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巡查第五天, 冯济慈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民工,什么高贵的库洛,什么万千宠爱那些都是虚像。
他现在还讲究干净?就是一个真实的泥巴人。
这是一个深最少一米半的坑, 也是最近他们挖的第二十一个兔子坑。
兔子真的是太多了, 任何物种都没有这家伙可怕,当土质肥厚, 草木茂盛, 天敌稀少,大型动物总是被分群驱赶的山脉, 每四个月能生产出多少兔子?
答案是数不清。
冯济慈他们每天要掏最少二百到三百只兔子,从手生的花十分钟给兔子剥皮,到只要切后脑一刀往下一剥五秒都不到。
抱着小铲子爬出深坑, 冯济慈便闻到一股子扑鼻的土腥血气,唐博男爵看看他,忍耐着捡起剥好皮的兔子肉往坑里丢。
除了第一天烤了一只, 冯济慈发誓, 这辈子他都不想再看到兔子肉了。
将一百多只兔子尸体丢入坑, 这三人又默契的开始填土,开始站在坑上蹦跶夯实土地。
为什么不便宜了那些动物?
城镇附近的山脉,动物越少越好。
决不能给那些生物每到季三月,就可以不狩猎能随意美餐一顿的印象。
于尔司一边蹦跶一边问冯济慈:“呐,夏?你说西莫先生挖兔子坑,需要配乐吗?”
冯济慈摇摇苦笑:“呵~不知道,他可以自己唱, 反正他挺能瞎编。”
于尔司又问:“桑尼亚小姐跟琳琳呢, 你说,他们会去大神殿里, 为我们启明点蜡吗?”
启明是祝福的意思,尤其在季三月,人们祈祷烛火的光明,能为库洛引来幸运。
蹦跶正欢的冯济慈停顿,一些记忆袭来,他吸了一口凉气叹息:“点蜡这样的事情就算了吧……为什么要点蜡呢?”
普利滋城。
凌晨五点,圆圆厨房里所有的烤箱都在烘烤当中。
桑尼亚与琳琳穿着女仆们的工作装,正在奋力揉面团。
季三月对库洛来说不好过,每到这个时候,家里的亲属会为他们外出启明。
启明的方式全大陆都差不多,买几车蜡烛,还是白色很长那种,再做一些食物施舍穷人。
每天天光大亮的时候,就推车站在大神殿入口的道路两边,把食物摆出来等穷人来拿。
穷人每拿一份食物,就要去神殿点燃一根蜡烛。
有壑妮的日子是黑暗的,每一点光明都值得赞颂。
这是桑尼亚打面包的第五天,作为一个年入三金尼的小姐,她算是富有的。
并且,王储最近对冯济慈百般讨好,他甚至支付了桑尼亚买反装的账单。
可惜,冯济慈对他依旧不搭理。
成本五个铜尼的黑面包,桑尼亚现在已经不屑做了。
她根据先生蒸面团的经验,做了更加惊人的软面包,乔诺太太说这种发酵过的面包,在店里最少可以买二十个铜尼。
虽然不易保存,但有钱人完全抵抗不了。当然,它也会为桑尼亚引来更多的启明善主。
其实烤面包的第一天,波利太太就来过了,她说可以联系长老会购买这个发酵专利,桑尼亚让他们自己问夏先生去。
而为了保密,波利太太派了乔诺夫人带着被信任的厨娘,每天早上三点就来帮桑尼亚烤面包。
女人多了,就总能带来不少外面的消息。
没有普通人可以随意进入威尔大街,这里是有守卫的。
乔诺太太说:“哎,亲爱的你们知道吗,昨天,瑞泰伦街的那些艺术家又开始作乱,他们烧了不少国王画像,母神啊,他们要毁了这个国家吗。”
厨娘把烤好的面包用围裙兜着,一个个排列在桌面上散热,她用夸张的语气说:“母神,这真的太可怕了!
那些家伙占领了整个普利滋,旅店,出租民宅,还有那些贵族老爷家所有的空余房间,如果不是我们的王储派人安排,他们就要睡大街了。”
一位女仆抱怨:“他们怎么不去找神殿的?”
另外一个正在数面包的女仆不屑:“神殿那些奉身这几天都不敢出门,哈,母神,你们真该瞧瞧他们的样子,真是太丢脸了。”
乔诺夫人出去上了一炉面包回来说:“桑尼亚?”
桑尼亚抬头看她:“夫人?”
“你家是在良业区对吗?”
“对。”
乔诺夫人一副看破人间真实的表情语气说:“你知道吗,他们占不到悲伤塔的位置,就去了良业区,据说,如果良业区的老居民愿意分享一些老故事,他们出手都是银尼尔,最少三个,那边的人都疯了。”
桑尼亚表情平淡,甚至琳琳都没有因为这些话而做多余的动作。
斯万德家的女孩很少对苦难出言抱怨。
将柔好的面团摆好,桑尼亚才扭脸说:“夫人,没有任何良业区的人会站出来,剥开心口给人看刚填补好的心,哪怕三十个金尼都不行。”
屋子里的人安静下来,乔诺夫人过来道歉:“抱歉亲爱的,我应该去自省钟下长跪,忏悔我失去了理解,同情这样的美德,我向您道歉,因为我的口不择言。”
桑尼亚拥抱乔诺夫人,原谅了她。
不原谅怎么办,跟每个人争论,抱怨,控诉自己的苦难?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后厨再也没人交谈,琳琳揉面团已经揉成了熟练工。
而桑尼亚一边忙乱,却一边想着心事。
是的,特别特别多的有关于先生的事情,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最终会带来什么样后果……显而易见,后果极其可怕,甚至是难以置信的。
就像他是天空上的主宰,随随便便,几万人就为他行动起来了。
就在五天前,库洛们才出普利滋城,在城门就要关闭那刻,从奈乐方向就奔来了半城艺术家。
那个声势太可怕了,马车站在神殿最高的塔尖也看不到队尾。
而带着这些艺术家回来的,是加尔尼特酒庄的叔侄两人,此刻,他们已经变成了另外的人。
是的,跟从前不一样的人。
科林·佩特先生,吉迈斯·加尔尼特先生随即上门拜访。
他们当然知道先生不在家,却依旧放下了一大批奈乐特产,还送来了整整一百个金尼尔。
据佩林先生说,他们一路上按照夏先生的规划行进,母神保佑他们一路顺畅没有遇到汰圈,甚至还把路程缩短了最少二十天。
在行进当中,他们拿着装订好的报纸,画册,普利滋物价单子,首饰衣裳图样,歌剧院的宣传册拜访那些领主,最后得到的效果就……震撼的这对叔侄灵魂都碎了。
那些领主反复阅读报纸,领主夫人小姐们就兴奋的翻看那些图册。
他们对普利滋城里发生的事情反复追问,问完不但招待午餐,还大多会留他们晚餐。
等到了晚餐时间,佩林他们就会被领主城的那些小贵族们簇拥着,把普利滋城的消息反复讲。
第二天他们离开,过路当然免税,领主大人甚至还会骑马送他们到边界位置。
佩林先生趁机应允,加尔尼亚酒庄从今往后,每过一城,这样的册子就会送来一次。
他们带的那些酒,甚至没到奈乐就被领主们分完了,他最后就剩了两车样品。
现在佩林先生懂了,他送去的就是一份完整的,方方面面都帮那些领主了解普利滋现状,并细致分类好的情报。
那些领主把佩林先生当做能人,佩林先生也不敢卖了夏先生。
对了,他们拿到了一百三十份免税证明书。
虽然只是小领主的通关文件,但是佩林先生发誓,整个施沛大陆的商人,没有一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他们不但免税,甚至可以把酒车赶到城堡里过夜,捎带还能去领主家餐桌免费吃喝。
而随着业务的熟悉度,小卷毛吉迈斯也在加速成长,他认为,未来他将会是施沛大陆最大的酒庄老板。
佩林先生却觉的这个理想太小。
他一路走来颇有心得,到了没有熟人的奈乐,他就照旧又给城中数得上的大贵族来了一套。
那些贵族幸福极了,还借着这个名义开了不少于十次的大规模的舞会,最后他还被请到了奈乐宫,给老国王讲了给老王后讲……
佩林先生给他们讲千年普利滋宫轰塌,讲普利滋一片大乱,讲施莱博尼家四位王子投奔怒海的雄壮,讲无能国王狼狈的背叛故土国家。
他讲被抛弃的王储默默把国家扛在肩上,他讲无依无靠的寡妇恨透了那个国家,却保护了那个国家。
他讲王储在葬礼上的冷酷手段,他讲王储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以几乎同归于尽的手段守护他的城……
然后,意外的效果来临了。
奈乐什么都不多,就养了半城艺术家。
那些艺术家已经在很长的时间里,都裹在奢靡颓废的生活中腐烂,腐烂是他们自己说的。
这时,老国王成为新奥古斯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了。
那么,老国王会不会复仇?以什么手段复仇。
普利滋的五位王子牵动着所有艺术家的心。
他们假如了很多,最多的假如就是,老国王为了祭奠血脉,将会毁灭一座王城。
后来,他们全体同意了这个假设。
母神啊,那就是最后夕阳中的普利滋啊,这是多么好的艺术元素,一瞬间,无数人灵感爆棚,浑身的艺术细胞都被唤醒了 。
艺术家心目中的悲剧元素,这里可全都有了。
那还等什么,就去呀!!!
万古留名的机会就在眼前,不抓住,那就是傻子啊。
就这样,佩林先生拿着讲故事,老国王给的赏金,还带着数不清的艺术家车队,就一路心惊胆战的回来了。
赏金佩林先生不敢要,就连同说好的报酬凑了一百个金尼上门了。
他讲完了,也就讲完了。
可整整五天了,桑尼亚的心每一天每一天都跳的无比活跃,她觉着自己每一根血管下面都烧着一口沸腾的锅。
她清醒的感觉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某种力量的边缘。
并且,这种力量是整个施沛大陆都不应该有的,别人根本不会具备的,甚至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她努力回忆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甚至说的每一个字,那带来的排山倒海的效果,让她随便想想都彻夜辗转反复。
从前不觉的,现在的发现,她的什么奥古斯梦,什么成为索雷这样的狂妄言语在先生面前,是那般的渺小又那般的可笑。
她怎么好意思在他面前说那些话的?
她想接近他,她想跟上他的每一步,她与他并列着,迎接命运丢来的每一重灾劫。
她想挥舞长剑劈开面前一切障碍,一下,一下又一下……
桑尼亚在不知不觉中双颊泛红,呼吸加重。
“可怜的孩子,桑尼亚?你发烧了?”
乔诺夫人过来,将手擦干净后触摸桑妮娅的额头,她看她面色通红却不发烧,就奇怪说:“是这几天累了吗,也是,你是第一次启明,以后会好的,有些事情只要学会了,再一次就没这么累了。”
桑尼亚恍惚了一下,捂着激烈跳动的心脏吸气,等冷静后才对乔诺夫人说:“我没事夫人,大概在烤箱边上蹲久了。”
“那就休息一下亲爱的,还有好多天呢,你要保持健康才能渡完这个季三,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好的夫人,我回去换下衣服。”
桑尼亚领着琳琳回家,从内到外换了祭祀礼袍。
临出门的时候,桑尼亚的脚不由自主的又去二楼,去了冯济慈的卧室。
她在干净整洁的屋子走了一圈,在这熟悉的地方,回忆夏用得意的,不在乎的,不屑的语气说的每一句话。
然后,她好像找到了很关键的一句话……
普利滋神殿大门边缘,乔诺夫人竖起瓦尔纳街的牌子。
桑尼亚是有钱小姐,她每天出五百个面包,五百根蜡烛,她没钱,就每天出十个,圆圆里的人凑钱,再给每个小库洛出五个。
每个季三库洛离城,北区的居民便被允许走出住宅区,可以来城中心的神殿祈祷。
按照规定,每人每天只能点亮一根蜡烛,如果每天来一次,整月得到的面包,节省一点能让家里的日子过下去。
尤其季四月就要来临了。
乔诺夫人看着自己街区大了别家三圈的招牌,就得意的对隔壁街的夫人抬下巴。
她大声吆喝:“好了!亲爱的,我们开始吧!”
充满麦香的绵软面包与蜡烛立刻便被摆了出来。
而等候了很久的北区主妇们就迅速围拢过来,又迅速散去。
最精明的主妇永远知道什么食物适合自己的家庭,这种软绵的最多三天就不行了。
等她们离开,别的区的夫人才抱怨着挤了进来。
桑尼亚手里护着点燃的蜡烛,对每一位拿了蜡烛的夫人真诚道谢……
瓦尔纳街的好面包很快被取完,等大家一起要回去的时候,桑尼亚却对乔诺夫人说,她要去街区购买一些别的东西。
乔诺夫人很痛快就答应了,没有任何坑蒙拐骗的人敢来内城捣乱,毕竟这里是母神目下的地方。
普利滋宫外,红制服一个挨一个的站着。
成堆的奈乐艺术家背着自己的画具在抱怨,在反抗,癫狂起来,他们就拿画笔涂抹士兵的脸,挨了打都不怕。
这些人太多,乱哄哄的导致斯万德家姐妹没有听懂一句完整的话。
一群兴奋的普利滋青年围着一个大胡子,大胡子踩在一张平桌上,他摆着手大声朗诵诗歌:
“当废渣的碎末洒在普利滋荒原上,
大地母神用脚生出的混胎披着圣皮。
他们说,看啊!
我念着你的美德,
销售着壑妮脚下的淤泥……”
有人大声赞美,众人一起喊着好……
桑尼亚领着琳琳艰难的穿插,这里人满为患,外国口音的奇怪人到处游走。
她们在侧门登记,没多久宫里的总管阿通特先生亲自来接。
此刻王储办公室,可怜的欧拉克正在大发雷霆。
“……那些思维混乱的疯子到底来普利滋干什么?!他们想做什么?!”
他刚得到的消息,有几个疯子买了几处精致的房舍,还花了大钱装修。
邻居们带着礼物上门联络感情,可那奈乐疯子说,他要等奥古斯来一把火烧了这座城,然后他会回到奈乐用一生的时间祭奠旧居。
他要写散文祭奠,要画屋舍的每个角落……如果他身上可以弄点烧伤,他就要赞美母神赐予他大幸运。
还有一群疯子,每天写诗声嘶力竭的在普利滋宫门口骂他全家。
还有一群画了各种修拉王后,然后在宫门口烧,一般只烧一半,再把火灭了存放起来。
据说回到奈乐要开画展……
王储虽然不受宠,可上过非常多的艺术鉴赏课,他理解中的艺术到底是什么,艺术品要表现什么,很显然跟这些是不一样的。
这一群足有几万的艺术家,他们的目的竟然是要留下,用各种手段书写描述最后的王城?
该死的,就全部都毁灭吧!你们家才到最后了呢。
王储愤怒已极,当阿通特带着桑尼亚·斯万德小姐进来,他又不得不摆出笑容温和的问:“请坐,桑尼亚,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本来在屋子角落的前索雷拉塞尔蹦了起来,她笑嘻嘻的揶揄:“啊,这不是我们未来的第十八奥古斯吗,向您致敬。”
桑尼亚冷静的对她膝礼,接着对王储说:“我需要与您单独的谈谈。”
拉塞尔假装生气:“真是无礼的家伙!您看看,她骄傲的就像个公主,可她什么都不是呢。”
王储好不容易把她哄出去,回来问桑尼亚:“是神殿的事?”
桑尼亚摇头,半跪下说:“我来,想与您签一份契约。”
王储现在听到契约二字就想死。
他无奈的摆手:“请不要说这样异想天开的话,我已经够难受了,斯万德小姐,我让她们给你做些点心,你拿回去跟小姐妹开个茶会不好吗?起来吧。”
桑尼亚却眼神坚定的说:“那位索雷女士说的没错殿下,我什么都不是。甚至,我还有个可笑的奥古斯的梦想……”
王储打断她:“所以,斯万德小姐今天来跟我说梦想?”
桑尼亚摇头:“并非如此殿下,我来帮您解决城里的困境,而我的条件是,请您为我找几块磨刀石,我不知道未来我会去向哪里?
可我的先生却离我们越来越远,所以,在成为什么之前,能否请求您将我铸造成王座下最锋利的刀呢?”
王储坐在那里,双手交叉的凝视这位出身老军营的女孩。
后来他说:“你说说怎么处理,别的再说吧。”
他的语气累极了。
桑尼亚不是冯济慈,契约也是在平等的情况下才能签署。
她半跪在那里说:“夏先生离开之前,在家里说过一句话,他说这个国家如果想恢复,并不取决于杀了什么人,或者神殿来了什么伟人,甚至奥古斯都不行。”
王子缓慢的站起来,双手扶着桌子说:“他说了?解决办法?”
桑尼亚站起来回答:“说了,他说,国家民众的收入决定国家命运,殿下,那些艺术家带钱来了,很多的,足够多的,快速的钱……”
欧拉克转身推开窗户,瞬间,外面山呼海啸的……
而他的身后,桑尼亚缓慢的说:“您要感谢夏先生,这些钱袋子都是他送给您与普利滋的……”
第 32 章
……大快乐报最新消息, 普利滋宫废墟一夜恢复原样,内政大臣宣布,普利滋王室欢迎艺术家们莅临, 感谢艺术家们用卓越技艺, 从不同角度表现这座历史悠久的王城。
今日起普利滋再不设防……基于保护,内政处将每天售卖少量, 普利滋宫, 老军营旧址,神殿哀伤之塔, 帝国公墓,良业区,王后猎宫等地相关门票……
大快乐报第二版消息:尾月《废墟里的珠宝展览》将会在普利滋宫祭祀大堂展出。
春一月《废墟里砸扁的历代王冠展》门票预售中, 数量稀少,预购从优……
冯济慈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他对自己的认知一贯模糊, 这来源于曾经的生长过程, 很少有人当着他评价或者赞美什么, 也没人会期待他最后会成长成什么人。
虽然很小的时候,隔壁邻居来家里,总是客气的跟他姥爷说,这小家伙真机伶。
可幼小的冯济慈那时候就能判定,他们胡说八道,他坐全班倒数第二排,从小学一直坐到高中毕业。
邻居奶奶常说, 你这个小傻子, 你咋不给你爸妈打电话,你等着吧, 你家钱以后都给你哥了……可一直到来这里之前,冯济慈也从未给父母主动去过一次电话。
也不是怨恨,是感情没有培养起来。
有关于普利滋现在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就是个意外,他没那个本事,就想赚点,就教了佩林先生他们走门子的手段,这是乙方家庭孩子耳濡目染的本事。
他就是想报复一下神殿,报复普利滋王室,报复贵族长老会,又不能总是丢压缩球表演集体大闪电,那就照地球的一贯办法。
没有话语权的我,将会召集群体的力量,不惜余力的宣传你不是个好东西这件事,这不是网暴,这是真实发生了恶事,那就必须将罪恶昭告天下。
寒风刺骨,山林地面的土壤冻的扎扎实实,幸亏唐博男爵高瞻远瞩,他埋了不少酒,酱料在山上。
从某些角度来说,两位小库洛遇到了相当不错的引导老师,大部分古血库洛身上有的不经意距离感,傲慢感,唐博男爵是没有的。
也许有过,可是几十年一直趴在男爵位,也就消耗干净了。
普利滋权利交替地震不止一次,更何况男爵这样的人,他说他父亲就是那种传统的古血库洛,除了有继承权的亲兄弟五人,他父亲还有数不清的在外生的孩子。
库洛圈就没有私生子的说法,普通人那边是有的。
出于对婚生子的保护,这样的孩子大部分都会在其它国家成长,比如唐博家的,就大多在威尔基帝国。
内外压力就将唐博男爵挤成了乐天派。
而在施莱博尼家的教育体系当中,对地位的态度也有解释……身处绝对高的位置才可以平易近人,当你处在中央的地段,就只能做藏起锋芒,隐遁智慧,努力求实的事。
欧拉克现在就玩平易近人。
而瑞尔几兄弟,他们玩的是藏锋求实。
智人从不简单,哪怕是托托。
舞动的铁镐撞击到了硬物,冯济慈停手,蹲下扒拉冻土。
于尔司趴在坑边慰问:“我听到了一些声音,夏,你没事吧?是岩石吗?”
冯济慈挖了几下说:“好像是……什么动物的化石。”
“化石?”于尔司疑惑,跳下坑。
当他看到一段,比他腿还粗且表面光滑的灰白岩石,便也兴奋起来:“是~龙的骨头吗?”
施沛大陆龙的文化很少,早期的民间传说里,大地母神去天空修理星辰,要骑一条龙。
可后来随着演变,就变成了架飞马车。
当唐博男爵顶着寒风,挂着一身兔子尸骸归来,他就看到了一个长型坑,还有丢一地的化石骨头。
站在炕边看着这两位幼稚孩子,男爵先生多少有些无奈:“两位先生挖到水晶矿了吗?啊,非常感谢,虽然这是我的领地,但我只能给先生们少量报酬,很遗憾,我没有继承到开采权。”
于尔司兴奋:“看那!男爵先生,我们挖到了龙。”
男爵先生斜眼讥讽:“这是上古角魈,这是一段~典型的蛇颈,不是龙。看!这家伙很大,你们挖到了它可怜的脖子,以我的经验,挖十天都未必能看到全部,快!小笨蛋们,都上来干活!”
冯济慈的兴奋劲儿一下子就没有了。
男爵跳下坑,用脚踢了一下断骨说:“山岩里有的是这东西,我的曾曾曾祖父活着的时候说,普利滋建城的时候挖出无数原始汰怪骨,他们拼过骨头,神殿的学者们也研究过。
其实这些家伙有过好日子,他们比人类来得早,也没天敌,也不知道母神怎么想的,就把我们丢在这样的险地。”
这毕竟是个用神学能解释一切的地方,冯济慈跟于尔司爬出坑,开始剥男爵先生带回来的兔子。
这些兔子皮可以卖到不错的价格,在普利滋植物谱系里,可提取纤维的种类较少,这就加大了对皮毛的需求。
男爵先生爬出坑:“这些家伙破坏力惊人,也许是母神很爱这块沃土吧?”
他仰头叹息:“说起来,这些家伙才算作本地领主,我们才是外来的,就……咻……从天而降,那时候母神还制造地震天火,看它们死的差不多了,这才送来了普通人类。
谁是母神最爱的孩子?有关这件事我一直存疑,你们看,神殿那些奉身祝祷师掌握了大量的税务管理权,分配权。”
冯济慈的洁癖症在兔子们的关怀下,早就好了,他脱去手套盘膝坐下:“先生,我们攀不到抱怨此事的地位,普通人也不好过,您可以去北区看看。”
要他说,奉身掌握实权其实没坏处,当少量群体掌握权利,再管理大多数人群,这就绝对是个灾劫。
对!严重起来,就是种族灭绝战争。
天灾才能杀死几个,人类欢脱起来就喜欢自己弄自己。
男爵笑了起来:“也对!北区啊?哈哈……我还真去过,我曾祖父活着的时候,就把我抗臭训练放在那边了……。”
他想起来什么不好的事情,就摇摇头站起来,走到树边把背包取下开始扎帐篷。
于尔司低低在冯济慈耳边说:“我知道北区,神殿的那些杂种在那里剥人皮,吸人血,这也是我曾祖父说的。”
冯济慈点点头:“可,那些普通人大部分人认为,是自己的钱养库洛,神殿里那些人也永远装聋子……怎么办,除非他们那里的少量家伙,在神殿之外的机构接受教育。”
沉重的行李坠落地面,男爵先生提醒他们:“这件事到此为止,回去也别提,跟我们没关系。”
“好的,男爵先生。”
这是季三的第十天,也是巡逻最后的悠闲日子。
明日起,那些汰圈会以毫无规律的方式光临大地。
今日轮到冯济慈寻找干柴,他跑出两三里的距离,才找了一颗不大的树木,用游戏技能把树木的水质抽干,对,他就是这样偷懒的,砍柴多费劲儿啊。
说起来,他现在还是个二十五级小人,无论是杀角魈,还是杀上万只兔子,他都一点没增加经验。
他已经明白了,升级的唯一渠道就是杀对自己有过伤害,或者对自己具有强烈恶意的黄名。
那天在北区,他坐在马车上看就到零星几个黄名,那些人甚至追着他们的马车跑了很久,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放弃了犯罪。
当然,冯济慈也压根没有对他们出手的欲望。
这是真实的世界,那些也是真实活着的人,他的道德不允许。
别把网络小说那些事情当真,摸摸你地球人的良心问自己,你本是都市众生当中的某人,忽到外星你就叱咤风云了?
脑内可以伟大,行动绝对没有,只要口袋有钱,不是修理小日子不错的那小谁,咱在哪儿都是卧床的神仙。
头顶三月普照大地银白,地当中大篝火噼啪作响,搭建好的三顶小帐篷外,冯济慈他们披着毯子,在伸缩折叠炉上煎肉。
要么说人家野营的装备好,地球那边的帐篷炉子要接烟囱,施沛这边的小炉子是可以吸收消化烟气的。
水罐沸腾,于尔司提起水罐给大家泡了热茶,挨个送过去,他唠叨着:“我决定了,我以后要在威尔大街附近开茶店。”
冯济慈捧着杯子叹息:“你昨天要做兔子皮毛商人。”
男爵先生好奇:“于尔司,为什么都是一些……普通人的想法?”
于尔司放下水罐,看着天空想了半天:“对呀,为什么?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普通人活的还是很安全的,而这种安全,我们没有了。”
伯爵靠的是爱妻亲手缝制的背包,翻过来就露出内衬上的柔软动物毛皮,再往包里面塞满东西,就变成个大靠枕。
他咽下一口肉,又开始低调炫耀自己家的亲戚网,古血库洛联姻千年,就是有这个优势。
“有件事,我在中大都的姑妈来信告诉我们,这次巡逻完,那边的女皇会过来,你们说她来做什么?”
寒风吹过,火焰升高,阻风布开始猎猎作响。
冯济慈出言讥讽:“寻找旧爱?”
于尔司笑了起来:“伟大的第十七奥古斯又不在故国,再说,陛下不一定会回来了,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吗?”
冯济慈轻笑:“欧拉克殿下也英挺俊秀,年龄从不是爱的距离。”
他完全是因家仇而恶语伤人。
其实,中大都的女皇在政治意义上来说,就是西坦五国最高的皇。
再委屈自己,那位也不可能找欧拉克。
男爵先生闻言,表情上就露出一丝说不出的暧昧,他举起木头挖的临时酒杯,与他们在虚空碰杯。
“说起来,我跟我的外祖去过中大都的皇宫,当时,女皇距离我们不过几米,直至现在我都能记忆起她的香气,她那绝妙的风姿还是很吸引人的。
啊~真是怀念,那年我九岁,恩,或者十岁?我外祖父说,我需要见一些高高在上的东西,这对我的成长有好处,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朦胧的对女性有些感觉了。”
于尔司很幼稚的评判:“男爵先生,现在全大陆都讨厌她,说她是造成普利滋悲剧的推手,您怎么能喜欢她?母神啊!她甚至都大我们先王十多岁呢,您可真是……”
冯济慈笑了起来:“于尔司,夏说的对,年龄不是距离,那位女皇的爱慕者就像星辰一样多,难道你不知道吗,神耀之上是看不出年纪的。”
于尔司愕然,讪讪的回答:“是么,那可真好,其实这都怪普利滋,现在这里比乡下都不如了,库洛就那几位,我才上几天课,我甚至只比夏早来几个月呢。”
男爵先生笑了起来:“这是大家为什么一直努力的原因之一,别小看普利滋,好库洛其实有的是,大家只是不喜欢修拉,就像我的几位曾祖父。
你没见过从前的普利滋宫,帝国金鹰到处都是,那样的血脉修拉都能害,我们又算什么,后来……你们看!正月开始了。”
他们一起仰头看着天空。
此刻,天空三个圆月正以清晰可见的速度合拢。
冯济慈仰头叹息:“如果没有苦难,这是多么美的一份天象。”
于尔司点头:“是啊……男爵先生?”
“恩?”
“您说,我们会遇到汰圈吗?”
“当然,那是我们生存的意义,好了,睡吧,我们只有几小时了……”
月亮终于变成一个,又缓慢分开,分开一瞬,大地也亮了一瞬,又迅速暗淡下来。
男爵先生站起来,抓起一些药粉在营地周围抛洒。
冯济慈最后一个收回目光,他搬起自己的小炉子回到帐篷,钻进早就铺好的皮毛卷把自己捂起来,
此刻,更冷的风从地面,从四面八方吹来,它们发着呜呜的呼啸,席卷着小小的帐篷皮面。
冯济慈把自己卷的更加紧,还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叹息。
年轻人的睡眠就总是好的,可……也没睡几个小时,刺耳的针扎疼痛就开始不断刺激他的耳膜。
于尔司在帐篷外喊着:“夏!夏!夏~快!快!快!”
当冯济慈爬出帐篷,他也惊呆了。
晨曦的森林,大地星星点点铺着汰圈baby,是的,是举目可见的汰圈初态。
他们早就知道会遭遇到汰圈,但,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冯济慈考虑问题的角度从不正常,他看着男爵先生说:“您?这是发财了,还是遇到了灾劫。”
汰圈初态用通俗话来说,就是孕育汰怪的子宫,它是最具营养的形态,也是库洛提取汰气能源的最好载体。
汰圈落地千奇百怪,并不只是初态,运气不好,高级也是有的。
简而言之,他们运气不错,满目都是初态。
采集初体可以卖个大价格。
唐博先生却有些腿软,他磕磕巴巴说:“你疯了!疯了!这么多,这里就我们三个……会……会累死的……”
冯济慈瞬间面色苍白,他下意识看向小地图并不断缩小它……整个普利滋地域就一片红。
三天内不将它们收纳掉,它们就会发展为二代体,别看这么小装不进去任何动物,可三种形态中,昆虫变成的溃虰才是最可怕的。
而他却不知道,在中大都的圣山之上,奥古斯宾马乔雷启动求援装置,他换上轻甲终于走出实验室,站在他的瞭望台上。
他看着匍匐在大地上,密密麻麻的门徒说:“孩子们,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去形容这件事情,这有些可怕,是的,可怕,这个词汇没有使用错误。
作为庇护者,我看到壑妮打翻了家里的米缸,那些灾劫落雨一样浇灌在西坦大地上……”
几万人趴着而寂静无声。
宾马乔雷看了这些学徒很久,最终他说:“我向你们宣布,这次的事件,我严重怀疑有人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并且这与我的一项研究有着直接关系……
库洛轻甲,一种能保护你们生命,比反装轻二十倍的保护装置。很显然,有人不想看到这些作品。
最后,作为这片大地的庇护者,如果这次我回不来,我的最后一条奥古斯令是,西坦宾马乔雷的承法者……他是,瑞尔·施莱博尼……”
有愤怒的声音从天空打断宾马乔雷:“你闭嘴!施莱博尼家没有多余的血脉,瑞尔跟这个恶心的地方!还有你!也没有关系!
别想这种烂招,什么他死了再找个继承人,宾马乔雷你先滚出来,现在有两个奥古斯了……”
第 33 章
大地母神说:去吧, 无畏的勇士终归我的身边……
从前也只是旁观,当危机来临,冯济慈终于亲身感受到了, 为什么库洛是一种不畏死的生物。
他觉着血液澎湃, 于尔司就有些颤抖。
而那个总是炫耀祖先,总是炫耀家族关系网, 自己却窝在乡下没什么起色的小男爵先生, 面对危机他却在很短的时间里,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制定出最有利的处理计划。
这是库洛几千年一代代在血脉里逐级递增的本事。
唐博男爵在行李袋子里翻找,找到固定剂后,对冯济慈, 于尔司招手。
他的表情没有畏惧,也没有严肃,就像吩咐平常事般说:“过来小伙子们。”
唐博男爵挨个将他们的衣领扎紧, 拍拍他们的肩膀夸奖:“好样的。”
接着语气加快说:“很抱歉小伙子们, 我应该用更加舒服的方式, 逐级为你们介绍这个并不太美好的世界,最起码骗骗你们,让你们开心的度过一段在神殿的有趣生活。
我知道神殿哪座钟下的功课最好混,也知道最好闻的女人香在哪里,可是来不及了。
对,按照以往的程序是这样的,在库洛死亡之前先带着他们快活快活, 我甚至想在唐博给你们开个舞会, 并成为你们的兄长。
我希望你们学业结束,可以看在我的份上留在普利滋, 这是一个很好的国家,呃,曾经,还是挺好的。
可来不及了,对我们库洛来说,这个世界从不慈悲。”
他举起固定液:“我没有去过死后的世界,也不知道大地母神膝下是不是有我们的位置,但山下是我的城,那些普通人耕耘土地,供养我们这样……呵~我曾曾曾曾曾祖都很好的庇护了这里,对,我也一样。
小伙子们,看着我下面的动作,我只教你一们一次,这还是我刚想出来的应对方式。”
他们一起来到最近的汰圈就近观察它。
唐博男爵说:“我们可以看到,汰圈初体的外形……就像……蘑菇,对,一朵小蘑菇的顶……”
他还有心笑,笑了一会说:“可,就是这个东西掌控我们的命运,证明我们存在的价值,看,只有我们可以接近它。”
接近是个可怕的词汇,若是普通人来此,无需等待汰怪吸取生命源,汰圈本身就是母体,它会吸收周围一切的生命源以来孕育圈内的生命种子。
好在,现在还是幼生汰圈,是它们最虚弱的时候,它们需要躲避在暗处悄悄发育最少三天,圈内的汰怪才会完美转化。
唐博男爵蹲下:“我虽见的不多,但这样小的也是第一次见到,对我们而言这是幸事,好了,都看清楚,我的办法是这样的。”
他将些许固定液倒在汰圈的雾膜顶上,伸手快速扇动,制造微风将那些固定液均匀的铺开,当发着银光的汰圈变成一个光线不再流动的蘑菇盖,男爵取出不大的铁镐开始迅速围绕汰圈挖土。
很快,他将一个完整的汰圈从土壤里脱离,举高翻盖,倒出固定液再将汰圈底部涂抹一遍。
“看清楚了吗?”男爵先生指着地上的翻盖汰圈说:“按照老办法,挑破,消灭初体里的幼生怪过于耗费精力,我们根本没有时间逐个处理。”
他把背包里的盒子丢在地上,踩了几脚后说:“我就带了三个汰气收集盒……谁能想到这样多呢,唐博家十代人接触的汰圈,都没现在半山多,所以我们只做一半处理,就把时间留给更有本事的人,好小伙子们,准备好了吗!”
真是非常漂亮的处理办法,固定液本身就是为了固定雾层,防止汰怪冲出的作品。将顶膜倒置,这就放缓了它吸收生命源的速度。
冯济慈跟于尔司点头,这是一个简单完美的计划,难点只有两个,固定液不多,他们还需要付出强大且持续的体力,才能将这些初体一个个的挖出来。
可他们现在目力所及,这里能看到的就有几百,那么整个普利滋呢?
危机时刻冯济慈也不玩套路,他又不是那样的人,他对于尔司说:“我跟汰圈有过接触,在家乡也受过相关训练,你可以回普利滋,我们毕竟需要大量的固定液,男爵先生,您那里储存的够吗?”
唐博男爵表情很平淡:“肯定不够,幸运的话,我们处理一半会有增援,不幸运就随大地母神安排我们,好了!小伙子们,认识你们很高兴,作为你们的初级引导师,我的引导就到这里了。”
他站起来,扶剑微微对两位学生鞠躬。
冯济慈跟于尔司郑重还礼。
他们甚至来不及煽情,就各自果断分开。
那之后,冯济慈的眼里就渐渐没有了属于人类的灵性,他背着几瓶固定液,手提小铲子,就像唐博男爵一样的处理那些汰圈,一个一个就像永远处理不完。
他的世界渐渐迟缓起来,只有属于他的沉重呼吸,什么也听不到,眼睛里只有那一个个气泡,也不知道处理了多久,直到固定液再也倒不出一滴。
这个时候,他就毫不犹豫的拔出自己的细剑,按照常规处理办法,花费更多的力气,先刺破汰圈雾层,独自对付那里飞出来的溃虰。
是的,这么小的初体,能够圈住的只有冬日泥土下的昆虫幼生体。
细剑挥舞的时候,冯济慈倒是有些杂念,他想,我不知道可以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但是,如果我更加努力一点,桑尼亚,琳琳,还有在圆圆里对我笑脸相迎,温柔至极的那些人,他们可以活下去,那就很好了。
我甚至可以做一下美梦,如果死了,我不去大地母神老婆子那里,我甚至可以回归地球,那就更美好了。
很困了……非常困了,冯济慈来到此间,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疲累,他终于从自己的口袋取出气血药,开始吃药硬抗。
天黑了又复明,一直刺激耳膜的预警器已经消耗完所有的汰块,天地安静……终于有人来了,他丢给冯济慈满满两大包固定液。
冯济慈甚至来不及打招呼,他刷蘑菇,翻蘑菇,两天后精神疲累头疼欲裂,他随即躺在大地上鼾声如雷。
睡眠的时间并不长,有脚步从身边急促掠过,冯济慈又翻身坐起,甩开不知道谁给他盖在身上的毯子,再次提起大包随着汰圈初体开始下一轮……
提示冯济慈安全期已过的是那些蘑菇,没翻盖的越来越少,可他还是在深坑角落找到一个漏网之鱼。
它已经膨胀起来了,体积是初体的几十倍,而它周围所有的土壤,植物,就变成了金黄的砂砾,本是雾气的膜也变的稀薄,就像雾化玻璃。
冯济慈站在薄膜外就能听到蜂巢的集结声,它们成群的,为了生存下去正在撞击“母亲的子宫。”
是呀,不够吃了,为了活着,它们要吃更多的东西。
“怎么办,你死我活,对吧?”
冯济慈甩开大包,活动脖子,终于在游戏面板里取出初级清风剑,他飞跃起来,双手持剑,一下挑开那层膜,当成群的溃虰冲出,他低吼到:“大泼风!!!”
再次想开除那个游戏设计。
设计出来的剑势很猛,犹如疾风吹嫩柳,绿叶盘旋出,绿影撞击溃虰发出急促脆响……
那接下来,也不是什么排山倒海惊天动地,就又是属于独自一人的库洛工作。
寻找汰圈,发现汰圈,战斗……无数次的战斗,周而复始的战斗……当冯济慈一身青紫,半身血渍凝固,他就听到了昂长的号角声,是援军么?
一剑劈开最后的溃虰,他转身,发现在自己独立于高峰,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远到唐博郡那条冻河流去的方向,很远的山野,还有城堡外有着草原万马奔腾气魄的援军。那看不到边缘的蓝色……还有几十面军旗。
心气一松,他靠住山壁看向自己的身体,自己几乎是失去了上半身所有的布料。
他抱剑慢慢坐下想,要是当初,老军营也有这样多的援军,埃德加哥哥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真好,普利滋没有被抛弃呢,你看到了吗,卡特,洛洛斯……还有老军营的你们……
冰凉的雪片落在冯济慈的脸上,他恢复神智,从深睡中清醒慢慢坐起,看到的却是双颊已经凹陷的于尔司。
他依旧在吃,很机械的在啃一根还挂着霜的肉肠?
“……你在哪儿找到我的?我睡了多久。”
冯济慈看着已经包裹好的上半身,呃,现在再打开,这里大概已经伤愈了吧?
于尔司抬眼看向冯济慈,笑容成熟的仿若是个唐博。
他说:“三十里外的一个山峰上,你可真能跑。”
“是你找到我的?”
“恩,先来的那些前辈早就离开了,除了我知道你们,还有谁呢。”
冯济慈看看左右,这里只有他俩,还是来时的城堡外墙,与从前不同的是,那条冻河已经被万马踏破,发出了冬日潺潺流水的声音。
是啊,在季三谁敢给小库洛一片屋檐,即便他受了伤。
他又问:“唐博男爵呢。”
他四处看看,感觉有些不好。
于尔司丢了一些干柴到篝火里说:“回不来了,他累死了,我在距离你十几里的地方找到他的。”
对,库洛的死亡就是这么简单,连告别都是多余的。
冯济慈没有说话,他没有游戏里的药瓶,大概也是个累死的命。
于尔司倒了热乎乎的药剂递给冯济慈,冯济慈接过喝了几口:“风轮花?我既不尿崩又没有牙龈出血。”
于尔司笑:“这个好歹有止血的功效,我只能在山上找到这个,这几天……具体来说四天了。
真不敢相信,我们都坚持下来了。你不知道,我回普利滋,又赶着车回唐博郡,我上山送药剂,又下山背药剂,来来回回不少于二十次。”
他伸出手指:“我开始去了军部,那边人满为患,我也打不过那些蓝制服,他们都疯了!唐博先生的办法不新鲜,大家想的都一样。
后来我又去了神殿跟起码一百位的前辈们抢固定剂,那些奉身一直喊着签字,我们就拆了物资中心的墙,后来大祝祷师来了,让他们滚出去,滚粗普利滋,他们才开始害怕……”
他举起拳头对冯济慈晃了一下:“我不知道打了谁,有几个好像是给我们上过课的,恩~不记得了。
再后来,我就抢东西,运东西,我甚至跟半路上遇到的蓝制服打架,我漫山遍野的找你们……呵,做梦一样。”
他拳头结节上满是凝固的血痂。
冯济慈认真的看那个拳头,又笑着问:“殴打引导师,过瘾吗?”
于尔司嘴角勾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时,头顶一阵木轮转动声,他们仰头看去,却是一个大大的藤筐降了下来。
于尔司已经习惯这种援助,他站起来,接住筐子,把里面的肉肠倒在一边,身边已经堆成了肉肠小山。
“唐博郡盛产肉肠。”于尔司咬了一根,吃着吃着想起一件事,他扭脸对冯济慈说:“你要感谢一个人。”
冯济慈惊讶:“谁?”
他后来啥也不知道了。
于尔司眼睛发着光说:“是你家的桑尼亚·斯万德小姐啊!我第三次去的时候,她已经赶车走到半路,她穿着反装,拉着满满一车固定剂,神啊……
桑尼亚小姐是那条路唯一的普通人,你都不知道她多威风,她的车上还插着老军营的金鹰旗,谁想动她的固定剂,她就给谁一鞭子,甚至不管对方是不是个库洛。”
冯济慈觉着像是在做梦:“桑尼亚?”
于尔司点头:“对,是桑尼亚小姐,我才敢去神殿折腾,她说她是从军部抢的东西……哦,据说是乔若夫人做的外援,圆圆里的人好像都去了,夏,你有个好家人,我们的街区也很好对吧?”
冯济慈缓缓靠在城墙上,雪花飘落声势越来越大,他伸出手,本该下在尾月的雪,就落在了他的手掌上。
他说:“都很好。”
从前就很好。
他想再睡一会,于尔司却从裤子口袋掏出一些亮晶晶的东西给他看:“我在你的裤子口袋发现了这个?这是什么?”
冯济慈看着那些大米粒一样的东西说:“这个,是我在初体下面发现的。”
于尔司吓了一跳,烫手般把那些东西丢在地上,想想不对,又从站起来小跑到路边,从堆成小山的军部给养里掏出收集盒子,妥善保存了这些东西。
冯济慈看着那些箱子:“那是?”
于尔司把收集盒子递给冯济慈:“援军送来的,我还接到了……来自中大都女皇的手令,陛下命令所有外出库洛,无分等级,拼尽全力庇佑附近人类城池,你休息好了吗?”
冯济慈点头:“我看到的那些人,是中大都的?”
于尔司点头,面上却也没有什么感激之情:“对,王驾亲征……她还命令我们收集所有的初体汰气。”
这个命令就有意思了。
初体里的汰气是相当珍贵的能源,比如预警器里的汰块,就是汰气加工而成的。
冯济慈问:“归属权呢?”
于尔司:“没有说,不过,谁管他们,反正咱们吃普利滋的粮食,享受普利滋的福利,受普利滋引导师……教导,怎么可能给他们。”
冯济慈长长呼出一口气:“她也不敢,走吧……”
就这样,两个初悟的小库洛站了起来,又各自提着行囊向着他们使命而去。
只是他们没走多远,身后唐博城慢慢降下悬桥。
他们一起回身看去,却看到那城里慢慢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孩子。
那孩子最多七八岁,穿着一件有着古老历史的轻甲,对了,他还长了一张与男爵先生一模一样的脸,额角是一模一样的血脉印记。
古血库洛,天定的责任。
小家伙终于走到于尔司与冯济慈的面前。
行礼之后,他绷着小脸严肃说:“感谢两位对唐博郡的支援,现在,这里是我的城了,我受女皇令,开始庇佑此城,自今日起,我将成为曾曾曾曾曾祖先一般的无畏之人,宣誓严守库洛责任,最终将……回……回归那里……”
他到底没绷住,眼泪就掉了下来,嘴唇哆嗦的说:“就,就,可以再见到他是吗?”
冯济慈眨眨眼睛,蹲下,他从口袋里捞了一个东西,塞进小唐博男爵的嘴巴里说:“当然,你会成为超越曾曾曾曾曾曾先祖的勇士,他们会为你骄傲的。”
他们走了很远……回过头,还能看到唐博男爵站立笔直。
他背着祖先的剑,身后是他庇护的城。
第 34 章
自大地母神诞生三千二百年, 冬三月二十七天,小雪。
冯济慈跟于尔司先生拉着满满两车收集盒子回到普利滋城。
他们还是不能入内,就被安排在西城墙的帐篷区休整等候, 这里到处都是小库洛, 他们算晚的。
城门口很热闹,不知道哪个神经病从神殿弄了一座大地母神雕像摆在高处。
气候不正常, 为了更好的服务库洛, 大地母神脚下现在围了一圈烹饪锅,城中所有的街区都筹款在此免费提供食物。
各类自发的吟唱赞颂团搭建了高高的梯台, 他们就白天黑夜摆出阵势,在那里祈祷平安,赞颂大地母神。
可他们隔壁的大地母神雕像, 因为脚下一直燃烧干柴的原因已经熏黑了。
这里热闹的就像个地球庙会,而奈乐,中大都, 布林不墩, 威尔基帝国就搭建了回收帐篷, 明码标价,一个汰气收集盒给三十个金尼。
这次都是初体,价值就很高,基本上是一个初体可灌满一整盒。
一般大型汰圈能灌上万个收集盒子,那个价格只在五金尼左右,实在是量大且浓度也不高。
跑到别的国家收集汰气这事极为正常,而卖收集盒子, 是库洛存家资的主要经济来源。
除了古血库洛爱玩个忠诚, 新库洛是没有国家属性的,他们庇护全世界。
且不管私下里恩怨如何, 当整个西坦灾难来临,作为重灾区的普利滋是受到最多援助的地方。
可?要感恩吗?不!
每个普利滋人都知道,如果我们的老军营还在,普利滋不能这般狼狈。
如果不是共犯者刮分利益,我们也不可能出现教育断层,在新库洛数量上一直排在末尾。
真的是修拉与卟牢耶的罪?谁也不是傻子,就连玩艺术的奈乐都欠我们钱,十几年了他们装聋作哑就是不还。
给多少金尼尔都不卖,没有一个普利滋库洛,会把自己的收集盒子卖给别的帝国,虽然一再有行商过来说,普利滋方面一个盒子最多支付给二十金尼,还不一定给现金,大家也没有卖。
普利滋人倒是不玩殉情,他们玩偏执狂,有些牛角尖钻进去也就不出来了。
这里还好,好歹是个人间,可普利城滋南边,运送物资的车辆一直未停,从前线下来的尸车也被各国军部妥善收殓,也没停。
灾劫还未结束,前线依旧在征伐。
而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小库洛已经归来了,把初悟派去前线是绝了国家未来的根,再说,他们去前线做什么?
表演一个心学的挖蘑菇坑么?
于尔司的双臂僵直,就像橱窗玩偶般靠着普利滋城墙坐着,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小奉身给自己搭建帐篷。
他的下巴一直被人温柔的捏来捏去,全城的面诊师都在这边服务,除了喂药汁,偶尔他们也给灌热汤。
汤汁喝多了想排泄,没关系,于尔司先生现在甚至不用自己脱裤子。
出去的时候还是活泼爱吃的小青年,回来的却不是那个他了,他依旧爱笑,并跟每一个人微笑,他好脾气的随便大家折腾他,眼神里却压根没有什么人类的情绪起伏。
虽然上上月他去城中好吃的餐厅,在得到特殊对待后,还会矜持的说,啊,请您不要这样做,其实我跟你们一样啊,库洛也是人啊……
可现在的于尔司却不会说了,永远不会说了。
他们是跟着老商道的尸车回来的。
帐篷区不远处,几十个艺术家拿着画板激情作画,后来,他们怎么都不满意,就上手给于尔司先生摆各种姿态。
冯济慈终于怒了,他走过去,领起可怜的于尔司把他摆在路当中,又找了一块裹伤的大白布蒙了上去吼到:“来!画!勇士已死!”
他往身边一蹦,弯腰抓起一些泥巴丢过去又喊:“画!无人收尸!”
他冲过去扯了白布,又把神色恍惚的于尔司先生提起来,将白布全部缠在他的脑袋吼:“画啊!勇士受伤啦!!”
周围鸦雀无声,人们都安静的看着。
一辆拉着灶具的马车从城里出来,冯济慈跑过去,单手拽下人家的大锅,又把于尔司先生丢了进去说:“来!你们都过来,我们就在这里,随便你们。伟大的艺术家们!大锅煮库洛,多么好的艺术题材,不画多遗憾……”
终于有红衣士兵反应过来,他们挥舞着鞭子开始毫不客气的驱赶人,波利太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双眼红肿的就用脚踹了某个官员。
不知道谁上来抱住了冯济慈,大家一起抬起于尔司先生,恭恭敬敬的把他送回原位,等人散去,于尔司先生才嘴唇颤抖的问冯济慈:“夏,为,为什么是我?”
冯济慈一言不发,转身找了个帐篷钻进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顶帐篷就成了禁区,所有人都绕着走。
当然,小库洛们是非常感谢冯济慈的,他们甚至一遍一遍回忆他的壮举。
当第二天上午,当第四位神殿的医疗祝祷师小心翼翼的呼唤他的名字,冯济慈为了证明自己活着,就披着不知道谁送进来的一件裘衣出去了。
当他举目四顾,便又开始困惑了。
大量的燃烧完的蜡烛底座,价格不菲已经蔫吧的冬日鲜花,各种放置在盘子里,堆成小山般的食物占满了每一处空地。
再弄些鞭炮,烧点纸,弄个大号香炉一摆,冯济慈觉着自己可以回归地球了啊。
他左右看看,就看到依旧坐在城墙边上的于尔司,他歪头还在睡着,身上被盖了各式各样的取暖物,裘衣被子,羊毛毯子,也不怕压死他。
弯腰拿起两个果子,冯济慈走到城墙边上踢了于尔司一脚。
“来,吃贡品。”
于尔司立刻就睁开眼睛,他的睡眠很轻,大概在未来很长的时间段里,他的睡眠都不会好了。
将一个果子丢过去,于尔司想接住,却找不到自己的胳膊。
最后的工作倒是无危险,可是真的累啊,那是一条山脉的翻盖蘑菇要收集。
他就这样正面跌在了那堆取暖物上,冯济慈笑了起来。于尔司蛆扭了半天,挣扎着坐起说:“我~我其实没睡着,就是躺着。恩~我觉的我们还不算狼狈,对么?你……你的伤怎么样?他们说你拒绝别人触摸你,你也没睡好么?”
他好像已经忘了冯济慈把他丢进大锅里这件事了。
却不知道,第二天,他头裹白布,一脸无辜的坐在锅里的画像,已经摆在了某位男爵夫人的壁炉上。
最可怜的是,这幅画还传世了。
后人提起于尔司,都亲切的喊他,锅中于尔司,那个语气,仿佛他不是人却是某种鱼类。
冯济慈为了表示抱歉,就迎合他说:“是呀……没睡好,跟你一样躺着,躺了很久,我好多了,就是些表皮伤害。”
冯济慈挨着他坐下抱怨:“他们全都疯了!怎么不去南边?”
于尔司靠着城墙无声的大笑起来:“不敢吧,毕竟,这是我们的生活,不是他们的。他们……他们付钱了。”
冯济慈大口啃果子,另外一只手喂于尔司吃,他们看着城门口那边的热闹,这一次不玩吵杂了,他们开始玩高雅。
城中贵妇搬了家里笨拙的乐器,在那里换人不分白天黑夜的演奏轻柔的音乐。
不时有马车从城里出来,那些小姐夫人打扮的十分严肃,也不敢闹腾,她们就点一根蜡,离开的脚步多少有些蹑手蹑脚的。
于尔司说:“夏,你不能阻止人家表达情感,其实挺好呀,你看,我们好像得到了全城的宠爱。”
冯济慈点头:“啊,那就好好享受吧,等到大战结束,王储他们带着人回来,我们很快就是透明人了。”
“恩……透明人?这个词儿用的好,如果哪位天恩降临,伟大的奥古斯大人,发明个让人透明的产品,我就一辈子追随他。他甚至可以踩着我上马车。”
又一队小库洛赶着车子回到了普利滋,他们双臂下垂的被人扶下马车,又被人送到帐篷区,人们呼啦一下围拢过去。
“总算找到你们了,夏!于尔司!你们还好吧!”
七号院的西莫先生梳着油头,穿着崭新的蓝制服,铮亮的长军靴,披着驼绒坠地无袖大衣,相当体面干净的就过来了。
他呲着满口白牙笑,这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祸事的愚蠢样子。
于尔司有些难以置信的问:“西莫先生?你,没有在前面?”
西莫先生用夸张的语气说:“母神啊,你们以为我不想去吗?都知道我去的是大组,才挖了几天兔子,出事那天我的引导师说……”
他用拳头抵住嘴说:“咳,西莫呀,我亲爱的孩子你还小,就负责运送物资吧,我就这样回来了,还是第一个回来的,我都装满车了,先生们?请你们猜猜我遇到了谁?”
冯济慈跟于尔司一起说:“大地母神。”
西莫哈哈笑了起来:“我才不去!你们不要这样,先生们,我来告诉你答案吧,是齐林坞顿,伟大的普利滋神殿如今最高的祝祷师。”
冯济慈看看他的打扮,语气露着绝对的调侃味儿说:“恩~阁下说,哦我亲爱的孩子,大地母神需要你这样的勇士……”
西莫赶紧阻止,他有些恶心的想握冯济慈的手,冯济慈却给了他一个果核。
这位恶心的呲牙,把果核丢到一边,用手帕一边擦手一边讲究的坐下说:“非常时期,神殿那边也乱。
灾难来的太突然,齐林坞顿阁下说他需要一个跑腿的,我就被留下来帮忙了,嘿!我很担心你们的,还一直对母神祈祷来着。”
于尔司有些小心眼的问:“你就这样把你的引导师丢下了?他的固定剂怎么办?”
西莫先生遗憾:“他们派了更好的人去,我又能怎么办呢先生们?我只是来了几天,什么也不懂的初悟啊。”
冯济慈跟于尔司对视,心里赞叹,这该死的家伙实在好运。
这时,几个穿着长袍的小姑娘在教师的带领下进入帐篷区,她们捧着蜡烛站在不远处停顿,还小心翼翼的看着城墙边上的人。
女教师过来行膝礼,冯济慈本想拒绝,可西莫先生却说:“嘿,发发善心先生们,这些都是孤童,她们要赚钱的。
现在,所有的马车都被征用了,这些孩子徒步走了整个城市为你们启明。”
他说完,扭脸对那位女老师点点头。
女教师捂着心口长长呼出一口气。
冯济慈扭脸问于尔司:“我就这么可怕?”
于尔司严肃的点点头。
就这样,冯济慈靠着城墙跟小伙伴们听了一场小型演唱会。
其实,没有人不真诚,也都在虔诚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他们真的不需要。
前线还在打,他们这点事情摆出来都羞愧死了。
看着小姑娘们离开,西莫先生叹息:“想起母神安排给我的宿命,我就难受的要死。她们唱的多好啊,先生们……”
不知道哪条街区的管事太太推了药车过来,西莫先生站起来,为他们领了具有镇静作用的药品。
冯济慈道谢接过一杯,西莫先生上手喂于尔司,边喂边说:“先生们,你们猜我帮忙这几天都听到了什么消息?我们西坦伟大的奥古斯宾马乔雷这次出征,把承法者改成了瑞尔·施莱博尼殿下……”
冯济慈呛了水,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西莫先生赶紧过来,帮他大力拍打后背,又对远去的夫人喊:“抱歉夫人!我们需要帮助,这里还需要一剂苦苣水,他的喉咙有些问题。”
这话说完,好几个奉身也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就一下子把冯济慈围在中间,对他的喉咙进行了详细诊断。
当那些人离开,冯济慈就得到了一巨杯综合草药汁。
感谢施沛大陆的草药学,从颜色味道而言,那是一点都不比地球中药学差。
冯济慈捧着巨杯,看附近没人了才问:“西莫,你说的……有关于宾马乔雷……阁下的承法人?是真的么?他不是死了么?”
西莫挨着他们坐下说:“啊,我也被这个消息惊吓到了。所有人都知道那位殿下中了毒,身上还有很重的旧伤。
他一定……那个了,对吧。可就在不久之前,我们伟大的宾马乔雷阁下亲自给第一奥古斯去了求援信……”
冯济慈困惑:“求援信?”
西莫点头:“对呀,这可是一个奥古斯的人情啊,第一奥古斯是最早研究气候学的,多年前一场意外,他在气候学里又延伸出星象学。
对,就是这个名字,星象学。据说是看星星的学科……母神啊,学科奥古斯的伟大与可怕无法用言语形容。”
于尔司先生叹息:“克己钟下……你们谁敢入,就像我,从来只有敬畏。”
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西莫先生撇嘴:“星象学是个秘密学科,第一奥古斯早就把它封存了,我现在知道……哦不,现在全大陆都知道了。
据说是每一个库洛生下来,就要对应一颗星星,瑞尔·施莱博尼殿下的星星还在天空闪耀着呢,他只是跳出星座了……。”
冯济慈缓缓吸气,这就,算卦的都出来了?
他尽量用不在意的语气说:“呵~明天又会有人读着报纸抱怨不公平了,然后呢,他们找到了那位……殿下?”
西莫先生摇头:“怎么可能,第一奥古斯回信说,他只能保证我们的小王子还活着,他也只是刚刚理解一点点星星。”
冯济慈紧绷的心脏缓缓放松下来,笑着说:“那可……太遗憾了。”
西莫先生点头,真心遗憾又羡慕说:“是呀,那位殿下现在拥有第二奥古斯的承法权,第十七奥古斯的承法权,还有普利滋正统王位继承权。
除了这些,中大都女皇为了找他也发出了赏金令,整整五百万金尼尔啊,先生们!那是五百万金尼尔啊!”
于尔司先生用颤抖的手在眼前描绘了一下:“五百万,能堆满整个山脉吧?”
西莫先生叹息:“何止一个山脉,我知道的是,除了中大都,西坦其余三个国家各是三百万金尼尔。
我们这边……哎,先生们,摸着你们胸中的正义之心问自己,我们的王储……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对吗?”,
于尔司点头:“对呀,我虽然也是个外来的,可我喜欢他,有段时间,普利滋就靠他一人支撑,那是一位难得的施莱博尼。”
西莫先生遗憾的站起来说:“哎,我晚点给你们送神殿这几天的报纸,那上面乱极了,为了阻止格朗·奥古斯修建水坝,为了平息他的愤怒,现在全世界都在找小王子。
而唯一为普利滋寻找出路的,我们可怜的王储殿下说,等这次征伐结束,他就正式宣布承接老军营,各位先生,他放弃王位了。”
第 35 章
大战在尾月第四天结束, 冯济慈这样的库洛终于被允许进城。
回家前,他们需要汇报战斗流程,手写战损, 需要统计消耗物资, 需要跟军部收购处交付盒子,最后就得到了一张欠款收据。
欧拉克什么都不管了, 财政部, 军部甚至拿不出一个尼尔,只能先给库洛们写个欠条。
他们满身疲惫的走出来, 威尔大街圆圆的那些员工拿着厚实的衣裳就在那里等待,神殿派来马车接送,他们甚至捧来了家里一尘不染的羊毛拖鞋。
小库洛们被各自熟悉的人围着, 簇拥着,如活在真空里般消失在入城的地方。
世界又给了足够的优待,过去一月的折磨仿佛就没发生过, 大家一起又变成了温室里娇嫩的小花儿。
冯济慈也回到瓦尔纳街, 一夜过去才发现家里的两个小姑娘好像是很久没有回来了。
他问了女仆, 女仆说两位小姐带了口信,她们在国王大街口的失物招领处。
作为一个不合格的保护人,他不得不出门去寻找一下,用步行的方式。
家里的大小马车都不在,圆圆的马车也被征用了。
长了很大一截身高的尼尔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就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不知道乔诺夫人怎么训练的,他就越来越像个称职的侍童。
这对主仆慢吞吞的走着, 脚落在地上, 发出咯吱咯吱的踏雪声。真实属于尾月的雪花终于洁白漂亮的落在瓦尔纳街,掩盖了一切过去。
远处普利滋宫昂长的号角传来, 那是按照传统庆祝胜利的声音。
冯济慈停下脚步看向那个地方,他想,我要以什么方式告诉那家伙,这个国家他不要,那个什么承法的东西他更不会要。
无论是他还是瑞尔的教育体系当中,他们都没有接受过支配别人命运的技巧手段,王冠过重,他戴不动。
但又要以什么办法通知那家伙呢?
写信或者是其他的,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转达这个消息。
冯济慈的脑细胞飞快的消耗着。
“先生?”
尼尔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递给他一个手杖,一双小羊皮手套。
冯济慈接过手套看了一眼:“哪里来的?”
尼尔笑笑:“这是您冬月的份额,乔诺太太让我给您领了送回家,今天路滑,您要注意安全。”
戴好手套感受了一下,冯济慈点点头:“很不错,谢谢。”
尼尔真正高兴起来,他挠着下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咱们街区的皮匠先生,是威尔街最好的皮匠,神殿那边公所请他去他都不去的。”
冯济慈与他没有养分的搭着话。
“为什么不去?”
“先生,神殿禁酒啊,皮匠先生不喝酒会死的。”
“这样啊。”
“是的先生。”
“尼尔?”
“在,先生,您吩咐。”
“你……还想做个传播故事的人吗?”
“不想了先生。”
“为什么?”
“先生,我……我现在有选择了。”
是呀,尼尔有选择了。
从威尔大街出去,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国王大街。
冯济慈顺着神殿外墙走小路,路过从前他在神殿住的那座高塔,远远的就看到很多的画家站在超大的伞面之下认真描绘一幅幅作品。
不远处新开的酒吧老板正举着酒水艰难穿行,一声嘹亮的哭嚎,剧作家就趴在高塔的外墙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您!谁来救一下……”
而他们的仆人就蹲在附近,守着一个个小铁炉子防止颜料冻住。
冯济慈的心在不停哀叹。
尼尔就说:“最近这里总是有很多人,咱们圆圆要去运送食材,都只能走外沿道。”
冯济慈住步,站在一个画家身后认真的看他……画自己?
高塔上的脆弱金发王子,他满眼哀伤的一手捂着心口,一手伸向天空?天空上,大地母神泪流成河。
恩,这是被关起来了?没有啊。
神殿没有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再换一副,青年死了一样趴在窗户上,他的头发很长从顶楼垂到画面外……这是,被巫婆囚禁的长发公主吧?
再一副,门内是索索发抖的金发青年,门外是老巫婆,不,修拉王后面目狰狞一手毒酒一手匕首,匕首还在滴血……
施沛大陆的艺术怎么说呢,就……就这样吧。
走出高塔区是缓慢的下坡路,放学的奉身脚步匆匆,他们抱着叠的很高的功课艰难行走,当走出路口那一刹,各种属于战后的吵杂终于传入耳中。
冯济慈眼前豁然一亮,就看到了满眼的库洛,各式各样的蓝军服,他们三五成群的穿行在普利滋国王大街,有严肃对话的,有检查马车的,有的甚至抱了很多本地特产擦身而过。
商铺雇员们排着队,抱着各种各样的盒子紧紧跟随。
冯济慈不喜欢这些人,就慢慢挪到边缘阴暗的甬道。路上,他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嘿,你们也要离开吗?”
“对,我们已经去普利滋宫交付了申请书,给老国王征伐新土,也不算叛国吧。”
“当然不算,同去同去。”
尼尔紧跟几步悄悄对冯济慈说:“先生,那些人谁也见不到,乔诺夫人说老国王根本没进城,他只是让人通知说过几天要去英雄公墓。”
冯济慈停下脚步:“说了具体的日子吗?”
尼尔摇头:“波利夫人让她抽圆圆一半仆人入宫帮忙,后来她们就回来了,乔诺夫人很生气,在圆圆骂内务大臣丢了帝国的脸面。
她说老国王根本没来,那些奥古斯们也没有来……听说……王室的那些老爷还有长老会的老爷们怕的要死,有几个直接就跪在了旧宫门口,人家根本没来。”
尼尔笑了起来,神态颇有些圈内人的自得。
冯济慈吩咐他:“你去普利滋宫侧门,让门房带你去找总管阿通特,就说我问王储是否回普利滋宫?如不回,就问下王储新的住处。”
尼尔点头,冯济慈又低声吩咐:“悄悄打听一下老国王去公墓的日子。”
没有温度的光照在国王大街,尼尔快速穿行在那些外来库洛当中,这对从前的他简直难以想象。
冯济慈目送他离开,走了几步就听到鸣炮致哀声,此地的炮不像地球那般威风,它脆且短促,很多连续的放起来,就像一茬一茬的利落响屁。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站立在原地,冯济慈躲在树后,看着不远处的那些普利滋蓝军服,那些人啊,如今浑身上下都冒着一股子拜伦诗歌味。
对,那首诗怎么写的?
就此别了吧,就是别了吧,如果永远也别了吧,虽然我不原谅你,也绝不会背弃你,就此别了吧,就是别了吧,如果是永远也别了吧。
对,总之他们要走。
可怜的欧拉克,他做了一切。
炮声结束,一个圆脸青年手持细剑站在那些军人不远处喊着:“……诸位要走,就从我的利剑中去!”
恩……开始有意思了。
冯济慈笑了起来,沿着道路往失物招领处去了。
国王大道失物招领处对面就是普利滋最大的蔷薇歌剧院。
大战结束后,这里就成了贵族少爷还有小奉身的聚集点。
这里店铺多卖昂贵的东西,普利滋最流行的都是从剧院名角那边传出的。
当然,那些贵族少爷是普通人类家庭的少爷,他们是不会混到国王大街中心区域的。
人类喜欢在安全自在的环境里游走。
几个青年被马拉雪橇托着满地游走,他们哈哈大笑着被翻进人堆,小姐们高声训斥,看他们互相拿着雪团往衣服里塞,又开始笑。
这几天家里的长辈不可能在,这群人就出狱一样狂野起来。
老建筑宽宽的檐护住了不少阶梯,那些少爷小姐就或坐或站的聚集着,议论着,热闹着。
他们穿着全城最贵的铠甲,牵来的战马品种都与猛哈代不相上下,甚至他们佩戴的武器,如果不是圆圆里铁匠产出,那就很丢身份。
如同道里库洛青年们的热闹,这里有这里的特色,空气里是各种气势饱满的理论,思想上的碰撞,你要说狂妄那也不是,他们生在好的家庭,受最好的教育,甚至比库洛的教育还要好。
冯济慈作为旁观者发现,神殿对库洛思想上的教育很粗糙,基本爱学不学。
可你说这些青年彬彬有礼,他们却在毫无顾忌的骂格朗·施莱博尼。
大多数青年们认为他背叛了故国,必须道歉,如果可以就请自我了断,奥古斯?
奥古斯算个什么?他们就是这样狂妄,谁都敢于反抗批判,就能引起阵阵赞美与崇拜,但如果看到一个美人,心里颤抖一下,也就跟着走了。
睡一夜明天再来批判。
可你也别说他们幼稚,比起内城的罚跪者,起码他们敢于批判。
冯济慈四处打量,终于找到了桑尼亚·斯万德,还有艾琳·斯万德。
很好找的,她们俩跟这里完全格格不入。
桑尼亚就疲累的坐在有雪的阶梯上,表面满是污垢的反甲被她放置在脚边,她穿着冯济慈上剑术课的衣服,穿着他的小羊皮靴子,穿着他……好的,这位小姐从头到脚都是穿他的。
不和身的男士衣衫并未减去桑尼亚的颜色,相反,她洒脱又漂亮,就像雪地里独自开放的傲慢玫瑰。
不和季节?谁规定的?那真是一种奇妙的,哪怕明天我就要冻死了,我也要开花鄙视你们的奇异气质。
也不是讨好谁我就这样。
有很多青年围拢在桑尼亚的身边,他们大声谈笑甚至高声朗诵,他们谈论城外的战斗……大家想方设法的与她攀谈,讨好她,渴求她,可她的眼睛就始终盯着失物招领处。
琳琳坐在姐姐的脚边,有些难过的给小马鞭上油,她倒是穿着裙子,却在露着的小靴子外插了……匕首?
必须跟乔诺夫人谈谈了。
有位姑娘声音娇嫩的过来哀求:“桑尼亚,自从我们从良业区分开,已经很久没见到了,你要参加我们接下里的冬日舞会吗?求你了,来吧!我的妈妈,外婆都很想见见你。”
直到此刻冯济慈才发现,桑尼亚长大了,别的不说,她胸前的兔子即便有反甲一直拘束着,坐在那里也傲人的很。
几匹满是泥巴的马匹被人牵引着来到招领处,桑尼亚蹦了起来对那位小姐说:“抱歉,我想我去不了。”
小姑娘脸上瞬间飞红,有些难过的说:“是我哪儿做的不好吗?桑尼亚?”
桑尼亚拍拍她的肩膀:“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有裙子,我只有祭礼裙子。”
撒谎,家里的裙子最少两柜子。
桑尼亚跑下台阶挨个去看那些马匹,又失望的回到台阶一屁股坐下。
她没有什么仪态,样子也像极了男人,可浑身上下那股子坚韧且倦懒的味儿,就格外的招人喜欢。
所有人都假装不在意,又用余光窥视她。
如今城里有着各种英雄传说,靠着一身反甲来往于战场运送物资的普通人,却只有一个桑尼亚·斯万德。
她甚至回来的比冯济慈还要晚,也坚持到了大战最后一刻。
很多普通人以她为傲,为她的壮举,也为她的美貌。
至于桑尼亚,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就是知道了也跟她没关系。
冯济慈慢慢走出甬道来到台阶附近,他抬头看向桑尼亚。
当一个库洛走入普通区,人们会下意识隔离让道。
桑尼亚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终于换了。
她羞愧的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到冯济慈面前说:“抱歉先生,家里,家里的马……丢了。”
冯济慈愕然:“怎么丢的?”
桑尼亚的手指在背后拧着:“我,我抢了军部一辆满车,等我运送物资回来咱家的马就不见了……”
琳琳有些气愤的抬头告状:“啊啊啊,车也丢了,大的车子,小的车子都丢了,您快说说她先生!她,她笨死了先生,给咱家换了两匹骡子啊~先生!”
冯济慈笑了起来,他想,这个国家这么多人,这些小青年的命运我真的负担不起,可这两个还是没问题的。
第 36 章
冬日尾月的积雪淹没膝盖, 支援普利滋的各国军队已经撤离,欧拉克·施莱博尼没有回到普利滋宫,他一直住在城外的王帐内。
最新的消息, 前国王卟牢耶被第十七奥古斯直接判罪, 流放到了无人知晓的地方。
欧拉克无论从血统还是律法上来说,他都不是王储了。
在尾月第十日清晨, 七号院西莫先生的小乐队在唱歌叫起, 冯济慈家的骡子在叫,一只压不过那位女伶就两只一起上。
自从家里的奔驰换成了拖拉机, 对,还是农用的,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琳琳每天去失物招领, 可谁会归还两匹猛哈代马呢?
冯济慈被迫起床,提着拖鞋往后院马厩扔,他是想把这俩玩意儿送到圆圆的马厩, 然而这俩玩意儿吵闹的怀孕母马都抑郁了。
可你也不能宰了它们, 万一人家主人找来了呢。
桑尼亚也不在家, 她去普利滋宫找她的那些磨刀石去了,欧拉克的想法一贯的天马行空,王室教育没给桑尼亚上,长老会也决不允许。
但据他说,是按照大元帅的配置给找的老师,还是全帝国最好的。
笑死人了,普利滋从未有过大元帅这个职位, 这是中大都女皇的职位。
来自圆圆的女仆一个正在清理壁炉灰换新的干柴, 另外一个在给冯济慈擦灯罩。
“两位小姐都出去了吗?”
冯济慈点点头:“恩,神殿放假, 我们的琳琳就放了马……戒严结束后,请乔诺夫人派人去招领处把琳琳找回来,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
女仆们笑了起来:“跟她姐姐一样倔强呢。”
隔壁忽然传来两声惊叫,冯济慈笑了起来,他迅速走到看街面的阳台。
女仆们赶紧找出裘衣给他披上。
于尔司先生家的阳台翻下来一位红衣女郎,她跌在厚厚的雪堆里,爬起来又捂着脸接过二楼丢下来的披风裹了全身,相当狼狈的开始逃窜。
女伶的歌声满是情愫的就缠绵起来,乔诺太太疯了一样冲出五号宅,还全无仪态的大吼:“于尔司,你只是初悟!还是个孩子!”
于尔司笑的毫不在意,他甚至穿着单薄的衬裤走出来笑着说:“夫人,在外面我这个年纪已经开始给儿女干力气活了!”
“母神啊,您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你要小心那些女人,她们贪婪无耻还肮脏无比,会毁了您。”
于尔司对远去的女子摆手:“夫人,如今我爱一切纯洁温暖的灵魂。”
乔诺夫人深知战后小库洛一定会改变性格,但不管怎么改变,于尔司这种变是她最接受不了的。
外面的可恶女人会用不真实的情感牵扯住他上升的精力。假如可以,她希望于尔司先生找好人家的小姐,起码也要是位伯爵家的淑女,才能配得上瓦尔纳街的小伙子们。
乔诺夫人追了几步,站在那里毫无顾忌的大声呵斥,由于气愤,她在刚清扫的街面还摔了一下。
这下于尔司有些内疚了,他对乔诺夫人保证:“抱歉夫人,我最近不会这样了。”
乔诺夫人不想理他,就对笑眯眯的冯济慈抱怨:“您怎么不管管他,您不知道吗,今日国王大道禁行,那女人万一被抓住,哦~母神您看看吧,我做错了什么!”
她真诚的祈祷,希望别在老国王回归的这天,是她的瓦尔纳街出了丢人的事情。到时候不用波利太太来,她自己就想吊死自己。
冯济慈对她摆摆手:“您别担心夫人,他总有腻的时候,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鼻子,那种掺和了一百种动物肚脐眼味的香料,隔着一堵墙我都能闻到!我今天要在家睡一天,请别让人打搅我。”
乔诺夫人立刻担心起来:“对对对,母神母神……我忘了,是的是的,于尔司先生,我必须给您约神殿面诊师,您的鼻子还好吗?抱歉夏,我对您关心不够,难道您也失眠了?”
“只是~偶尔,别担心,我会调整好的。”
“但愿如此,需要也为您请面诊师来吗?”
“不用了夫人,我自己就是学这个的,您忘了。”
看着两位杂务女仆离开家,冯济慈回到卧室,他站在水镜面前沉吟许久,终于打开人物面板恢复了瑞尔的样子。
“啧……好端端的就缩了水。”
水镜里的青年金发璀璨,五官精致昳丽,他换好冬日的厚呢衣裳,甚至给金发打了个黑色的丝带结。
为了表示自己过的相当不错,冯济慈选择了极品细羊绒黑灰色套装,小牛皮篆花靴子,他翘着手指将里衣的小花边拽出来,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之后,又往领子上扣了一个蓝宝石花。
有关于怎么去见格朗·施莱博尼这件事,他想了很多计划,最初他想写信,可是谁又能证明信是他写的?
他想找到一些证物一起送过去,可当初为了防止被人探寻,他已经把事情做绝了,如今就剩个带着小画像的怀表。
这件东西,格朗·施莱博尼就想都不要想。
计划就各有各的憋屈与漏洞。既然拐弯球不好打,那不如直接去见见那个人。
还是于尔司说想做透明人,冯济慈想起游戏还有个鸡肋的隐身符,虽然每张有五分钟的时间限制,但是架不住他会做。
将厚厚两大叠隐身符放进裤子口袋,冯济慈找出一件纯黑狐皮的带帽斗篷,反锁卧室房门后,他就从后面阳台上了房顶,又顺着各街区的屋顶蹦跶到了国王大道附近。
今日雪势不小,但是国王大道被收拾的干净利落。
穿着宫中制服的仆人提着篮子正在街面撒细盐粒,骑着骏马,穿金鹰纽扣的士兵每隔几步一位。
大街上挂满了金鹰旗,金鹰之下又是各种领主的家徽旗帜……带着假发的老仆手捧熏香排成一队,迈着优雅的步伐熏染整条街。
这种味道据说是老国王最喜欢的。
巷子口的卫兵严肃的对一个人影喊:“站住,是谁在那里?!”
负责这一片的士兵瞬间聚拢过来。
冯济慈慢慢走到他面前,摘去披风帽子看着他们说:“我。”
对,一个出生即高贵的施莱博尼。
那些士兵们瞪圆了眼睛,震惊到集体呆滞,等冯济慈坦然的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一个个的跪了下来,就觉着跟做梦一样。
疯了!大白天,传闻中的小王子,这个国家的继承人,未来的第二奥古斯,第十七奥古斯,就这样毫无顾忌的出现在国王大道。
冯济慈吸吸鼻子,这个味道有些灵魂熟,从前……对,很久之前宫里满是这种味道。
这群混蛋,给那家伙花就怎么都有钱。
冯济慈沿着国王大道走了一会,将脚步停在一家老花店门口,奥德加喜欢光顾这里,因为这里有位美丽的……夫人。
“您,您要买花?殿下?”
殿下?这个称呼真奇怪,冯济慈甚至觉着尴尬了。他回头看去,就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人。
宫里的,长老会的,神殿的……这些人躬身微笑,每个人都像守贞的品德高贵之人。
哦,有几张脸他认识的,当冯济慈的目光扫过,那几人脚软的坐在了地上。
冯济慈不在意的笑笑,回头继续盯着花店门,后来,就有人把可怜花店的门给端了下来了。
花店内,一位胸脯饱满的夫人抱着自己的第四个孩子正在哄,她的脸上还有没有干透的果酱,穿的也不矜持,尤其胸前的衣料被孩子扯的乱七八糟。
可再怎么不合适,也不能把她家店门端了啊。
几个大点的孩子害怕极了,就跑过去躲在妈妈的裙子后面。
冯济慈站在店门口点点头。
这位夫人在国王大道做生意,就很快反应过来了,她当然认识冯济慈这张脸。
从前有个爱脸红的青年特别喜欢来这里,而这……小殿下,他就话少矜持的跟着自己哥哥。
偶尔遇到他喜欢的花卉,他还会蹲下,用温柔的眼神看许久。
花店夫人的眼圈红了起来,还有些哽咽的说:“母神!您还活着。”
冯济慈微微弯腰:“是,活着。”
她吸吸鼻子:“我带花去看过他们,公,公墓那边。”
冯济慈:“感谢您,我想买一些花。”
夫人很遗憾的说:“他们拿走了所有的花,我们城外的花圃都被他们连根拔了,啊,您等等。”
她迅速抱着孩子上了楼,下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体面的裙子甚至描了眉眼。
她将刚剪下来的一大丛红色的花分开包装,就如从前那般细腻周全的说:“这是红栗兰,我自己养的,抱歉,店里只有这个了。”
冯济慈安静的看她把花分成三束,他问:“花语呢?”
夫人的手顿下来,凝视那些花说:“就……祝您健康吧。”
冯济慈点点头,从马甲口袋取出一个金尼放在花台上,等他抱着花出门站定,那些人又把花店的大门恭恭敬敬的安装好。
德德里赶着一辆车快速而来,车内,衣冠相当凌乱的欧拉克慌张下车,他快速来到冯济慈面前。
他本想拥抱他,却又怯懦的停住了脚步。
他血脉有罪,羞愧都来不及,还想拥抱人家。
冯济慈却对他笑笑:“欧拉克,一起走吧。”
欧拉克慌乱的点头,小心翼翼的跟在这个因为很多原因,过早进入战场而没有发育好的堂弟身后。
他甚至比他高半头。
冯济慈的慢慢的走着,以这样的角度跟欧拉克接触,感觉就很奇妙。
他问:“您最近还好吗?”
欧拉克的语气慌张:“还……好好,谢谢你,呃~您!我现在……住在你们从前的房子里。”
冯济慈脚步停顿:“不是我们的房子,是军部的。”
“哦,对,老军营的。”
“还顺利吗?”
“老军营?”
“恩。”
“没人来,只有我跟德德里……哦,德德里是我的秘书。”
他们就像一切都没发生一般聊着天,没人觉的奇怪,这个国家最小的王子,脾气一贯温柔。
公墓道口,冯济慈远远的就看到另外一个满头金灿灿的家伙,还有他心脏位置千根针扎的瞬间痛感。
对方也捂着心口看向这边,这是造了什么孽。
奥古斯的侍从官将普利滋众人拦截在外,甚至欧拉克都不能进去。
冯济慈看着这位侍从官说:“这是普利滋王储,我的堂哥。”
侍从官表情平静的侧身让开。
心内慌张无比的欧拉克立刻跟随过去,他甚至想,啊,我真是个愚蠢的家伙,为什么我不带一束花呢,不,应该是一大车才庄重。
当真的站在奥古斯面前,那种非常明显的压迫感就扑面而来。
欧拉克什么都没有说,他从腰上解下细剑双手捧着跪在路边,又把剑放在膝盖前方等待着,随便这位奥古斯怎么处理自己。
而在他正对的方向,他看到了一个……一个女人?
这女人穿的非常单薄,军队一贯的长靴马裤,上身是有着金穗边的军装。
她军装没有系扣,胸前包着白色的伤布还打了骨折的夹板,她嘴角甚至都是青紫的,面色也是苍白的。
可这些都阻挡不了这是一位长相绝对艳丽,气质绝对彪悍的……呃,中大都女皇,福罗兰·金。
欧拉克当时就软了,什么都软了。
他问自己,我到底要冲谁趴着?
这位奥古斯以下少有敌手,武力排在整个施沛大陆前五,却以卓越的政治手段倾倒整个西坦的女人。
为什么她也跪着,还将一把王权之剑放在膝前。
欧拉克看着自己寒酸的细剑,又小心翼翼的打量那对,从见面就互相瞪视,没有开口说一个字的父子。
他们长的可真像啊。
冯济慈看着与记忆不符的格朗·施莱博尼。
记忆中他像个太阳神。
现在,他就是个大号的中年的瑞尔。
真意外,兄弟四个他最像他。
格朗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他看他态度平平,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其实他最爱的孩子叫埃德加,他看着他出生,抱着他在王座上处理国事,他亲手给他锻打第一把小细剑,甚至睡前都要去看看他的睡颜。
那是自己最爱的孩子,至于剩下的,就是一群小果子,青涩也算可爱。
他就剩下一个小果子了。
好像这个果子……也不是很喜欢他。
也好,这很公平。
冯济慈多聪明,他能从面前这人复杂而不遮掩的眼神里读懂很多东西。
他呲呲牙,左右看看,就看到了中大都的女皇。
于是他就高兴了。
他说:“那位是我们的陛下吧?当初你是那么的爱她。”
格朗·施莱博尼有些不高兴。
冯济慈却啧了一声说:“我记的有一天,我爬在门外的藤萝树上,听你的秘书给你朗诵当天的报纸,有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亲手写了甜言蜜语,还非要发在神殿的报纸头版。
啊,我想想,他是怎么写的呢……哦,我真快活,每个清晨时光我都想起您,我的心被弓弦弹射出去,在溪流,在山谷,在阳光下呼啸高喊,在神殿至高的穹顶每时每刻都呼唤您的名字……”
“闭嘴!瑞尔·施莱博尼!”
伟大的奥古斯有些生气,他瞪着自己的混蛋儿子说:“我中了恶咒。”
冯济慈撇嘴:“谁知道!我不信!你在我这里没有一点信用。这世界真真假假的,就像您的那些爱情,我不止见过一位大臣妻子爬普利滋宫的窗户,您可真善变,不爱了,就要杀了她吗?”
格朗·施莱博尼低头笑了起来,笑完对冯济慈说:“对,我不清白,可她也有罪,我付出代价了瑞尔,她来……是为了那些水坝,是为了西坦,是为了我当初遭受的羞辱,我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
冯济慈严肃拒绝:“我不是瑞尔,也不姓施莱博尼……埃德加他们也不是你的代价,你还不配,你来做什么呢,对着打破的瓶子哭吗?”
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苍白起来。
格朗·施莱博尼没有计较这些,成为奥古斯后,他的身体产生了变化,半神之躯没有性别。
不管多任性,他也就这一个了。
他无奈说:“小家伙,我……我深恨离开之后身不由己的每段惨痛记忆,在你们成长最关键的时候,我不在你们身边……”
冯济慈打断他:“能把普利滋给欧拉克吗?”
奥古斯立刻看向欧拉克。
欧拉克瞬间要疯:“我不要!”
他大喊着,甚至想拿起面前的细剑捅死自己。
一直事不关己的女皇站起来抬脚,从正面踹了欧拉克说:“吾都求死不得,你凭什么?”
冯济慈有些兴奋:“她来以死相逼,你们要重叙旧情吗?”
女皇歪头看着这对奇怪的父子,就觉的他们的节奏很奇怪,她插话:“吾有罪,大罪!就来道歉了,伟大的奥古斯要修水坝,这对西坦非常不好,吾想与奥古斯阁下商谈此事,至于别的,难道吾要为每个爱我的人道歉吗?”
冯济慈仰头看看天空:“说起来,呐,老家伙,我们的母亲到底是谁啊?”
格朗·奥古斯嘴唇颤抖了下:“抱歉,我忘了。”
“忘了啊,我也忘了呢……这很糟糕。”
第 37 章
伟大的奥古斯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 他比想象当中瘦小的多。
在漫长的有关于施莱博尼家族发展史当中,这应该属于最小号的施莱博尼了。
虽然他的额角干干净净,他也能从膨胀的血脉中感受到这是自己的骨血。
冯济慈心性多么敏感, 他不在意的说:“有段时间我想做普通人家的孩子, 就把很关键的食材丢掉了,为这个……埃德加在很长的时间里没有跟我说过话, 我却觉着没什么, 这不影响我征伐的速度。”
格朗·施莱博尼对这些事情似乎很感兴趣,就问:“那后来呢?他原谅你了”
冯济慈想了下:“没有, 那时候都小,并不知道这件事很严重。埃德加……他会更忙,他是长兄, 需要在很短的时间里学习给皮靴上蜡,还需要像普通家庭长辈一样计算每一个尼尔的去处。
最开始他甚至不会自己刮胡子,等学会了, 又开始学习用几套扣子支撑家里所有人的体面生活, 我们的钱不多, 可外面的人总是认为你该有钱,他们都伸手,你还不能说没有。”
格朗·施莱博尼皱眉:“为什么?”
冯济慈看向他:“你说钱?哦,对钱!那真是可怕的东西,没什么能够保护你的时候,资产这种虚无的东西也会成为支撑。是的,某些时候它比人类情感作用大, 埃德加很会赚钱……对, 从他改变起我们就不再艰难了,那只是一小段时间的窘迫, 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看格朗·施莱博尼不理解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冯济慈就笑了:“是呀,你不理解。你怎么会理解呢……我们该如何去评判一个人的优秀呢,通常他们推崇二十四种美德,国王的孩子在虚假的表面也该附和这些要求。
可~美德不能替我们付账单,我们的每一个尼尔都要靠着埃德加在外面左右逢源才能获得,军费,置装费……他们故意克扣那些东西,我们却要支撑最后的军队。
有一次,我在聚会场看到埃德加微笑着跟那些人凑趣,即便他们对他面露厌恶,他也不生气,那次是我不理他。”
伟大的奥古斯压抑愤怒。
冯济慈却无所谓的说:“也不必为这些事情生气,埃德加不在乎,我们都不在乎。很多人都在用这种方式生存,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这话是埃德加说的。
我们跌跌撞撞的成长,想走他们还不允许,他们围了一个城,就那么一点一点的挤压你,你还要微笑着挺着脖子……”
格朗·施莱博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们会来……忏悔的。”
冯济慈回身看向公墓:“这些墓碑不需要,埃德加也早就报复回去了,从我们掌握老军营,从我们成为这个城的支撑者开始,那就又是另外的玩法,你看,我们靠自己也获得了尊严,他们又开始赞美我们拥有美德了。”
他抱着花束往里走,格朗·施莱博尼跟在他身后。
现在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围绕墓地的铸铁栅栏图了新漆,在正门对着的地方,那兄弟三人的岩石塑像庄严而又肃穆,他们甚至为每一块墓碑镶嵌了银边,在每一个墓碑的顶端都嵌入一个铜制金鹰。
奢华的墓地。
飘雪盖不住的鲜花丛中,冯济慈找到了他们。他蹲下,将红栗兰挨个放置在墓碑前:“你,还记的他们吗?”
格朗·施莱博尼没有说话,用手将墓碑上的积雪一个一个的抚去。他的表情非常平静,就像雪落在应该的位置。
“来之前,吾已经秘密处死了卟牢耶及……党羽。”
冯济慈看向墓地门口,风雪中欧拉克跪如冰雕。
格朗·施莱博尼说:“吾以为你该恨他。”
冯济慈笑了起来:“您说什么呢,比起您,他对我们要好很多,他抵抗住压力,给过我们最需要的帮助,我们得到过他太多的善意,他完全可以不给。
那是个品格高尚之人,活的比谁都累,甚至比任何人都痛苦,包括我,在一切人都抛弃普利滋的时,只有那个傻子在苦苦支撑,所有人都该对他说谢谢。”
格朗·施莱博尼凝视那些墓碑。
冯济慈没有打搅他,他甚至知道这人想起什么。
每次征伐之前,老军营也该是这样列队的吧。
后来他问:“你恨我吗?”
有些话那叫瑞尔的孩子不太会叙述,施莱博尼家的孩子也没学会诉苦,但是他会。
冯济慈说:“恨呀,怎么能不恨呢。有个早晨……当你还在酣睡,很多人冲进你的房间对你大喊大叫,他们告诉你这里不是你的家了,你得离开了,甚至不能带走一片多余的碎布。
那种感觉……很奇妙,你甚至不明白家这个概念是什么,家就没了。
你慌张的去找一切你熟悉的人,他们曾对你表达过太多热烈的情感,忠诚或别的什么,可这些情感没有了,忽然就消失了。
所有人不再对你微笑,也总是高高在上的拒绝,他们甚至会无奈的说,你和你父亲真不同,他没你这样的贪得无厌,这是多有意思的话……
我王兄光着脚从很远的地方跑来,我能听到他赤足踏在地板上的沉闷慌张,他进来,眼圈是红的人却在笑。
他抱起我说,哎~瑞尔,你在这里!那些大人最可恶,悄悄出去冬猎竟然不带我们。
我很生气,发了很大的脾气,我跑到你们常出现的地方试图推开每一扇门,可没有一扇门再为我打开。
后来埃德加就说……那我们就藏起来,让他们找不到我们,以后就是跪在地上哭泣,我们也不能原谅他们,我觉的~那可真是个好主意……”
冯济慈伸手接了几片雪,又看着让它在掌心融化:“我想,你再也找不到他们了,他们藏的太好了。”
有人想拥抱他,冯济慈却躲开了,这个拥抱不该属于自己。
“那也是个尾月,飘着不输今天的雪,我没有鞋,埃德加抱着我,背着洛洛斯……那些人就躲在宫的窗后窥视,当我们回头他们就躲起来,卡特捡起石头想打烂那些窗,埃德加却阻止了他……”
有几个老人跌跌撞撞跑来,他们紧张的看着冯济慈,他们在远处哀求,大声的哀求,却被人毫不客气的拖走了……
冯济慈高兴起来,他扭头对格朗·施莱博尼说:“他们一定认为我找了个地方死去了,他们去找你了?”
伟大的奥古斯面露憎恶的点头。
冯济慈却说:“忘记那些事情吧,我们……也早就忘记你了,我们每天都很快乐,为埃德加那些失败的约会,为卡特全城最难听的歌声。
你知道吗,洛洛斯总把钱藏在门口的大树下,我穿他们的旧衣服,却最讨厌卡特的旧靴子,他脚太臭……你忘记我们,我们忘记你……这很公平。”
身后的人很久才说:“对,很……公平。”
冯济慈掏出手帕卖力的把墓碑擦的铮亮,
格朗·施莱博尼蹲下用手指描绘那些名字。
“他们再也没有回到普利滋宫,也从不认为那里属于自己。对于他们而言,香叶区的那栋小房子才是家。”
格朗·施莱博尼觉着这孩子语气奇怪,又说不清奇怪在哪里。
“除了家,他们还深爱脚下这片土地,他们爱这里春天复苏的嫩叶,爱这里夏日怒放的每一朵花,他们爱秋日阳台下经过的每一位普利滋姑娘,还有冬日尾月飘落的每一片雪。
伟大的奥古斯阁下,如果您还有一丝丝怜悯,就请……不要毁掉他们曾经深爱的地方。也许对于您这里不值一提,可这里却是他们用生命守护过的地方,你……走吧……”
冯济慈被人猛的从身后拥抱。
“瑞尔!原谅我,跟我走吧,瑞尔~我们带着埃德加,卡特还有洛洛斯~去新土……”
巨大的委屈席卷着身上每一个细胞,冯济慈就觉着这一瞬他都不是自己了,他愤恨的回身推开他,怒吼:“别做梦了!你带不走任何东西了!这里也没有任何东西属于你!”
他讥讽他:“他们跟老军营都留在平海……这只是一堆什么都不是墓碑……他们承担了一切你离开的责任,你却在新土修了那个该死的水坝,你要毁了这里是吗?”
拥抱着的臂膀缓缓松开,格朗·施莱博尼声音露着毫不遮掩的愤恨说:“对,为他们吸干了埃德加他们身上最后一滴血,还不知道感恩。”
冯济慈扭头:“那你呢?”
格朗·施莱博尼呆愣在那,远处吵杂,很多人在呼喊,库洛的耳力惊人,能听出来他们在唱《祝福国王》。
可这没有什么用处。
格朗·施莱博尼对冯济慈说:“对,我不无辜,在很长的时间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你必须醒过来,可我没有反抗,我任由自己漂泊直到失去你们全部……”
冯济慈凝视着她:“告诉我她是谁?”
格朗·施莱博尼的眼神微妙:“谁?”
冯济慈:“她,是她做的对吗?”
格朗·施莱博尼叹息:“……真是任性,瑞尔,我唯一生命的延续,你掌握对抗它的力量了吗?我们努力向上飞翔尚且才触碰到边缘,你……一个放弃家族力量的普通库洛?”
冯济慈打断他:“你说你们?”
格朗·施莱博尼点点头:“是,我们。第八奥古斯,还有第二奥古斯,我们探讨过,并为此忧虑……我向你保证,这件事绝不会轻易过去,它才刚刚开始,你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跟我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再慢慢积蓄力量。”
冯济慈态度平和的拒绝:“我就在普利滋吧,我哪儿也不会去。”
果然是这样。
格朗·施莱博尼心内叹息,他伸出手想要拉住这个任性的孩子,冯济慈却迅速躲避,脚步快速的走向公墓口,格朗·施莱博尼步步紧随。
他有一种预感,这个唯一的,甚至来不及跟他培养起父子情感的孩子,他好像抓不住他。
冯济慈来到欧拉克身前站住,欧拉克非常惊讶,他刚才就想打招呼,又觉着惭愧的要死。
他晃晃脑袋上的雪说:“瑞尔……好久不见……抱歉……”
冯济慈却对他笑,他回头对跟来的格朗·施莱博尼说:“您不要普利滋了对吗!”
格朗·施莱博尼看看周围,有些厌恶的摆摆手。
冯济慈大声说:“那就把普利滋给我吧!”
格朗·施莱博尼扬眉:“给你了……瑞尔,新土那边,我们会有更好的更多的……”
冯济慈却请大家安静。
他四处观察,走到路边抬手折下一根松枝来到欧拉克·施莱博尼面前深深呼吸,咳嗽几声,清清喉咙。
最后,他将松枝置于欧拉克·施莱博尼的头顶说:“现在,我,不对,吾……对,吾,普利滋帝国的国王,瑞尔·施莱博尼。
吾以先祖,以先王,以庄严的施沛大律法之名,在伟大的奥古斯见证下,今日将普利滋帝国正式传承与你,欧拉克·施莱博尼……”
所有人都惊呆了。
格朗·施莱博尼错愕的低声呵斥:“瑞尔!你知道他是谁!”
冯济慈严肃的看着他:“我当然知道!他是与埃德加哥哥他们一样,一个真正爱着这片土地,竭尽全力保护它,并愿意随时为这片沃土死去的一个人,欧拉克·施莱博尼!我把国家托付给真正爱它的人有错吗?
这只是土地吗?这是多少代施莱博尼献出生命的地方,它是多少家庭的组成,是……多少孩子安全的梦,你不要,有人要的,这是个家啊,伟大的奥古斯大人。”
欧拉克热泪盈眶,冯济慈很赶时间的督促:“快,亲吻这玩意。”
他将松枝递到他面前,眼神带着毫不遮掩的甩锅意味的殷勤。
可欧拉克不敢,他畏惧的看向格朗·施莱博尼。
冯济慈却毫不客气的警告他:“他不会再为这个国家任何事情了,包括我,在我们的心里仇恨比热爱更多,如果你想保护,这是唯一的机会。”
欧拉克迟疑,冯济慈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就把他的脸贴在冰冷的松枝上。
他用十分欢快的声音说:“可以了,程序合法,礼成完毕,这千万家庭,吃喝拉撒从此就交给你了,尊敬的,威严的,普利滋国王。”
人们神色恍惚,包括那位女皇。
他们眼看着那青年草率的做了一件事,不,这是完成了一个国家的权利交接吗?
是的,他毫不在意的把国家丢给了别人了。
最后,那青年看向格朗·施莱博尼说:“您知道,我们那时候最爱做的事情吗?”
他笑笑,伸手从口袋取出一个黄色的纸张,开始折纸,这里的人并不知道那是一个纸飞机。
“我们因为你的不负责而常在内心怨恨,后来我们长大……开始看不起你,是的,那是不敢提只能在心里反复痛恨的情感。
它反复提醒,甚至令人深夜无数次嚎啕而不得纾解,现在挺好的……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有原因……会开心点吧……”
人们的目光随着那飞机慢慢飘远,当纸飞机随着风飞到更深远的地方,它忽然起了火把自己烧的干干净净。
“再见,伟大的奥古斯……”
当所有人迷茫的回头再去看那个青年,他……消失了。
第 38 章
伟大的奥古斯愤怒之下毁了半个普利滋神殿。
他没毁了全部, 那是因为他唯一的继承人很在意这座城,也活在这座城的某处,可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那之后所有人都在寻找, 结果当然是找不到。格朗·施莱博尼在十天后被迫离开, 他的新土还在征伐期。
“……或者他在天上。”
琳琳信誓旦旦的向冯济慈保证,伟大的瑞尔王子住在天上, 在那里他有一座水晶的城堡, 骑的马都是金色的,马车也是金子的。
小姑娘认为最值钱的东西就是水晶与金尼尔。
冯济慈猛吸一口气, 接过乔诺太太的驱寒药喝了下去。他得了非常严重的风寒,高热到一度半昏迷。
换了谁在大雪天,原地不敢动的撕十几个小时的隐身符, 而奥古斯还在附近发神经,就阵阵狂风席卷暴风雪的那种震怒。
冯济慈觉着受奥古斯脾气影响,那天气温最少在零下三十度。
库洛这种生物要么不生病, 生病就相当可怕。
也许……这里还有个彻底把这个国家甩锅的放松感。别说几百万人, 就是几十个人的命运对地球人来说都是沉重的。
前两天家里甚至有三个面诊师随时观察, 冯济慈高热的时候额头能煎鸡蛋,又赶上全城大搜查,那个该死的家伙在上空飞来飞去,他也不敢在自己身上动手脚,只能按照规律发烧。
而他的重病惊动了不少人,新国王陛下,神殿的紫腰带, 甚至那位前索雷拉塞尔女士都来看望过。
普利滋宫甚至每天都有人来问候看望。
毕竟欧拉克发达了么, 而在他窘迫的王储执政期间,每一个支持他的人都会成为宠臣, 像是冯济慈这种,他是未来宠臣苗子。
桑尼亚不动声色的打量一下杯子底,又给递了一杯热乎乎的炙草水。
冯济慈不敢反抗,鼻头破皮的抱着杯子跟每一位女士讪笑。
他心里有愧疚,受他连累这群可爱的女士小姐没看到大热闹,是的,今日国王登基。
也许这辈子就这一次呢。
他也挺想去的。
从普利滋宫传来号角声,神殿残存的美德钟齐齐奏鸣,乔诺太太有些遗憾的叹息:“真想亲眼目睹陛下登基。”
普利滋人终于明白谁对他们最好了。
冯济慈塞着鼻子说:“抱歉夫人,您可以去的,家里有请柬。”
琳琳小姑娘遗憾的摊手:“我们甚至有两张请柬,还是前边的位置。”
冯济慈立刻道歉:“抱歉琳琳。”
“没关系先生,您要赶快好起来,您实在是太任性了,在那么冷的天气在外停留那么久……。”
今天是欧拉克正式登上王座的日子,比起他篡位的父亲,他的王位可是名正言顺。
就是仪式寒酸些,附近国家没有任何贵族来恭贺,奥古斯宾马乔雷也没有赐给贺礼,甚至季节都不对。
但没关系,普利滋上上下下都很高兴。
桑尼亚瞪了一眼妹妹,琳琳吐舌头,悄悄去到隔壁房间打开窗户听热闹。
乔诺太太又照顾了一会,看没什么事情才告辞离去,她离开的脚步就多少有些急促。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冯济慈慢慢睁开眼笑了起来:“我打赌,她还能看个半场。”
桑尼亚伸手拿起放在一边的编织篮子,取出自己做了一半的花边开始勾勒起来。
此刻,窗外雪花飞扬,厚厚的积雪把前面的屋子盖成了童话里的小屋,壁炉里的干柴噼啪作响,满屋子炙草香,女仆在楼下琐碎交谈,门外圆圆的员工在不停扫雪。
冯济慈的胳膊偶尔露出被子,又被桑尼亚毫不客气的塞进被子。
冯济慈憋屈的反抗:“热~啊。”
桑尼亚一点不心软的说:“这是罚您不爱惜身体,明明知道戒严还乱跑,还悄悄倒药汁。”
心里虚,冯济慈就岔开话题问:“桑尼亚。”
桑尼亚抬头:“恩?”
冯济慈扭脸看着这个模样已经张开的女孩儿说:“说说你最近做了点什么?”
桑尼亚灵活的手停顿下来:“您是问我最近的学习情况?”
“也可以~说说,还顺利吗?”
桑尼亚闻言苦笑:“抱歉先生,我从未如此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天份如此平庸,我学的并不好。”
是她自己上门要的磨刀石,谁也不知道国王陛下怎么想的。他是真的给安排了几块好磨刀石。
现在桑尼亚除了在神殿学习,每隔一天要去普利滋宫跟最好的厨娘,最好的纺织娘,甚至最好的内务大臣,最好的机要秘书,最好的侍卫长,还有那位索雷大人……都是她的磨刀石。
国王的奉身祝祷师们都会指点她礼仪,还随便她请教问题。
然而她问题过于繁琐,就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很累,累的想从此死了好,就埋在泥土里也就安然了。
普利滋宫即使败落,那里可以落脚的人也都是帝国最优秀的。
也许在良业区桑尼亚是个人物,但是在普利滋宫,她就是个天份一般,唯一优点只有坚韧的普通姑娘。
被打击到了么?
冯济慈斜眼看游戏面板里的优化槽,代表桑尼亚的小人就放在里面。
这事说来更荒唐。
小人是前几天拖进去的,当时他烧迷糊了,看到桑尼亚功课那么累又要照顾他,人站着就睡着了。
感动内疚之下就把这姑娘的头顶图标丢了进去,还的点了综合优化。
可她又不是猛哈代马,该怎么办呢?
以这样强硬的方式干涉她的命运,正确吗?
游戏辅助角色有五个属性,体质,敏捷,智慧,感知,力量,冯济慈自己多个魅力。
如果普通人基础是五,冯济慈是三十,而桑尼亚那个小人发展的十分均匀,五角均是十五。
而库洛则在两到三个属性上多出人类一倍甚至无数倍。
这代表什么,代表了只要他将桑尼亚那个图标取出来这姑娘肯定开悟了,并且属性相当优秀。
可她……能承受那些责任么?库洛的责任。
冯LJ济慈试探着说:“其实你可以不必那么优秀的,你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桑尼亚。”
冯济慈慢慢坐起来,桑尼亚拿着软枕垫在他的身后。
接过手帕拧了一下发疼的鼻子,冯济慈说:“从良业区出来的那些小姐夫人都拿到了大笔的赔偿,她们现在多数住在更好的街区里,神殿附近甚至国王大街,南区,东区,我听说她们很团结,甚至在城里最好的几家剧院有联合包厢。
我听说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姐们多数上公爵夫人开办的女子学校,她们平常只上半天课,学读写,艺术,计算……
其余的时间她们就聚在一起开个茶会什么的,每个月几十个银尼的收入足够她们添置时兴的首饰衣料,当然,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可她们的生活方式很轻松对吗?最重要的是,她们也是老军营的孩子。”
桑尼亚低头编织的手速很快,一会勾出一个花边。
冯济慈把脚悄悄伸出被子,缓缓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是个心性坚强的好姑娘,作为你的保护人我也一直为你骄傲,就像上次送物资,你做到了很多女孩都没做到的事情,你比那些夸夸其谈的贵族家少爷做的还要优秀……可你很累了,对吗?你也尽力了。”
桑尼亚勉强笑笑:“只是……吃了一些苦,这比当初卖了良业区那栋房子的时候要好一千倍……我怎么敢不珍惜。”
她抚摸着自己不太精致的手工说:“最近这些天……我学了很多东西……那些,那些新的知识告诉我,我曾说过的那些话有多么幼稚。
我说库洛没什么了不起,我甚至大言不惭的要向索雷复仇,我以为热血奔流坚持不懈就能到达尽头……这些话很好笑吧,先生?”
这是一个很少抱怨辛苦的姑娘,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精神已经疲累至极致。
冯济慈有些心疼了:“怎么会,我不是说你不行,我是说……偶尔给自己放个假怎么样?”
桑尼亚的大眼睛凝视冯济慈:“放假?”
冯济慈笑:“对,一个短暂的假期,现在是年尾,国王都要放假。你可以找良业区那些小伙伴一起散散心,或者,你可以换一个角度去看看这个世界,就让心好好的安静一下,这对你的学习是有帮助的,你不能总是绷着。”
药效上来,冯济慈打了个哈欠:“……大尾月,家里的请柬不少,你可以四处看看……”
远处隐约的号角终于停歇,琳琳在阳台与那些女仆告别。
那孩子总是热情的,瓦尔纳街就没人不喜欢她。
桑尼亚站起来帮冯济慈拉好被子,放下幔帐悄悄离开房间。
她却不知道房门关闭那一刹,屋内传来悠悠的叹息声。
从二楼下至一楼,在门厅的位置桑尼亚取了大叠的邀请函。
她将邀请函分成两叠,先生与普利滋宫交好,尤其是最近,伯爵这样的贵人都不敢轻易送来请柬,这里面最差都是公爵家的请柬,甚至亲王都有冬猎的活动请柬送来。
剩下一小叠就是属于她的,从她住进威尔大街起,不认识的府邸就会送来请柬。
等老军营那边的事务处理完,她拿到了抚恤金开始,请柬又加了一倍。
再等她普利滋宫出入自由,就更不一样了。
即便她没有女性长辈作为介绍人,普利滋这座城的社交圈也有她的位置。
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琳琳一步俩台阶的从二楼蹦下来,她来到壁炉前依偎在姐姐身边看那些请柬。
她拿起一份惊叫:“看!亚尔家?姐姐,是良业区那个亚尔太太家?”
桑尼亚接过请柬,这是一份有关于尾月慈善茶会的请柬,她看着名字就笑了起来。
琳琳也笑了。
事实上,贫穷笼罩良业区,哪家哪户的太太都有过打脸充胖子的不良史,包括斯万德家。
而这位亚尔家的太太在街区寒酸史当中,真是数一数二的不讲道理,她甚至可以在泥巴里打滚,她还偷过别的太太种在窗户下的藤果。
现在她住在会珠子街,那是个好街区。
桑尼亚叹息:“母神宽恕我,琳琳我们不该笑她,亚尔先生常年驻扎,而亚尔太太独自养育五个孩子,她甚至坚持让孩子们受教育。”
琳琳点点头,继续在请柬里翻腾:“姐姐要出去社交吗?”
桑尼亚点点头:“恩,刚才……先生让我换个角度看世界。”
琳琳抬头:“先生又说听不懂的话,世界是什么,是大陆吗?”
“对,大陆,全部的土地。”
“恩……那就去梅丽塞家!”琳琳举起一张五瓣花图请柬,她蹦了起来:“我可以为你挑选衣服……不,我们可以请教乔诺夫人。”
琳琳不能社交,她年纪不到。
桑尼亚接过那份请柬,想想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那就去吧。
“好,我们可以请教乔诺夫人。”
琳琳高兴极了,她低声尖叫,拿了厚披风跑了出去。
街区唯一的小姑娘愿意出去社交,这对乔诺夫人来说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别的不敢说,圆圆里的匠人算是普利滋城数的上的。
冯济慈也很高兴,他毫不吝啬的拿了很多珍贵材料请圆圆的匠人制作首饰,社交的裙子就做了十二套。
出门这天,乔诺夫人就拉着桑尼亚的马缰绳绝望的劝说:“桑尼亚宝贝儿,你今天如此漂亮,求你,你不能亲自架着马车去参加聚会,那些普通人家很讲究这些,她们有些人甚至带奶妈出门,你好歹带个贴身女仆。”
今天的桑尼亚漂亮极了。
她头戴黑狐皮帽子,身穿黑狐皮大衣,她甚至带了全套的孔雀石首饰,穿一双角魈腹皮的矮靴,就什么都是最好的,却要自己亲自驾两轮马车出去。
桑尼亚不在意的说:“没关系夫人,在普利滋宫,神殿,我所见到的卓越女士就没有一个带女仆的。”
她驱赶马车离开。
琳琳就站在门口很遗憾的摊手:“抱歉夫人,我姐姐常把尊严维持在奇怪的地方,好歹她穿着礼裙出门而不是先生的裤子。”
她甚至老气横秋的说:“我们要允许孩子们出去碰壁,他们年轻,还有时间反悔,这是大地母神恩惠给的最好年份……”
冯济慈靠着窗户嗤嗤笑:“你在学波利夫人吗琳琳?”
乔诺夫人抬头惊叫起来:“母神!您怎么这样,赶紧回去……”
琳琳摊手:“看,我才是这个家最懂事的。”
桑尼亚架着圆圆没有徽记的小马车在普利滋的大街小巷。
受外来艺术家们的恩惠,今年北区那边的人得到了更多的工作机会,他们包揽了所有的清扫工作,天不亮就把一城的积雪清理干净了。
伟大的国王最近得到了一大笔欠款,捎带减免了北区所有的冬税。
出威尔大街往南走,整个街区就是中上等普通人聚集的地方。
低等贵族,神殿服务人员,小官僚,红衣军官,商人……而越是中层的普通区,规矩反而越多。
像桑尼亚这种独自驾车到处溜达的女孩基本是没有的。
她才进入南区,就有带着女仆的老妇瞪圆了眼睛对她喊:“啊,母神,这是谁家的孩子?!”
桑尼亚毫不在意的驾车离开,从前在良业区也是这样,家里就是再穷吗,也要雇厨娘。
偶尔有社交,厨娘就要换上女仆的衣服跟着妈妈到处撑面子。
这里……就像另外一个世界。
梅丽塞·凡阿卜家住南区的金剪子街,那里是一栋一栋紧挨着的双层带前后花园的体面宅子,据说每一栋价值都在八十金尼左右。
乔诺夫人的情报网总是如此周全,她甚至委托人打听了凡阿卜家的人品。
桑尼亚找到金剪子街,入眼就看到了大量的马车,还有满耳朵的轻柔隐约,甚至在尾月的寒气当中,她闻到了浓郁的香料及烤肉的味道。
而来往的人也都在暗自打量桑尼亚,当她不等主家女仆上来搭手,自己跳下马车那刻,这种打量就到达极致。
“桑尼亚?桑尼亚!我的母神,母神……妈妈,快看,是桑尼亚是桑尼亚!”
一如既往的碎嘴子。
梅丽塞·凡阿卜小姐穿着杏色的丝绒长裙,披着貂皮披肩,她的头发被盘的整整齐齐,戴了城里时兴的款式全套的水晶首饰。
这个脸上虽有小麻子却不遮掩美貌的小姑娘生来性格活泼,当她看清楚是幼年玩伴,人到面前已经泪流满面。
桑尼亚与她拥抱:“梅丽塞。”
“哦!桑尼亚,我很想你……特别想,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她们拥抱完,凡阿卜夫人也过来也拥抱桑尼亚,还在她耳边说:“我们听说了你妈妈的事情,桑尼亚,我的孩子,这真是太难过了,那时候我们都不想活了……可怜的孩子,能看到你真好。”
她捧着桑尼亚的脸真诚亲吻,这是良业区共同遭遇不幸的情谊。
凡阿卜先生与斯万德先生一起牺牲在平海,可她家的情况要好一些,两个长子从前走了关系是在军部做文员的。
当不幸来临,凡阿卜夫人带着女儿投奔了亲家,虽然寄居人下多有委屈,却有地方存身。
直到最近家里拿到了大笔抚恤金,凡阿卜夫人就立刻买了金剪子街的宅子搬出来了。
穿着墨绿长裙,拢着熊皮手捂,戴成套黄闪石首饰,气质古板又端正的女士低声提醒:“洛兰,你声音太大了,别人会怎么看凡阿卜家?”
凡阿卜夫人立刻抹了一下眼角:“啊,瞧我,真是太失礼了。”
她拉过桑尼亚为这位夫人介绍:“请允许我为您介绍夫人,这是桑尼亚·斯万德,她的家世非常了不起,父兄皆是勇士,我们是良业区的邻居。
桑尼亚,这是内莱子爵夫人,她曾经在普利滋宫就职,现在开了一家非常好的女子学校,梅丽塞就在夫人的学校就读……”
第 39 章
内莱子爵夫人上下打量桑尼亚, 她的眼神没有什么过多的情感,笑容是从皮肤上挤出来的。
她不喜欢美人,尤其是张扬明艳的美人, 桑尼亚恰巧附和她不喜欢的全部。
看看那, 这陌生的,出现的有些突兀的小姐刚站在这里, 所有的男人就满眼只有她了。
梅丽塞有些紧张, 桑尼亚却向后一步,动作端庄舒展的行礼。
“您好夫人。”
她在礼仪方面没有经历过什么特殊训练, 生活的区域却是威尔大街,圆圆,神殿, 普利滋宫。
那里面的女士个个都是礼仪典范,没学也深受影响。
子爵夫人有些意外的点点头,侧着的肩膀难得端正的面对桑尼亚问:“晚上好斯万德小姐, 你~现在在哪儿生活?”
桑尼亚笑笑, 这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所有良业区的人都知道她与琳琳交了好运,入住威尔大街。
她将帽子大衣递给赶过来的女仆说:“威尔大街,我的保护人是位库洛,我跟妹妹受他庇佑都在神殿美德钟下学习。”
子爵夫人很意外,笑容真诚了很多:“啊,这很好,祝您今晚愉快。”
她看着梅丽塞说:“梅丽塞小姐, 这才是你需要交的朋友, 神殿钟下美德充足振聋发聩,总有你学习的地方, 而不是下区那些没有计划之人。”
梅丽塞行礼:“好的夫人。”
子爵夫人告辞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梅丽塞招手,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梅丽塞连连点头,等她回来就对桑尼亚说:“夫人说,您住威尔大街这件事最好不要外传,这对您不是好事。”
桑尼亚点头,目送这位夫人走到凡阿卜夫人身边嘱咐,凡阿卜夫人回头找到桑尼亚,对她点头笑笑。
梅丽塞拉着桑尼亚进入客厅,刹那满目璀璨,衣香鬓影,还有美好节奏轻快的音乐相伴。
凡阿卜家不大的客厅,几乎每个角落都有人。
桑尼亚努力习惯这种喧闹,她四处打量,看那些男仆女仆端着食物穿行于人群,又不由想起在良业区,一群小姑娘分享一种食物的窘迫日子。
那时候她们总是饿的,饿的可以吃下一座普利滋城。
而当一个明艳的大美人进入这里,也自然吸引了很多眼光。
桑尼亚在威尔大街,所有人都当她是没有开悟的孩子,他们甚至确定桑尼亚早晚开悟成功,也就与冯济慈他们一般对待。
而在普通人区,她却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小姐了。
很快有人要过来搭讪,梅丽塞立刻拉起桑尼亚去了宅子二楼的闺房。
梅丽塞的大哥笑笑:“嘿!你们别看我,梅丽塞我母亲都要送到子爵夫人那里,这可是斯万德家的小姐……”
凡阿普夫人过来拉住儿子:“亲爱的,我需要你去后面帮我找一些东西……”
她完全理解一个来自威尔大街的小姐,能引起多少人的觊觎,何况桑妮娅的保护人还是一位库洛。
梅丽塞房间内,小姑娘给桑尼亚展示了两衣橱衣裙。
桑尼亚毫不遮掩的赞美,她看她梳妆台上也摆着包装精美的各色脂粉香料,甚至价值几个银尼的的小珠串都被她不在意随意丢着。
梅丽塞的生活很好,又怎么会不好呢,老军营的父兄们用命给后代换了个富足的下半生。
女仆送来一些食物,梅丽塞隔着门接了,又毫不客气的把她拍在门外。
她回头对桑尼亚说:“我妈妈什么话都信,这些家伙总是带一些旧主顾的陋习来家里,我不喜欢他们……对!非常讨厌。
你不知道亲爱的,我们生活刚缓和那阵甚至雇佣不到好的仆人,他们拒绝为良业区出来的服务,仿佛侍奉我们有损尊严。”
伤心的日子并不远,桑尼亚轻声软语的安慰:“都过去了。”
梅丽塞点点头,鼻子又塞住了:“是呀,当我哥哥从母亲的手袋里找到一瓶毒药,那天真是……我也不想活了,好在都过去了,看见你真高兴桑尼亚。”
她把食物放在床铺上,甩去鞋子就像过去一样拿起食物一口吃完,两腮鼓鼓而仪态全无也绝不肯施舍别人一丝一毫。
吃完东西她说:“桑尼亚,我现在讨厌的人很多,楼下那些我全部不喜欢。”
桑尼亚微笑的着看着她问:“为什么?”
梅丽塞耸肩:“恩,大概是命数大起大落使我灵魂透亮吧,你知道我有一百金尼做嫁妆,每年还有一个多金尼的固定收入……当然,我也不能说,假如我还是良业区的姑娘他们会如何这种可笑话。
为了软面包我都要感恩母神,事实就是我是有钱小姐了,呵~而在金剪刀这块地方,很多人家的小姐带着十金尼出嫁就不错了,她们嫉妒我还对我挑剔非常,甚至不原谅我的一点点缺点,就是因为我有钱?这太奇怪了。”
她低头叹息:“我吵不过她们,还不能打她们,有钱不是坏事,可烦恼越加的巨大,我应付不了桑尼亚。”
桑尼亚不知道怎么安慰梅丽塞,在她的环境里是不说钱的,对,就连圆圆的马夫也从不提钱。
她花光抚恤金买了一件反装,最后却成了国王支付账单。
先生有整个大陆最厉害的亲戚,也对,她的先生是王子来的。
所以,家里就常收到从外海送来成车的东西,美酒食物,奢华的毛皮甚至汰怪的皮陛下都有送。
圆圆的匠人总是在给她与琳琳做东西,她的马鞭,琳琳的小号马具还有小皮靴子。作为整条街唯二的小姑娘,于尔司先生甚至肯分享课程里偷来的肉。
家里的精细食物摆满了后厨,物资变的不重要,时间长了,桑尼亚也就忘记生存需要花钱这件事。
她不说话,可梅丽塞却憋了一肚子的话。就听她叽叽喳喳说:“桑尼亚,刚才那位夫人你觉着吓人么?”
当然不,比起索雷拉塞尔女士,比起波利夫人,这位夫人连小麻雀都算不上,桑尼亚觉着自己一巴掌下去她大概就扁了。
“你说子爵夫人?”
“对,就是她,桑尼亚,虽然子爵夫人非常严肃对我们要求很高。可她是自我们离开良业区之后,对我们最好的人了。”
桑尼亚拿起托盘里洒了糖霜的食物放进嘴里,她也吃的脸颊鼓鼓:“为~什么这样说?”
梅丽塞笑了起来:“你这样说话还吃东西,是会被夫人罚站的,哈……她真的很好的,亲爱的桑尼亚,良业区这些人最近遇到了不少糟糕的事情,你知道的我们这些遗孤发了横财后,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的母亲吗?”
“怎么说?”
梅丽塞拍拍胸口的食物渣渣,又从中间沟子的位置捏了一块塞进嘴里:“金寡妇。”
桑尼亚错愕:“这……太恶心了。”
梅丽塞点头:“是呀,这真恶心。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当一群寡妇孤儿发了横财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没有人庇护我们,甚至母神都不会……那些人根本不顾及我们的父兄是这个国家的勇士,桑尼亚,我很高兴你的保护人是个库洛。”
她拉起桑妮娅的手,翻过来摸着她手里依旧坚韧的厚茧:“你啊~还想继承家里的军职吗?我的想法倒是变了的。”
桑尼亚不想继承军职了,她想审判奥古斯,当然,这话不能跟梅丽塞说。
她反手握住她的手:“我的妈妈非常了不起,她为我跟琳琳找到了一位很好的保护人,你呢,我很抱歉那段日子……我满腔愤恨,而分享这种愤恨不是好事情,我们~还是说你吧。”
梅丽塞不知道想起什么,眼圈慢慢泛红,她仰起头用手扇动眼眶说:“啊,你不能招惹我哭,会被夫人指责失态的。”
等这小姑娘情绪稳定了,她才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感说:“我们发了横财,可那段日子真可怕桑尼亚,骗子恶贼还有小区神殿的烂奉身。
那些不来往的远房亲戚,城里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莫名其妙的人,他们一下子就出现了,他们想了一万种办法从寡妇孤儿身上捞钱。
我们生在良业区,刨开肚子肠子都是直的,有很多人上当了桑尼亚,如果不是子爵夫人她们提醒,我们是不明白这人世有多肮脏的,我们甚至没有保护财产的能力,从前……从前没人教我们这些。”
桑尼亚握梅丽塞的手紧了紧:“那现在呢。”
梅丽塞点头:“现在好了,其实我家比别人一直好,你知道我哥哥他们在军部供职,除了亲家讨厌一些,嫂子们刻薄一些我们能过,可咱们区最惨的那家被人骗了整整五十个金尼尔,母神啊!桑尼亚,你知道五十个金尼意味着什么?”
桑尼亚点头,她们在良业区的时候几乎不跟金尼这种货币产生任何关系,那地方银尼都很少用。每次父亲跟哥哥发了薪金,妈妈会换满满一钱袋铜尼。
那真是一大袋子钱,能有十几斤,丢在桌面上的声音都不是哗啦,是咵咚沉闷的一下。
她常去的普利滋宫后厨,班头厨娘一个月的收入是一金尼尔,她要用这一笔钱供养四个孩子受教育,要支付全家的账单,甚至每月还能存下十几个银尼。
对了,那位厨娘也住这附近,好像是在下区。
施沛大陆的房子,越接近城墙越不值钱,而那些地方通常称为下区。
梅丽塞叹息:“我们所有人都感谢内莱子爵夫人她们,那些好夫人在区神殿成立了一个帮助会,最后建议我们的妈妈将钱投资到帝国对北区的改建工程上。
陛下会每年支付给我们一笔年利,我跟妈妈现在靠着抚恤金活还有年利也活的非常好了,夫人还建议我们接受更好的教育,最好多学个几年,学会管理财产的能力了,也就会分辨男人了。”
桑尼亚看梅丽塞提起那位夫人的时候满眼都是光,就笑着说:“你很喜欢她?”
梅丽塞点头:“当然!是她们。我非常爱她们,桑尼亚,虽然外面人说子爵夫人刻板古怪,她教出来的女孩子保守又刻薄,可我妈妈说,这也是一种抵御纷扰的武器,这对我们有好处,不过,我想你不喜欢这种日子吧?毕竟你在威尔大街。”
桑尼亚摇头:“怎么会,威尔大街的管事太太比子爵夫人还严格,她们也绝不会允许我们在床铺上这样翻滚。”
她们一起笑了起来,梅丽塞开始愉快的打滚。
她有一张好大的四柱床。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女仆隔着门说:“梅丽塞小姐,夫人请您下去……”
“好的我知道了,这就去!”
梅丽塞应付完,对桑尼亚端起一个矜持的笑容说:“啊亲爱的,作为一个合格的淑女小姐,我必须拿出体面的合适的态度,招待好每一位客人,这才能体现家族声望,而不是外面说的那种金寡妇养出来的暴发户小姐,啧!就是这样。”
桑尼亚笑了起来,最近一直很有压力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她站起来:“那一起下去。”
就这样,当初关系很好的小姐妹手拉手的下了楼。
伟大的普利滋有了新国王,金剪刀的居民们为他们的王,挨家挨户举办庆典。
凡阿卜夫人为这场庆典支付了一大笔钱,乐队十个银尼一晚上,最中央的冬季花台租金一晚十五个银尼,城里最流行的加尔尼特美酒三十个银尼,食物及换全部软装五十个银尼,在院子里表演喷火杂耍的演员一晚上五个银尼……一会还有红蔷薇剧院的女伶过来唱三支歌给付九个银尼。
从任何角度挑剔,也不能说凡阿卜家的庆典不体面。
梅丽塞小姐拉着桑尼亚,把她介绍给一切她认为安全的朋友,很快就有上唇冒出绒毛的小伙子来攀谈。
良业区的小姐们在普利滋这块地方是十分受欢迎的,何况桑尼亚姿容出色又怎么能不受追捧。
桑尼亚对自己长成美人没啥概念,对讨好基本麻木不仁,她家先生就非常好看,这拉高了她对男士的审美。
再说,库洛群体本身就身姿挺拔,仪容天成,加之他们生来的奉献精神,这就有着与普通人完全不一样的纯粹魅力。
普通人也不是不好,主要想法太多。
而良业区的人现在都有被害妄想症,梅丽塞小姐就积极介绍她眼中的老实人。
一时间,大家都围在这两位小姐身边,用尽花招讨好她们。直到院子里传来烈火喷发的杂耍声,客厅就剩下老实胖子在桑尼亚耳边喋喋不休。
这位胖先生跟梅丽塞的哥哥是同僚,职位来自家族继承,月入六十银尼,家里还有来自农业部的家族农产品固定收成。
普利滋周边所有的农田都是私人购买委托农业部统一管理,农业部再雇佣人员集体出城耕种,毕竟安全很重要。
“……您知道我们的主管对我非常器重这件事了,我就能常去那边府邸拜访,他们家的聚会真的是棒极了,真的棒极了,对棒极了!”
胖子很紧张,满头都是油汗,桑尼亚喊来男仆端给他美酒壮胆,胖子道谢:“哦,感谢您,您真善良,我需要这个……桑尼亚小姐您知道那些奈乐来的艺术家吧?
我们的主管请了不下二十位,他们为他全家画肖像,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艺术的震撼力……”
桑尼亚靠着软椅,微笑托腮看着这个据说是非常优秀的胖子,梅丽塞说这是子爵夫人的审美。
当梅丽塞满面兴奋的从外面回来,这位老实胖子已经开始旁敲侧击打听,在平海一战里斯万德家阵亡了几人。
梅丽塞毫不客气的赶他离开,等周围没人了她才说:“你不必理他桑尼亚,你可是在神殿受教育的,你会有更好的婚事……”
桑尼亚眨眨眼,终于不遮掩的大笑起来。
一瞬间,坐在屋角的内莱子爵夫人伸手拍了自己的额头。
桑尼亚觉着,这种生活真是奇异又有意思。仿佛一下子所有的人都在围绕一件事活着了。
婚姻,好的婚姻,般配的婚姻,上等的婚姻……
正笑着,客厅来了新的客人,这是两位穿着奢华冬裙的贵族小姐,她们走动的时候,身上每一片布料都有折光。
可她们接近,桑尼亚却能从她们拼接过的袖口看出来,她们家经济情况一定非常不好,乔诺夫人说过这种事,那些小姐为了体面就从祖传的衣服上拆布片拼接衣裳。
明白了,贫寒的贵族小姐也需要婚姻。
梅丽塞为她们做介绍:“这是皮沐剌爵士家的安还有琴珂小姐,亲爱的,她们在这边特别受欢迎。”
安小姐自来熟,她立刻凑过来低声说:“你别听梅丽塞的,如果不是祖上出过库洛,我们家就是下区的寒酸户,贝格先生是不是跟您说他主管家的艺术家,有二十个那件事。”
桑尼亚笑着点头:“是,伟大的艺术,还有肖像。”
“我就知道,啧!”
梅丽塞却说:“你们不是不来么?”
叫琴珂的小姐娇俏的说:“对呀,我们只去国王大道的聚会,可今天不一样……亲爱的,我父亲从剧院回来,说今晚你们家请到了银思奈先生?”
梅丽塞震惊极了,她看看左右,又蹦起来去往凡阿卜夫人身边低声问询。
当这姑娘满面通红,故作矜持一路问好的走回来,到底才不掩兴奋的低呼:“是的!是的!我妈妈说银思奈先生与伯爵先生会在歌剧结束后来小坐,啊,这真是太好了。”
三位小姐极兴奋,就想喊不敢喊的捂嘴笑。
桑尼亚有些好奇:“银思奈~先生很受欢迎?”
梅丽塞点头:“是的桑尼亚,我跟你说,这位银思奈先生来自奈乐。”
安小姐接话:“对!他其实是奈乐亲王的幼子,这次是悄悄背着家族出来的,平时我们见不到他,他的活动区域大多在普利滋宫里,据说前段时间陛下最艰难的时候,他常在身边安慰。”
桑尼亚眨眼,她怎么不知道这个人?
琴珂小姐说:“是的,提起来我就难过,这是一位让人揉碎心肝的先生,啊,母神啊,您真不公允。”
桑尼亚错愕:“抱歉,这位先生被汰怪袭击了吗?”
梅丽塞抓住她的手很难过的说:“当然不,这比遭受过汰怪还令人难过。桑尼亚你知道吗,可怜的银思奈先生虽然是亲王的孩子,却是家里唯一的普通人,你能想象一家库洛当中,他被血脉抛弃那种悲凉的日子吗?”
桑尼亚脖子后仰,一时间觉着有点可怕。
琴珂小姐双眼含泪:“对呀,他还失去了爱妻,爱妻还怀有身孕,我的母神啊,他们当初是那么相爱,母神,您为这可怜的先生安排了什么命运……”
安小姐用一样的表情说:“他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可惜,当这位先生第一天出现在伯爵先生家,他那两匹俊逸的猛哈代马上的徽记已经出卖他了……”
刹那,桑尼亚啥也听不见了,她满脑袋都是,两匹,猛哈代!!!
站在客厅角落的两位先生将小姐们的样子看了个满眼。
其中一位冷笑讥讽着说:“瞧瞧,她们就吃这一套。”
另外一个取了一杯酒与他碰了一下说:“这要感谢你提供情报,确定吗?”
“确定,我问了姓氏,斯万德。这位出身良业区,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位,她们姐妹手里一共有不少于五百金尼尔的资产,我们等了这么久总算是找到她了。”
第 40 章
桑尼亚与梅丽塞身边聚集了很多小姑娘, 就像男人喜欢谈论女人一样,这些女孩子也在议论男人,尤其是具有悲剧色彩的男人, 这唤醒绝大部分良善小姐的母性。
她们又是心疼又想挽救那位银思奈先生。
乐队换了新曲, 庆典会上来了更多的客人,尤其是适龄的小先生们今晚格外积极。
他们大声谈笑, 谈论国事, 谈论神殿,谈论普利滋将要面临的各种问题, 就像他们可以解决一样。
每个端着食物从桑尼亚面前走过的仆人,桑尼亚都会叫住,最少也选择一样。
梅丽塞十分理解她对食物的贪婪, 就好脾气的陪着一起吃。
桑尼亚问她:“梅丽塞,我不理解这些先生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打扮?他们甚至没有见过汰怪,也不在神殿服务。”
对, 庆典会上的年轻男士会学着库洛的样子将头发梳成顺溜的马尾, 由于库洛都是天然直, 他们就用了大量的发油驯服头发,这就人均一颗油亮的大脑袋。
头发也还好,可他们大冬天穿着与小奉身们近似的及膝法袍,不同于小奉身们的朴素,他们的法袍在边缘部位绣花又镶金,甚至还会在衣领的地方戴各种宝石领花。
这也说不清是学库洛还是奉身,总而言之这是一种时兴的南区装扮。
梅丽塞笑了起来:“很好笑吧, 这与哥哥们当初偷穿爸爸们的蓝军服, 心情大概是一样的吧,我们家来的这些就还好……”
她悄悄对着桑尼亚的耳朵低语:“白天你来南区, 我们街上有些店铺会染金银发,他们甚至会用小烙铁烫额角,最近流行松枝的纹样。”
真是太令人震撼了。
桑尼亚睁大了眼睛,皮沐剌家的两位小姐趁机过来低语:“我们的银思奈先生出身高贵,哼!他根本不屑做这样的恶心事情。这些人真是幼稚可笑。”
琴珂小姐叹息:“我无法想象,必须在这里选择一个男人结婚,就让我死了好了,化成灰,把灰抛在平海与那些勇士灵体相交,我也不想跟他们过一辈子。”
梅丽塞跟桑尼亚一起瞪眼:“你做梦!”
到时候你算我们继母呢,还是灵嫂子?
安小姐撇撇嘴:“很抱歉,她一向没脑子,我们还是说说银思奈先生吧,银思奈先生的父亲对他真的很不好,据说他封地大部分土地都没有开垦,那里除了大一些没有任何优势,我父亲说,他在奈乐边境有几万亩土地。”
琴珂小姐双手放在心口心疼的难以言喻:“真不敢想,那么好的人去那样的地方,该怎么办呢?母神总是在细小处忽略柔软的人。”
而她的姐姐讥讽她:“凭你那笨如猪狗的脑袋,不能为银思奈阁下起任何作用,他需要一位睿智贤妻,贤妻!这能让他社交的时候找到一些新的机会发展家族。”
琴珂小姐瘪嘴:“哦呜~睿智的脑袋?这太好笑了,你说你么?”
一位穿着上等礼裙的胖姑娘矜持的笑笑:“我的父亲跟他的挚友在家里议论过此事,银思奈先生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他只需要一笔启动资金,修建一条新道连接至老商道,那地方就能征到新税……
很悲哀的是,银思奈先生在家族并不受宠,除了法定土地他得不到任何帮助,有时候我在想,生在南区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我们的父母能保持公平。”
小姑娘们立刻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主要议题是如何成为银思奈先生的贤妻。
桑尼亚夹杂其中左顾右盼,虽然梅丽塞一再鼓励她加入这些话题,但她生活的所有重点都跟学习有关。
而这些小姐们,她们的人生只有一件事,婚姻。
现在很统一的是她们都想嫁给银思奈先生,都想并用尽身上的温度,将那位可怜人呵护入怀。
而随着议论声越来越大,子爵夫人终于过来厉声训斥了:“姑娘们!这太失礼了!”
小姑娘们瞬间鸦雀无声,子爵夫人挨个巡视她们的面孔,一直看到桑尼亚脸上,这孩子正叼着一根饼棍咀嚼。
咔嚓咔嚓咔嚓……就是乔诺夫人也不能阻止她吃东西。
“哦!母神!”
子爵夫人非常生气,她强硬的把脸扭到这群姑娘脸上训斥:“很遗憾的通知诸位,你们的父母绝不会把你们嫁到远离家乡哪怕五百里的地方,你们甚至出不了普利滋城。
与其担心别人的命运,不如好好上计数课程,算清你们手中每一个尼尔的去处才是你们未来每一天要面对的问题,母神啊,真不敢相信这是我的学生,我必须跟你们的父母谈谈了,这该死的银思奈……”
她愤怒的离开,听到身后传来……咔嚓咔嚓咔嚓……的声音,便一阵恍惚。
她也想跟那位库洛谈谈了。
等夫人走远,小姐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梅丽塞小心翼翼的看着远处问桑尼亚:“你不怕你的老师吗,桑尼亚?”
桑尼亚停止咀嚼,认真的想了下问:“哪一位?”
“你有很多老师吗?”
“恩,很多。”
“那你真可怜。”
桑尼亚好奇的问梅丽塞:“你们有几位老师?”
梅丽塞想了下说:“两个吧,内莱夫人还有她的助手,其实这算是附近最好的了,我们有二十个同学,学费十个银尼一个月,夫人家甚至包揽了我们的纸笔,她家的马廊有十几匹马,我们有骑术课,甚至春天也能去郊外上上植物课。”
她们的学校就是子爵夫人的家。
桑尼亚不知道的是,南区有些家底的小姐多去这种家庭式的学校,家长们选择一位有爵位并声誉学识皆佳的女士,把小姐们送去接受熏陶后,仿佛他们的孩子也能得到相等的婚姻。
与其说是物廉价美,不如说是小区域居民的精明算计。
别看都在普利滋城里生存,可这里的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与真正的权力机构产生某种关系,哪怕只是区区帝国事务部。
所以,把女儿们嫁给有爵位的家庭,才是南区人对婚姻最高的评判标准。
库洛他们是不敢想的。
老师来了到哪儿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这严重的影响了小姑娘们的心情,她们很快散开,甚至那个胖姑娘被吓的小声啜泣起来。
桑尼亚就觉着,那位可怕的银思奈先生威力巨大,堪比汰怪。
她最最在意的是他还有两匹猛哈代马。
安小姐有些难过的坐在桑尼亚身边说:“其实夫人说的对,有些倾慕要一辈子放在心里,两家欢喜的匹配婚姻才是适合我们的……可我觉的,呜……银思奈先生真的很好,母神啊,我该怎么办。”
梅丽塞安慰她:“亲爱的,忘记银思奈先生吧,就像他不能选择他的出身,我们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南区的生活已经很好了,我想你该去北区看看。”
哦,这个话题桑尼亚是知道的,她终于可以参与进来了。
她确定的点点头说:“对,北区……你们该都去看看,我第一次去北区的时候,我家厨娘告诉我,那里面的姑娘只穿外裙,她们一辈子都不知道衬裤长什么样子。”
周围的小姑娘齐齐开始上半身摇摆。
安小姐震惊极了,她磕磕巴巴说:“那里面……是,是光着吗?”
梅丽塞与桑尼亚一起点头,没错,就什么都没穿。
良业区的孩子是会去北区的,毕竟那边的麦粉便宜。
梅丽塞低头把脑袋与一群小姑娘扎成一圈,她神秘的说:“有一次我跟桑尼亚穿着哥哥们的衣服去北区,我们走着走着,就看到一位夫人站着就生孩子了……”
“母神!!!”
“啊!!!!”
“怎么……生?”
梅丽塞极其严肃:“对,就那么尿了个孩子。”
小姑娘们灵魂震撼,纷纷惊叫,梅丽塞扭脸看着桑尼亚求她作证。
桑尼亚慎重点头:“对,对!她在大街上生了个小孩,那孩子还掉到了泥地里了……那位夫人很坚强,她撕了一块裙摆,弯腰捡起孩子抱住跟附近人借剪刀……”
“剪……剪……剪刀?”
桑尼亚伸出手比出咔嚓的样式:“她在大街上剪了孩子的脐带……”
这话没说完,安小姐就捂着嘴巴站了起来开始晃悠,接着一翻白眼晕了过去。这还不是第一个,随着安小姐晕倒,周围就昏迷了半圈小姑娘。
家里的女主人凡阿普夫人过来,熟稔的拿着药水放在小姐们的鼻翼下挨个给她们闻。
做了错事的桑尼亚躲在屋子柱子后面抠手指:“这些话不许说吗?她们经常这样么?”
梅丽塞也抠手指:“我惨了……嗯,经常,妈妈还希望我也学学……”
她正抱怨,客厅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快看,是银思奈先生来了……”
瞬间,昏迷的小姑娘们撑着苍白的脸颊睁开眼,在凡阿普夫人,还有子爵夫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们已经跑出了客厅。
凡阿普家的庭院外,一辆有着精致铜包边的四轮马车缓缓停下,拉车的两匹纯黑的猛哈代马打着响鼻,行动间脖颈上的马铃脆声作响。
梅丽塞的哥哥格林先生在门庭叹息:“贵族老爷的破靴子照耀着我们寒酸的家门,真是满室生辉。”
凡阿普夫人低声训斥:“格林!赶紧过去!这太失礼了。”
格林先生端正衣领,对刚出来的桑尼亚挤眼睛:“桑尼亚,欢迎你,我们一会再叙……你看,我们家来了纯金的真神,我们都要匍匐了……”
桑尼亚却眼神发直的看着前方。
现在是尾月雪,雪片半巴掌大,但是这也遮盖不了桑尼亚看到了自己家的两个小宝贝,同时,她还看到了自己家的小马车。
对,家里除了丢失了猛哈代马,还丢了先生的四轮马车。
虽然先生无所谓,可是桑尼亚只要想起,内心就如万根针在扎。
打扮体面的车夫跳下马车,拿起脚蹬放在车厢下,他将车门缓缓打开,一只敷了薄粉的手就缓缓伸出,那纤弱的,细白的手指上还戴着两个铜制权戒。
传说中的银思奈先生终于把脑袋探出车门,呃……果然柔弱。
他的脸色是苍白的,身姿是细柴的,五官是清秀脆弱的,总而言之就主打一个风吹就倒风。
甚至这位先生的高贵靴子踏在凡阿卜家的门口,他还不适的咳嗽了两声,真是脆弱啊。
走廊下的小姐们齐齐叹息,一起捂着心口,内莱子爵夫人瞬间想死去。
格林先生清清嗓子慢慢往门口走,桑尼亚随即脚步坚定地跟了过去……
他走了一段路,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邻居家的小姑娘,再看看银思奈先生,就有些哭笑不得的说:“哦,桑尼亚,你还小……”
然而桑尼亚越走越快。
凡阿卜夫人有些错愕,接着喊了一声:“桑尼亚……回来。”
梅丽塞小跑着追了过去:“桑尼亚桑尼亚,求求你别这样……啊啊啊啊……”
小姑娘就越跑越快。
走廊下的两个中年人一起笑了起来,他们甚至齐齐碰杯。
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段里。
所有人就看着那不矜持的小姑娘向着银思奈先生奔跑,她越跑越快……银思奈先生有些小惊讶,他拿着捂嘴的手帕,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包容又无奈……最后,那小姑娘就飞了起来,角魈皮的鞋底对着那张白脸就去了……
随着一阵惊叫响起,众人就听那小姑娘骂到:“你这个该死的!壑妮脚下泥巴都不配吃,只配吃马粪的狗贼,你是骑着骡子来普利滋的吧!?”
走廊下的夫人小姐齐齐晃悠,但是□□的没有倒下,她们睁大眼睛看着那小姑娘单手领起可怜的银思奈先生,把他像甩抹布一样甩。
她把他丢在地上,还用她的靴子猛踹他的脸,银思奈先生痛苦惨叫,打滚,最后甚至吐出几颗带血的牙齿……这次是有人惊叫着晕过去了……真晕。
尾月的普利滋旧宫。
大早上国王陛下爽朗的笑声就透过窗子传出很远很远。
已经升至宫内最高总管的阿通特先生面带真诚微笑,领着不少于二十位男仆,端着丰盛的早餐来到偏殿。
在进门那一刹他对助手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瓦尔纳街的小先生,还有两位小姐了,他们心思干净还总能带来惊喜。”
他轻轻敲门,推门进屋。
偏殿温暖舒适,大号的壁炉烧的旺盛。
而这个国家的国王欧拉克·施莱博尼就坐在壁炉边上狂笑。
他的第一宠臣德德里先生也在笑,坐在窗台擦弩弓的拉塞尔女士在笑,还有一位带着面具的女士靠着墙也笑。
换了男装的桑尼亚今天心情也很好,她终于找回家里的马车还有猛哈代马,所以她原谅一切嘲笑她的人。
冯济慈捂着脸叹息。
鬼知道昨晚多么吓人,他被乔若夫人通知,自己家的小姑娘搅合了人家的一个庆典,还打断一位贵客四条肋骨外加满嘴的牙。
当那位贵客的两位挚友上前企图拦截,他的小姑娘又打断了人家一条胳膊,一人一条腿。
万幸他还有个权戒,等到说明身份,那些治安署的卫兵才能坐下来听小姑娘的解释,那些家伙就是贼就是骗子。
小姑娘回到家里越来越生气,这一大早就直接进宫找这个国家的王告状来了。
主要告治安署看人断案,这简直罪大恶极,这是渎职!这是对自己责任的懈怠。
欧拉克自从登基一直忙于政事,明面的,暗地里的……他已经很久没有笑了。
真的,这件事太好笑,也太巧了。
为了让小姑娘面子上过得去,冯济慈不得不轻轻咳嗽提醒国王,过分了,你该停止了。
站在窗边戴着面具的女人抬眼看看冯济慈。
冯济慈从未见过这位,就多打量了几眼。
这个女人面具后的眼睛满是笑意,她甚至对冯济慈眨了一下眼睛。
冯济慈有些尴尬的把脸扭到一边。
欧拉克陛下擦着眼角说:“抱歉桑尼亚,你要原谅我,这件事太好笑了。”
桑尼亚却严肃的告诫他:“陛下,这件事一点都不好笑,南区那些不长脑子的家伙都是你的官员,虽然他们只管拇指大的事情,可指头多了就变成腿大的事……”
国王狂笑。
冯济慈捂着脑子:“桑尼亚,我们可以换个形容词,比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怎么样?”
桑尼亚回头感激:“好的先生,我记住了。”
她接着告状:“那些蚂蚁会毁了您的城墙的陛下!他们中间有很大一批人都在您的麾下服务,您必须好好处理此事。”
国王陛下对自己的宠臣摆手:“德德里先生,请详细记录我们桑尼亚小姐的诉求,并勒令帝国事务部好好处理此事。”
德德里点头,有些好奇的问:“遵命陛下!桑尼亚,你的意思是,那些家伙凭着捡来的马车,就在南区骗了将近上千金尼尔?”
桑尼亚满脸愤恨:“对!就是这样,那些家伙是从外地,呃,应该是从那个该死的奈乐骑着骡子来普利滋的,你知道吗德德里先生,他们的骡子在我家又吃又拉,就是不干活,甚至连两轮马车都拉不了……”
欧拉克又开始狂笑:“哈哈哈哈……你是说,你们家里的两头骡子是他们的?”
桑尼亚叹息:“是呀,只能是他们的,普利滋人不干这种事情,我想当初他们肯定想弄些固定液,却被我截留了……这也是我的报应呢殿下……呃,陛下。
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家里的猛哈代丢了……我捡了两匹骡子,他们告诉我一定是出事了,只要是普利滋人就不会在大征伐中私藏我们的牲口。那两匹马您清楚,就是您的马厩也没有的。”
她很为这件事骄傲。
欧拉克对她是十分宠溺的,毕竟当初可以信任的人不多,这是夏保护的小姑娘,又是老军营的遗孤,他就难免偏爱几分。
小姑娘非常勤奋还坚韧,她性格刚烈,脾气硬的可以直面索雷,从血脉而言,这小姑娘继承了完整的老军营遗风。
欧拉克陛下点头附和:“对对对,我作证,那真是两匹上等的猛哈代,我甚至为此嫉妒过夏。”
小姑娘眼神清亮的说:“对吧,您不知道那些骗子多可怕,他们就凭着我们家里的马车还编了一个故事,就让整个南区的一些老爷为他们付账。
高级旅馆钱,剧院包厢的钱,他们到处欠款,从服装店到手杖店,为了投资那莫名其妙的封地公路,整个南区的老爷们都疯了……哦,现在这些老爷们大概在家里上吊了。
哼,有几位老爷愤恨着指着我大骂,你该被陛下吊死才能赎罪!!你破坏了我们与奈乐帝国的关系,这会带来战争!哈……就凭奈乐的画笔吗?”
小姑娘一肚子气,有些老军营的粗糙用语就顺着嘴秃噜了:“到了战场也不怕,他们可以在前线唱歌捎带玩个奈乐自尽,我们老军营就是剩下小姑娘,一屁也嘣死他们!骗子都该去吃狗屎……”
冯济慈要昏过去了:“桑尼亚!!”
国王又开始狂笑,阿通特推开侧殿的门,那里的餐桌已经摆满了丰盛的早餐。
众人过去很自在的坐在国王左右,当冯济慈看到那位女士摘下面具,当时就恍惚了。
他看到了谁?
中大都女皇,她坐在普利滋国王的侍卫长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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