯,诸位最好是两人同乘。
銥誮”
说着,他自己先一步将小妻子拉上马背,踢了马腹,往前疾驰。乔宁太喜欢策马狂奔了,顾远琛见她笑靥如花,更是积极策马。
卫靖得了启发,也不询问迟青云是否同意,就将对方拉上马背,同样头也不回的带着美人策马离开。
周锦川依葫芦画瓢,将卫娇也带走了。
当剩下最后一匹战马时,沈浪与崔墨初面面相觑。
难道,他二人要同乘一马?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浪打趣:“旁人带着美人骑马,你我都是男子,总不能共乘一匹吧?”
崔墨初却道:“小郡王不也被战神抱走了。”
此言一出,崔墨初愣了一下,沈浪也同样愣住,他二人望向远处,就见卫靖与迟青云二人仿佛如胶似漆,相处甚是融洽。
沈浪、崔墨初:“……!”
所以,他二人皆是男子,也照样可以同乘一马?
眼下仅剩下最后一匹战马,为了随大流,沈浪与崔墨初无奈之下,只能先后跨上马背,但委实不能像前面三对人一样放松自如。
小半个时辰后,众人又回到最初的位置,几人脸上皆有些不对劲。
在顾远琛看来,他与乔宁正当新婚燕尔,自是如胶似漆,眼神一直缠黏着小妻子。
卫靖与迟青云自是不必说了,互相吸引,但又不能明目张胆,遮遮掩掩就更显暧昧。
周锦川特意在卫娇面前显摆,又时不时表露爱意,卫娇看了太多话本,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她已经猜出周锦川看上她了。卫娇难免纳罕:周公子好大的胆子,他为何会如此想不开,来追求自己?勇气可嘉!
沈浪与崔墨初的心境,就不太平静了。
沈浪:“咳咳,崔世子,你的骑术,倒是极好。”
崔墨初谦虚道:“是沈世子配合得好。”
沈家:“……”他怎么配合他了?
崔墨初忽然也觉之,自己的言辞有问题。
不对……
怎么好似哪里都不太对劲?!
***
送走宾客,已是暮色四合。
乔宁陪着卫娇喝了几杯梅子酒,此刻,整个人正上头,各种情绪放大了好几倍,她满腔雄心壮志,还想去找苏容探讨兵法。
刚要离开,就被顾远琛拉住了手腕。
男人稍一用力,就将小妻子拽入了怀中。
乔宁仰面,双手抵在了顾远琛胸膛。
顾远琛则垂眸看着怀中人。
两人四目相对,廊下灯笼摇曳,光线葳蕤。茂生几人见势不对,迅速远离到几丈开外。
乔宁兴致勃勃:“夫君,我要去见苏苏,你自己一个人先回房。”
顾远琛:“……呵,我一个人先回房?”
男人愣是被气笑。
听听,这叫什么话?
敢情是他碍事了?!
顾远琛二话不说,直接弯下腰,将人扛在肩头,无视乔宁如何拳打脚踢,径直往婚院方向大步走去。
“放开我!放我下来!”
“夫君,你别闹了!”
“顾远琛!你开放我下来!”
顾远琛气笑,一巴掌拍在了乔宁的后臀上,今日乔宁与卫娇相谈甚欢,若非顾远琛主动凑上前,小妻子眼睛里根本看不见他。从成婚到现在,顾远琛从未被如此冷落。
好似从圆房之后,乔宁对他的态度,就变成了可有可无。
怎么?
彻底得到他了,所以,就不珍惜了?!
女子,还真是薄情!
回到卧房,乔宁被放在了桌案上,顾远琛就站在她的裙摆之间,男人一手擒住了美人柔腰,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顾远琛很喜欢这样的姿势,终于可以将乔宁彻底掌控。
但对方却明显不喜欢,还试图反抗。
顾远琛又笑了:“我们阿宁,愈发厉害了。”
乔宁嘚瑟:“那是自然!”
顾远琛倒是不介意乔宁偶尔耍横,但有一桩事,她需得强调一下。
“阿宁,日后不准再与卫二小姐,提及你我的房中事。”
他们夫妻恩爱,旁人岂能窥探?!
乔宁觉得莫名其妙:“女子之间,时常会说些私密的事,这很寻常。夫君,你是不是太小气了?”
顾远琛:“……”是他小家子气了么?!
年轻郎君忍了又忍,头一低吻了上去。
他倒不是说不过乔宁,只是,他得让着她一点。
既然如此,他干脆用行动告诉乔宁,他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
“唔……”
乔宁唇齿吃痛。
她现在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开始反攻。两人圆房后,她的体力好了不少,这一方面也有经验了。但她的反攻,却反而让顾远琛更是激进。
半晌,两人分离开时,暧昧的银丝在夜明珠的光辉下,若隐若现。
灯下观美人,媚眼含波,红唇明艳,顾远琛在席上没吃醉,此刻却是醉了,他嗓音喑哑:“阿宁,我……”
年轻人的喜欢,直接又真诚。
顾远琛恨不能字字句句袒露真心。
但言辞总显得不够意思。
说“把命都给你”这种话,也未免过于油腻了些。
乔宁却很快从方才的情动中清醒了过来,她跳下桌案,轻推开顾远琛,背对着他,往净房方向去:“夫君,你今晚先睡,我沐浴过后,去寻女先生,有事与女先生相商。”
顾远琛:“……”
什么?
让他一人先睡?
这才成婚多久,他就要独守空房?!
顾远琛被气笑,三步并成两步,追上乔宁,将她抱起,二人一道迈入净房:“阿宁,你我一起沐浴,这之后,我再陪你去见女先生,如此,总该行了吧。”
乔宁微愣:“可是……我不想让你时时刻刻都待在我身边,你我皆有自己该做的事。”
顾远琛:“……”
这又怪他太过黏人了?
“没得商量!”
第七十三章
夜色苍茫, 月影横斜。
华宅附近的一处酒楼屋顶,两道人影忽然从天而降。
顾远琛站定之际,打量了几眼卫靖。
他二人皆是一身黑绸劲装, 黑巾蒙面,但彼此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原本, 顾远琛敬重卫靖,而卫靖也很好看顾家后人。
但眼下,这二人却是两看相厌。
看着彼此都觉得不太顺眼。
顾远琛一直很好奇, 他与卫靖的武功到底谁更高一筹。
“卫哥哥,你我要不要比一比?”顾远琛提议。
卫靖面巾下的唇狠狠一抽。
“不比, 打死了你, 阿宁会守寡。”卫靖的语气十分随意,眼神更是漫不经心。
顾远琛:“……!”
阿宁这辈子都不会守寡!
他顾远琛从未像如今这般惜命, 他也定会长命百岁。
卫靖这几日的情绪丰富了起来,话也多了, 轻笑:“再者,我也不屑于欺负一个晚辈,是吧?妹夫。”
顾远琛:“……”
显然,卫靖还在因为顾远琛假戏真做的事,而生气。
说好的假成婚, 眼下可好,估计很快就会有孩子了!
顾远琛笑了笑,不跟妻子的娘家人计较:“大哥, 你我今晚是来办正事的,的确不宜比武。”
他二人就站在屋顶, 双双望向了华府的方向。
不久之前,一辆青帷马车停靠在了华府的角门处, 慕枫眠去见了华相。
穆枫眠此人的真实身份,已经基本可以笃定了。
他就是霍家后人。
但他来京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顾远琛和卫靖有所猜测,却是暂未完全笃定。
“大哥,你说,这穆少傅该不会又去华相面前,挑拨离间去了吧?他到底是哪一队的人?看上去是太子少傅,可他暗地里的所作所为,又不像是为了太子考虑。”
卫靖胸膛微微起伏。
他倒是对霍家的长公子印象深刻,原本,霍家长公子理应是他的姐夫,他幼时还经常去霍家串门,可惜了,世事难料,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不如,再静观其变吧。”卫靖倒是很想看看穆枫眠到底想要干什么。
但穆枫眠实在不应该迫害卫、霍两家!
顾远琛点头:“我父亲已经回来了,但暂时不宜露面,我怀疑此次南蛮派来第二波使臣,就是冲着顾家而来。只不过,南蛮故意拿你们卫家抛砖引玉。阿宁的身世,万不能泄露出去。”
卫靖冷笑:“即便泄露出去又何妨,阿宁已经嫁给你,总不能还会被册封为公主,再送去和亲!委实可笑!”
顾远琛狭长凤眸微眯:“你说,此前,陆云卿是如何知晓阿宁就是你的亲妹妹?”
这桩事一直就是一个谜。
顾远琛与卫靖相继缄默。
陆云卿看似喜欢乔宁,但其实,他的所作所为,又是在伤害她。
卫靖对陆云卿没有一丝好印象:“与陆云卿一对比,你也没那么可恶了。”
顾远琛:“……”他的好,全靠着情敌衬托?
这时,不远处的华府角门处,穆枫眠又走了出来,随后便上了马车,直接离去。
顾远琛和卫靖也没必要继续逗留下去了,二人分别之际,顾远琛提议:“大哥,你与小郡王的事,最好能尽快定下来,不如让她怀上你的孩子吧。”
这是迟青云自己的意思,顾远琛不过就是起到一个催促的作用。
卫靖想抓牢迟青云。
而迟青云也想彻彻底底坐实了关系。
顾远琛这个“媒人”,当然也要更加积极撮合。
卫靖愣是结巴:“让、让她怀孩子?这样快?会不会……不太好?她一个弱女子,我岂能欺负她?再者,我是一定会为她负责的。”
此时,顾远琛看着卫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呆子。
大舅哥该不会真以为,那天他与迟青云当真成事了吧?
可人家小郡王等不及了呀。
其实,是迟青云想要更进一步,但卫靖过分矜持,拉个手就已经是极限……
顾远琛顿了顿,眼神滞了片刻,这才昧着良心道:“大哥,为了卫、顾两家的安稳,你务必要尽快拿下小郡王。”
“你我虽掌兵权,可如今被困京都,插翅难逃。等同于断了左膀右臂。一旦皇上看你我不顺眼,我们谁也逃不掉。”
“你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阿宁,为了你的大外甥。”
卫靖:“……好。”
战神稍作犹豫,终是应下。
可他总觉得,有些对不住迟青云。
他哪里会知道,迟青云已无比肖想他。
顾远琛转身离开时,又交代;“大哥,你尽快行动。这是京都城风靡一时的话本,你且拿回去细细观摩。”说着,他随手抛出一本《诱妻三十六式》给卫靖。
卫靖被书壳上的几个字惊得目瞪口呆:“……”但还是将书册揣进了怀中。
老房子一旦着火,他自己都压制不住。
***
卫靖一目十行,粗略的翻看过书册后,决定去一趟驿馆。
夜色已深,他还是命人采来一捧鲜花,又着人去夜市买了一包刚出锅不久的糕点,准备妥当之后,这才前去驿馆。
迟青云刚准备睡下,前一刻钟还在与心腹商榷要事,察觉到屋内突然多了一人,还有淡淡花香,与糕点的酥香,她立刻双手捂唇,做惊讶状。
就在卫靖转过身来时,迟青云已露出羞涩不已的表情。
迟青云脸上表情激荡,内心更是如此。
她可真是太喜欢这位大龄战神了。
大晚上,又是送花,又是送糕点,他也太会了!
关键是,卫靖生得好看,身段也极好,他单是站在那里,一副修韧精瘦的腰身,也会让人想入非非。
迟青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看过的风月话本都有几箩筐了。
“靖哥哥,你怎知我今日想你了?”
迟青云一蹦一跳走过去。
卫靖忽然浑身紧绷。
她的意思是,她想他了?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又相互吐露了心声,气氛一下就暧昧了起来。
“刚好路过长安街,就给你送些东西过来。”卫靖言简意赅。
迟青云故意说:“那你今晚留下来么?”
卫靖不自觉的吞咽了几下。
留下来?
这话太有歧义。
是留下来单纯睡觉?还是干别的事?
迟青云急着将卫靖彻底拿下。
而卫靖记着顾远琛的提议,也想着如何不失礼貌的更进一步。
卫靖语气平缓,听起来没什么波动,实则,手心已经冒汗:“我留下来?”
迟青云点头:“嗯。”
卫靖看着美人眉目:“会不会不太好?”
迟青云内心翻了个白眼,她自诩容貌出众,正当大好年华,战神为何这般不解风情?
“还是算了吧。”卫靖违心一说,他倒是希望迟青云挽留他,最好是能够主动一些。
可迟青云却是摸不透战神的心思了。
怎么?
战神对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她当然不会吓走了好不容易上钩的鱼儿,只能眼睁睁的目送着卫靖离开。
卫靖站在驿馆外面,僵了好片刻。
当真不挽留他?
迟青云在屋内也急得来回踱步,她瞥了一眼桌案上的糕点,没有一丝胃口。
她想要的是美男子!
要糕点作甚?!
战神哪里都好,就是不够主动啊。
迟青云叉着腰,仰面长叹。
***
南蛮此前已经派了一次使臣前来,但那波人马却是无故失踪。
故此,此次前来京都的南蛮使臣,多多少少有些气焰嚣张,直接质问朝廷,第一波使臣究竟去了哪里。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宫宴上,南蛮使臣直接挑衅:“好端端的人,岂会消失不见?他们明明抵达了大殷内镜,还押运了一位关键人物,我怀疑,是你们大殷使诈,有意损坏两国邦交!”
顾远琛夫妇今日也在宫宴上。
第一波使臣所押运之人,他们夫妇二人自是一清二楚。
顾行舟是大殷的英雄,却被冠上了抗旨不尊、恋战忤逆的罪名,即便康元帝知道他还活着,却任由他长达数年被困南蛮,受非人虐待。
为首的使臣看向了顾远琛,怀疑是顾家所为。
顾远琛此前一直镇守南境,一度所向披靡,南蛮使臣认得他。
顾远琛当众轻蔑一笑。
他本就相貌风流,这般勾唇一笑,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为首使臣却突然抬手指向了顾远琛身侧的乔宁,这又看向了上首位置的卫贵妃,仿佛知晓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他也露出挑衅一笑:“顾少将军身侧之人,应该就是你娶的新妇吧?我怎么看着,顾少夫人与卫贵妃有些相像呢。”
“既然卫贵妃不肯前去和亲,那不如……就由顾少夫人顶替?哈哈哈哈哈!”
使臣话音未落,顾远琛的脸色已经冷沉到了极致。
乔宁只觉得一阵恶寒。
而同时,坐在上首的卫蛮已蓄势待发。
在场的太子、穆枫眠、陆云卿,以及卫靖几人,皆是面色各异。
康元帝表面愤然,实则,只想看好戏。他自诩擅长帝王的权衡之术,无论是卫、顾两家,亦或是南蛮,皆是他的棋子。他便安静的隔岸观虎斗。
这时,穆枫眠开腔:“好狂妄的口气。”
顾远琛舔了舔唇角,已打算今日就送使臣首领归西。
而就在这时,卫蛮忽然起身,身影灵活,从御前侍卫腰间拔剑出鞘,她纵身一跃,从上首位置一跃而下,剑指使臣首领,在众人刚盯紧一看时,就见卫贵妃手中长剑,直接将该使臣首领一剑封喉。
这是卫蛮惯用的手法。
她若杀人,绝不会给此人留有说话的余地。
她不听废话。
使臣首领虎眸睁大,抬手触碰脖颈的同时,人也倒地不起,死不瞑目,一双眸子紧紧凝视着卫蛮。
卫蛮轻蔑一笑:“实在放肆又狂妄!这里是大殷皇宫,可不是南蛮人的地盘,本宫岂容这种人欺辱?!”
她抬剑,指向剩下的数位使臣:“还有谁不服气?大可与本宫比试一场。本宫可以杀了你们的大将军,也能杀了你们。”
“若还是不服,倒是还可以打一战,谁赢了,谁就有话语权。”
南蛮使臣:“……!”
康元帝:“……”
使臣们自是不敢轻举妄动,方才倒地之人,脖颈间还正喷出鲜血呢。
卫家女,还真是够狠!
几位使臣看向康元帝。
康元帝面沉如水。
他能怎么办啊。
他不能开战,可他也舍不下贵妃。
贵妃是他的心中白月光,胸口朱砂痣啊!
这厢,卫蛮再度扬声威胁:“你们给本宫听着,大殷女子,绝不和亲!不容二议!”
此番,关于和亲之事,只能不了了之。
陆云卿看向了乔宁,眼神莫名深沉。
而乔宁的注意力则全在卫蛮身上。
她犯了花痴,忽然惊觉,贵妃娘娘也能让她心跳如鹿。
若非已为人妇,她甚至幻想着可以嫁给贵妃娘娘。
娘娘实在英伟不凡。
使臣首领一死,和亲危机算是解除了,更无人再提及贵妃与顾少夫人容貌相似之事。毕竟,方才这血腥一幕着实令人心惊。
贵妃娘娘当真是一言不合,就会杀人的主儿啊。
而且,帝王还偏袒着她。
贵妃回到上首位置,将手中长剑随意抛给御前侍卫。
那侍卫接过宝剑,耳根子红了红。
总觉得这把剑被贵妃握过之后,也显得贵重了起来。
康元帝侧过脸,笑道:“爱妃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卫蛮淡笑而过:“方才杀了那人,臣妾倒是心中痛快了,可惜,不能全杀了。”
康元帝:“……”
此刻,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华皇后面色冷沉的看着这一幕。
皇上要宠着谁,谁就能无法无天。
但华皇后知道,卫蛮的心思不在皇上身上,也不在宫里。
一场变故表面上看似结束了。
宫宴结束时,卫靖与顾远琛对视了一眼。
他二人很清楚,有人将乔宁的身世透露了出去。
不过,乔宁已经嫁给了顾远琛,即便泄露出去,充其量只会让康元帝怀疑卫、顾两家已联盟,断然没法再威胁到乔宁的安危。
回去的路上,乔宁还在犯花痴,她托腮望着马车车窗外,唇角噙笑,面若桃花,一双眸子如缀繁星。
顾远琛唤了她一声:“阿宁。”
对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仿佛压根就没听见。
顾远琛:“……”
这次当真不是他想多了。小妻子的的确确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才成婚多久?就开始这般冷落他?
顾远琛长臂一伸,索性把人拉拽了过来,迫使乔宁看着他。
乔宁茫然:“夫君,你又怎么了?”
又……
顾远琛愣是气笑,他为她担惊受怕,她却游神在外?
“呵呵……阿宁,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乔宁更懵:“什么我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顾远琛理所当然:“你我成婚之前,你可不是这副模样?你当初,满心满眼都是我。做人要持之以恒,不可见异思迁。你若是太过花心,会对孩子的品行不利。”
乔宁:“……”
孩子还没影呢,又岂需在意孩子的品行。
对上小妻子一脸呆萌的模样,顾远琛压根撒不出气来。
他只好掐了几下美人柔腰,算是惩戒,又言归正传:“对了,阿宁,你对陆云卿了解多少?”
乔宁:“……”
不是乔宁多想,而是刚成婚那会,顾远琛就因为陆云卿吃了一坛陈年老醋。
她纳闷问道:“夫君为何突然提及陆家表哥?”
陆家表哥……
“阿宁是不是喊得太亲密了?乔、陆两家的姻亲关系早就淡了。”
果然,顾远琛会在意,掐着乔宁细腰的那只手紧了几分。
乔宁无奈,只好老老实实交代了有关陆云卿的一些事。
这一世,她与陆云卿的立场不同。
陆云卿是太子一党,而她与顾远琛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第七十四章
乔宁除却重生过一次之外, 就没什么事瞒着顾远琛了。
她的内心也早已没有陆云卿。
所以,面对顾远琛的询问,她坦坦荡荡。
其实, 前世死之前,她就对陆云卿彻底死心, 她对一个人专情是真的,可一旦放下,也是彻彻底底。
乔宁从少时说起, 提及陆云卿有多么不易,以及她与陆云卿少时如何结识等等……
原本, 乔宁只以为自己是正常阐述事实, 却很快就察觉到顾远琛的脸色愈发不对劲。
对方掐着她腰侧的力道更大了几分。
乔宁隐隐吃痛,对上顾远琛深邃的眉目, 在他漆黑的瞳仁中看见了几丝怒意。
“夫君?”
顾远琛将乔宁抱在怀中,他很喜欢将她完全揽入怀的感觉。
就仿佛至少在这一刻, 他可以完全掌控他二人之间的关系。
“你幼时陪陆云卿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候?还给他缝制过香包?陆云卿有癔症,你也从不嫌弃他?这么说来,陆云卿少时读书用的银子,都是你攒下来给他的?”
“我家阿宁,对陆云卿当真不一般。”
乔宁:“……”
又来了!
夫君他又吃醋了!
乔宁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也不认为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少时什么都不懂,只是个小姑娘,他实在可怜, 又是我的未婚夫,我自然对他好。至于陆云卿的为人, 我并不是很了解,只知他心思缜密, 表面上虽温润如玉,但骨子里狠辣无情。夫君若是与他对抗,还需得费些心思。”
顾远琛眸色微眯,目光紧紧打量着乔宁。
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端倪。
但乔宁的真诚溢于言表。
他看得出来,乔宁没有扯谎。
但还是忍不住吃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顾远琛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
要知道,他与乔宁从认识到现在,也没多长时间。
他不可能不多想。
他甚至觉得乔宁只是对他新鲜感上头。
乔宁微愣:“夫君别多想,我喜欢的人只有你。”
顾远琛对这句话有所怀疑,怎么看都像是渣女哄骗纯情男子的惯用情话。
马车驶入镇国公府外的巷子,顾远琛没有废话,亲自抱着乔宁下了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往婚院的方向大步走去。
乔宁自是察觉到气氛不对。
直至进了屋子,两人都上了榻,她算是明白顾远琛的偏执了。
“夫君,时辰还早,你我还是晚些再歇息吧。夫君前阵子为了给我解毒,耗费了不少精力,不可胡来!”
耗费……精力……
顾远琛呵笑,随手褪下了外袍,很快就将他自己扒了个干净。
顾远琛俯身,摁住乔宁双腕的同时,他竟用唇齿去解衣裳盘扣。
这个动作又急又莽撞。
乔宁撇过脸去,望向了靠墙的铜镜。紧接着,顾远琛附在她耳畔,又像是因为吃醋而愠怒。
“阿宁可能对为夫有误解。“半月婵娟”又算得了什么?为夫替你解毒,算不得什么难事,纯粹只是正常发挥。甚至……为夫已经有所收敛。”
乔宁:“……”
这一刻,她悟了。
她家少将军自尊心作祟,总想在她面前表现的颇为强大,他更想证明陆云卿不及他……
乔宁还能说什么呢?
都怨她自己在马车上没有考虑到夫君的心性。
她家夫君,还没彻底长大呢。
乔宁刚打算原谅顾远琛,下一刻就被他捏住下巴,迫使她与他面对着面,顾远琛似笑非笑:“来,继续说,你与陆云卿之间还发生过哪些事?别怕,为夫不吃醋。”
乔宁:“……!”
她从不知,原来吃醋的男子这般缠人!
没完没了了是么?!
***
冷月如钩,蔼蔼浮光中,几道黑影如鬼魅般出没。
不多时,原本寂寥的驿站忽然闹出动静,一阵刀光剑影后,躁动很快又消停下去,浓稠的血腥味在夜风里荡开,蚊虫蜂拥而来,枝头的几只逐魂鸟扑腾翅膀,扬天长鸣……
翌日一大早,长安街的西市口聚集了赶集的百姓。
只见近二十具尸体高挂于西市口,这些人的容貌服饰很好辨识,是南蛮人。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大胆的扔出烂菜叶子,朝着尸体唾骂:“南蛮蹄子!该死!”
有人带头,很快便有百姓们纷纷效仿,不消片刻,使臣尸首已是面目全非。
南蛮使臣被尽数诛杀,这可不是一桩小事。
卫靖闻讯而来,顾远琛也来了。
他二人倒是很默契,心照不宣的来了同一家茶楼,站在雅间窗棂旁,眺望下面的喧闹之处。
卫靖拧眉,这又侧过脸看向顾远琛。
顾远琛当即就道:“不是我干的。南蛮这几个小人物,用不着我特意出手。”
卫靖颔首,兀自澄清:“也不是我所为。”
顾远琛倒是想起一人:“会不会是贵妃娘娘?”
昨日宫宴上,卫贵妃还叫嚣着杀光所有南蛮使臣呢。
卫靖却摇头:“长姐在深宫,深夜半夜根本出不来。”
顾远琛凤眸微眯:“那会是谁?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能在驿馆不动声色杀光了所有南蛮使臣,绝非一般人物。不过,若是能刺激到南蛮,激发战事,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卫靖缄默了,同意顾远琛的看法。
总是被困京都也不是办法,就怕时间长了,远在边关的卫、顾两支军队会有大变故。
两支军队,一南一北,镇守大殷,又无法碰面。
康元帝委实狡猾,也足够小心眼子。
卫靖与顾远琛看了一会热闹,这便打算离开茶楼,各自回去。
***
这厢,顾远琛刚回到镇国公府,迟青云就登门了。
确切的说,迟青云早就暗中注意到了顾远琛,这才一路尾随。
“顾四,你不久之前与靖哥哥见面了?你们也去西市口看热闹?他……可有提及我?”
顾远琛轻叹:“小郡王,你特意跑一趟,其实只是为了卫靖,对吧?”
迟青云无法否认,也不想隐瞒。
京都城的状况瞬息万变,她心里没有底儿。父亲又命人从荆州送来消息,询问她情况如何了?又到底该怎么站队?她当然也着急。
迟青云点头:“靖哥哥当真没有提及我?不应该啊。”
顾远琛一脸嘚瑟,说起乔宁当初是如何一步步拿下他,还特意强调:“记住,烈男怕缠女,女追男隔层纱,该主动的人不是卫靖,而应该是你。”
迟青云:“……”
言之有理啊!
但她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
迟青云又问:“对了,南蛮使臣是你杀的么?”
顾远琛:“……不是。”为何要怀疑到他头上,他很可疑么?
倘若旁人怀疑他,那么狗皇帝呢?会不会也怀疑到他头上来?
正腹诽着,管事疾步过来传话:“四公子,宫里来人了,说让公子速速入宫一趟,皇上急着召见您。”
顾远琛和迟青云对视了一眼。
还真是担心什么就会发生什么。
迟青云没心没肺的笑了笑:“顾四,你看,就连皇上也怀疑你。南蛮使臣被诛尽一事,你的嫌疑最大。”
顾远琛:“……”
怎么?
这是有人想算计他?!
***
顾远琛倒是没急着入宫,而是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白月色锦缎长袍,低领的样式,恰好露出了脖颈上的朵朵红梅。
面见康元帝时,顾远琛一脸坦率。
“皇上,臣来了,不知皇上宣见臣是有何事?”
康元帝神色不悦,得知第二波南蛮使臣又死绝了,他已经寻不出任何理由,对南蛮国君交代。
眼下,顾家军镇守南境,他首先怀疑的人就是顾远琛。
因着一旦两国战事爆发,顾远琛身为顾家的少将军,必定是他去前线。
可康元帝如何会让孤狼强大起来呢?
京都城的奢靡日子才能彻底腐蚀一头豺狼的野心。
“朕且问你,昨夜,你去了哪些地方?又干过哪些事?”探子昨晚没有看见顾远琛出门,所以,他这才亲自质问。
康元帝如此明说,便是不将顾远琛当回事了。
顾远琛态度耿直,抬首道:“皇上,臣刚娶妻不久,夜深人静还能去哪儿?自是在房中陪夫人。家中婢女皆可作证,臣昨夜一宿没有踏出过房门半步。”
康元帝将顾远琛脖颈上的红痕看得一清二楚,竟是忽然语塞:“……”
顾远琛又说:“南蛮这些年残害无数大殷百姓,京都城人人都想擒而诛之,这种事委实正常,难道皇上不想杀了那些狗贼?想来,必定是有义之士所为啊!”
康元帝:“……”
顾远琛再度主动开腔:“皇上,倘若此事闹大,南蛮胡搅难缠,臣愿意主动请缨!皇上放心,臣定披甲上阵,保大殷国境太平!万死不辞!”
康元帝,“……”
被接连三创后,帝王无话可说。
顾远琛郑重问道:“皇上可还有旁的事交代臣?”
康元帝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爱卿还真是忠君护国。”
顾远琛肆意一笑:“臣对大殷之忠心,天地可鉴。”
康元帝:“……!”
对大殷忠心,那对他这位帝王呢?!
不愧是顾行舟之子,当真让人厌恶!
康元帝没有任何证据指明顾远琛昨夜杀了人,只好放了他离宫。
他在内殿沉默片刻,忽然很是想念容妃,这便去了密室。
容妃“死”于大火,被烧得面目全非,看不清面容。
康元帝一阵惆怅,这又看向最新做出来的蜡人,是乔婳,还是栩栩如生,像活着一般。
乔婳可取悦圣心,但始终缺了点意思。
康元帝对着一众蜡人长叹:“朕也不容易啊,可谁人会理解朕?”
康元帝絮絮叨叨说了好片刻。
他最信任蜡人,蜡人永远不会背叛他,也没有自己的心思……
***
南蛮使臣尽数被杀,绝非小事。
次日,康元帝召见众位大臣庭议。
华相一党反对战事,理由也十分充分。
“皇上,太子大婚在即,国事不宜大动干戈啊,不如,稍做补偿,化干戈为玉帛。”
武将的意见却截然相反。
“哪有大国向周边蛮夷曲意逢迎的道理?!皇上!断然不可赔钱割地!戎城已是前车之鉴啊!”
文、武两大派系的官员,直接在内殿大吵了起来。
康元帝静观片刻,又将主意打到了卫娇的头上。
卫娇只是与旁人情投意合,又不曾谈婚论嫁,自是可以送去南蛮和亲。
要想打消南蛮的怒意,只能用卫家女当做筹码。
“朕记得,卫家二小姐尚未婚配,朕倒是……”
康元帝话音未落,卫靖出列:“皇上,臣妹与周家公子,已私定终身,再有半年,孩子应该就出生了。”
众人:“……”
康元帝硬生生噎住。
卫靖与顾远琛一样令人厌恶。
总喜欢打断他的话!
康元帝胸膛窝着一团火,拍案道:“南蛮之事,容后再议!”
要知道,南蛮人最恨卫、顾两家,只有这两家的女儿,可以打消南蛮君主的心头之恨。
顾家没有女儿,卫贵妃又是康元帝不会割舍之人,所以,只有卫娇合适。
可卫娇倘若当真有孕,那自是不能送去南蛮,会被南蛮误以为,大殷蓄意羞辱。
庭议吵了半天,也没有得出任何实质性的解决方案。
康元帝的偏头疼又犯了,便提前结束了庭议。
***
卫靖在离宫的路上,就决定了一桩事。
卫娇的婚事必须要定下来。
而且,只能尽快生米煮成熟饭,没有孩子,也得尽快怀上孩子。
即便错嫁,也断然不能送去南蛮!
回到府上,卫靖直接去见了卫娇,到底是自己捡回来的妹妹,这些年,他在卫娇身上倾注了太多的亲情。
“娇娇,是为兄无能,此次,只怕无法再护着你,只能让你委屈嫁人。娇娇自是不会情愿,但情况紧急,兄长暂时只能想出这个法子。”
较之卫靖的愧疚,卫娇却是一脸雀跃:“大哥,我、我倒是没意见,就怕周公子那边还没准备好。”
卫靖:“……娇娇不怕么?”女子不都是害怕成婚?
卫娇却一脸傲慢:“我怕什么?我本就到了适婚的年纪了。将来过不好,和离便是。人生在世,重在尝试嘛。”
卫靖怔住,竟是愣了许久,好半晌过后才释然一笑。
原是他肤浅了,竟不如一个小姑娘通透。
是啊,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不过就是尝试诸多事情。
或许,人世间的事,并没有那么复杂。
兄妹二人打定了主意,卫娇当日就服用了假孕药。
周家那边派人登门时,的确诊断出了孕脉。
对此,周锦川只能一咬牙承认了:“没错,的确是我干的!”
他得护着卫家女啊!
他是大殷的男儿,关键时候,当然要站出来,保护将门女子。
所以,卫娇到底有没有怀孕,孩子又是否是他的,并不是很重要。
周家无话可说,只能即刻命人开始操办婚事。
卫娇谨记了兄长的话,待成婚后,就与周锦川假戏真做,尽快怀上孩子,免得被治一个欺君之罪。
她倒是活得坦荡。
甚至已经想好了,将来若是和离,她孤儿寡母如何开启逆袭人生。
总之,事情已经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任何结果,她都能接受。
如此,便没有任何内耗。
***
康元帝得知卫、周两家的婚事已定,又是勃然大怒。
帝王下旨满城戒严,搜罗可疑之人。
数十位南蛮使臣的死,一日不查清,京都城一日难安。
事情发生了两日了,康元帝也没寻思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
华相一派主张割地赔偿,息事宁人。
武将只想硬碰硬,干脆开战,绝不接受屈辱要求。
一时间,庙堂中乌烟瘴气,文、武两派的官员各不相让。
***
疏星淡月,暗香自夜风拂来。
穆枫眠正打算出宫,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掌风。
附近的宫奴不知去向。
穆枫眠立即察觉到了危机,他一个侧身闪过,躲开了来人的袭击。
但转瞬,黑衣人又继续对他进攻。
很快,穆枫眠惊觉一事,对方的招式竟刚好克他,招招拿捏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穆枫眠低喝。
对方没有给出回应,只继续出招,直至将他逼到宫墙,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碎了他肩头的衣裳。
月色之下,穆枫眠肩头的疤痕肉眼可见,甚是清晰。
这时,黑衣人扯下了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清媚的面庞,她笑了笑:“果然是你,霍三郎。”
穆枫眠鲜少失态,此刻,他额头溢出豆大汗珠:“我不知娘娘是何意?贵妃娘娘可真是好雅兴,在宫廷如此肆意妄为?!”
不承认?
卫蛮又笑:“你少时上树采梨,无意摔下,肩头刚好砸在了石杌上,胳膊当场脱臼,肩头更是砸出一条口子,血流不止。当年你才七岁,而我还是你兄长的未婚妻。那日正是我抱着你去见郎中,亲眼看着郎中替你缝合伤口。”
“霍三郎,这下你总该记起来了吧。”
穆枫眠不知怎么了,竟是发自内心一笑,漆黑瞳仁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动:“那我应该喊你卫姐姐,还是贵妃娘娘?”
卫蛮放开了穆枫眠,替他拉好衣襟,遮住了肩头的疤:“我就是我,喊我卫蛮即可。南蛮使臣,是你杀的?你想挑起战事?你蛰伏在京都,是想给霍家翻案?还是报仇?”
卫蛮一连数问。
穆枫眠不吱声,只是看着眼前人。
他忽然明白,为何少时总会看见兄长傻笑。彼时,兄长理应很喜欢眼前的女子吧。
她聪明、漂亮,耀眼夺目。
卫蛮没有得到回应,继而又说:“你不必过于防备,或许,咱们还是同一条船的人。对了,你兄长他……眼下在何处?”
其实,卫蛮早就猜出结果,但还是不甘心的问了一句。
她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霍郎了。
彼时正年少,青梅竹马的情感赤忱火热。
而今,时过境迁,她还是会偶尔怀念的。
“死了,数箭穿心。”穆枫眠淡淡启齿,仿佛说着旁人的事。
卫蛮明知结果,但还是愣了一下。
她记忆中的少年郎君,意气风发,眉目阳刚,充满活力,笑起来会露出整齐的白牙,如严冬的日光一般暖人。
听闻噩耗,卫蛮不至于崩溃,但心口的钝痛是那般明显。
“谁干的?”她眸色微眯,俨然露出了杀意。
穆枫眠看出了她的情绪,如实说:“我与兄长被流徒路上,遭华家暗杀,斩草除根。”
卫蛮吞咽了两下:“所以,你蛰伏在京都,看上去是太子的人,实则是想将太子与华家一网打尽吧。但你不可殃及无辜。”
卫蛮的话,刺激到了穆枫眠。
他脸上笑意古怪:“呵……无辜?这个世上没有人是无辜的,所有人的手都沾染了鲜血!卫顾两家也不无辜!霍家被污蔑通敌叛国之时,谁又站出来说项了?”
卫蛮闭了闭眼,她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却还是多言了一句:“我父亲母亲当年亲自去了关外寻找证据,但还是迟了,你可以报仇,可太过偏执了,只会走火入魔。我不会泄露你的身份,更是不会伤害你。但我有条件,我不准任何人对卫家不利。”
“阿宁的身世,也是你暗中泄露给了南蛮人?霍三郎,你以为只有本宫知晓你的身份么?卫国公与顾四都知道。但谁都没有揭穿你。”
“你好自为之吧。我今晚是特意来警告你,无论你要做什么,不得伤害我在意的人。”
卫蛮不会过度纠缠,交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穆枫眠忽然在她背后问道:“那我兄长呢?他对你来说,还重要么?你又可曾想过替他报仇?”
卫蛮止步,转过头来,眼神坚毅:“当然。”
穆枫眠:“……”
所以,到底还是他太过狭隘偏执了?!
男人僵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如若石雕。
***
卫娇即将成婚了。
因着她“有孕在身”,三礼六聘皆加快了速度。
婚事一定下来,卫娇就来见乔宁,打算向她“取经”。
卫娇的嘴巴从来没个把门的,心性更是奔放,什么话都往外说。
乔宁起初不太好意思,但很快就被卫娇绕了进去,以至于乔宁也觉得,闺中好友之间完全可以谈及私密事。
被卫娇连番询问,乔宁无奈,只能尽快敷衍了事。
“我夫君……也还好吧,我并没有不能接受。其实……也就一般吧,并不可怖。唔……想来周公子与我夫君都是差不多体格,理应在榻上也差不多。”
乔宁支支吾吾,已经足够委婉。
但卫娇一下就明白了。
顾远琛故意过来窥听,明白了乔宁话中之意后,他的脸色都绿了。
他仅抓住了乔宁话中的关键点。
一般?!
在阿宁眼中,他很一般?!
竟还与周锦川那只白斩鸡差不多?!
顾远琛可以接受人格被造谣,但绝不能接受这样的污蔑!
确切的说,这就是人生攻击!
第七十五章
卫娇性情奔放, 又正当芳华年岁,极容易露出小女儿家的情态。
她对成婚一事,是颇为好奇的。
她背后是安定公府, 兄长是战神,长姐乃贵妃娘娘, 她有足够的底气承担错误的姻缘。即便试错了,好似……也没甚么大不了。
但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前去南蛮和亲, 那当真是一条死路。
婚事已定,卫娇的心也定了, 她暗暗搓搓打探消息, 对乔宁挤眉弄眼:“乔四呀,按你说来, 你与顾四成婚后一直没有空过床,那你岂不是很容易怀上孩子?你如今有了么?”
乔宁愣住了。
是啊。
她怎么就没意识到这桩事?
她与顾远琛圆房之后, 每晚都会缠黏在一块,她也不是一个故作矜持的主儿,虽是体力上不及顾远琛,但至少态度是积极主动的。
按理说,是应该很快就会怀上孩子。
乔宁一手抚摸着平坦的小腹, 并不排斥有孕这桩事:“我倒是期盼着呢。”
她想要四个孩子,每一个孩子都会培养成将才,皆成为大殷的英雄。乔宁忽然觉之, 她肩头责任重大。她自己曾经就是流离失所的孤儿,她在想, 倘若大殷足够强大,百姓就不会流离失所, 如此,又哪里会有乞儿?!
她自己是个弱女子,没有翻云覆雨之能,那她当英雄们的母亲,岂不也是一桩美事?
卫娇灵机一动:“乔四,咱们日后结娃娃亲吧。”
乔宁一怔:“……”
这……怕是不太好吧。
卫娇和周锦川好似都不是正经人呐。
顾远琛此刻迈着大长腿走了过来,他比乔宁更担心顾、周两家结亲。
在他看来,卫娇不着调,周锦川仅是一介凡夫俗子,天知道他们会生出怎样一个纨绔出来?!
他却是忘了,他自己也曾是纨绔。
“咳……阿宁,卫二小姐“有孕”在身,你不可与她闲聊太久,免得伤了胎气,还是让卫二小姐回去歇着吧。”
顾远琛这是在逐客。
乔宁讪了讪,一双桃花眼滴流打转。
卫娇再怎么愚笨,也算是听明白了,当场炸了毛:“乔四、顾四!你、你们……欺人太甚!你们这是看不起我与周公子!你二人等着!咱们两家的孩子,务必要结亲!”
卫娇负气而去,她甚至想好了,她一定要提前怀上孩子,等她的孩子长大,就主动过来缠着顾家的孩子。
一定要将乔四与顾四的孩子拿下!
乔宁:“……”
顾远琛:“……”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竟也开始莫名担心。
孩子明明还没影儿,方才三人竟差点争吵起来。
顾远琛明明知道胡扯,却还是道:“阿宁,咱们第一胎最好是生儿子,万一被骗了,倒也不用心疼。可咱们的女儿,决不能被人哄走!”
儿子先出来,长大了可以护着妹妹。
乔宁郑重的点了点头,但转瞬又说:“可是……太好看的男孩子,也不安全的。比方说,我一开始接触夫君,夫君不也没有招架之力么?”
顾远琛:“……!”
身为孩子的父亲,他已经开始提前烦恼了。他甚至联想到了卫靖,纵使对方身为大殷战神,战功赫赫、武艺超群,但如今还不是被迟青云那厮给撩了?!
顾远琛和乔宁对视着,夫妇二人还没体验为人父母的欢喜,已经开始提前焦灼忧虑。倒不是瞧不起旁人家的孩子,而是护犊情深。
“阿宁,咱们到底生不生孩子?”
“……我、我亦不知啊。”
***
卫娇回到安定公府,便气吼吼的将事情告知了卫靖。
闻言后,卫靖陷入短暂的沉思。
将来,乔宁和顾四的孩子,是他的亲外甥/女。
可卫娇也是他在意的义妹,她所生的孩子,照样是他的外甥/女。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方便站队呀。
“大哥,乔四和顾四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那对夫妇,就是觉得我与周公子生不出优质的孩子!他们怎么能这样?!气煞我了!等到我孩子稍稍长大,我就唆使他/她去勾搭顾家的娃!”
卫靖:“……”
这就很难评断了。
南蛮使臣的事,已经足够令人焦头烂额,卫靖眼下只想将卫娇的婚事赶紧办完,免得夜长梦多。他素来面色冷沉,今日倒是神色温和了。
毕竟,让卫娇差点受难,也是因着他这个兄长无能,倘若几年前就直接荡平了南蛮,哪还有如今的破事。
“娇娇,成婚后就是大人了,莫要如此胡闹。顾四夫妇大抵只是闹着玩。你怎么还当真了?再者,缘分这种事强求不得,孩子们将来自有自己的打算。”
卫娇气鼓鼓的,被这般安抚,心情稍微好转,却还是暗暗搓搓算计着。
她与周锦川的容貌皆算不得最上等,但都是周正的容貌,将来的孩子一定不会难看。她不仅要让自己的孩子学武,还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日后一定迷倒一大片!
卫娇:“大哥,婚期就不能再提前一些么?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卫靖:“……”
战神陷入片刻的迷惘。
义妹倒是比他勇敢热忱得多啊。
他是不是也该去见见迟青云了?!
他如今被架空在京都,无法重新回北境军营掌权,可若是转头去荆州呢?只要可以借助荆州兵力,他想达成的大业定能事半功倍。
如此一想,卫靖给自己找到了足够充分的理由,这便命人去请迟青云登门。
既然两人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也是时候请对方来家中做客了。
老太君也等着见她呢。
迟青云登门之前,卫靖特意去捯饬了一番,他是个正统武将,从前不会关注外在。但他从顾远琛身上得到启发,每次看见顾远琛,都会发现那小子格外穿扮了,从发冠、衣裳、玉佩、玉钩……这些细节上,皆可看出来。
迟青云是被广寒亲自接来的。
“小郡王府上请,老太君与国公爷都在静等着呢。”广寒堆了一脸笑意,很快又察觉到府门外有探子徘徊。
广寒眼底异色一闪而逝。
即便被探子盯着又何妨?
他家国公爷与小郡王又不是商谈旁的事,而是谈情说爱啊!
国公爷二十有六了,好不容易铁树开花,广寒决不能允许任何人扰乱了国公爷的好事。
待迟青云一进门,广寒对守门的持剑侍卫,压低了声音吩咐:“把外面的探子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这也是国公爷的意思。
迟青云一踏足府门,便四处观望。
不愧是将门世家,府邸四处雕梁画栋、飞檐斗拱,苍翠松柏高耸入云,每隔几丈便有一位持剑的护院坚守。
让人觉之,甚是安全。
迟青云由婢女领着走向堂屋。
她表面冷静自持,内心已经开始荡漾:荆州苦寒,远不如京都繁华,父亲与姨娘再加把劲,或许还能生出儿子,我可不想继续当男子了。
国公夫人的身份,倒是很不错。
京都城才是权利旋涡之地。
迟青云冥冥之中觉得,她本该留在京都城。
荆州到底还是太小了些啊。
她看似是想放弃荆州的小郡王身份,实则,野心更大。
卫靖亲自在廊下迎接。
迟青云一看见他,眼前忽然一亮,总觉之,卫靖与从前不太一样了,褪去了萧瑟肃重,添了几分兰芝玉树的气韵。
“靖哥哥——”
迟青云热情唤了一声。
卫靖浑身紧绷,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他这人从少时起,就仿佛是一把利刃,不会与女子相处,这已经是他可以呈现出来的最温润如玉的模样。
这时,老太君也迎了出来,老人家笑意慈爱。
“让老生好好看看。”老太君打量了几眼迟青云。
虽说,迟青云身着男装,但老太君还是越看越顺眼:“是个好姑娘呀。”
她爱屋及乌。
长孙二十六岁才看上这么一个娇娥,她老人家也盼着事成。
迟青云自是感受到了隆重的热情。
几人进屋,老太君当场赠送见面礼。
“好孩子,你也真是不容易。你父亲未免太过大胆,让你一个娇娇假扮男子,这要是被人揭穿了,后果不堪设想!这些年,你受苦了啊。”
若想摆脱小郡王的身份,并非易事。
更是不能让康元帝知晓。
狗皇帝就等着抓住三位藩王的把柄呢。
迟青云很会乔模乔样,挨着老太君一番哀怨,还吐露了一大堆心声,让老人家更是心生怜悯。
卫靖干坐在一旁,插不上话,倒是一直细细听着迟青云的话。
片刻后,老太君给卫靖使了眼色。
卫靖:“……”
见孙子没反应,老太君只好亲自撮合:“丫头,让你靖哥哥领着你四处逛逛,想要什么就直接开口,反正都是自己人。”
卫靖的婚事,一直都是老太君的心病。
卫家这辈分,也就仅剩下卫靖一人了。
故此,老太君迫切渴望这场缘分可以顺利。她将迟青云视作宝贝疙瘩。
而迟青云也准确领悟了这一点。
她老爹还在催促着呢。
她也想尽快与卫靖彻底好上。
荆州这些年大不如从前,万一狗皇帝当真要削藩,她和老爹谁也逃不了。
“靖哥哥,我想去看看你住的地方。”迟青云主动提出要求。
她还记着顾远琛的话。
烈男怕缠女。
女追男隔层纱。
卫靖自是没有拒绝,他一直在等着对方主动。倘若迟青云今日不主动的话,他甚至会放下一切包袱,也学着浪荡子弟主动一次。
二人各怀八百个心眼子,相视一笑,一同走出了堂屋。
老太君看着这二人的背影,眯着眼睛笑了笑。
“都是聪明人啊!”
***
正当三伏天,广寒忽然送来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亲自打开递给了卫靖,咧嘴笑道:“国公爷,日头太烈,您与小郡王记着遮阳。”
送完伞,广寒立刻主动消失。
卫靖手握伞柄,一大半皆遮在了迟青云头顶。
他这人不仅没什么表情,身子骨也甚是笔直僵硬,宛若一株松柏。
迟青云很喜欢卫靖,却又觉之,对方浑身上下过于僵硬,语气更是。
两人并肩往前走,迟青云侧过脸看他:“近日皇上每天都宣见你入宫议政么?”
卫靖没有隐瞒,点头:“嗯。”
嗯?
就一个字?
这就完事了?
迟青云内心翻了个白眼,为了自己在京都的安危,也为了联盟,她耐着性子,又问:“你我几日未见,你可想我了?”
卫靖胸腔的心脏猛地跳动。
因迟青云问得太过直接,卫靖为了应答她的话,愣是寻思了片刻。
迟青云诧异:“靖哥哥,你在犹豫?是……不想我?”
卫靖一噎,驻足看向她:“不是!我、我……每天都会想你,尤其是睡觉时。”
迟青云:“……”
她愣是僵了片刻。
这就是战神的魅力么?
随便一句话,就把她给撩了?
一个男子说自己睡觉时,想着一个女子,这其中蕴含了太多的含义啊。
迟青云也是个脸皮厚实的,顺着卫靖的话就问:“那你睡觉时,想我做什么?”
卫靖:“……”
两人四目相对,又皆是成年男女,无论是心性,亦或是身体,皆足够成熟,有些事自然不必藏着掖着,更是不用像懵懂的小年轻一般茫然。
卫靖无比直接:“我在想,倘若你就睡在我身边,那该多好。”
迟青云表面呆滞了片刻,一双水眸一瞬也不瞬的凝视着眼前人,内心却是一阵雀跃。
对!
就该这样表露心声!
迟青云眼巴巴的看着卫靖,静等他继续下去。
拿下战神,就该速战速决,刻不容缓。
第七十六章
卫靖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 迟青云即便还想继续追问,但也无法问得更加具体。
不过,战神能对她说出这些话, 已是态度真诚了!
要知道,卫靖就是一个不苟言笑, 惜字如金之人。
能让他说出情话的女子,世间只怕仅有她一人。
无疑,这一刻的迟青云是欢喜的, 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
“我也想让你时刻待在我身边。”迟青云落落大方道。
她算计卫靖是真的,但喜欢卫靖也是真的。
她的确是带着目的接近卫靖, 但也不妨碍她真心倾慕卫靖。
迟青云很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对战神这样的英伟郎君, 没什么抵抗力。
她喜欢卫靖卓尔不凡的气度、俊美无俦的容貌,以及他强大的势力。
关键是, 卫靖也喜欢自己啊!
如此,她实在找不出任何需要矜持的理由了。
两人来到卫靖的寝院,这座院落看上去平平无奇,没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庭院正中央种了一株玉兰花树, 如今已是叶茂枝繁。
卫靖不知起了什么心思,特意介绍说:“这棵树与我同龄。”
迟青云窃笑。
人总会对着自己喜欢的人多话。
卫靖若非喜欢自己,又岂会就连一棵树也不放过呢。
谁会在意一棵树?可他在意了, 还特意介绍了。
迟青云走上前,一把抱住了玉兰花的树干:“那它以后也是我的树了。”
卫靖:“……”
抱着树作甚?不如直接过来抱着他。
战神脑中想入非非。
小郡王将这棵树也当做自己人, 是不是也意味着,将他也当做她的人了?
两人虽表明了心意, 但还是在互相试探。
他二人所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暧昧。
卫靖提议:“去房中坐坐吧。”
迟青云面上不显,内心却是一阵雀跃。
唔……
就连卧房也让她进了,允许她上榻还会远么?
“好。”迟青云装作含羞带怯。
卫靖面不改色,心脏狂跳。
他甚至又给自己找到了最合适的借口:形势所逼,联盟迫在眉睫。
字字句句皆是为了大局考虑。
从未提及一个“情”字。
又或许,他根本理不清这份心动的理由。
是见色起意?还是年纪大了所致?
卫靖自己也不清楚。
总之,他天生倔强,认定之事、认定之人,基本上再不会改变。
两人踏入卧房,因着正当三伏天,房门自然不宜紧闭。
此刻,这座庭院的月门处,几颗脑袋正趴在那里偷窥。
卫娇双手扒拉着月洞门,死活不肯离开。
广寒一边催促,一边也频频偷窥。
“二小姐,别看了!万一被国公爷发现,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老太君也凑过来瞅了几眼,笑意渐浓。
卫娇小事糊涂,大事却精明着。
她已经可以笃定,小郡王是个女子啊!
不然,祖母又岂会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大哥倘若当真带着一个男子回房,祖母八成会气死。
“噗嗤——原来大哥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他不爱美娇娥,倒是喜欢这类独特的大女子。”
广寒纳闷:“二小姐,何为大女子?”
卫娇一脸得意:“大女子,你都不知?!看来平日里没怎么看书啊。大女子自然是干大事的女子。大哥不愧是大哥,眼光独到啊。”
广寒:“……”
二小姐整日只看风月话本,怎好意思说他不看书?!
三人趴在月门,谁也不舍得先离开。
但屋内的两人却进入了内室,一扇屏风挡去了一切。
卫娇急得挠墙。
广寒咧嘴笑,压低了声音:“国公爷和小郡王去内室了啊!”
有什么话,非要去内室谈?!
必定是情话!
真好啊。
安定公府冷沉寂寥了这么多年,终于迎来了春暖花开。
***
这厢,卫靖故意将迟青云带入了内室,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日头热,门扇不宜关上,他们……还在偷看。”
迟青云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战神怎能如此可爱?
他还将事情一一对她言明!
到底会不会拐骗良家女子?!
罢了!
她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迟青云太有自知之明,她虽没有过男人,但脑袋里装了太多乌泱泱的东西,早就不纯洁。
卫靖是她可以触碰到了男子天花板。
也是她视作人生盟友的对象。
卫靖在她眼中,不单单是个男子那么简单。
卫靖愣住:“你笑什么?”
迟青云凑近了几分,朝着卫靖眨眨眼:“我若以荆州为嫁妆,阁下又当如何回赠?”
卫靖又愣。
对方如此直接,他自是不能含蓄:“国公夫人的身份,你可满意?”
痛快!
就该如此!
迟青云点头如捣蒜,卫靖容貌清隽,一双幽眸深邃如海,细一闻,身上还有淡淡的皂角香气。
足可见,他为了见自己,还特意捯饬过。
迟青云干脆利落,垫起脚,圈住了卫靖的脖颈,啄住了他的唇。
嗯……
要如何形容呢?
软硬适中,很是适合亲吻。
卫靖怔住,上次在镇国公府醉酒后,他的记忆完全断片,根本不知细节,后来细想,他也知道自己被算计了。此刻,他的手终于抬起,搂住迟青云后腰的同时,与她配合起来。
两人皆是成年男女,又实在直接热切,各怀心思,只想拿下对方。
于是,二人之间再无任何阻挡。
迟青云被抵在了博古架上,卫靖从不知这种事会让人沉迷,待二人分开时,他眼角的余光扫向案台上的沙漏,竟已过去了一刻钟。
迟青云媚眼如丝,发髻有些乱了,后背抵着博古架,双手抵在卫靖胸膛,掌心感受着对方心脏的跳动。
内室安静到针落可闻。
四目相对,迟青云喜欢极了卫靖眼中的一时情迷。
让寻常男子迷恋,算不得本事。
可面前之人,是不近女色的战神呐!
迟青云觉得自己可以杜撰话本了,她要写一本专门教授女子,如何主动出击拿下男子的话本。
“咱们是在幽会么?”迟青云问道。
卫靖喉结滚动,嗓音喑哑:“嗯。”
外面时辰还早,一会就该到用午膳的时辰,迟青云担心有人会过来。
卫靖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我早就吩咐下去,不得前来打扰。”
迟青云:“……”战神好心机!
不过,她喜欢!
卫靖仿佛很自然的伸手,去解开迟青云的外袍,他神色专注,带着几丝虔诚,磁性低醇的嗓音娓娓道来。
“你一个女子,这些年委实不易。”
“你少时在京都,也才七岁大,幸亏是被顾四发现了秘密,不然,旁人定会拿捏你。”
“总是男装打扮,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听说……”
当看见雪腻肌肤上勒出的红痕时,卫靖怔住,也止了话,顿了片刻,方才声音轻柔,问道:“疼么?”
应该是疼的吧。
即便是男子,偶尔被勒紧,也甚是难受。
何况迟青云整日如此。
疼么……?
迟青云也呆住。
老爹和姨娘整日担心她的身份被揭穿,从而给家族带来大祸。
她一出生就是女子,可她又有什么错呢?
无人询问她疼不疼?
姨娘恨不能勒死她。
老爹只恨她不是男儿身。
迟青云眼眶微红,大抵是人生第一次撒娇,难免掌控不了火候,竟是当场冒出哭腔:“疼呀,尤其是这两年开始,身子一直在发育,每晚疼得睡不着觉,可若是不绑着,实在难以以假乱真。京都权贵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我的男装很容易被识别出来。”
“呜呜……很疼的!”
卫靖指尖顿住,默了默,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得罪了。”
他郑重的扯开裹胸布,到了后面愈发觉得画面残忍,皱眉愤然:“绑久了,人会病的!”
“这几天就在安定公府待着,哪儿也别去,也无需穿男装。”
迟青云一直在等着这句话,试探性问道:“倘若旁人问起呢?”
卫靖忽然傲慢一笑:“我若要藏着一个人,旁人就算起疑,也没有资格登门搜查。你放心,即便皇上问起,我便只说,留了你在府上小住,我就直接告诉皇上,我看上了小郡王,非要强留。纵使天下人以为我是断袖,也没什么大不了。”
外人的眼光重要么?
不,一点不重要。
卫靖也是到了今日才明白,人生短短数十载,真正值得在意的事,当真寥寥无几。
迟青云被逗笑,揪住了卫靖的衣襟,稍一用力,两人一道滚在了榻上……
***
广寒每日都会命人清理府门外的探子。
幸存的探子去康元帝面前送消息时,康元帝只当是一桩小事。
“迟青云身为荆州小郡王,入京后四处拜访京都权贵,这也实属正常,没甚不妥。”康元帝兀自端起降火茶,一饮而尽。
南蛮使臣被诛杀的事情一日不解决,帝王的心思便不会放在旁的事上。
他眼下便怀疑,第一波使臣也是被人全部灭口。
那么,问题来了。
是谁干的?
顾行舟眼下又在哪里?
他怀疑到了镇国公府,却无法潜入探查究竟。
顾家那对祖孙二人虽被架空在京都,但镇国公府的府兵依旧强悍,将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若无实质性的证据,朝廷也没法派人潜入。
康元帝心头憋闷。
一时间,心境难以平复。
而就在接下来五日,被探子告知,迟青云一直都不曾从安定公府出来后,康元帝终于坐不住了。
他望向殿外的艳阳烈日,只觉之不可思议。
“竟有此事?卫国公素来不喜与人亲近,这些年都是孑然一身,他如何就与迟青云走到一块去了?”康元帝自言自语。
他疑心甚重。
多数时候皆是自己独处。
而且,很喜欢揣度朝臣的心思。
卫家一直子嗣单薄,卫靖又迟迟不娶妻,他忽然与荆州小郡王走近,让康元帝不得不多想。
康元帝的思绪,倒是颇为活跃,并不守旧腐朽。
他仿佛很快就笃定了一桩事,脸上笑意莫名古怪:“原是如此!卫爱卿是有龙阳之好啊!”
一旁立侍的秉笔大太监:“……”
皇上如此直接就判定了卫国公的癖好,是不是过于草率了些?
康元帝广袖一挥,下令道:“宣卫国公入宫,朕要当面敲打他。迟青云到底还是荆州小郡王,不是什么男宠小倌。”
帝王正寻思着,可不可以利用卫靖的软肋,要挟他潜入顾家调查?
***
不多时,卫靖风尘仆仆入宫。
外面骄阳似火,他来时,衣袂翩然,额头溢出薄汗,锦缎袍服被汗水浸湿,勾勒出修韧身段。
卫靖的面容,依旧冷沉、萧瑟,不苟言笑。他往内殿一站,周遭的温度仿佛都降了下去。
“臣叩见皇上,不知皇上宣臣,是有何事?”
卫靖立于内殿中轴线上,身段笔挺颀长,他就像是一把剑,顶天立地,让人望而生畏。
康元帝摇着折扇,打量着他,又挑了挑眉,询问:“朕记得爱卿再有几年就要到而立之年了吧?爱卿就没想过娶妻生子?”
狗皇帝果然开始关心了。
卫靖故意将迟青云留在了安定公府。
如此光明正大,反而可以打消旁人的猜忌,不会轻易误以为迟青云是女子。
卫靖抬眸,眼底眸光熠熠生辉,他还是那个大殷战神,但眉目之间的神色似有些变化。
以前是阴沉的,暗淡的。
此刻,却更像是容光焕发的。
卫靖抱拳,朗声道:“皇上,臣不欲娶妻,臣……对女子无感。”
康元帝摇着折扇的手一顿,眉目间的神色更是精彩。
还真是断袖啊!
康元帝幸灾乐祸,甚至很想嘲讽已故的上一任卫国公。
瞧瞧,卫家的好儿子,是个不能传承子嗣的断袖!
卫靖执意要“误入歧途”,康元帝当然乐见其成,面上却象征性提醒了一句:“卫爱卿,迟青云好歹是荆州小郡王,你万不能强迫于对方。”
卫靖颔首:“回皇上,臣已经强迫了。”
康元帝一噎:“……”愣是无话可说。
迟青云自己没来御前告状,他当然没法替迟青云主持公道。
卫靖又道:“皇上,臣已经说服小郡王,臣会补偿她,也会对她好。这是臣与小郡王之间的私事,还望皇上莫要干涉。”
康元帝:“……”
他的确不能干涉。
可……
迟青云是荆州的小郡王啊!
康元帝眉心轻蹙,方才还幸灾乐祸,这又觉之,心中不太痛快了。
但又没法直接棒打鸳鸯。
好在,男子与男子无法成婚联姻……
康元帝神色微赧,卫靖抬眸望向帝王:“皇上,臣与小郡王如今相处融洽,各方面刚好契合。倘若真有一天,小郡王要离开臣,臣也不会阻拦。”
康元帝又硬生生语塞。
各方面刚好契合……?
他自己是个正常男子,自是不能明白断袖之间如何契合。
康元帝竟也想去看看热闹。
但碍于帝王身份,自是不能堂而皇之打探臣子的私密事。
他本想要挟卫靖来着,却又发现,他拿这个愣头青毫无办法。
无奈之下,康元帝只能摆摆手,放了卫靖离宫。
***
卫靖回到府上内宅,迟青云一袭女装长裙,长发及腰,提着裙摆朝着他飞奔而去。
“你回来了!皇上有没有为难你?”
卫靖接住了迟青云。
他太喜欢迟青云奔入他怀中的感觉。
就仿佛这海海人生,终有一人候他、盼他。
卫靖一手扶着迟青云的细腰,一手替她捋了发丝,闻着美人发丝的淡淡花香,他说:“我已在皇上面前承认了你我的关系。日后,你在京都以男装示人,我亦可以光明正大的保护你,只不过……旁人都会以为我是断袖,但也无妨,我不介意。”
迟青云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太好玩了!你我岂不是要戏耍了全京都的人?!”
迟青云在卫靖怀中笑靥如花,片刻后就被战神打横抱起。
原本,卫靖只打算让迟青云在府上小住三日,这都第五天了,他还不舍得放人走。
卫靖一边往卧房去,一边垂眸看着怀中人,笑了笑,轻叹:“我也算是明白,何为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第七十七章
很快, 卫靖乃断袖,且与迟青云结下龙阳之谊的消息传遍了京都。
人们总是会对特立独行之事,格外感兴趣。
且故事的当事人, 又是大殷战神,与荆州小郡王。
于是, 谣言一经传开,就如同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京都城不少茶楼酒肆皆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不少书局当机立断抓住了商机, 招募了不少话本先生,连夜杜撰战神与小郡王之间的爱恨情仇。
众人皆暗中下注。
到底是战神在上?
还是小郡王在上?
虽说战神在武力上完胜, 但房中之事未必是强者占主导。
这一日, 顾远琛带着乔宁去长安街的一家酒楼,品尝新品菜色, 便听了好半晌的流言蜚语。
夫妇二人知晓真相,自是不会相信什么龙阳之谊。
乔宁一双水眸睁得老大, 听得津津有味,若非今日亲耳所闻,她竟不知男子与男子之间的风月事,会是那般有趣。
顾远琛起初也甚是好奇,但观之小妻子的神色, 简直可以用“熠熠生辉”来形容,他忽然有些后悔带乔宁出来。
“咳咳……阿宁,你尝尝这漓江小黄鱼。”
乔宁无暇顾及夫君, 更是不在意什么小黄鱼,她正听得入神呢, 摆摆小手,无视顾远琛, 只专心听着邻桌说话:“别闹。”
“龙阳之癖自古有之,不少权贵中人偏好此道。战神虽武艺高强,或许喜欢在下面呢。”
“我听闻,不少龙阳好友之间情深义重,可为了对方付出性命。”
“小郡王风流无度,战神是个被动的性子,他二人之间啧啧……必定有趣。”
“你们下注了么?到底是押战神在上?还是押小郡王?”
“……”
乔宁还想继续窥听。
顾远琛熬不住了,已经站起身,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拽了起来:“不吃了!这几天就不该出门!到处污言秽语!”
乔宁茫然的看着他:“夫君,你在说甚么?哪来的污言秽语?龙阳之癖并非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咱们不可轻易鄙夷旁人。”
一言至此,乔宁凑近了些,一双杏眼含笑:“夫君,我实在太好奇了,从前竟然是对这些一无所知,咱们去书局瞧瞧,买几本诸如此类的话本。”
顾远琛:“……”
年轻男子看着小妻子的眼神,充斥着担忧。
他总觉得,乔宁正踏上一条十分危险的道路。
顾远琛冷沉着一张俊脸,拉着乔宁便离开酒楼。
他腿长步子大,乔宁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乔宁看得出来,夫君生气了。
可她也当真十分好奇啊。
她自然知晓卫靖与迟青云之间并非龙阳之好。可她今日仿佛开启了全新的视野,人一旦对某桩事情好奇,就没法突然止住。
两人来到酒楼外,乌金西斜,万丈霞光倾泻长安街,京都城最繁华的地段即将迎来暮色。
晚风拂面而来,吹得人身上一阵温热。
美人梳了妇人发髻,眉心描了一朵莲花,眸光潋滟生辉,她的情态灵动活泼,柔柔的唤了一声:“夫君呀~”
顾远琛顿觉不妙。
遭不住!
真是一点都遭不住!
若非亲自体验了一下成婚后的感受,他怎么都不会承认,自己竟是一个耳根子软的人。
顾远琛俊脸紧绷:“只能买一本。此外,阿宁日后不可继续深究龙阳之好,更是不能关注青棠之谊。”
顾远琛不提还好,他这一提,乔宁又好奇了:“夫君,女子与女子之间,也能有情爱么?那该如何行事?”
顾远琛哑然:“……”
他错了!
万不该随口一提!
小妻子这阵子痴迷兵法武艺,他本想带着带她出来转转,这下可好,眼下问题更大了。
“我不知。”
“夫君,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晓呢。你可是京都城第一纨绔,此前流连花丛,就没听旁人提及过么?夫君,你不应该不知晓呀。”
顾远琛:“……”
夫妇二人手拉着手,一个一直笑靥娇俏,另一个则是全程紧绷着一张脸。
京都城最有名的恒江书局就在不远处,夫妇二人选择步行往前走。
茂生与白晓风持剑跟在后面。
两人束起耳朵窥听着公子与少夫人的谈话,当真是挠心挠肺的想听更多。
难道,成婚的小夫妻之间,私底下的谈话都这般匪夷所思么?!
恒江书局就在几步开外之处,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停靠在了书局大门外,马车上的车夫以及后面的小厮十分眼熟。
乔宁一下就认出了持剑的护院。
是陆云卿的人。
她一愣,这便看见陆云卿撩开车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数日未见,陆云卿消瘦了不少,五官更显立挺深邃,他的眸子从来都是忧郁的,眸中似有化不开的浓墨。一袭竹叶纹长衫倒是很适合他。
乔宁与陆云卿对视上的瞬间,有些恍惚之感,宛若隔世。
而事实上,她与顾远琛之间,的确隔了一世了。上辈子,在她死后的十年里,她已经完全心悦上了顾远琛。所以,重生归来时,她便不是当初的懵懂小姑娘,也不再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阿宁了。
再见到陆云卿,乔宁内心的感受很是古怪。
尤其是看着陆云卿憔悴消瘦,仿佛还放不下自己的模样,她更是纳闷。
他心中所爱,并非是她啊。
此刻,陆云卿的目光从乔宁脸上挪开,落在了乔宁与顾远琛十指相扣的手上。
陆云卿唇角忽然溢出一抹苦涩的笑。
十指相扣,夫妻恩爱,还真是琴瑟和鸣。
一个人不会那么轻易就移情别恋,除非……
陆云卿薄唇干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呵笑了两声,他面对着西边,眼底盛满如血残阳,猩红一片。
“顾四公子,你难道不觉得好奇,我是如何知晓阿宁后背有枫叶胎记?”
陆云卿此言一出,不仅顾远琛与乔宁怔住,茂生与白晓风也僵了僵。
什么胎记?!
陆大公子这话是何意?!
乔宁对胎记一事也是一知半解,她的胎记,与他何干?她茫然的看向陆云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远琛却是知晓所有。
是啊,陆云卿是如何知道的?
他与卫靖此前就没有调查清楚。
陆云卿薄唇轻扯,他这人看似温润如玉,但眼神极冷,不过,他看向乔宁时,始终带着些许的温和:“阿宁,我做过许多错事,等到合适的机会,我会一一告知你。不过,顾四也有事瞒着你。他知道有关胎记的一切事,还知道你的身世,但从未告知你。”
顾远琛:“……!”
乔宁侧过脸,看向年轻郎君。
前世她当过十年魂魄的事,只有她自己知晓,所以,她对顾远琛的真心从不抱有任何怀疑。她看着他真真切切爱了自己牌位十载!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但她一直苦苦寻找至亲未果,也事实。
乔宁缓缓松开了顾远琛的手。
顾远琛一愣,反手握得更紧:“阿宁,你听我说!我的确不该瞒着你,但也是有缘由的。”
乔宁很冷静,倒不至于当场歇斯底里。
她对事不对人。
顾远琛瞒着她的身世,这桩事让她不悦了。
可她还是心悦他的。
这一点不会变。
无论旁人如何挑拨离间,她对顾远琛的心意,始终如一。
但,眼下的问题,好似不仅仅是身世了。
陆云卿见状,又笑:“阿宁后背的胎记,可不止你一人见过。”他仿佛被眼前恩爱的一幕所刺激,字字句句都在挑衅顾远琛。
乔宁愣住,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重生的人并不仅仅是她。
顾远琛本该暴怒,但还是隐忍了下去,将乔宁的手握得更紧。
胎记的事,关系到乔宁的声誉,他不会轻易与陆云卿大闹。
况且,他早就知道,陆云卿知晓乔宁后背有胎记。
不过,这桩事至今还是一个谜团。
他当然不会怀疑乔宁。
顾远琛轻笑:“陆大公子,你可真是小心眼,你当着我的面,提及我妻子的秘密,你可曾想过,我妻子此刻是何心境?不过,你的如意算盘怕是打不响,无论你说什么,阿宁在我心里不受一丝影响。”
乔宁:“……”
茂生与白晓风抿唇继续窥听。
不得不承认,四公子是个真汉子!
陆大公子委实可耻!
第七十八章
陆云卿本不会做到如此决绝的境地。
但就在方才, 他亲眼看着乔宁与顾远琛十指相扣,他难以压制内心的那股嫉妒。
没错。
他就是嫉妒。
顾远琛与乔宁站在一块,还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即便是他亲眼看着, 也觉之这是一对才子佳人。
阿宁原本是属于他的。
如今,陆云卿却发现, 阿宁嫁给了顾远琛,也照样欢喜雀跃。她在顾远琛身边,同样可以过得极好。
这个事实, 让陆云卿内心一片暗沉,一丝光也泄不进来。
这阵子, 他消沉、寡言, 一遍遍回想着前世种种,以及少时种种。
扪心自问, 陆云卿不是什么旷世奇才,他自幼就有病, 是个随时发癫的疯子,那些昏暗阴冷的日子,若无乔宁,他根本走不过来。
他甚至没有机会报答乔宁,乔宁就不要他了。
可他的阿宁明明亲口说过, 长大了就会嫁给他啊。
岂能失言?
瞧,她站在顾远琛身侧,小鸟依人, 面若桃花,眸光潋滟生辉, 她很欢喜。但这份欢喜,不是自己给她的。
陆云卿唇瓣干涩, 他震惊了。
顾远琛竟然没有当场发作。
这个纨绔对阿宁也是真心的,不是么?
他家阿宁,当真人人都喜欢。
陆云卿看向乔宁,嗓音低沉沙哑,像是许久不曾饮水的流徒者。
他望入她清澈潋滟的眸子,神情专注,总像是有无尽的话想说。
“阿宁,我已经尽力了,已尽可能的铲除一切障碍娶你。但还是事与愿违。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对你绝无二心。”
他是想告诉乔宁,上辈子他心中所爱,也是她。
乔宁秀眉轻蹙:“……”
她并不反感陆云卿,她甚至感谢他年少时的庇佑。
可此刻,她却厌恶陆云卿的行径。
乔宁侧过脸看向顾远琛,担心她的将军会多想。
在世上,她真正可以信任的人,只有顾远琛。
前世,是顾远琛不顾天下人的耻笑,也不顾三纲五常,执意要抢走她的牌位,还在皇上面前跪求了赐婚圣旨,让她死后当上了国公夫人。
乔宁会质疑任何人的真心,但绝对不会质疑顾远琛。
同时,她也担心顾远琛会多想,会疑心,甚至会难受。
“夫君,我与陆大公子已毫无干系,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乔宁不太会替自己辩解,她拉着顾远琛的手,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撒娇。
顾远琛最是受不了小妻子服软撒娇。
“嗯。”他闷闷应了一声。
他的确在意这桩事。
但他更是瞧不起陆云卿的行为。
陆云卿被这一幕刺痛了眼。
他家阿宁,竟还会撒娇。
可她在自己面前时,却不是这般情态。
这时,顾远琛颔首,流露出几分凛冽,以及轻蔑:“陆大公子,有什么事冲着我即可,莫要针对我夫人。另外,我与夫人之间的感情,旁人无法挑拨。”
言罢,顾远琛看向乔宁,与她相视一笑。
乔宁打算离开:“夫君,咱们回去吧。”
她重生过一次,也嫁过陆云卿。
这是她最后的秘密。
她不能保证,一旦秘密被顾远琛知晓,他会如何看她……
顾远琛却轻笑,拉紧了乔宁的手:“阿宁不是要挑话本么?为夫陪你去。是想看《腹黑王爷与小厨娘》?还是《将军与娇俏侍卫》?”
乔宁方才还万般紧张,愣是被顾远琛的话惊到目瞪口呆。
他竟然偷看她藏起来的话本子?!
那种话本,她怎好意思与他一起探讨?!
乔宁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羞到咬唇:“夫君!你别说了!”
茂生:“……”
白晓风:“……”
公子与少夫人私底下这般……奔放么?
到底是什么话本?单单是书名就惹人遐想啊!
他二人也暗暗搓搓来了兴趣。
尤其是那本《将军与娇俏侍卫》……
陆云卿剑眉轻蹙,眼睁睁的看着顾远琛牵着乔宁迈入书局。
他僵了好半晌。
风拂过耳,有人在唤他。
他却似什么也没听见。
他只知晓乔宁从前事事以他为先,却是忽略了乔宁的喜好。
她喜欢看话本是么?
“大公子?大公子!太子殿下还等着见您呢。”随从再度催促。
陆云卿回过神来,这明明是三伏天,可他却只觉得通体生寒。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最为重要的东西,往后余生,任何事情都变得索然无味、了无生趣了。
***
暮色四合。
乔宁今日逛书局,收获颇丰。
抱着一捧她喜欢的话本,乔宁与顾远琛肩并肩迈入寝院。顾远琛双手也没空着,皆是在夜市购买的女子用物。
但凡乔宁看过一眼的东西,顾远琛都会买下来。
茂生与白晓风也没闲着,手里都是东西。
就在乔宁以为,今日的变故就此揭过去了,顾远琛对身后仆从吩咐:“你们统统出去,无我的吩咐,听见任何声音都不准进来。”
茂生与白晓风搁置下锦盒,二人讪了讪,很想劝说几句。
过去的事情,就莫要再提了嘛!
少夫人如今一心扑在公子身上就行了!
顾远琛一个眼神扫了过来:“滚!”
茂生与白晓风立刻让自己消失。
几名婢女也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乔宁神色赧然。
唔……
今晚是逃不了了么?
她其实一直担心自己不够真诚坦白,真到了这一刻,她反而放松了。
顾远琛将手中东西都搁置在了桌案上,还贴心的接过乔宁的话本。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确切的说,更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果然,顾远琛一转身,神色骤变,长臂一伸,直接圈住乔宁的后腰,一股大力将她拉拽入怀。
“啊——”乔宁吓了一跳。
顾远琛却轻笑,但这笑意多多少少有些阴损的意味。
空出的那只手,指尖轻挑起乔宁的下巴。
夜明珠的浮光之下,两人仿佛完全笼罩在珠光宝气之中。
年轻郎君似笑非笑,一股醋酸味。
“来,阿宁说说看,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倘若实在不便开口,为夫也不会逼你。”
乔宁:“……”
这叫不逼她?
她怎感觉,她家夫君的眼神,都快可以杀人了呢。
乔宁也不想隐瞒了,浮世三千,总有一人可以让她全心全意信任的。
“夫君,那我说了,你可不能出卖我,不然我会被人绑起来烧死的。”
重生这种怪事,岂会是寻常人可以接受的?
定会让她当做巫女怪物。
顾远琛语气不明:“嗯,你说。”他摁住乔宁后腰的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挠了挠。
乔宁怕痒,只能让他怀里缩。
她仰面望着男人,直言道:“夫君,告诉你一个秘密,我……重活了一次。”
顾远琛指尖的动作完全滞住,就连眸色也滞住了。
“?”
“……”
两人目光交织,乔宁在期待着顾远琛的反应。
顾远琛的眸光却一度暗了又暗。
好片刻过后,顾远琛仿佛被气笑了:“阿宁把为夫当做傻子了?这种话本里的桥段,你自己会信么?”
乔宁:“……!”
她所言都是真的!
乔宁急了,将一切如实坦白,提及了前世嫁过陆云卿,以及她死后陪伴了顾远琛十年,但凡她所知晓的重要之事,皆告诉了顾远琛。
“夫君,你现在信了么?我不会骗你。”
顾远琛忽然呵笑,仿佛听了一个十分有趣,且跌宕起伏的故事。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总有那么多人喜欢看话本子。
故事的精妙之处,就在于让人沉迷上瘾,让无聊的日子有了些乐趣。
可以取悦人心。
“阿宁,我从前听人说,越好看的女子,越会骗人,我原本不当回事,直到此刻,我算是明白了,这话半点不假。我们阿宁为了敷衍我,也真是大费苦心了。阿宁也有当话本先生的潜质啊。”
说着,顾远琛埋首,仿佛是想惩戒乔宁,咬住了她纤细的脖颈,下嘴力道颇重,还愤愤然警告:“阿宁不想说也无妨,反正你我来日方长,我总会弄明白的。”
乔宁:“……!”
她终于说出实情,夫君却不信她。
这可真是让她万没有料到。
乔宁脖颈吃痛,用力推了推顾远琛。
顾远琛倒不至于死死困着她不放,他吊儿郎当的看着乔宁,一直似笑非笑:“即便有前世,那也过去了,你如今是我的妻子,这辈子只能是我的。陆云卿那点挑拨离间的手段,委实上不了台面。为夫也不会傻到与你置气,更是不可能如他的愿。”
“为夫想了想,报复陆云卿最好的法子,就是尽快生一个孩子出来,再让孩子喊他陆伯父。”
杀人,当然要诛心才算狠。
乔宁有些愠怒,她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前世的事,也是她身不由己。她每一步路都走得问心无愧。
“夫君,你也有事瞒着我,不是么?现在总能说了吧,我的身世到底是什么?你早就知道我背后的胎记?”
现在轮到她质问他了。
顾远琛登时一僵。
此刻,他当然也选择坦白从宽。
小妻子看着娇娇弱弱,但顾远琛知道,一旦当真惹恼了她,当真不容易哄好。
顾远琛长话短说,娓娓道来,又将暂时不宜明面上认亲的理由阐明。
乔宁是个体面人,更是识大体。
当然会以大局为重。
只不过,她怎么也不敢奢望,自己的家,竟就是安定公府!
她呆了一呆,眼中是震惊,更多的是狂喜。
“贵妃是我的长姐,卫国公是我兄长?!”乔宁的狂喜都写在脸上。
顾远琛看着她欢喜雀跃,还当场跳了几下,眼底隐有泪花,他瞬间心疼了,不再质问所谓的前世今生。
他忽然发现,只要乔宁开心,且一直留在他身边,便足够了。旁的一概都不重要。他甚至忽然都不觉得醋了。
顾远琛抬手轻拍乔宁头心:“为夫现在就带你去认亲。”
不能明面上认亲,但私底下见面是无妨的。
***
夜色阑珊,老太君、卫靖,以及迟青云都在场。
卫娇是个口无遮拦的,卫靖担心她会说漏了嘴,就瞒着她一人,并没有将她叫来堂屋。
老太君抱住乔宁,一番痛哭。
“孩子啊,祖母前些日子就认出你了,你长姐也认出了你,可咱们暂时不能认亲,真是苦了你了。”
“你像极了你母亲当年的模样。”
“你父亲母亲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
“让祖母好生瞧瞧,我们阿宁,就像开在荆棘里的花儿,让祖母一想到你,心就会揪着疼。”
乔宁被抱得很紧。
她终于体会到被至亲关切的滋味。
“祖母莫要伤怀,乔家的祖母和父亲他们待我也极好,被乔家捡回去之前的日子,我也不记得。总得来说,日子算不得苦。”
比她苦的人,比比皆是。
乔宁可不会自怨自艾。
她也不喜悲春伤秋。
她是卫家女,是顾远琛的妻,也曾被乔家善待……
她自诩,已是上苍的宠儿。
人不能太过贪心。
她想要的,基本都有了。
一家人认亲过后,乔宁的注意力很快就放在了迟青云身上。
“未来嫂嫂,外面都在下注呢。我押你?还是押兄长?届时你与兄长演一出戏,咱们是不是可以大赚一笔?”
迟青云眸光发亮,也仿佛想到了发财的路子,将老太君也拉入了阵营。
迟青云:“押我、押我!当然我在上!”
乔宁咧嘴笑:“好呀。”
卫靖:“……”
顾远琛:“……”
夫妇二人回去的路上,乔宁又一次坦白:“夫君,我当真重生了一次。”
顾远琛眸光淡淡,握着乔宁的手,放在掌心揉了揉:“阿宁若是觉得有趣,可以继续编。为夫就喜欢听你胡说八道。”
乔宁:“……”
***
宫门下钥之前,陆云卿从东宫离开。
他轻咳了两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夜风很急,但并无凉意。
陆云卿却觉之一阵冰寒。
东宫与华家,都快死到临头了。
他重生得太迟了。
想力缆狂澜,基本无力回天。
陆家值得他拯救么?
陆云卿想到从前无数个被欺辱的日子,如今,并非是陆家变好了,而是他自己变强了。
陆家还是那个陆家,但凡他稍有不慎跌落尘埃,陆家照样会将他扫地出门。
认清楚这个事实,陆云卿顿时释然。
所以……
他还在执念些什么?
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不是陆家,也不是荣华富贵。
是阿宁。
是少时数次安抚他、鼓励他、滋养着他贫乏灵魂的阿宁。
“去少傅府,我要见穆少傅。”陆云卿上马车之前,吩咐马夫。
只要这辈子还没死,他与阿宁便还有机会。
顾远琛只是个浪荡纨绔,他又岂会长年累月对阿宁好呢?!
只有他,才是真心实意,此生不渝。
***
转瞬到了卫娇与周锦川的大婚之日。
南蛮使臣的事,还未解决,故此,卫靖不敢拖延义妹的婚事,以最快的速度将卫娇嫁了出去。
乔宁大婚时,卫靖送了三十位高手护院。
到了卫娇嫁人,卫靖也同样送去三十位护院,以及供养这三十人的银钱。
如此,卫娇嫁入周家,即便受到了不公待遇,她自己也有底气反抗。
大婚这一日,十里红妆,长安街沿途皆挂上了红绸。周锦川给足了卫娇体面。这一点,他倒是学着顾远琛,甚是敬重自己的妻子。
顾远琛带着乔宁登门吃酒席,陈二公子也登门了。
陈二公子特意多看了几眼乔宁,他从前就觉得乔宁甚是美貌,又是孤女,他对乔宁有过不轨心思,但如今,他看着乔宁的眼神,明显带着几丝怯弱。
顾远琛一个眼神望过去:“陈二,是你?怎么?可以下榻了?”
陈二:“……”
上次他被顾远琛暴打后,虽没被伤及要害,但处处都是重伤。
陈二转头就想跑,他惹不起,逃走还不行嘛?
顾远琛却叫住了他:“站住。”
陈二吓了一哆嗦,若是今日再被顾四毒打一顿,他在京都城就彻底没脸混下去了。
却闻顾远琛的声音传来:“你还没对我夫人打招呼。”
陈二:“……”
全京都城都已经知道顾四是个宠妻的!
看来,还真是如此。
早知道,他当初就不对乔宁有任何非分之想。
陈二转过身来,态度毕恭毕敬:“顾、顾少夫人安好。”
仿佛是下人对主子请安。
乔宁:“……客气了。”大可不必如此啊。
顾远琛这才肯放过陈二。
乔宁有些难堪,在顾远琛身侧道:“夫君别再这样了,旁人都在看着我呢。”
顾远琛一脸嘚瑟:“我家阿宁美若天仙,自是惹人注意。我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无人可以欺辱阿宁。”一言至此,顾远琛话锋一转,凑近了一些,“阿宁只有我才能欺负。”
乔宁无奈,只能斜睨了他一眼。
周府已是高朋满座,今日是卫家二小姐出阁,京都权贵给足了周家颜面。
周锦川一袭大红色吉袍,特意亲自前来招待顾远琛。
“顾四,就要开席了,你的位置在贵宾席。”周锦川堆了一脸笑意,“多亏了你,我也娶妻了。”
顾远琛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啊,你非但娶妻了,还喜当爹了。”
周锦川一噎。
乔宁望了一眼天。夫君的嘴巴可真毒,幸亏卫娇腹中的孩子是假的。
男女席分开而设,乔宁吃了一会席,这就去喜房看卫娇。
卫娇已经掀了盖头,没有少女出阁的羞涩,她一脸喜庆,笑眯眯的给屋内的周家小孩儿发金豆子。
乔宁见状,心生感慨。
真好啊。
卫娇同样是捡回来的养女,得到了兄长最好的庇佑,将她养得肆无忌惮。
乔宁艳羡卫娇的样子。
只有真正被呵护的人,才能如此肆意洒脱。
“乔四,你快过来,我有话与你说。”卫娇招招手。
乔宁已经猜出她要说些什么。
卫娇摆手让小孩儿们先离开,这便拉着乔宁在喜床上落座,这又从怀中掏出一只细颈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递给了乔宁。
“这是可以助孕的药,我今晚服用一颗,你也服用。届时看看谁先生出孩子。”
乔宁:“……”
她当真喜欢孩子么?
还是……只想与顾远琛有一个好结果?
又大概是从前没有至亲,所以,她才会渴望一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乔宁自己也搞不清。
愣神间,一颗丹药被塞入嘴里,卫娇直接捏起乔宁的下巴,迫使她吞咽了下去。
“二姐!你……”
卫娇自己也吞了一颗:“什么?你唤我二姐?倒也可以,那顾四是不是也该唤我一声二姐?哈哈哈哈!我竟是占了大便宜。”
乔宁:“……”
日后正式认了亲,夫君是该喊一声二姐,不仅如此,夫君还得称呼周锦川为二姐夫。
啊这……
夫君会不会气死呀。
乔宁越想越觉得有趣,待宴席结束后,夫妇两人见上,乔宁就故意在他面前嘀咕。
“小郡王是嫂嫂,周锦川是姐夫,咱们又多了亲人。”
乔宁眉目含笑。
顾远琛却笑不出来了。
迟青云是女子,他不跟女子计较,喊一声嫂嫂也没什么。
可周锦川那厮,就是他打大的啊,他怎能喊对方为姐夫?!
顾远琛吃了酒,装作没听见懂,牵着乔宁的手上了马车,他倒是更担心另外一桩事。
“阿宁。”
“嗯?”
“咱们的孩子,必须要赶在前面生出来。”
周锦川与卫娇是在他们后面大婚,如何能让他们先怀上孩子?
乔宁无言以对。
顾远琛好胜心作祟,一回到府上,就把乔宁抱去榻上。
芙蓉帐暖度春宵,鸳鸯交颈几时休。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花好月圆。当夜,万籁俱静,镇国公府的警钟却突然敲响。
镇国公府的上院,有一顶千斤重的铜钟,若非突发紧急状况,根本不会敲响。
上一次敲响警钟,还是在数年前,那次顾行舟的大军在白帝谷全军覆没。
镇国公府上下差一点就要全部陪葬。
警钟响,顾远琛瞬间惊坐起,年幼时可怖的记忆一下就涌了上来。
但与数年前不同,他眼前不是漆黑一片,而是被夜明珠的光晕包围着。
乔宁也惊醒,坐起身抱住了他的胳膊,第一句话不是害怕求保护,却是安抚他:“夫君别急,一定不会出大事。”
顾远琛愣了一下。
白帝谷那一战后,父亲失踪,祖父在南境不得回京,他像海浪中的一叶扁舟,孤立无援。
但此刻,情况不同了。
“嗯。”顾远琛应了一声,轻拍乔宁的后背,“阿宁也别怕,一切有为夫撑着。”
两人相视一笑,很默契的下榻穿衣。
以最快的速度去了前院。
老国公爷已坐在了堂屋上首的位置上。
苏容保持着易容的模样,宛如剑客。
见顾远琛与乔宁赶来,苏容直言:“有人夜闯镇国公府,试图探查府中状况。黑衣人已被尽数拿下,不过都是死士,都自尽了。以我看……是冲着你父亲而来。皇上大概已经知道,你父亲还活着,且就在府上。”
“倘若被皇上找出你父亲,还是会治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
第七十九章
苏容的话言简意赅, 但足以将危机言明。
康元帝已经猜出顾行舟还活着,确切的说,他早就知晓顾行舟在南蛮手上, 却故意不派兵前去营救。
康元帝让大殷的英雄在南蛮被侮辱了数年!
此次,第一波南蛮使臣“失踪”, 顾行舟也不知所踪,康元帝自是会怀疑到镇国公府头上。
今晚的试探,便是最好的证明。
顾远琛冷哼:“狗皇帝就这么等不及了?!估计是早就怀疑上了。”
老国公爷同样冷哼一声, 祖孙二人神色略有一些神似:“既然如此,那便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苏容问道:“父亲, 您的意思是?”
老国公爷从来都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性子, 当上顾家家主后,可把他给憋坏了, 挥袖道:“便直接反了!老夫唯唯诺诺的半辈子,倘若死之前不能护着顾家, 死后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更是没脸去见先帝与先太子!”
先帝与先太子,才是真正的良主。
顾行舟刚迈入堂屋,就听见了这么一句。
他与先太子是刎颈之交,当初他本该可以救下先太子,却因为一时恋战, 中了圈套。
这些年,顾行舟反反复复回顾着从前那桩事。
倘若……
他稍微睿智一下,是不是能够提前察觉到京都的危机?
又或者, 他那次若不亲自带兵上阵,就能留在先太子身边, 护他安危?
顾行舟喉咙干涩,唇齿间尝到一丝苦味。
“父亲、老四、阿容, 我也该担起责任了。”顾行舟不想一直躲在后方,藏在黑暗里。
这些年,他已经昏天暗地了太久太久……
一直安静的乔宁,这时道:“若要替父亲平反,是不是需得揪出当年白帝谷的真相?但知晓此事真相的沈汪良已经死无对证。”
乔宁随口一说,顾远琛愣住,他侧过脸,眸色沉沉,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老国公爷:“那狗皇帝岂会不知顾家是冤枉的?自是没法平发。”
顾远琛神色肃重,突然变得甚是郑重,扫了屋内仅剩下几位至亲,道:“不如这样……”
他三言两语阐明了接下来的计划。
顾行舟与苏容对视了一眼,夫妇二人没有异议,苏容笑了:“成婚之后,怎么好似变聪明了?”
顾行舟也笑了笑,与有荣焉,他没有照拂过这个儿子,是老四自己争气:“看来,顾家是娶了一个好儿媳。”
乔宁抿唇窃笑。
她可没什么功劳啊。
父亲母亲也太过褒赞她了。
顾远琛:“……”
老国公爷走过来,抬手轻拍孙子的肩:“小子,老夫此次也看好你的计划。”
堂屋内几人对视了几眼,皆是心领神会。
接下来,顾家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动荡。
若是成了,将会迎来百年恩荣。
若是输了……
不!
不会输!
短暂的议事过后,顾远琛牵着乔宁回去,行至半路廊庑,他忽然止步,男人眼底映着皎洁月色,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乔宁的手。
“阿宁……你怎会知道,沈汪良知晓白帝谷一战的真相?”
乔宁一愣,顿时眸子亮了:“夫君,你终于察觉到端倪了!我已经告诉过你,我重生过一次。上回,南蛮使臣押运父亲入京都的事,我也是前世知晓,这才能及时告知你。”
顾远琛:“……”
年轻男子顿了好片刻。
他自是不会将心尖上的女子视作巫女妖物。
他起初的确不相信重生转世一说。
但此刻,他不得不相信了。
顾远琛忽然拉着乔宁往前狂奔,乔宁也跟着他加快了步子,两个年轻人,忘我一般往前跑。
很快,二人抵达寝房,顾远琛屏退所有下人。
屋内夜明珠的光线温柔如水。
乔宁大口喘气,她被顾远琛抱着放在了桌案上。
顾远琛则双手撑着桌案,将乔宁完全困在怀中,他像是饶有兴致:“来,跟为夫说说,上辈子都发生过哪些事?”
乔宁上次只是挑了重点告知顾远琛。
至于诸多细节,以及关键节点,她并没有机会言明。
乔宁这便娓娓道来。
说到两人前世的姻缘时,顾远琛忽然摁住了乔宁的后腰。
他的眸色转为阴沉不定,看不出具体神色。
“你死了?怎么死的?谁做的?陆云卿是个废物么?他没护着你?!”
顾远琛一连数问。
乔宁微微愣住。
夫君竟然不问旁的,只关心她怎么个死法?他不介意她嫁过陆云卿?
乔宁心中触动。
难怪……
他前世会不惜一切代价娶了她的牌位。
乔宁甚至不知道,顾远琛前世到底是几时对自己动了心。
乔宁抬手,指尖轻抚顾远琛的眉心,试图将他眉心的褶皱抚平。
“我是被毒杀的,理应是乔婳所为。陆云卿前世好生奇怪,嘴上说不能失去我,可他也一直冷落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后来,你娶了我的配位。我在你身边守了十年,那十年期间,我的魂魄一直不散,与你寸步不离。”
顾远琛又愣住。
乔宁知道他可能会不信:“夫君,我知道有关你的一切,不信的话,我随口就可以喊出你心腹的名字,以及你所有的喜好,还有你沐浴时的习惯。”
顾远琛:“……你还能看见我沐浴?”
乔宁点头如捣蒜:“我什么都知道,我还见过你对着我的画像……”
一言至此,乔宁忽然说不下去,有些羞愤。
顾远琛哑然,他仿佛猜到了什么,完全可以想象出来那副画面。
两人相继沉默,屋内安静到针落可闻。
乔宁眨眨眼:“夫君,我又不嫌弃你。”他也不曾嫌弃过她是牌位呀。
顾远琛一度沉默。
谁不想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是九尺高的形象?!
显然,顾远琛觉得自己丢脸了。
阿宁……前世作为魂魄,陪伴了他整整十年?
顾远琛哑着嗓子问道:“那后续呢?”
乔宁颇为遗憾:“你死了,死在了战功赫赫,最扬名的那年,是被康元帝的圣旨召见回京,又被人伏杀。最后,还落了个谋逆的罪名。”
所以,愚忠带来了什么?
是死路一条,是一腔丹心付诸东流,是阖族荣耀飞灰湮灭。
顾远琛再度沉默后,捧起了乔宁的脸:“那我死后,你的魂魄又该何去何从?”
乔宁忽然无语凝噎。
他都死了,怎还关心她的魂魄?
乔宁:“你死后,我也消失了。等我再次苏醒时,就回到了乔府。”
顾远琛仿佛一下就悟了:“所以,你才主动缠上了我?”
乔宁点头。
这下,一切都大白了。
她也用不着再藏着掖着。
“夫君,你这辈子可真是不太好追,前世都是你主动招惹我呢。”
顾远琛的心绪一度复杂了起来。
其实,那日巷子里第一眼看见乔宁时,他就觉得,这姑娘生得真好看。
他不是不好追,他是不敢啊。
他乃将门之后,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又怎敢轻易惹了姑娘芳心?
顾远琛忽然笑了笑,将乔宁揽入怀的动作十分轻柔。
他当然不记得所谓的前世。
他也没法想象乔宁前世没有嫁他之前的光景。
更是不能原谅自己长达十年看不见乔宁,让她只能孤零零的守在自己身边。
“阿宁……那些事,此生绝无可能会发生,我对你发誓,我定护着你。”
顾远琛听乔宁絮絮叨叨说了半晌,那些光怪陆离的过往,像是经历过,可又像是听着旁人的故事。
但有一点可以笃定,此生决不愚忠。
片刻,两人分开,乔宁抿了抿唇,郑重问道:“我嫁过陆云卿是事实,你……当真不介意?”
顾远琛眸色微闪:“前世之事,为何要在意?再者,你前世死后还不是嫁给了我?贞洁这种东西,在小爷眼里算个什么?!阿宁无论何时,都是最好的。”
她是阿宁呀。
仅此一点,他还有什么好要求的?
只要是她,他就喜欢的不行。
原来真有前世的缘分,不然,他岂会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就会心脏怦然跳动呢。
***
翌日有早朝。
顾远琛特意穿上了武将的朝服,着重控诉了京都城的治安。
“皇上,臣有事禀报!臣的家中,昨夜突有恶贼偷袭,统共三四十号人,皆手持长剑利刃,亦不知因何闯入镇国公府,委实胆大包天!幸好,皆被臣诛杀了。臣如今对京都城的治安,甚是不满意,还望皇上替臣做主!”
康元帝端坐在龙椅上,摁着镇纸的那只手在轻颤。
都、都杀光了?!
那些是他安排的死士啊!
理应没问出什么话吧?!
康元帝仔仔细细观察顾远琛脸上的神色,倒是没发现什么端倪。
“嗯……爱卿所言甚是,京都城的治安,的确需要更加严谨一些。”康元帝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又当场给五城兵马司下旨,自今日起,京都城加紧巡逻,不得有误。
顾远琛这才满意。
退朝后,康元帝一肚子闷气。
如此一来,便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再派人夜闯镇国公府了。
***
周府。
周锦川与卫娇圆房后,变得谨小慎微,一副妻奴的模样,将自己从前的两名通房丫头都叫了过来。
“夫人,我房中仅有这二人,今日起就赶去庄子里,从今往后,我绝不纳妾,也绝不会浪荡。”
周锦川是当真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确切的说来,他此前的风流也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一层保护色。
卫娇立刻抬手阻止:“好端端的人,为何要打发去庄子里?大可不必。”
周锦川茫然:“不是……夫人,你难道不介意?”
卫娇更是迷惘:“我为何要介意?”多两个人伺候她,难道不好么?
周锦川:“……你、你不心悦我?”
卫娇被这话给问愣住了。
“你是我孩子的父亲,我充其量只是不讨厌你。你可别指望我哪天会痴慕于你,我可不是傻子。我是注定了要当大女子的人。你也千万不要真心心悦上我,我定会让你伤心不已。”
周锦川:“……”
他这是娶了一个什么奇奇怪怪的女子回来了?
第八十章
周锦川呆住了。
无疑, 他是喜欢卫娇的。
卫娇与京都贵女不同,她热情直接,甚至比他这个男子还要放得开。昨日两人大婚, 洞房的体验极好,她还会说些荤话激发他的潜质。
虽说, 这桩婚事一开始只是权宜之计,但周锦川也有他自己的算计。
不过,扪心自问, 他并不排斥卫娇,内心很清楚, 他就喜欢卫娇这样的女子。
本以为, 两人经历了一场浓情蜜意的洞房过后,夫妻之间的感情会有一个飞跃。
周锦川也艳羡顾四和乔四的夫妻感情。
可到了他这里, 怎么好似有些不太对劲了?
“夫人,你何出此言?这里是大殷, 不是话本里的女儿国呀。”周锦川真想抱住卫娇,然后使劲晃一晃,将她晃醒。
但考虑到卫国公送来的三十名护院,周锦川堪堪止了念头。
卫娇指向一旁大漆托盘上的参汤,一脸理所当然, 道:“我让人给你熬了参汤,你且马上喝了,滋补身子, 无论如何,你我的孩子来年就要出生。你我的婚事, 本就是为了生孩子。我能挑中你,是你莫大的福分。”
闻言, 周锦川目瞪口呆:“ 不是……夫人,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了?”
卫娇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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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明白:“把你当做生孩子的男人了呀。”
周锦川:“……!”
只有女子被视作生孩子的工具,怎么……他周家三公子也有今天?!
卫娇见周锦川呆愣,多少有些瞧不上眼,毕竟,她的兄长可是卫靖,乃堂堂战神。卫靖是养大她的人,所以,旁的男子很难入她的眼。
“别墨迹了,速速将参汤喝了。对了,一会去前院敬茶,你看我的眼神行事,你们周家虽看不惯你,但如今不同了,有我这个三少夫人在,无人欺你。”
“阿川啊,娶了我,你是不是很欢喜?是不是觉得八辈子才修来了这样的福气?”
卫娇托腮,一脸嘚瑟,但无疑,她也是极其自信的。
这种自信仿佛给她笼上了一层薄薄光晕。
她的确与世家女子不同。
旁的贵女,皆是戴着一层虚伪面具过日子,满脑子的三纲五常、知书达礼。
但卫娇不同。
她是战神的妹妹,是安定公府的二小姐,她有足够的底气随心所欲。
安定公府对她也无任何苛刻要求。
卫靖更是将她视作掌上明珠。
她从小便是野蛮生长。
如今,即便成婚了,但十多年养成的心性,又岂会改变?
周锦川:“你、你打算如何应对今日的敬茶宴?”
卫娇呵笑:“自然是带上我那三十位护院一道过去。今后,你我就是规矩,用不着旁人给咱们立规矩。”
周锦川:“……”霸气啊!
卫娇傲慢一笑:“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你自幼凄惨,幼时常年被残害,婆母又怯弱,公爹护不住你,无奈之下,你只能佯装无能纨绔,这才逃过了二房的迫害。”
“不过,从今日起来,阿川,你是我护着的人了。”
“区区宅斗,我可真是太熟悉不过。”
卫娇看过的话本子中,不少涉及高门内宅的争斗。如今成婚了,那些话本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她走上前,纤纤玉手拍了拍周锦川的胸膛:“阿川啊,你安心给我生孩子即可,宅斗这种事,交给我去办就行。”
周锦川无奈笑了笑,抬手刮了一下高挺的鼻梁,他这人其实生得十分好看,尤其是笑起来时,颇有几分阳刚之态。
他双手作揖,朝着卫娇俯身,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夫人,为夫这厢有礼了,往后余生,还望夫人多多照拂。”
他深知,何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倚仗自己的夫人,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旁人想吃软饭,还没那个能力呢。
周锦川如是的想着。
他的动作取悦了卫娇,惹得新娘子捧腹大笑:“噗嗤——哈哈哈!好说!好说!阿川客气了。你我今后是一家人,更是要睡同一张床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当然护着你啊。”
周锦川附和一笑。
唔……
这个妻子,娶得太值了。
***
镇国公府这一边,一切太平。
茂生与白晓风昨夜在暗处坚守了一宿,一大早便前来禀报情况。
“公子,眼下全城戒备森严,短时间内,必定无人再夜闯镇国公府。”
顾远琛轻应了一声:“嗯。”
这次算是给了狗皇帝一个小小的反击。
狗皇帝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镇国公府估计会迎来暂短的安宁。
总之,但凡帝王再派人潜入镇国公府,来多少,顾远琛多久杀多少,一个不留。
这时,乔宁从外院归来。她一袭浅碧色裙裳,盘起了长发,露出雪腻纤长的天鹅颈,湿发沾粘在肌肤上,衬得雪色肌肤更惹,正手持一把长剑,步子轻快如风。
乍一看,倒是有些英气飒爽了。
“阿宁。”顾远琛主动唤了一声。
乔宁这才望向庭院中的顾远琛:“夫君,你闲在这里作甚?”
顾远琛一愣。
他前一刻还含情脉脉,被一个“闲”字顿时打击到了。
他不闲……
他只是想她了。
顾远琛一个眼神扫向身边的随从。
茂生和白晓风立刻领悟,让自己尽快迅速遁之。
旁的夫妻,都是妻子围绕着丈夫转,可他们的公子,却是时时刻刻都想缠着少夫人。
公子他……
是个粘人的男子啊。
顾远琛三步并成两步,迈向廊庑,一手握住乔宁的手臂,另一只手很自然的替乔宁捋发丝。
“阿宁,再跟我说说前世的事。”
乔宁嗔他:“我刚从校场习武归来,一身汗呐。”
顾远琛却故意俯首深吸了一口气:“阿宁什么味都好闻,我很喜欢。”
乔宁:“……”
昨晚两人彻夜长谈之后,这人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嗓音更是轻柔低沉。
乔宁倒是很喜欢他附耳低喃的音色。
低醇极了,像长夜里的潺潺水流。
乔宁笑了:“我将重要的几个节点都告诉你了呀。”
顾远琛却还是颇为感兴趣:“我想听,你我一开始是如何认识的?”
乔宁微微歪着脸,想到了前世种种。
“偶有一次在长街相遇,后来你总会隔三差五寻我麻烦,还夺我的发簪,抢我的帕子,像纨绔调息良家女子,但后来……我嫁入陆家后,你就再也没有出现,直到我死后第三天,你才归来。”
“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便是你我一人一魂相伴十年的光景。”
顾远琛:“……”
年轻男子的眸光忽然滞住。
傻姑娘,他前世哪里是欺负她?
以他的性子,大概是求关注吧……
顾远琛弯身,拦腰将乔宁抱起:“多谢阿宁这一世选择了我,不然,我可又要当可怜人了。”
顾远琛的话有些含蓄。
乔宁愣了一愣,这才彻底明白,她心头微微泛酸。
所以,前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顾远琛是不是黯然神伤了许久……
他是不是在暗处,看着自己心悦着陆云卿?
乔宁忽然觉之,一辈子太短,她很担心这一世也会忽然逝去。这一世,她还远没过够呢。
“夫君,咱们赶紧筹备正事吧。孩子不能生在乱世。你我都不能出事。”
她自己就是从母亲肚子里剖出来的,倘若不是那次战役,她是不是不会丢失,也会像旁的贵女一样,在父亲母亲身边长大,也能备受兄长与长姐的呵护。
而顾远琛也同样不会在年少时,就孤寡一人前去边关历练。
她与顾远琛都没有错,却硬生生被这世道给害苦了。
顾远琛应下,眉目间的少年气,被成熟男子的真挚取代:“好。我和阿宁都不会再出事。”
可惜,乔婳已经死了,不然……他定亲手解决了她。
他与阿宁,此生必定要生四个孩子,也要携手共度数十年的春秋,待到垂垂老矣,还能共赏繁华。
***
转瞬,又是两个月过去,已是秋意甚浓。
迟青云有孕了。
卫靖狂喜的同时,也陷入焦灼之中。
人最怕有软肋,他一直不肯结婚生子,又何尝不是因为担惊受怕?
卫靖打算直接送迟青云回荆州养胎。
这一日,苏容带着乔宁潜入了安定公府。
苏容擅易容术,可以以假乱真。
她先给迟青云易容,这又将安定公府的一名护院易容成迟青云的模样。
如此,迟青云便可以暂时离开京都。
而卫靖也能继续将冒牌的迟青云,继续“金屋藏娇”,如此,也不易被外界所识破。
前阵子,卫、迟两人的龙阳之癖,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流言蜚语倒是成了一把保护伞。
卫靖为了避嫌,不方便亲自护送迟青云出城。
两人即将分别之际,卫靖置于身后的手掌紧握,但,舍不得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
迟青云已是小厮模样,落落大方的摆摆手:“靖哥哥,别想我,记着大事要紧。”
她转身之际,眼眶立刻红了。
长这么大,她可是第一次依赖一个人呐。
不管结局如何,反正她是赌定了。
即便输了也无妨。
苏容与乔宁带着迟青云离开了,一直护送出了城门,让迟青云跟着商队一道离开。
乔宁较之几个月前,身段高挑了一些,眼神也更是坚毅:“嫂嫂,祝你此行一路顺遂,下回再见之日,就是侄儿出生的时候了。”
迟青云脸上多了一丝女子的柔态,一手抚着小腹:“回去告诉你兄长,他若不好好活着,我就给他的孩子找后爹。”
乔宁:“……”
这叫什么话?
她竟是无法评断。
***
这一日,周锦川火急火燎赶来,直奔顾远琛面前,乔宁刚好也在场,他一脸嘚瑟:“顾四!乔四!我要当父亲了!”
顾远琛:“……”
乔宁心中咯噔了一下。
她原本对子嗣一事并不着急。
毕竟,她与顾远琛都还很年轻,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要孩子。
可迟青云与卫娇相继有孕了,她自然也开始隐隐盼着。
旁人都有了,她怎就没怀上呢?
顾远琛只是随口恭喜了几句,这就轰走了周锦川,似是半分不想看见他洋洋得意的模样。
周锦川一离开,夫妇二人对视上了。
亭台下徐风悠悠,秋色刚好宜人。
乔宁起身走向顾远琛,很自然的坐在他怀里:“夫君,这实在没道理呀。你我都成婚这样久了,几乎天天睡觉,我怎么就怀不上呢?是不是哪里不对?”
乔宁很快开始自我反思。
顾远琛没答话,眼中一片沉沉暮色。
乔宁又继续絮絮叨叨:“夫君,可是你我睡觉的方式不对?”
顾远琛:“……”
乔宁:“我去问问郎中,讨几幅药方试试。”
顾远琛终于开腔:“不必吃药,阿宁身子没有任何问题,是我的缘故,我……一直在服用避子汤。”
乔宁惊了:“为何?!”
事已至此,顾远琛不再隐瞒:“是我故意为之。你如今还小,不宜太早生孩子,对身子不利。此前说急着当爹,都是我与你闹着玩。再过一年,等到大局稳固,再要孩子也不迟。”
他家阿宁看上去,也还只是个孩子啊!
顾远琛并不觉得自己决定有任何不妥。
撇开乔宁年纪不大之外,眼下局势更让他断了要孩子的念头。
他的妻儿,决不能发生一丝丝危险。
乔宁缄默,顿了好片刻,才莞尔:“夫君说得是,之前是我肤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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