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二月十四, 五名不幸没有走完赎死程序的死刑犯被押上断头台。
经过五天的宣传,围观群众空前的多。
并且由于五名犯人的事迹都进行过大力宣传,每个人最痛恨的人不一样, 给犯人准备的蔬菜水果也不一样, 所以他们竟然自发地分成了五个群体,分别站在离目标最近的位置。
因为分给五人的刑台太近,有些人挤来挤去,还发生了矛盾。
就“谁准备骂的人更该死”的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辩论,甚至用上了这几天学到的律法知识,从量刑的角度来说明高低。
一旦有人说“这不是都该死吗”的时候, 他们则会统一战线, 怒怼路人。
新入职廷尉府的五名新人也抱着临时抱佛脚的心态, 各自找到目标人群,一边给对方发传单,一边跟人宣传与犯人有关的刑法知识, 得到了不少好评。
在他们的努力下,群众们停止争吵,瞪大眼睛等待犯人入场,手里摸着篮子里的臭鸡蛋烂白菜,随时准备动手。
有在后边丢不过去的, 还把手里的烂菜支援给前排的人。
刑台上头背阳的地方。
依靠太子的名头搞到VIP贵宾席的上官迟:“真热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砍丞相。”
萧云:“你想证明自己不是苏相派来的卧底,也不用这么拼。”
“没关系, 殿下派来保护我的人,让我很安心。”
见他如此, 她也只是在心感叹:好怕这人哪天出门被人打死,自己没法跟重泉侯还有谢大公子交代。
上官迟:“不仅是百姓, 就是即将参加会试的陈举子也来看热闹了。”
之前的会试取消,所有贡士的身份也取消了。
所以陈津目前还只能被叫做举子。
萧云略带嘲讽地说:“毕竟是想要害他的人,自然是要亲眼看着对方死了才安心。”
陈津也是有点子气运在身上的。
之前科举舞弊案的时候,她根本没绕过这人。
结果陈津不仅看出来题目的变化,还写了一篇不错的文章,得到御史大人的称赞。
而苏丞相那边的人也是力保他,统一口径说是怕苏丞相发现,也知道他家中清贫才没有试着接触他。
因此,他不仅没有受到苏丞相一党的牵连,还借机增加在其他官员那里的印象分。
听说苏丞相给他请了大儒当老师,这段时间一直在闭门苦读。
现在又有以他为主人公的戏剧,名声蹭蹭上涨。
只希望他能够担得起盛名。
陈津眼看着刑台上的人在群情激奋中被斩落头颅,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忍不住微微地翘起唇。
转身离开时,他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门,对外面的事情不太了解,便就近去了一家茶馆。
茶馆里正唱着一出新戏。
《孔雀衣》。
孔雀是三品官员官服上的装饰,而三品官是科举考生能够获封的最高品级。
这个名字指代的是科举,是在讲与科举有关的事情。
但不是令他心虚的考官勾结考生案,而是刚刚尘埃落定的考生遇害案。
不知情的普通人是如何评价这件事的呢?
他安静地听完整出戏,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到被模糊指代的千金小姐出场,救下即将被害的书生时,笑容更深。
有人见他一副书生打扮,还好奇问他戏里的人在现实对应谁。
陈津:“会考马上就要开始了,若那书生真能取得一番成绩,大家自然会知道他的名字。若成绩不佳,故事停在这里也好。”
那人笑着请他喝了一杯茶。
紧张热闹的斩首活动结束,萧云在窦白风无奈的神色中,对五个人的表现分别作出点评,随后公布他们的职位。
白余清为正监,他的能力和踏实态度,即使是窦大人都再三夸赞过的。
安沛,也就是安排人说书的那个人为左监。
这位写的说书文本和剧情分配都很有意思,很显然,他明白百姓与富人之间的阶级矛盾,敢于描写某些黑暗,以部分官府人员为反派。
并且强调了司法的公正性,借由这个事例为官府作出正向宣传,鼓励百姓保存罪证,寻求司法保护。
看得透,也有成算,配得上左监这个位置。
右监的人选,萧云在画连环画的方靖和排戏曲的何锐之间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前者。
方靖虽然因为家世好,有些理想化和不够脚踏实地,但本性不坏,也会积极反省,还有一门手艺,可以兼职搞搞宣传工作。
何锐的戏曲虽然很贴她的心意,但反应稍显迟钝,大部分工作也是委托给了戏班子。
职位稍次一些,时间长了再看。
至于剩下那个开讲座给百姓发米面鸡蛋的陆池……
嗯,歪打正着。
只能夸一句“对百姓还挺好的”。
小伙子原本是在会州的州府当捕快的,本也不是文官出身,让他搞这些确实勉强。
给个狱丞让他管天牢和京衙的大牢,以免有人把大牢当自家后花园,想干什么干什么。
会州元郡陆氏与湘州的陆氏一直有联系,算是比较亲近的两支,有这样的出身,他即使不给某些人面子,对面也不会怎么样。
职位定下,接下来关于修缮律法的事情就要交给他们这些专业人士来。
这是艰难且长期的工程,乐观点想也得两三年才能初步完成,三年内能够全国推行就算成功。
萧云勉励了他们几句。
就愉快地当起甩手掌柜,回朱鸾巷去耍了。
谢大公子的回信到了。
京城和翰州云穆之间不仅距离不短,还隔着一片大山,正常的信件来回都要半个月打底。
十来天就能收到回信,已经可以称为迅速。
更令人惊喜的是随信一起送到的礼物。
木箱里装着冰块,冰块中间是一尺多长的长方形玉盒,及以一个圆的玉盒。
圆玉盒里装着散发着桃花香气的桃色胭脂。
而长方形的玉盒里,是泡在透明药水中,鲜艳若在枝头的一枝桃花。
玉盒顶端刻着桃花和一句话。
“云穆早春,见窗外桃花灼灼,忆冬日红梅,憾不能同见此景,聊赠一枝。”
萧云的手轻轻地拂过上面的字,似乎能够体会到对方刻字时的心情。
如同尽心保存一枝易凋零的花那样,小心地呵护着这份远隔山海的恋情。
便是急在眉梢的思慕,也要宛转如流水地表达。
相思之苦,如蛛丝缠心。
她如今也能体会了。
拆开谢攸寄来的信件,萧云逐字逐句地读着,然后无奈地发现谢大公子只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近况,表示已经在二月初接任家主,代祖父管理家族事务。
其余的全是在讲时局。
讲到和州的天灾渐渐进入尾声,但是人祸还远远没有停止,红云教的势力已经扩张到柳平县,而东武王似乎也有反意。
跟她派去潜伏在红看完介文加Qq裙,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教中的探子搭上线后,他的三弟谢逸决定停止扮演商人,脱离马甲之后暂时在州府隐居。
最迟四月,朝廷就要将在和州的人手召回,他建议她届时让李四留在和州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叛乱。
还预判了苏丞相那边会拿什么理由来针对杨氏和太子。
最后十分委婉地表示:太子做事似乎有些太急和不留情面,恐怕会为身边的人招致祸患,并列举出可能出现的困境。
可以说短短的一封信,里面满满都是干货。
萧云却缓缓地捂住脸:“他该不会……”
该不会觉得她只想看这些,给他寄信也只是为了白嫖他的脑力劳动吧!
她没有不解风情到这份上!
颇为心虚地将信纸装回去压进箱底,萧云拿起笔就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
说“京城还是好冷,感谢大公子二月份就让小女子看到了桃花”,也说“弟弟现在也比以前懂事了,一看就是跟着五公子学好了”,又说什么“听闻云穆春日湖上烟云弥漫宛若仙境,真遗憾不能跟你一起看”,字字讨好,务必要让对方感受到她的真心。
最后再真诚地感谢对方的总结和提醒,表示自己这边会提前准备对策。
至于对太子的隐隐指责。
太子殿下只能无奈地在心中表示:她确实急啊。
咋能不急呢?
按照原著时间线,四年之后,盛国就要名存实亡了。
现在厉王那边是被她打压住了,可还是有巨多的问题亟待解决,她每天看着从各处送来的奏折,都想把猪队友挂在火上烤。
真没空把太多的时间放在党争上,不然她也不会多次放过苏丞相。
逐渐削弱而非直接激化矛盾,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有些焦虑的萧云将信封好让人寄出去,再打开和州送来的财报缓解心情。
杨氏赶在年前派出去的一支商队已经回来了,平渠县的小商品卖得很快,尤其是各地特产造型的工艺品,还没有走过几个城池就卖空了。
平安符之类寓意美好的挂件,备货量大,销量也很稳定,客人很喜欢在买其他东西的时候搭着买点。
一些在运输过程破损或出现瑕疵的,也被杨氏自费买下,作为其他商品的赠品。
一趟的利润平摊到平渠县的工人身上并不多,但等其他的商队都回来,加起来也能够让他们在粮价调控得当的情况下,买到足以度过春日的口粮。
除此之外,杨氏商队还带回了一些外地的特产,交给平渠县的人研究。
不必她牵头,两方都有长期合作的意向。
杨英蕤也给她传了好消息。
她让人研究的那些香皂香膏胭脂护肤品,还有阿胶制成的阿胶糕都得到了上流贵妇圈的认可,卖的非常不错,收益已经覆盖成本,开始盈利了。
能这么快,当然也有杨氏和叶氏都给她当经销商,担了名声的原因。
杨英蕤和叶南琴两个小姑娘作为家族派出来主事的人,赚了不少的同时,也都提升了家族地位。
她们准备在芒种前后进京。
而芒种正好是殿试放榜的日子。
第 92 章
二月二十, 会试重启。
一共两千七百多名举人参加这次会试,因为比较缺少官员,这次录取的人数会大于一百五。
尽管如此, 也只有不到百分之六的上岸率。
不过举人已经可以在乡镇做一些小官的了, 客观上讲,通过熬资历做政绩来提升可能比考进士要快一点。
会试和殿试的题目是御史大夫亲自出的。
监考的官员是由右相杨谷从已经为官的族人中挑选的。
大家对此没有异议。
因为没人能够贿赂杨氏的人,这次也没有杨氏的人参加科举。
右相想要安插自己的人入朝也不需要顶风作案。
巡逻的守卫依旧从禁军中调派,之前殿试抓到现场作弊的,已经处理过一批禁军,就算是为了不被流放, 他们也不敢帮考生做什么小动作。
综合来看, 本次科举是最公正公平, 没有黑幕的一次。
萧云对结果还是蛮期待的。
因为皇帝说过,这次考得好的安排去太子府给她打工。
尤其是那几个因为被暗害而没能参加上一次殿试的考生,她专门派了太医去替他们看病, 有两位已经能坚强地参加这次会试了。
在各方的严密监视下,为期三天的会试顺利结束。
没有泄题,没有作弊,也没有命案。
平稳落地。
又在十天后顺利地出了成绩。
或许是因为考生半年前才有过一次会试经验,这次他们普遍考得比上一次要好, 成绩达到要求的有一百八十一人,比上一次多四十多人。
虽然有降低标准,但这个结果也比较出乎意料。
放榜这天, 官府前挤满了青衣的举子,成功上岸的喜极而泣, 名落孙山者痛哭流涕。
当然,大家更关注的是名列前茅的人。
萧云比等放榜的人更早地拿到成绩, 此刻正在跟自己的狗头军师一起看名次。
上官迟感叹:“会试第一是陈公子呢。上次会试第一的贺公子只考了第三,第二的秦公子倒是依然第二。”
这两位因为排名太靠前,陈津和同伙不敢搞得太明显,所以只是让他们生了场病。
后边的就是摔腿遇到土匪啥的。
萧云:“他有名师辅导,那两位消息不如他灵通,又花了不少的时间养病,状态没他好也正常。”
上官迟从她的话中,有点难以摸透她的态度,便直接说:“要是这陈公子真考上状元,殿下打算怎么处理?”
陈津可是板上钉钉的苏丞相的人。
要是真考上状元,他来太子府的地位肯定不会低,就算不过手机要事务,职权摆在那里,到时候跟丞相里应外合怎么办?
萧云淡淡一笑:“孤已经为他准备好了职位,你觉得谕德如何?”
“不好。”上官迟坚定地说,“这不合适。”
谕德,顾名思义,是令太子明晓道德,劝诫太子恪守礼仪道德。
带有一定的教导意味,太子是不能自行罢免的。
最重要的是谕德是四品官,比他的太子洗马要高。
萧云:“你不觉得陈公子此刻的名声,好到能够符合谕德的要求么?”
就像御史要求没有一丝丑闻那样。
谕德这个职位要求官员的道德获得广泛的认可,秉持君子之风,言行守礼,没有做出过任何有违道德的事情,且多次宣扬美德。
一般来说,这个职位与太子少师相同,都是由德高望重的高位官员兼任。
上官迟眼睛放光:“殿下可以透露一下这位陈公子做过什么亏心事吗?”
他没有跟着去和州,对陈津的了解仅限于这小子在京城的一些表现。
除去已经被抹除痕迹的考生遇害事件外,陈津的举动都很符合大家对“好善君子”的印象。
没想到中间还有他不知道的细节。
萧云觉得这小子是能搞事的,所以透露了一点:“陈津在和州有一位女旧识。”
“哦~”
他拉长声调,又说:“那我猜,杨八小姐会在不久之后接待这位陈公子的旧识。”
她:“就你聪明。”
“那等放榜的时候,我再去拜访杨姑娘。”
四月初二,殿试再启。
这次皇帝本人并未到场,只让内侍在大殿勉力了众考生几句。
监考的考官则由御史大夫和右相亲自担任。
赌上了他们的名誉,整场考试过程自然很平静。
殿试的卷子是萧云跟御史大夫还有右相一起批阅的。
萧云本来还有些纠结,万一陈津写的不行,她要不要违心地给他一个最高分再压其他人的分数,等看到卷子的时候,却松了口气。
陈津的人品不行,但能力还是有的。
没有辜负叶南琴的资助,苏丞相的栽培以及她的期待。
文章一气呵成,条理清晰,有独到见解,内含爱国主义,弘扬传统美德,字还写得非常端正,没有一个错别字一个墨点。
即使是经受过应试教育的她,都要感叹一句“恐怖如斯”。
经过三人的一致选择,陈津成为了这次殿试的状元。
探花是贺新之,这位曾经的会试第一在殿试时找回状态,成功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绩。
榜眼是秦元宏,他的文章比较晦涩,主观情绪也比较重,萧云和右相给出的分数略差一些,但瑕不掩瑜,他的成绩还是比第四名要好许多的。
——
四月初五,叶南琴随杨英蕤一起抵达京城。
已经见过许多地方,做过生意,获得了家族认可,还承担着许多孩子未来的她,已经很难找回当初想要进京寻找陈郎的心境。
也有些记不清,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全天下只有陈郎会理解她,包容她,支持她。
这些认可,她在短短数月中,已经得到太多。
陈郎,没她想得那么特别。
但作为一个好姑娘,叶南琴非但没有因此决定远离陈津,还为自己产生上述想法而感到羞愧。
她竟然看淡了两人之间的感情,自己这种行为跟那些富贵之后容不下糟糠之妻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如今她已经有了决定自己未来的能力,正是应该付诸行动的时候。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叶南琴跟杨英蕤一起踏入朱鸾巷深处的府邸,拜访阔别多日的友人。
府邸完美符合她对京城的想象。
高墙大院,亭台楼阁,十步一景,奢华亮眼又不失严肃庄重。
往来的侍者皆垂首静默,不惊起一粒尘埃。
引她们入内的侍女也是模样标致,举止优雅,连声音都十分动听:“女公子已经在花厅等着两位小姐了,请随我来。”
叶南琴也忍不住规矩许多,轻咳一声,未曾打探什么消息,仅是跟在对方后面往里走。
端坐在花厅的女子也好像跟她印象里那个漂亮亲切的邻居十分不同,依然美丽,只是更凌厉三分,即使是面带笑容,也让人生出距离感来。
萧云:“多日不见,两位妹妹的风采更盛往昔。”
这段时间一直被捧,导致有些飘的两人在她面前都腼腆起来。
杨英蕤:“不及姐姐的。”
叶南琴:“英英说的对,我们日后要是有姐姐十分之一厉害就够了。”
以袖掩唇,萧云笑着让她们久坐,派人上茶,问了几句两人这段时间的经历和见闻。
两人像是被查作业的小孩子一样,一边说着,一边反思自己会不会哪里没有做好,得到对方的一句认可或是夸赞就能高兴大半天。
以至于两杯茶下肚,叶南琴才想起来要问陈郎的事情。
被询问的萧云意味深长地笑着:“陈公子如今,与从前是大不一样了。”
“杨姑娘,殿下今晚要在宫里办什么琼林宴,说是庆贺新科进士取得好成绩,你要去吗?”
上官迟人还在院子里,声音就传进花厅中。
等他进来,才讶异地看了叶南琴她们一眼,拱手行礼:“抱歉抱歉,未曾料到有女客来访,唐突了二位姑娘,请见谅。”
二人见他如此自然地进屋,就知道他与此地的主人关系不错。
而且此人样貌极好,桃花眸中含着波光,让人不忍苛责。
她们自然是选择原谅他。
“本也是在说闲话,算不上惊扰。”杨英蕤捂着嘴笑,“我见公子一身官服,方才又提及殿下,莫不是太子府的属官?”
“姑娘冰雪聪明。”
上官迟十分有礼貌地介绍了自己。
他正经起来,还真颇有些衣冠楚楚的感觉。
互相认识一番后,叶南琴迫不及待地问:“科举的成绩已经出了么?”
他:“宫里的使者此刻正在报喜路上了,托殿下的福,我知道得更早些。”
“那……”叶南琴的呼吸急促起来,“榜上可有一人名唤陈津?”
上官迟含笑道:“新科状元便唤作陈津,他是和州人士,姑娘可也来自和州?”
“是是是……”
叶南琴被巨大的惊喜砸中,眼角竟是泛起泪光,她回头看杨英蕤和萧云:“我没有听错吧?陈郎他……考上了状元!”
杨英蕤:“是呢,恭喜妹妹了。”
萧云:“这是今年的第二场殿试,前面的一场殿试发生了许多凶险的事情,有多名考生遇害,怀疑到陈津头上,所以我那时没有跟妹妹说实情,怕结局不好,让你伤心。”
“好在后来此事被证实是另一位考生所为,他得以继续参加殿试。我本想在那次殿试结束后再给你传消息,结果殿试又出问题了……一直拖到现在。”
闻言,叶南琴也没有疑心她是故意在隐瞒消息,为其中的凶险而心惊肉跳了好一会儿,才抚了抚胸口说:“好在一切都已过去,陈郎如今也得偿所愿,光耀门楣了。”
“等此次的进士被授官,叶妹妹便好跟家里人说自己跟他的婚事了。”杨英蕤打趣道,“不过你可得矜持些,不要让人觉得你巴巴地想要嫁过去。”
叶南琴捂着通红的脸,欲要说些什么,又悄悄地看了眼上官迟。
上官迟完成了报信的任务,便很识趣地表示去找府上的弟弟说话。
等他走后,叶南琴才期期艾艾地说:“其实……我已经跟陈郎交换过订婚信物了。”
两人:“……”
萧云匪夷所思地说:“难道是和州的风俗与京城不同,是鼓励年轻男女自由恋爱和自行订婚的?”
女子私下交换订婚信物,是要被家族送去出家的。
叶南琴也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有些脑子不清醒,尴尬地解释:“当时是觉得家里不会同意我跟陈郎的事情,想着先斩后奏……”
反正家里宠她,又不会真送她进尼姑庵,说不定就认下这门亲事了。
萧云:6
要是思想再“先进”一点儿,是不是直接怀着孩子跟家里哭着说“我只能嫁给他了”,然后不要彩礼,带着巨额嫁妆嫁过去啊?
杨英蕤见萧云脸色冷下来,气氛有些尴尬,就转移话题说:“方才上官公子说太子殿下要在宫中设宴为新科进士庆贺,陈津是状元,肯定也会去吧?”
“此次殿试前十名都要入职太子府,他自然要去的。”萧云想到自己的计划,缓了缓被恋爱脑创到的心情,直奔主题,“两位妹妹若是有兴趣,我可以带你们入宫。”
杨英蕤:“那我可要好好地打扮叶妹妹了。”
叶南琴害羞地别过脸,没有反驳。
丞相府。
丞相收到“陈津考上状元”的消息时,震惊程度还不如他听到“太子要为此在宫中设宴”。
那么多资源砸下去,要是考不上他才震惊。
“太子为何对这次的殿试如此看重?”
盛国的科举虽然也办过不少届,但一直不受重视,别说在宫里办晚宴了,那就是在宫外打马游街都只有最初几届搞过。
给他传消息的人非常笃定地说:“太子之前没有露面,您在这届考生中的威望更重,但这届进士有不少要进太子府,为表重视,太子自然要给足排场。”
“也是。”苏丞相眼中浮现玩味之色,“太子大概是想当众公布给那几个人的官职,让他们风光的同时又意识到自己的风光是太子给的。”
他转念一想,又发觉不对,问:“关于授官,太子府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旁人都知道这届考生很亲近他,太子能不知道?
以太子的脾性,真的会重用这次的进士?
对方:“具体什么官不知道,但太子前两天把忠勇侯世子升为太子府长史,目前比较重要的几个官职都有人了。”
苏丞相放下心来:“到底是几遭波折后才选出来的状元,官职不能给太低,除非前面的都已经给别人了。呵,让十四岁的孩子当长史,也就只有太子能做得出来。”
只要陈津能进太子府,这点儿小针对无所谓。
而且也能让陈津看清局势,明白自己只有靠着他,才能一路平步青云。
让人带着自己给陈津的嘱咐离开,苏丞相没来得及复盘太子的一系列举动,就听到书房外突然传来苏凤裳的声音。
他换上慈父的模样,让人放女儿进来。
苏凤裳进来后,先给他行礼,随后低头咬唇,用不情愿的语气说:“父亲当真要将女儿嫁给陈津?”
苏丞相脸色未变,温声哄她:“陈贤侄虽然家世差些,但已经状元,未来前途大好。为父如今总受太子针对,陛下对我也不复从前那样信任,日后是要渐渐退居幕后的。”
“他是我看好的苗子,无论是心性还是能力,都颇有我当年的风采,为父有意将一些事情交给他去做。”
“这左相的位置我坐不了几年了,到时候若是运作得当,便由他接任。”
“为父知道你一直想当皇后,可你也要想想,自己能不能拿捏得了太子。与其如履薄冰地当后宫之主,不如当个风风光光,夫君还不敢欺负自己的丞相夫人。”
苏凤裳似乎被他说动了,轻轻点头,又有些不甘心地说:“女儿愿意嫁给他,也愿意为了您的名声简办婚礼,但有一件事希望您能够答应。”
苏丞相:“说吧,为父一定替你办到。”
苏凤裳:“无论陈津日后有何成就,如今的他也依然是出身低微的人,最风光不过今晚,所以我想让母亲在琼林宴上宣布我跟他的婚事。”
小姑娘就是虚荣心重。
苏丞相的眼中闪过不屑,觉得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女儿还是被她母亲带坏了,从小就有强烈的虚荣心,必须做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
完全没想过,是他要求她受人关注,一直做最好最完美的千金小姐。
也是他一直给女儿灌输“我的宝贝闺女日后必然能母仪天下”的说法,才导致对方一直以此为目标。
“琼林宴是太子举办的,太子对为父很是针对,你要是去琼林宴,恐怕会被怠慢和欺负。如果你不在意这些,我可以让你母亲陪你去,要不要当众宣布婚事,都由你和你母亲决定。”
苏凤裳犹豫片刻,还是坚定地说:“女儿要去。这说不定是女儿在成婚前,最后一次出席宫宴了,我不想错过。”
苏丞相摸摸她的头,让她去找妻子。
她行礼告辞,转过身,缓缓地朝门外走出,等远离前院,才抬头看了看天。
父亲还是这般喜欢将一切责任后果都交由他人承担。
只要他需要,别说是她,就是兄长,也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出去。
既然他不能为她安排她想要的未来,那她就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京城的某处院落。
街外的锣鼓声和鞭炮声越来越近。
院中的陈津早已穿戴整齐,仔细打理过仪表,坐在树下假装看书。
挺直的背脊和侧向墙外的耳朵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
被人群簇拥白面内侍手持圣旨踏入院中,满脸笑容地说:“状元爷,接旨了。”
状元!
陈津霍然起身,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努力拿出沉稳的派头,跪在地上接旨。
“……为第一甲状元,赐进士及第,仪仗游街。”
有很多届状元都没有的骑马游街!
宣旨的内侍将圣旨交到陈津手中,又说:“太子殿下听说您家中清贫,特意为您准备了白马一匹,朱衣冠帽一套,待会儿锦衣出行,打马观花岂不妙哉?”
陈津有些受宠若惊,又谢了太子的恩典。
“太子殿下今晚将在宫中为今年的进士举办琼林宴,届时有不少王公大臣及其家眷到场。”
“某届时一定到场。”
不等他缓缓心情,陈津就被起哄着换上太子赐下的衣物,爬上挂着大红花的白马,被簇拥着出门。
一路锣鼓喧天,有人一直在高喊“新科状元陈津,奉旨游街,闲人退散”。
路两边的百姓却越围越多,投过来羡慕和敬仰的目光。
“今年的状元真是好大的派头,难道是哪家的贵公子?”
“不是,我听说这位家境贫苦,还父亲早亡,比我们家情况都差,,这都能考上状元,肯定是文曲星下凡吧。”
“那岂不是第一位寒门状元?”
“对对对,我回去一定要盯着我儿子好好读书,万一下一个状元出在我老李家呢?”
寒门状元的说法一经传播,百姓们对陈津的好感蹭蹭上涨。
许多人抓着鲜花瓜果朝着状元的方向扔,还有年轻的小姑娘站在路两边的阁楼上朝状元丢手帕香囊,引来人群的阵阵起哄。
几条街走完,就是一只沉稳的老黄牛处在陈津的位置都要被吹得飘到天上,何况一个有野心,渴望出人头地的人?
陈津前所未有地自信起来,他骑着马缓缓前行,不时向两旁的人招手,一副亲民谦逊的模样。
实际上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等到了琼林宴上,那些他平时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对他的赞善与吹捧,才值得他高兴。
陈津心头火热地想着琼林宴的事情,以至于他走远了才突然发觉某栋阁楼上站着的女子很是眼熟。
他心中一慌,回头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可能的。
年节一过,叶南琴年纪就不小了,她的家人肯定已经给她安排好婚事,将他们的事情死死瞒住,绝不会答应她入京来找他的。
届时木已成舟,他只要说自己曾经受过叶南琴的赏识,得到过对方的资助,再送些礼物就能将那些事遮掩过去。
至于清楚事情真相的叶南琴,再蠢不过,只要他卖卖惨,哄两句,她就会自己将事情烂到肚子里。
在心中安慰过自己,陈津将此事抛在脑后,开始想貌美如花,矜贵耀眼若明珠的丞相府小姐。
苏小姐一直有些看不上他,但他已经完成了左相的要求,她是必然要嫁给他的。
再高贵的千金,到时候还不是给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萧云扶着栏杆,看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就知道这小子没把刚才叶南琴暴露的事情放在心上。
这就是他自己找死了。
第 93 章
凤京, 汇聚盛国繁华于一地。
这几个月间,陈津已经领会过这点。
皇宫,汇天下之奇珍。
陈津在成为状元的当晚, 亲眼确认了这句话的虚实。
富贵至极, 仙境莫能及之。
外头令人追捧的,仪态气度俱佳的美人,在宫中只是随处可见的宫娥。
四月里依然盛放的桃李妆点蜿蜒的小路,却无法再落英中找到一片腐坏的花瓣。
缓缓流淌的溪水中飘着花瓣,水侧有亭亭兰草,每一株都价值千金。
从御花园传来的乐声将一切都和谐地融在一处, 在这种氛围中, 每一个人都沉醉其间。
陈津有片刻的局促不安。
觉得他的出身拿不出手, 举止不够优雅,样貌不够英俊,在这种场合会被人看笑话。
他的手不自觉地整理起自己的领口, 指腹碰到冰凉的玉石才突然回神。
他是新科状元。
穿着的是太子赠送的衣物。
这是为他举办的琼林宴。
即使他因为陌生这种场合,而有些地方做的不好,其他人也会视而不见,不仅包容他,还会称赞他。
他的过往也并非拿不出手, 孝顺母亲,质直清白,这样的实例他信口可说, 也比那些出身大家的人说出来的更加可信。
在他的成绩下,这些都是证明他优秀的佐证。
陈津恢复自信, 带着无限滋生的野心,在宫人的接引下进入主场地。
他的目光没有在轻歌曼舞的舞女身上驻留, 而是看向在场的宾客。
就如同宣旨的内侍所说的那样,除去本届的进士之外,其他人都是王公大臣,公子千金。
大多数都是陌生的面孔,但也有他曾经在各种文会上见过的人。
那些他曾经小心讨好的人,如今以陪客的身份出现,不再高高在上,而是用平等亲切的态度对他,还有人颇为自豪地说“我早知道陈兄非池中物”。
陈津谦逊有礼地回复:“侥幸做出一篇文章,也幸得天子赏识。”
“我听闻陈兄尚未娶妻,如今金榜题名,可有心悦的人选?”那人一副哥俩好地搭上他的肩膀,打趣他,“今儿个可有不少未出阁的公主千金来琼林宴,说不准哪位会看中陈兄的才华风采,招你做夫婿。”
旁边有人听到这话,插嘴说:“你没听说苏相有意在本届的进士中为苏三小姐觅一位良婿?就算没听过,最近的那出《孔雀衣》的戏你没看?讲的就是陈状元和苏三小姐的故事。”
此人:“苏三小姐,那确实是京城闺秀里的头一等人物,陈兄好福气。”
陈津一脸正色:“不敢妄议,恐有损清誉。”
“哎~”此人拍了拍他的胸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京城没那么多讲究,我带陈兄去看苏三小姐去。”
陈津半推半就地和对方一起去了御花园的另外一侧。
溪边的亭子中,一袭桃色衣裙的苏凤裳坐在最佳的赏景点。
临水照花影,娇人袭袭。
仅是背影,就引得不少人痴痴凝望。
而这样出色的女人,即将成为他的妻子。
陈津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带他来的人感叹:“左相如今的境况,也不影响苏三小姐受欢迎啊。”
他淡淡一笑,拿他方才的话作回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实际上是觉得没有傻人会认为苏丞相这么快就会倒台。
太子又不得民心,朝臣大多对太子有怨言,愿意提苏丞相说话的人更多。
只要过了这阵儿,苏丞相就会像没事人一样出来。
他或许也该感谢太子,要不是太子步步紧逼,苏丞相也不会舍得自己的嫡女,给他这么好的机会。
突然有一道强烈的目光从对面投过来。
陈津看过去。
只见一通身华贵的女子站在苏凤裳的身侧,似是愤怒地看过来。
“苏小姐身边的女子是?”
同伴:“那是吴国公府的宁大小姐,祖母是先帝的亲妹,陛下十分敬重的姑姑,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又长得像祖母,不仅是国公府的人,就是陛下都对她有三分宠爱,比一些母妃不得宠的公主都风光。”
“宁大小姐向来是横行霸道的性格,又把苏三小姐宝贝得跟什么一样,怕是对陈兄有些不满。”
陈津无奈一笑:“既然碍了宁小姐的眼,在下还是避一避。”
等婚后,他多的是机会让妻子好好教这位闺中密友。
对面,宁雨笙见他们离开,转过脸对苏凤裳说:“姓陈的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那个陈津笑得好生虚伪,令人作呕。”
苏凤裳低头,幽幽地叹了口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只能听从,只愿他是个良人,日后能对我好。”
“不行,这门亲事我不同意。”宁大小姐插腰低头思索了一阵,又突然眼神发亮地抬起头,“要不去找杨姐姐?她对这个有经验。”
“什么经验?将未婚夫沉塘的经验么?”萧云凑过来突然说道。
宁雨笙猛翻一个白眼,捂着她的嘴说:“你这人,好长时间不出现就算了,一出现就说这种吓死人的话,让别人听到了怎么办?”
“我这不是满足大小姐您的好奇嘛。”萧云弯着眼将她的手扒开,摇头晃脑地说完,又问苏凤裳,“妹妹是有什么烦恼么?”
苏凤裳摇摇头:“只是一些对未来的忧虑罢了,就算换做旁的夫婿人选,我也会心有忐忑。”
宁雨笙看到她这样,心中更气,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好在萧云很快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萧云:“我的堂妹还有一位在和州认识的妹妹来了,她们都是第一次来京城,对宫里更是陌生。我本想亲自带着她们的,但殿下让我去贵妃娘娘那里替他探望十一皇子,只好来拜托二位妹妹。”
宁雨笙很是豪气地说:“你是找对人了,那些女人最是排外,也看不起外地人,说不定就要欺负你带来的两个妹妹。你放心去见贵妃娘娘,他们就交给我。”
京城里最排外,也最瞧不起人(指平等地瞧不起每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的宁大小姐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有些让人感到幽默。
萧云与苏凤裳交换了眼神,让人将亭外等着的杨英蕤和叶南琴喊进来,自己则离开这里。
她自然不是要去月贵妃那里,而是要去换回太子的装束。
“墨衣,你待会儿换上我的衣服,去露华宫外的梨树底下偶遇苏七小姐,然后把她一并带去贵妃娘娘那里,托贵妃娘娘照顾她。”
萧云觉得自己日后要是出一本叫《如何维护与大腿的关系》的书,一定回很畅销。
御花园小亭中。
苏凤裳听到叶南琴和杨英蕤讲述自己的创业史,羡慕得差点儿装不下去。
作为苏丞相的嫡女,她从来没有差过钱。
可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
动辄十几万两的银子,对她们来说,是可以稍加考虑就投进去某个项目的。
家族的资源和人力,她们都能够做主调用。
苏凤裳感到深深的后悔,她为了能够嫁的更好,一直将精力耗费在提升自己和打压他人身上,实在是错过太多。
在她爹被太子搞垮之前,她得从那位身上学几招,然后从父兄手里拿到些苏家的产业。
打定主意的苏凤裳余光瞥见陈津,突然一顿,站起来挡住叶南琴。
她特意让宁雨笙把陈津瞪走,这人怎么又过来了?
在心里连骂好几句,苏凤裳找借口将几人带离亭子,朝着遮挡更多的假山走去。
对面的陈津只看到了叶南琴的侧脸。
但也足够让他确认身份。
现任和没分的前任亲密地站在一起,还相谈甚欢。
相信没有男人能够笑着看这一幕。
陈津直接如遭雷劈地在原地站了半晌,别人喊他都没有回神。
“抱歉,我有些事情要离开一下。”
同伴见他一直望着苏三小姐远去的方向,会意一笑:“去吧,太子殿下来的时候我再派人通知你。”
陈津尴尬偏头,转过身时又脸色阴沉如水。
他决不允许有人破坏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这一切。
那边,绕过假山去了桃花林中的苏凤裳几人再次愉快地聊起来。
有宫人上前来为她们倒茶。
刚开始谁都没有注意,直到那宫女不小心将茶水泼到叶南琴的衣服上。
宁雨笙眉头一拧:“你是哪宫的宫女?连个茶都倒不好,也敢出来招待客人?”
宫女跪在地上,用力磕头祈求。
叶南琴见状有些不忍心,便说:“我有带更换的衣物,找个地方换一下就好了。”
宫女直起身,指着不远处的小院说:“那处院子就是为今日的贵人们准备的歇脚处,我领小姐去。”
苏凤裳温声说:“我陪叶妹妹一起吧。”
叶南琴摆手:“怎好意思劳烦你,反正也不远,我去去就回。”
说完就跟着宫女离开。
走进院落,发现里面有其他人在院中小坐。
宫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明华郡主,这位小姐不慎打湿了一群,奴婢带她来更换衣物。”
一听是郡主,叶南琴连忙行了个礼。
明华郡主抬眼看过来,高高地挑起眉:“是方才在宁雨笙边上的丫头,听说是乡下来的,果然毛手毛脚,还能将衣服打湿。”
叶南琴一听,就不服气地解释:“我来自历县叶氏,自小在州府长大,不敢自称乡下人。何况我的裙摆也是被人泼了茶才打湿的……”
她不知道面前的郡主与宁雨笙是死对头,不管她是什么出身什么性子,对方都看不上。
明华郡主:“和州不就是乡下么?历县叶氏……哈,在我们萧氏面前也敢称贵族?”
叶南琴脸色涨红,十分羞愤,又碍于身份不敢得罪对方。
她是单纯,但不傻。
这里是皇宫,对面的是宗室郡主,她一个人在这里,要是起冲突,吃亏的定然是她,还连累同伴一起被笑话。
里面的气氛僵持起来。
突然有一红衣的郎君从外走进来。
“郡主要代表宗室瞧不起所有来自京城之外的人?”
“当然不是,我只是讨厌没有家教的人。”明华郡主矢口否认,又奇怪地看着他,“状元爷怎么替她说起话了,难不成……”
陈津赶紧打断她:“在下亦是出身和州,和州刚遭逢大灾,民生艰难,但也并非郡主所说的穷乡僻壤,望郡主慎言。”
明华郡主想起出门前父亲的叮嘱,“哼”了一声,站起来就离开。
方才还在这里的宫女也趁机离开。
院中只剩叶南琴和陈津二人。
叶南琴被解了围,又瞧见思慕已久的人,心情激动地奔过去拉对方的手:“陈郎!”
陈津也装作惊喜的模样:“琴儿,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南琴眼中盈泪:“我一直没有等到你的信,很担心你,就来京城找你了。”
陈津没想到叶家居然真的会让她来京城找自己,心中有些抓狂,嘴上说着逻辑通顺的谎言:“我远亲家里出了些事情,当时一直未得空,后来辗转托别人送了信去和州。”
“似乎是你的家人收了信,说你已经另许他人,让我不要打扰。”
“我没有答应家里给我安排婚事,而且我家里人没有跟我说过这事!”
叶南琴极为惊讶,转念一想,又懊恼地说:“可能是我一直瞒着他们,他们得知之后很生气,故意给你寄那样的信,想让你远离我。”
她那时太不成熟了,要是好好跟家里谈,说不定中间就没有这许多波折。
但问题不大,现在他们俩都算是阶段性的功成名就,要在一起还不容易?
她:“陈郎不必担心,我如今在族中说得上话,想嫁给谁都是我自己说了算。等琼林宴结束,我就跟家里去信,说我非你不嫁。”
陈津面露难色:“我……”
“他可是已经跟丞相府的小姐定了亲。”
宁雨笙“嘭”得一声推开院门进来,冲到两人跟前就是一巴掌甩陈津脸上:“狗东西,你怎么不说自己在老家还有人等着你娶?准备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将人迎进家里,坐享齐人之福?”
陈津被她这一巴掌打得脑瓜子嗡嗡响,捂着脸半天没说话。
叶南琴也处在震惊中,没想到要心疼他,只愣愣地看着宁雨笙说:“宁小姐你……”
宁雨笙揉着自己打疼的手,声音带着几分冷意:“我瞧见明华从这边出来,担心她欺负你,特意赶过来安慰你,没想到你会在这里会情郎。”
叶南琴:“你刚刚说,陈郎他跟……”
宁雨笙:“他跟凤裳已经在背地里订了婚,要不了多久就会成婚。”
叶南琴缓缓将目光移向陈津:“你未曾告诉别人,自己已经与人换过订婚信物?”
“当时你家里说你已经与他人有了亲事,我怎么能再告诉别人我们私下有过一段情谊?”
陈津一副深情的样子:“苏小姐救过我的命,苏相也对我有恩,我当时也因为你家里的信伤心欲绝,就下定决定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以他对叶南琴的了解,话说到这份上,对方就会心疼他,自己乖乖认命,为了他好而独自委屈。
但是她现在的脸色好像并不跟他预料的一样。
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就有宫人低着头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说:“太子殿下已经到了,宴会马上开始,请诸位前去入席。”
有外人看着,陈津不欲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只好看着宁雨笙和叶南琴离开,自己赶紧去处理一下脸上的巴掌印。
叶南琴跟在气呼呼的宁雨笙后边,几度想要说些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被明华郡主的一番奚落,她意识到自己跟真正的贵女之间有着不少的差距。
也隐约觉得,在自己和苏小姐之间,陈郎会选择后者。
似乎是察觉到她心中所想,宁雨笙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说:“真正伤心欲绝的男人,是不会在得知心爱的女子许配他人后,立刻找一个条件更好的未婚妻的。”
“这种东西当初就该让人砍了,凤裳去救他,当真是脏了自己的手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叶南琴被她说得哑然。
而宁雨笙也没有再点拨她的意思,气呼呼地跑过去跟苏凤裳大骂陈津。
苏凤裳一脸震惊,随后忍不住落泪:“怎会如此……”
宁雨笙看她这样,更是忍不住,怒气上头就要去当众手撕陈津。
苏凤裳连忙拦住她,说:“其实,我已经说服了父亲,今日当众问那陈状元要不要跟我定亲,他要是拒绝,此事就罢了。”
宁雨笙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他能舍得了你?”
苏凤裳:“可他跟我都知道真相了不是么?况且……因为之前那个陈安的事情,我的名声已经有些不好了,今日若是将此事闹大,我日后可如何嫁人?”
宁雨笙闻言,终于冷静下来,冷笑一声说:“他要是敢答应,本小姐扒了他的皮。”
宴会举办的地方。
又发生了另外的插曲。
探花贺新之落水,有人说在那附近看到了状元的身影。
太子为此震怒,沉声说:“不要妄加揣测,先请陈状元过来问问情况。”
有人就说:“殿下也来了半天,还不见状元,他莫不是在销毁罪证?”
陈津匆匆赶来,对这些怀疑自然是矢口否认。
“在下之前一直跟李兄在一起。”
他口中的李兄刚准备点头,就听到太子阴森森地说了句:“你们从未分开?”
李某语速极快地说:“我们是在亭子边分开的,之后就没有再见了。”
新认的塑料朋友跟太子,哪个更不能得罪还是很清楚的。
反正他也只是说真话。
萧云:“探花正是在亭子再往前一些的河边落水的,陈状元之后去了何处?可有人能为你证明?以及,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陈津:“……”
方才的经过他怎么可能当众说出来。
他背后汗湿一片,强行镇定,说着半真半假的话:“我去了桃林那边,在一处院落中遇到明华郡主,随后出来时摔了一跤,不慎伤到脸,托宫人拿了冰块敷脸,才来得晚了些。”
明华郡主不情不愿地出来给他做了个证,因为自己的不当发言,也没有详述院子里发生了什么。
过了会儿,被找过来的宫人也承认自己为陈津拿了冰块。
但其实中间依然有段时间空白。
此刻,上官迟又不紧不慢地从探花躺着的屋子里走过来说:“贺探花说没有看清贼人的脸,但在挣扎间曾经伤到过对方的脸……哎呀,陈状元的脸怎么红彤彤的好像被人打了一样?”
陈津:“……不小心摔的。”
上官迟的声音千回百转:“哎呀,真是不小心呢。”
萧云:“好了,探花郎此刻已经没有大碍了,此事便之后再详查,莫要为了这件事打搅大家的雅兴。”
虽说如此,众人心中各自有了猜测。
这探花可是考过会试第一的,之前也遇害过,状元还当过嫌疑人。
贺探花虽然遗憾地只当了探花,但人长得好,出身也还不错,要是能够出席琼林宴,大概率也是主角。
状元他万一对此有意见呢?
心中再如何猜测,太子已经发话,他们也不能再议论。
陈津被他们的打量的目光搞得心底冒火。
直到太子当众宣布说,要任用他为四品谕德时,他的心情才好了些。
苏凤裳的母亲紧接着站起身,笑呵呵地问:“大家也听说过,我夫君曾说要榜下捉婿,如今殿试成绩已经出来,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正好让诸位做个见证。”
“陈状元,可愿意娶我家三姑娘?”
陈津余光看到叶南琴和苏凤裳坐在一个桌,额头的汗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有叶南琴在场,他不敢直接答应,可也不能拒绝。
丞相府小姐的婚事不是那么好拒绝的。
他拿了苏丞相那么多好处,今日要是当众拒绝了与她的婚事,不会有好下场。
“嗯?状元爷莫不是对我家凤裳有什么不满?”
左相夫人本来就对这个女婿人选不大满意,见他迟疑更是生气,连连逼问道。
陈津只能在心中祈祷叶南琴不敢在太子的宴会上闹事,硬着头皮说:“苏三小姐是极好的,在下……自然万分愿意。”
宁雨笙再也忍不住,直接掀桌而起,指着他喊:“你也配!”
叶南琴见陈津选了苏凤裳,也是彻底死心,站起来冷冷地说:“陈状元莫不是真的想享齐人之福?”
苏凤裳见气氛已经到位了,也抛弃了以往的端庄,跑上前去甩了陈津一巴掌,说:“本小姐对别人的未婚夫没有兴趣!”
现场鸦雀无声。
第 94 章
两男争一女, 两女争一男的戏码大家都看过很多。
但是三女撕一男的场面,大家还是第一次见。
刺激啊。
本来都有些社交疲惫的众人顿时振作精神,微微伸长脖子看过去。
陈津被接连三个女人发作, 也是有些蒙。
听到宁雨笙说“你怎么不打另外一边凑个对称”的时候, 他才猛然回神,十分讶异地问:“你们为何如此说在下?”
他的目光越过苏凤裳去看叶南琴,隐隐带着哀求之意。
现在只有叶南琴说一切都是误会才能挽救他。
就算不为他着想,她也应该羞耻于当众讲那段经历。
被抛弃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真说出来,她以后就别想嫁人了。
叶南琴突然读懂了他的意思, 有片刻的退缩。
杨英蕤用团扇遮住唇, 凑到她的耳边说:“叶姐姐, 你要想,自己赚那么多钱,不是为了做一个清清白白, 各方面都满足男人苛刻要求的女人。”
“咱们做生意这几个月,遭受的恶意诋毁还少么?你想想,他们是为什么诋毁我们?”
是眼红她们,是想要从她们身上夺取利益,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
陈津, 也不过是如此。
叶南琴看着一副神伤模样的陈津,缓缓地摇头:“陈郎,不, 陈鸿朗,我对你很失望。”
尽管这里都是陌生的, 地位高贵的人。
她也鼓起勇气,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先向太子行礼,然后说:“我是和州人士,与陈津曾定过婚约,他入京赶考所花费的钱财大多是我资助的。后来,因我久等不到未婚夫的消息,才入京寻他,没想到他如今有了更好的前程和更好的选择。”
“陈津同我说,是我家人告诉他我已经另许他人,他才愿意接受苏三小姐。”
“可是苏小姐说自己并不知道他曾有未婚妻子。”
“即便就像他说的那样,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误会,可是今日误会已经解除,他仍然要与苏小姐订婚,这便是在攀高谒贵,辱我情谊,蒙骗苏小姐。”
众人:哇哦。
“我一直就在疑惑,大家都说状元家里很穷,他是怎么在刚来京城的时候出手那么阔绰的。原来是吃的软饭啊~”
“这陈状元长得这么一般,是怎么引得两位千金先后对他倾心的?现在流行美人配丑男?”
“说得好听呗,你看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装傻,就该知道他不是一般人。”
这些人并未像明华郡主那样看不起从和州来的叶南琴。
甭管她是怎么进来的,能参加琼林宴,就是她的本事。
陈津看向苏凤裳:“苏小姐不想嫁给在下,才做了今天的局么?”
众人:咦?
经过他的提醒,他们才想起方才叶南琴和苏凤裳坐在一个桌。
这女人该不会真的是苏三小姐找来坑他的吧?
“我就说苏凤裳那女人不简单吧,从前侯府世子,少将军甚至是郡王追求她,她都没有看上,能看上陈状元才出奇。”
“苏丞相要她嫁,她不想嫁,就故意挑这样的场合唱这出戏,真够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演得跟真的一样,方才冲上去就扇人巴掌,陈状元才被太子封了官,她这得算是殴打朝廷命官了吧?”
比起陈津被叶南琴指责时的戏谑,在陈津说苏凤裳故意陷害自己后,众人的话就要恶劣许多。
萧云淡淡地看过去:“若陈津真的做出有违道德的事情,这官位他就不必坐了。”
陈津:“……”
他终于慌了起来。
太子已经给他授了官,要是收回,他岂不是就剩一个状元的名头。
正当他要一口咬定是苏凤裳陷害时,杨英蕤站起来说:“我们来琼林宴,用的可不是左相府的请帖,而是右相府的,望陈状元慎言。”
宁雨笙:“怎么?受害人坐在一起交流线索不行么?你能有这么脏的猜测,当真是个贱人。”
右相!
众人的目光更加火热。
原来人是右相给安排进来的,乐子是越来越大了。
叶南琴定定地看着陈津:“你的意思是,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在污蔑你?”
陈津避开她的目光,没有说话。
叶南琴从袖子中掏出一个木盒,展示给众人看:“此盒中有订婚所用过的生辰八字和龙凤环佩。”
左相夫人此刻已是气急,要不是害怕太子,她就直接冲上去殴打陈津了。
听到这话之后,她直接冲过去夺过木盒,当众打开来。
质地不佳的龙凤环佩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大家的目光都盯着左相夫人手中的红纸,欲要看清上面的字迹。
左相夫人:“这上面写的就是你陈津陈鸿朗的名字,还有八字,不是用来定亲是用来干什么的?”
谁料陈津极为镇定地看了一眼说:“我未曾将八字写给别人,这上面的生辰八字也不是我的。科举档案上亦有我生辰的记录,殿下请人一查便知。”
“这怎么可能……”叶南琴睁大眼睛,后退半步,声音在后面几不可闻。
事到如今,她只能打消自己对他的最后一点儿幻想。
他根本不是到京城来后,被苏丞相的权势所诱惑而选择放弃她的。
他从一开始就有留手,给了她假的八字和信物!
萧云对此并不意外。
这货毕竟是苏丞相看好的接班人,那自然是人品和谨慎程度都像那老狐狸。
她:“去取陈津的档案来。”
提前安排的暗卫适时登场,以不低的声音说:“殿下,杨八小姐有话托我告知您。”
大家这才意识到琼林宴上少了一位重量级的人物,纷纷朝着太子的方向探身子,试图听到那暗卫的传话。
然而没人听到暗卫的话,他们只见到太子忽然将腕上的白玉佛珠抓在手里,用雅然含笑的声音说:“将她也一并请进来。”
有杀气随着这句话弥漫开。
因为八卦而被点燃气氛的现场再次恢复死寂。
太子坐在主位上,忽然说:“现在恐怕没有人还在意琼林宴,那我们就来好好地审一审探花落水案吧。陈状元,你仔细说说,自己来宫中后见过哪些人,有没有独处。”
陈津意识到还有这件事等着自己。
比起被人知道他跟叶南琴私下有交流,他更不能让人认为自己是推探花落水的人。
他看了眼明华郡主,咬牙说:“我本是打算去那院子中整理衣冠,结果一进去就听到明华郡主在为难这位姑娘,还说和州是乡下,涉及家乡,我不得不上去跟明华郡主理论。”
“之后没多久,宁大小姐就冲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我一巴掌,我想着她可能是误会了,便隐瞒了自己见过她的事情。”
宁雨笙眉头一竖,就要跟他对质。
苏凤裳扯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意气用事,反让对方寻到破绽。
萧云:“你说,你来时,脸上所带的伤是宁大小姐打的?有其他人看到吗?”
陈津为难地说:“当时在场的还有这位叶姑娘,只是她的话此刻未必可信。”
“无需证词。去探花屋子里将太医喊过来,给状元验验脸上的伤。”
太医很快从屋中走出来,还带来了大家都很关注的消息。
探花已经醒过来,等喝过驱寒的药就能来外头说话了。
陈津隐约感到不妙,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坐下来让太医检查自己脸上的伤。
太医先观察下他的脸,说:“公子这脸,像是被两个不同的人打过,力道和范围都不同。”
陈津:“对,方才苏三小姐激愤之下也打过我一巴掌。”
两人打在同一边,导致他的脸现在极为不对称。
萧云:“两次都是被打的耳光?”
太医沉吟了会儿,不确定地回答:“第一次受伤后,这位公子先用热水敷过脸,又用冰块冷敷,方才又被打过,已然分不清是被什么打的,从伤势看,说是拳头砸的也有可能。”
宁雨笙算是将门虎女,她那一巴掌比寻常男子的一拳还要重。
上官迟:“探花说,自己在挣扎的时候,是一拳打到对方脸上的。”
陈津:“……我真的没有去亭子更前面的地方,那时说看到过我的是哪位,有可能看错么?”
坐在宴席前排的某位手肘压在椅靠上的男子:“本世子亲眼所见,你穿着这身大红的衣裳,别人要认错也很难吧?”
此人是南湘王世子,全京城都有名的纨绔,向来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默认是真的。
明华郡主恨陈津当众揭穿自己做的事情,开口补刀:“我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就见到宫人在捞探花,院子和探花落水的地方不远。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进院子,想要我们证明你不在场?”
陈津:“……许是有人在假冒我。”
“推我下水的人,跟当初夜里拆我窗户的人是同一个。”探花被扶着从屋内走出来,眼里透着恨意,“我的侍从告诉我,他起夜时正好撞见那人,看到对方左手小臂上有一条月牙形状的疤痕,我今天也在那人的左臂上瞧见了同样的疤痕。”
探花当初生病的原因,说出来也令人唏嘘。
他是在冬天被人偷走了卧室的窗户,从而染上风寒,之后还被替换了治病的药,才一直病着不见好。
陈津脸色逐渐变白,仍旧强撑着说:“贺兄说笑了,暗害你的凶手已经处斩,又怎么会出现在宫中呢?”
太子:“你今日说的话也够多了,孤懒得分辨真假。甲影,去查看他的左臂。”
陈津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却被按住肩膀,直接撕下左半边的袖子。
一条褐色偏粉的月牙伤疤暴露在众人眼前。
贺新之:“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狡辩的?”
陈津只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宁雨笙:“欲加之罪,哈哈,你是想说自己左手臂上的伤疤是探花为了栽赃你,在多年前割的吗?”
“还是说,你想说我们对你使了美人计,派人去脱了你的衣服看你身上有什么特殊记号?”
扮演冷酷太子的萧云险些给这姐们鼓掌。
宁大小姐的嘴,从来没有令人失望过。
陈津也是被怼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干脆说:“一面之词,无法定我的罪,若殿下想要就此定罪于我,我会求圣上明鉴。”
萧云很佩服他想找皇帝断案的勇气,便说:“孤满足你,来人,去请父皇来此。”
陈津:“……”
他只是想威胁一下,不是真的想让皇帝来!
过了一会儿,皇帝与月贵妃相携而来,众人跪见。
萧云将主位让出来,站在皇帝的身边简单地说明情况。
皇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先是看了眼唇红齿白,头发带着水汽,还被人搀扶着的贺新之,又看了看相貌平平,半边脸肿着的陈津,做出点评:“状元这模样确实当不了探花,想找办法当状元也是正常。”
众人:“……”
要憋笑实在是太难了,南湘王世子带头笑了起来:“皇伯父说的可不是,陈津长相如此普通,要是考不上状元,他怎么能娶丞相的女儿?”
“哦。”皇帝突然反应过来,看着陈津说,“《孔雀衣》唱的是你小子啊,朕本来还以为是郎才女貌,想要赐婚来着,现在看来,实在是委屈了苏丫头。”
苏凤裳抬头,很是委屈地看了眼皇帝说:“谢陛下怜惜,臣女绝不愿意嫁给这种始乱终弃,品德败坏,满口谎言的伪君子!”
皇帝挑眉:“始乱终弃?”
苏凤裳将方才第一轮指控的过程,以有利于己方的叙述方式讲给他听。
月贵妃:“苏丫头几乎是在陛下的眼前长大的,陛下清楚她的性子,想来是最乖巧最贴心的,要说她为了不嫁给陈状元故意在太子的宴席上闹事,臣妾是不相信的。”
闺女被人家养着,她自然要替苏凤裳说话。
皇帝点头:“是,她是个好孩子,倒是这陈状元,像个伪君子。”
陈津没想到世界上竟有连装讲道理都不想装一下的掌权者,彻底急了,忙说:“我也愿意相信苏小姐的无辜,但那叶姑娘所拿出来的订婚信物和生辰八字确实并非是我的。”
“殿下,您派去查档案的人可回来了?”
萧云点头,轻轻拍手。
师宣抱着档案走过来:“殿下,那纸上所写的生辰八字确实不是陈津的。”
陈津刚松一口气,却又听到对方说:“但陈津的生母身份已经核实,此刻在殿外等候。”
陈津:!!!
萧云:“将人带上来。”
片刻后,一穿金戴银,目光乱瞟的中年妇人走出来,瞧见陈津便扑过去:“我儿,你可还好?”
陈津脸色难看:“母亲你怎么来了?”
“小叶派人把我接到京城来,说你要在京城当官,以后我们全家都在这边生活,还给我买了大宅子呢!”
陈母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声音里还带着兴奋。
叶南琴也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转头去看杨英蕤,只见对方弯了弯眉毛。
是了……
常在京城的杨姐姐当然会知道陈津跟丞相府小姐的事情,自然也能在事发之前就将陈津的母亲接过来。
只是为何不提前告诉她呢?
怕她不忍心,选择与他一刀两断再不追究?
想到此处,叶南琴陷入沉默。
如果没有今天这一遭,她确实会这么做。
陈津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圆上母亲的话,对方就松开他,跪到皇帝跟前说:“民妇听说今日因为小叶和丞相小姐的事情闹起来了,特意赶来。”
皇帝觉得这人有趣,便跟她搭话:“怎么,你准备支持儿子娶丞相小姐?不要大宅子了?”
却见陈母摇头,很是大气地说了句:“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民妇还是懂得的。”
“那你是要替你儿子拒绝与左相府的婚事。”
陈母依然摇头:“丞相小姐与我儿亦是两情相悦,怎好拆散?”
皇帝乐了:“那你的意思是?”
陈母:“民妇觉得,男人三妻四妾乃天经地义,她们二人一为正室一为侧室,不就解决了吗?”
萧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夫人倒是很看得起自己的儿子,觉得他能成这么美的事情。”
陈母很是骄傲地说:“我儿已是状元,日后会是丞相……”
“母亲!”陈津突然大吼一句,吓得陈母不敢说话。
他眼睛里冒出许多血丝,心中满是绝望地说:“您为何要来这里承认叶南琴是我的未婚妻,您难道忘了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
陈母缩着脖子说:“我就是想替你瞒着也没用啊,你的书童阿寅已经被抓走了,他能扛得住审讯?”
陈津:“阿寅早死了!”
上官迟:“就在帮你偷完贺新之的窗子,在秦元宏的补汤里下药之后死的,对不对?”
陈津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仰着头扫视周围每一个人。
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看到许多准备将自己分食的猛兽。
而他,是一开始就被看穿,浑浑噩噩地穿上戏服,走进陷阱里表演的猎物、
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只是徒劳的挣扎。
都只是在逗乐他们!
强烈的恐惧从他的心脏扩散向四肢百骸,很快,一股刺鼻的气息从他的身上传出来。
皇帝嫌弃地挥挥袖子说:“他今天推探花入水,之前还暗害过同届考生对吧?”
月贵妃也厌恶地看了眼陈津,补充道:“他骗取女子钱财入京,又不肯承认自己应下的婚事,是否应当再判诈伪罪?”
“嗯嗯。”皇帝点头,“那就数罪并罚,直接拖出去砍了吧。”
上官迟麻利地带着人把陈津拖出去。
等到了人迹稀少的小路上,他突然对着一脸麻木的陈津说:“陈兄,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有些热?”
陈津眼珠转动,瞥向他。
在上官迟脱下黑色的外衫后,他的眼珠险些瞪出眼眶。
在黑色的外衣底下,赫然是一件与太子赐给他的衣物极为相似的红衣。
上官迟笑着说:“我是太子洗马,出门在外,自然要穿得醒目些,所以我有很多件红色的衣服。穿在你身上,不如我半分好看。”
第 95 章
有着陈世美的前车之鉴, 萧云不欲将摁死陈津的全部希望放在叶南琴和苏凤裳身上。
拖得越久,过程越波折,越是不可控。
所以从陈津接受她的赏赐的那一刻起, 陈津就注定不可能逃脱。
二月份斩杀考生遇害案的“主谋”只是放松这人警惕的一步棋, 到会试结束,贺新之和秦元宏成绩依旧不错后,她才决定了第二步棋。
当所有人都认为犯人已死后,出现第二次犯罪。
没有比这更有效率的翻案手法。
任凭苏丞相将案子的细节处理得再干净,也阻止不了她再将陈津定为此案的真正犯人。
贺新之在落水前才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或者说, 他其实一直都在怀疑陈津, 只是有着苏丞相的保护, 他不敢报复。
太子愿意重启此案,他很是感激。
也对自己下得去手,在病没好多久的情况下, 还愿意在水里多淹一会儿才求救。
至于左臂上的疤痕,其实是萧云派暗卫偷看陈津洗澡得知的。
他捏造了侍从起夜的经历。
至于“挣扎中打伤施害者的脸”,便是即兴发挥了。
苏凤裳也是机灵,趁机对陈津的脸造成二次伤害,来干扰太医对第一次受伤的伤情判定。
至于叶南琴。
她虽然确实很没用, 但她又不是重生复仇文的女主,智商不是一天就能提升起来的。
能治好恋爱脑就值得高兴了。
嗯,敢于站出来指控渣男, 也可以称一句“勇气可嘉”。
萧云也是一开始就没指望她,让杨英蕤入京之前把陈津的亲生母亲接到京城来, 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并告知一些错误的消息。
便是陈津口舌如簧, 能颠倒黑白,也架不住亲妈拆台。
陈母的效果也确实很好,把大家都给逗乐了。
只是她此刻笑不出来,瘫坐在地上,别说出言挽救儿子了,自己都吓得只会说“皇上饶命”。
皇帝只觉得她吵闹:“这个也拖下去,嗯,带去看她那有丞相之才的儿子行刑,再让她带着儿子的尸体离开京城。”
日后当丞相……
现在想当丞相都不需要考虑他是否同意是吧?
这些年真是将苏丞相那个狗东西养得狼子野心,不知天高地厚。
相比起来,御史大夫这几年倒是越来越乖觉……
将陈母也拖走之后,皇帝正打算走。
月贵妃突然说:“苏丫头的婚事也怪波折的,不若请宫里的道长给她算一算命数?”
皇帝对这个话题还是蛮感兴趣的。
直接让人喊来自己最近很喜欢的,据说擅长“相面之术”的吴道长。
吴道长是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年人,端着拂尘看了苏凤裳半晌说:“这位女施主命中有贵人提携,将盛极一时,于二十四岁登极,但一生波折多舛,恐一步踏错而毁一生。”
萧云忍不住看了这吴道长一眼。
这老头有点东西啊。
原著里,女二就是在二十四岁的时候嫁给男主,成为唯一有名分的皇妃,夜国后宫的实际掌权人。
直到男女主解除误会,准备he的时候,她才被男主下令处死。
皇帝:“她的姻缘如何?”
吴道长:“红线错乱纷杂,其中较粗的几根另一端都非善类,桃花多煞,如果在二十四岁之前成婚,恐招祸患上身。”
这话说的也没错。
女二前期的未婚夫七皇子,就差点儿坑死她。
皇帝点点头,对苏凤裳语重心长地嘱咐:“你也听到了,你这命不是很好,二十四岁之前就先别嫁人了。”
苏凤裳脸色有点难看。
哪有女子到二十四岁才成婚的!
那时候她还能嫁得出去吗?
月贵妃见状,轻声对皇帝说:“陛下不让她嫁人,恐怕会给她带去许多非议,日子也会很不好过。”
皇帝想了想,说:“苏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是我的半个女儿,这样,我给你封个县主,以后等年纪到了,招个上门夫婿,日子也好过。”
苏凤裳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直接跪在地上谢恩:“凤裳一定谨遵陛下的教诲。”
堂下的人纷纷投过来羡慕的目光。
皇帝现在给爵位是越来越吝啬了,二十四岁前不嫁人就能换一个县主,他们也想啊。
苏凤裳满意了,月贵妃心里也很满意。
自家闺女才十一岁,要是苏凤裳嫁的太早,谁给她养闺女啊?
苏凤裳有了这个县主的身份,即使之后苏丞相倒了,也依然能够常入内廷,方便她见自家宝贝。
皇帝给出一个县主的身份,整个人都大方起来,又说站出来揭穿陈津的叶南琴是女中典范,赐了黄金百两和一幅字。
写的是“百折不回”,勉励她放下此事,重新开始生活。
对于当众掀桌的宁雨笙,皇帝也笑着给她写了一张“女中豪杰”。
别说,皇帝他虽然是个昏君,但是一个思想开明,审美很广的昏君。
从不给子女催婚,也能欣赏刚强果断的女人。
只要不烦他,不让他过得不痛快,不让他觉得自己的帝王尊严受到威胁和冒犯,他都处于“随你们的便”的状态。
好处是萧云做事顾忌不多,非常方便。
坏处是别人搞事也很方便。
闹剧终于告终,皇帝留下来吃席。
虽说他对这些进士的兴趣不大,但看着许多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孔,即将踏入官场为他办事,他也有种变年轻了的感觉。
月贵妃扶着被哄得飘飘然的皇帝离开,路过太子时看了对方一眼,什么也没说,但是眼神里带着笑。
萧云就知道自己今天抱大腿的姿势非常正确。
愉快地去换回装扮,牵着苏梦璃去宫门,苏凤裳早已等在哪里。
“恭喜妹妹得封县主。”
苏凤裳看着苏梦璃,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县主是怎么来的,她深深地看了懵懂的苏梦璃一眼,说:“多谢,我不会忘记这个县主是怎么来的。”
她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但是用婚姻换县主之位,在如今的她看来,是非常划算的。
萧云:“妹妹一向善解人意,我将小姑娘安全送到你手里,也算是完成了贵人的交代,回头再见。”
离开皇宫,又要面对被她骗了几个月的叶南琴。
好在叶南琴没有埋怨她什么,只是惆怅地说:“过去这十几年,我当真是活得浑浑噩噩,受人摆布。”
萧云:“现在清醒还来得及。”
叶南琴:“呃……”
“我的好妹妹,伤春悲秋是没有用的,从现在开始断情绝爱,好好搞事业还来得及过精彩的一生。”
萧云摸着她带着湿意的脸蛋:“今天晚宴上你也看到了,两条腿的男人多得很,与其等男人真心爱你,不如自己挑选能把你伺候得满意的。”
“站得越高,选择范围就越多,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叶南琴被她说得脸色爆红:“我在商场上打拼,不是为了找男人的!”
“说得好,保持住这股豪气,继续努力。”
萧云扭头就把杨英蕤喊过来,让她带着叶南琴一起去领略京城的繁华,按照宁大小姐的娱乐习惯来一套,好好地醉生梦死一番。
将人送走之后,她瘫在软塌上,发出感叹:“我两辈子积善行德,活该有个完美的对象。”
话是这么说,下次再有恋爱脑摆在她面前,除非是天降英才,不然她是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给。
实在是令人心累。
这种善事还是少做为妙。
丞相府。
正在闭门思过的苏丞相依然消息灵通地得知了琼林宴上发生的一切,气得直接把桌子上的东西推到地上。
“废物,都是废物!就没有一个人看出来太子今天晚上设的事鸿门宴吗?还巴巴地赶过去炫耀自己,丢人现眼!”
为了科举,他耗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赔进去那么多人手,还把自己弄进了天牢,现在更是碰不得朝事。
结果现在连最后的一点儿成果,都被葬送了。
“相爷息怒,这事主要还是得怪那陈津,在老家有未婚妻也瞒着我们,让右相和太子抓到破绽,才做出今天的局。”
苏丞相阴沉地说:“什么破绽,不过是太子不想他入府为官,故意要坏他的名声,再顺理成章地收回官职。”
“他要是不多嘴请皇上到场,他被陷害推探花入水的事情要翻案不知道有多容易,太子设计这件事,也只是想让他承认自己私底下见过他那和州来的未婚妻而已。”
“谁知道他会把皇帝招惹出来……真是作死。”
下属愣了会儿,还是感觉有些迷糊,只好劝慰道:“一个扶不上墙的家伙,早点死了也免得日后拖累我们,用他的死换三小姐封县主,也是值得的。”
“县主……”
苏丞相眼中情绪莫测,心想:他这个女儿,是否还跟他同心呢?
苏凤裳正试探着苏梦璃,想知道对方今天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
对方却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只是玩累了,被戴幕篱的姐姐带去一处无主的宫殿歇息。
在替人隐瞒上,她这个七妹妹向来厉害。
她也只好放弃,安慰自己,这样父亲问起来也不会有问题。
“小姐,相爷喊您过去。”
苏凤裳心一沉,表面乖巧地去书房见苏丞相。
苏丞相依旧端着慈父的模样,仔细地问她今天的细节,旁敲侧击,言语里满是陷阱。
苏凤裳有点招架不住,干脆委屈地说:“父亲莫不是在怀疑女儿和太子串通,故意要在琼林宴上对付陈津吧?”
“我从未探听过陈津做的那些事,这段时间也因为待嫁,几乎没有出门。”
“陈津早有未婚妻的事情连父亲都不知道,我是如何得知的?女儿今日丢了那么大的脸,还被人说二十四岁前不能嫁人,您不宽慰我就算了,还如此怀疑我!”
面对她的指责,苏丞相好言哄了两句,又说:“那你是如何跟那女人坐在一起的?我听闻她是被杨氏的人带进宫的。”
“我早跟您说过的,那吴国公府的大小姐现在跟杨环比跟我还亲,杨环带来的人,托宁大小姐照顾,我难道要自行走开吗?”
苏凤裳为自己跟杨氏的人来往找了一个借口。
父亲是绝不会在如今的境地下,还要求她跟吴国公府的人划开界限的。
苏丞相果然表示理解:“今日确实是委屈你了,不知你妹妹今天可有遇到什么事情?”
苏梦璃与月贵妃乍一看不是很像,美得各有风格,但经不住细看,他担心有人猜到她的身份。
苏凤裳依旧以抱怨的口吻说:“妹妹可比我自在多了,在御花园里玩累了,就被送去附近的宫殿里睡觉,一觉睡到宴席结束呢。”
苏丞相松了口气,又接着哄她,说丞相府是她一辈子的家,不会因为她不能嫁人而对她有偏见。
苏凤裳趁机说:“女儿如今是没法靠联姻给父亲带来助力了,但也不想虚度光阴,不若让我跟着母亲学着打理家产?”
跟母亲学是假的。
因为苏家,乃至整个苏氏的产业,大部分都握在她父亲手中。
苏丞相考虑到她已是县主,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依附自己,觉得确实应该给点好处,才能继续维持父女关系,便答应下来。
“为父在京城有几处产业,改日转到你名下,让你用来练练手。”
“多谢父亲。”
苏凤裳高高兴兴地离开。
徒留苏丞相一个人在书房中,神色凝重地思考出路。
拉拢新官的路子不好再走,即使勉强一试也没法改善他目前的境况,所以还是得想办法拉拢大族。
为了当上丞相,谢氏和陆氏他是已经得罪死了。
只能考虑稍差一些的,比如……傅氏。
第 96 章
和旁人相比, 傅朗的人生确实称得上精彩。
他幼时与家人走丢,被人贩子拐走。
人贩子还未离开会州的地界,就遭了山匪。
山匪还未来得及分赃, 就被朝廷派来剿匪的人带走。
他因为反抗时撞了头, 加上年纪很小,多日都未曾想起自己是谁,家在何处。
一对前来认领孩子的夫妻见他愣愣地看着他们,心生怜惜,将他收养。
养父养母的家与傅氏自是不能相比,但也令他衣食无忧, 读书不愁。
他成绩在同龄人中一向不错, 从小都是家里的骄傲。
或许是因为离山匪肆虐的地方太近, 当时的镇子时常发生各种案件,也时常被他撞见。
刚开始他还热心地帮忙寻找线索,辅助断案。
后来周围的人眼光越来越奇怪, 甚至有人认为他其实是真正的犯人,帮忙查案只是为了遮掩自己,将罪责都推到别人头上。
傅朗学会了沉默。
只要案子最终能够破案,他身上的嫌疑也能洗清,他就一句多的话也不说。
他也曾怀疑过自己的命数, 反思过自己。
后来发现犯罪的那些人在遇到他之前就本性恶劣,有过各种前科,即使没有他, 也不会改变事情的结果。
他在其中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只是一个见证过程的路人。
他释然了。
甚至与前来探案的捕快或是官员交上了朋友。
日子过得刺激又平静, 一直到他去州府参加乡试,遇到了乡试的主考。
那是傅氏的人, 算是他的族叔。
对方一眼就认出他来,又托人核实了他的身份,在考试后将他带回傅氏族中。
所有人都在说他好命,被从乡下找回来。
说他没有接受过世家的教育就长这么大,人是被养毁了。
没有人在意,他童生试和乡试都考了第一。
他也曾疑惑过一段时间,不懂自己是哪里不够优秀。
后来他发现,自己在书院里所学的书本知识,在官场上确实用不到。
他又释然了。
听从父母的安排,在州府当个清闲的小官,偶尔见一见衙门里负责刑狱的同事,日子依然刺激又平淡。
没想到还有当上太仆的一天。
无所谓,并不影响他过自己的平凡日常。
但最近发生了一件事,让他有些苦恼:父亲传信来,让他在休沐的时候多去苏府拜访苏丞相,跟对方学一学官场的经验。
不知道苏丞相给他父亲许了什么诺言,竟然让傅氏在如今的严峻情况下,还愿意跟对方合作。
总不能,是事成之后让他来当丞相吧?
傅朗略有些忧愁地出门去了东市,买两块胡饼和一碗羊肉汤,坐在棚子里吃得正香,突然从头顶传来一句“兄台,我可以跟你拼桌吗”。
他抬头,瞧见男装打扮的萧云,叹了口气:“请便。”
他就知道,自己逃脱不了对方的魔爪。
萧云笑着坐下,让老板来一份跟傅朗一样的早饭。
“好久不见傅兄了,最近过得如何?”
傅朗:“托福,在下最近已经有段时间没被官府传唤了。”
由于他规律的生活轨迹而减少遇到新犯人是一方面的原因,最主要的是面前的人给京城官府那边打过招呼,在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他时,不得审问他。
那些原本对他意见很大的捕快,现在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萧云:“工作还顺利吗?”
“太子让车府备一批军马,最近一直在忙着筹集,不过也只是些审核任务。”
傅朗说完,没忍住看着她说:“白兄来京城已经有段时间了,竟无一日在休沐,杨……兄台对此可有什么头绪?”
三个月了,一天都不休息,太子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萧云毫不心虚,一脸正色:“白大人心系天下,废寝忘食地埋首于卷宗,实在是值得钦佩。”
人家是自愿加班的!
她只是布置了长期任务而已,没有催促过进度。
由于太子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傅朗一个字也没信。
他抱着警惕,喝了口羊肉汤暖胃,切入正题:“你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萧云:“殿下听闻苏丞相有意为长子聘傅大人的亲妹为妻。”
苏丞相的儿子女儿没成婚没订婚的都不少。
早先是为了观望哪位皇子有继承大统的可能,后来是疲于应对太子的针对。
现在关在家里,他就开始琢磨着用儿女的婚事做成生意。
傅朗思索片刻,摇头:“家中并未告知我此事,不过小妹一直说兄长未娶,自己也不嫁。”
萧云:哇哦。
她没记错的话,傅朗是打算终身不娶的。
傅小妹难道也打算终身不嫁?
傅朗又想了想,说:“父亲很少告诉我族中安排,估摸着,你比我还了解傅氏的打算,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消息,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混日子的态度一向明显,族中也早就定好了继承人人选。
所以他父亲才想着给他捞一个太仆的位置,让他和妹妹都有个保障。让他去苏丞相府上学学做官的学问,估计也只是表个态,不会让他直接参与什么事。
就算是为了家人的一片好心,他也无意掺和太子和苏丞相的争斗。
出乎意料的是,特意来找他的人摇了摇头。
萧云:“交浅不必言深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并未打算从傅兄这里探听消息,而是打算告诉你一件事,要不要放在心上,都看你自己。”
傅朗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耳朵。
但对方的话依然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苏丞相手底下的吴奉常,曾在皇后的葬礼时做过一件大逆不道,有违天理的事情。”
傅朗神色苍白,仿佛是被强行掳上船的良家妇女,声音都带着些许哽咽:“在下,对这种事情其实并不感兴趣。”
萧云脸色无辜:“所以我只做分享,没有打算托傅兄调查。”
傅朗:“哈哈,多谢体贴。”
萧云见他笑容勉强,又安慰他两句,表示无论他接下来遭遇什么,太子都愿意给他担保,不让他遭受任何伤害。
她已经研究过傅朗的生平,也对很多探案类作品有过了解。
最后总结出一条规律:给主角一条线索,他就能开启主线;给主角一个幕后黑手的名字,他就能葬送一个组织。
苏丞相那边,她还没有拿到确凿的把柄。
所以先退而求其次,从他手底下官位比较高的人开始。
奉常也是九卿之一,被她找回来就任廷尉的窦白风就曾经当过好几年的奉常。
也是窦白风的旧属给萧云透露的消息。
皇后作为皇帝的元配发妻,虽然早年很喜欢打胎,但生出二皇子之后,她就对皇帝宠幸后妃的事情十分放纵,就是皇帝要给舞女封妃,她都能笑着答应。
所以皇帝对她态度称不上坏,只是比较冷淡。
在她意外因病去世后,皇帝也按照规矩为她举行国葬,交由奉常主办。
因为帝陵尚未修完,皇后的遗体如今还停在京郊的行宫之中。
现任奉常在皇后的丧礼中捞了不少油水,用了很多次品,甚至于皇后的棺木都有问题。
此事只要被翻出来,吴奉常死路一条。
傅朗心事重重地与萧云告别,又买了一斤小麻花给自己压惊,才慢吞吞地朝着苏府走去。
苏府的管家早就等着他,一见他就迎上来说:“太仆大人来了,您怎么又是走来的,下次您提前招呼一声,我派马车去接您。”
傅朗婉拒:“家中有马车的,我只是刚吃完早饭,走来恰好消食。”
也可以减少他跟苏丞相的相处时间。
管家在心里吐槽一句“大人物的癖好果然各有不同”,面上依旧是恭敬地将人领进府中。
他走得飞快,傅朗也只好跟上。
等进书房,看到早就等在里面的奉常,傅朗心中又是长叹一声。
果然是躲不过的。
苏丞相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笑呵呵地为两人引见。
“吴大人好。”傅朗忍了忍,没有把“吴大人再见”说出口。
吴奉常:“后生可畏,傅大人这么年轻就位列九卿,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傅朗:“能做好本职之事已是不易,不敢再奢想其他。”
他抗拒的态度十分明确,架不住对方太过热情,一上来就要跟他合作办事。
吴奉常:“马上就是端午大祭,我欲请陛下游河前往行宫举行祭祀,路上所需的车舆楼船,仪仗,祭祀所需的牲畜等物品,都需要跟太仆大人商议确定,还望多多上心。”
“行宫。”傅朗停顿片刻,“已故皇后的梓棺还停在行宫吧?”
吴奉常没有察觉他话中的古怪,神色如常地说:“端午主要祭祀的是龙祖和古神,皇后娘娘那里,清明时已经由奉常府代为祭祀过了,只更换祭品便可。”
见他很是自信的模样,傅朗也只是点点头:“等奉常大人确定好方案,将所需物品列成清单送到车府便好。”
吴奉常却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意思,而是亲密地拉着他说:“陛下喜好新鲜的东西,我今日特地来苏相这里与太仆大人相见,就是想与您一道琢磨,在何处细节上做出改动,才能令陛下高兴。”
见傅朗依旧没太大的兴趣,他也是一顿。
这种哄皇帝开心,必然能够得赏的事情,要不是苏相吩咐,他也不想算上别人的份。
压住心里的不满与嫌弃,吴奉常将态度放得更低一些:“方案呢,我这边已经确定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东西恐怕车府没有,希望傅大人能托族中去寻。”
傅朗:“愿为大人传信。”
家里答不答应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吴奉常准备的祭祀流程,花样虽多,但都不算太出格,只是有些耗费钱财物力。
傅氏那边核查后觉得没什么问题,麻利地把东西备好。
端午当天,皇帝携月贵妃与太子,在万众瞩目中登上近十米高的巨大楼船。
楼船做了龙头与龙尾的装饰,漆红鎏金,十分夺目。
行动间,像是在将不算宽阔的河面分劈成两半,惹得周围的民众一阵阵惊呼。
皇帝站在船头龙的头顶俯视这一画面,心中升起万丈的豪气。
奉常在一旁恭维道:“盛国如今繁华富贵,堪称是太平盛世,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陛下这位千古明君。”
萧云站在另外一边,想要附和,但终究是良心过意不去,只说:“造出这么大的楼船,想必花了不少吧?”
吴奉常:“这是傅氏感念陛下恩德,特意敬上的。”
萧云:……
哇哦。
傅氏也是怪有钱的。
皇帝笑了:“之前还担心太仆年纪轻轻办不好事,现在看来是朕在多虑。”
一路到了行宫。
皇帝还未进到祭祀的主殿,就听到偏殿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
“有鬼——”
第 97 章
在祭祀的时候闹鬼, 即使是不着调的皇帝也不能忍。
他当即把人抓起来,阴着声音问:“你说闹鬼,看见谁了?难不成是哪位先贤?”
宫人的头磕在地上, 颤颤巍巍地说:“没有看清, 好像是女鬼。”
萧云:“什么样的女鬼?”
宫人:“红衣……头发披着,挂着带血的金冠,脚不着地,我一进去就冲着我扑过来了。”
萧云:“你进去做什么?”
宫人:“给,给皇后娘娘换祭品。”
“就你一个人吗?”
“是。”
萧云没说话了,眼中带上玩味。
这件事与其说是闹鬼, 不如说是有人想要将偏殿的情况暴露在皇帝面前。
皇帝本人也很给面子地上钩了, 带上回忆之色:“皇后……”
月贵妃:“你一个人, 换皇后的祭品换的过来吗?”
皇帝回过味来,盯着这宫人说:“皇后端午换供,不说三牲六畜, 菜也至少换二十碟吧?你一个人换?”
宫人哽了会儿,小心翼翼地说:“奴婢……只负责换鲜花。”
皇帝:“其他的不换?”
“奴婢不知。”
皇帝没再问,大步走向偏殿。
一股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中间夹杂着闻不出来的味道,非但不让人觉得内心宁静, 反而让刚踏进去的皇帝退出来。
“点这么多香炉干什么,给我撤了。”
吴奉常刚擦了把头上的汗,闻言连忙阻止:“陛下, 不可啊,这有违礼制, 恐扰了皇后娘娘的安宁啊!”
皇帝拧着眉,正打算不管礼制的时候, 月贵妃及时说:“即使撤了,一时半会儿味道也散不了,将门窗全部打开通风便好。”
门窗全部被打开,被烟雾缭绕的偏殿明亮了许多。
没有女鬼,只有孤零零的梓棺和案台上蒙灰的祭品,以及不知道哪年的枯萎干花。
一盆像是从花园里随便挖出来的鲜花摔在地上,卖相凄惨。
皇帝冷笑:“朕以为,行宫怠慢皇后,不过是放些简单的祭品,但是现在看来,你们是根本没换过啊,今天派人来换,是不是还要夸一句勤快?”
“别说是闹鬼,就是皇后从棺材里爬出来把你们杀了都合理得很。”
吴奉常一听就察觉到危险的信息,噗通跪到地上,磕头说:“臣清明时还下令祭祀皇后娘娘,公文手续都在,对此事实属不知啊!”
他知道行宫对皇后停灵的事情比较敷衍,但只是以为他们以次充好。
给他送的银子不少,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道这群人竟然敢一文钱都不给皇后花!
早知如此,他肯定是要敲打那群人,而不是自信满满地请皇帝来行宫祭祀。
萧云:“传行宫总管前来问话。”
行宫总管是一个胖太监,一路小跑过来,喘气如牛:“奴才黄益忠拜见陛下,太子殿下,贵妃娘娘。”
皇帝已经嫌弃地坐远,只有萧云还站在偏殿内。
所以问话的也是萧云。
她指着供台说:“这是你干的?”
行宫总管脸色苍白,使劲儿摇头:“不不不……奴才怎敢如此怠慢皇后娘娘,时常吩咐下头人为皇后娘娘更换祭品,打扫供台,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萧云:“那这十来年,你是一次都没有来看过?”
行宫总管嘴里发苦。
皇帝不是痴情人,除了头一年走个程序,后面是一次都没有来过。
皇后所出的二皇子也早早地被贬为庶人,没有进来的。
所以他们早两年还做做样子,这几年是根本不管。
奉常府的命令和拨款下来,他们都是把程序办好,钱给分一分。
这样的过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当着皇帝太子的面说出来的,行宫总管绞尽脑汁,也只想出来一句:“奴才……奴才不敢进来打扰皇后娘娘安眠。”
坐在门外边的皇帝:“你看看这环境,换成你,你能安眠?”
萧云:“所以说,你们都不敢打搅皇后娘娘安眠,以至于多年不更换供品?你觉得,这合适吗?”
皇帝:“这些猪油蒙心,钻进钱眼的狗东西,怎么会管合不合适?太子不必再问了,来人,把这狗东西砍了,以告慰皇后的在天之灵。”
萧云无语:“父皇稍安勿躁,等查明偏殿闹鬼一事,再行论罪也不迟。”
行宫总管一听,觉得自己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一骨碌爬起来说:“奴才这就将负责偏殿的人都找过来,听殿下的审问。”
萧云派侍卫跟着他一块去抓人,又派人去把守在天子仪仗旁边的傅朗喊过来。
傅朗表面很不情愿,实则很迅速地赶到现场。
顺便还带来了一个人。
二皇子。
他一出场,就将孝子的形象扮演得活灵活现:“父皇!您一定要为母后做主啊!”
皇帝没有被感动到,而是问:“你怎么在这儿?那闹鬼的事情该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二皇子:“……”
萧云:笑死。
有个不按套路出牌,该傻的时候不傻,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而且平等地不给任何人面子的皇帝,有时候确实挺可乐的。
“儿臣怎么敢用这种装神弄鬼的事情来扰母后的安宁。”二皇子满脸委屈,“儿臣之前想来行宫祭奠母后,都被行宫总管以‘没有圣谕’为由拒绝,所以清明和端午都只能在行宫外的水台祭奠。”
皇帝听完,豁然开朗。
直接给整件事定了性:“所以皇后是感知到自己的亲儿子在祭拜她,想要跟儿子倾诉自己的委屈,才从偏殿返阳,没想到吓到人,她又回去了。”
其他人:“……”
看他刚才怀疑二皇子自导自演的模样,他们都忘了这是盛国封建迷信第一人了。
萧云虚空吸氧了一会儿,虚伪地安慰二皇子两句,就切入正题:“孤已经命人将偏殿打扫干净,顺便寻找那女鬼留下的痕迹。除了不知属于何人的血迹之外,殿后的柱子上还有鼠类的抓痕,但是没有找到那宫女所说的红衣和金冠。”
二皇子点点头,一副信赖的模样:“我相信九弟会给我和母后一个公道的。”
“尽力而为。”
萧云心里也倾向于此事是二皇子在自导自演。
但没放在心上。
只要结局是她喜欢的,这点儿利用无所谓。
只要不跳到她脸上挑衅,她也没有跟其他皇子针锋相对的打算,太浪费时间了。
等过两年乱起来,这皇位给他们,他们都不敢要。
在完成打扫之前侍卫又在偏殿后头发现了一间密室。
密室里是佛堂。
应该是前朝建的,因为本朝推行的是道法。
佛堂里的佛像也很古旧,但是香炉里的香是近年才流行的调和檀香,摆放的供品比前边皇后棺前的还新,地上也打扫得很干净。
萧云站在佛像前,凝视了佛像半天。
按照她的经验,密室必有尸体,这里乍一看没有藏尸的地方,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佛像正好是等身的。
她伸手敲了敲佛脚。
果然是空心的。
“把佛像砸了。”
一锤子下去,一具红衣女尸从佛台上倒下来。
供品和香炉被全部打翻,一只金色的发冠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在萧云的脚下。
她将金冠捡起,挑起眉:“这是内廷的款式吧。”
皇帝喜好道法人尽皆知,一些带有道教元素的配饰在宫中很流行。
仿道冠外型,又加以各种复杂华美的发冠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近期才没什么人戴。
“将尸体带出去,等行宫的总管前来认领。”
等他们从密室出来时。
那最开始说闹鬼的宫女却消失不见了。
有禁卫护送,她跟皇帝都没有带太多暗卫,方才调查线索,人员来往较多,竟让那宫女逮着机会跑了。
即使是萧云,也没想到这负责展开案情的小宫女还有额外的作用。
萧云:“看来,女鬼是假,那宫女只是想让我们发现这具女尸。”
佛像里放着防腐的香料,红衣女尸有点难以判断死亡时间,但至少死了两天。
死因是被烛台扎穿喉咙。
案发现场就在偏殿的前殿后方至密室那一块,血迹也是那时留下的。
至于鼠类的爪痕……
殿中暂时没有找到一只老鼠。
行宫总管带着一群被禁卫押送的人过来时,就见到皇后的棺材前边还放着一具红衣女尸,吓了一跳。
萧云:“你来认认,死者是谁?”
虽然女尸的打扮是宫廷后妃的打扮,但是皇帝完全没想起来这号人。
行宫总管仅看了一眼,就说:“这是柳妃娘娘。皇后娘娘仙逝之前,陛下曾带着柳妃娘娘来行宫游玩过多次,奴才记得她的样子。”
柳妃。
萧云对这个人都有些印象。
或者说,原主对她很有印象。
原主刚被国师认作弟子的时候,被皇后当做二皇子的大敌,遭过不少暗算。
这位柳妃就是皇后身边的第一狗腿子。
萧云:“过去十年间,柳妃有派人过来,或者亲自过来祭拜过皇后吗?”
行宫总管:“头两年是有的。”
后来没有。
显然,柳妃和皇后之间的友谊没有经受时间的考验。
就算柳妃心里一直有皇后,本该在后宫的她出现在这里也很不合理。
皇帝现在对后妃可是严加管理,要从宫里跑出来可不容易。
她:“那你最近一次听到柳妃的消息是什么时候?”
行宫总管仔细回忆了一下,说:“柳妃娘娘曾经专门让人传信,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萧云:“什么话?”
“问的是,‘皇后娘娘的棺木可还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殿前摆着的巨大棺木,试图看出上面的玄机。
第 98 章
皇帝很快下达了新指示。
“既然柳妃觉得皇后的棺材可能不好, 还亲自跑过来确认,那就说明皇后的棺材原本就有问题。来人,把皇后的棺材打开。”
他难得说出逻辑清晰的一段话来, 只是后面的命令听着不像是人话。
情况还没理清就决定开棺, 哪怕犹豫一下都不会显得他如此不是个东西。
多年夫妻,人都死十年了,死后还被如此慢待。
他愣是一点儿怜惜愧疚都没有,说开棺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的。
被皇后疯狂针对过的月贵妃都觉得这样不好,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
吴奉常却是跪在地上大喊:“不能开棺啊陛下, 这是在惊扰亡魂, 影响皇后娘娘的轮回路的!”
皇帝:“你看这情况, 皇后能安心轮回?她连儿子都招来了。”
吴奉常被怼了哽住,又很快找了其他的理由,试图说服皇帝放弃开棺。
甚至都说出了“今天黄道不宜开棺”这种离谱的话来。
正经人谁测算开棺的日子啊!
这次就连皇帝都看出来不对, 虚虚地看向吴奉常:“皇后当年的葬礼,是你主办的对吧?”
吴奉常身子一抖,应声的时候无比虚弱。
皇帝:“看来,你是知道皇后的棺材里有猫腻,所以不敢让朕开棺。来人, 将吴奉常拿下,即刻开棺。”
萧云都没想到剧情发展得这么快。
这可能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吧。
行宫总管抖着手站在棺材的一旁,辅导禁卫开棺, 以免对棺材造成太大的伤害。
封棺的钉子被一颗一颗取出,推动棺材板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提起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棺材。
萧云更是拿袖子遮住了口鼻。
因为密封的陈年棺木里, 尸体会产生一些有害气体。
结果在棺材打开后,并未出现“一股绿烟从棺材中冒出”的景象。
而是浓重的,仿佛把尸体腌入味的香料味,以及棺材打开后再也遮掩不住的一股骚味。
负责开棺的禁卫看了眼里面的景象,一米九的壮汉直接吓得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
其余人也是纷纷后退。
皇帝带着月贵妃再次退至门外,几乎要退下台阶到外头去,才强忍着问了句:“里面有什么?”
萧云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大步走过去看棺中的情况。
只见一具凌乱的白骨散在里面,没有任何陪葬品,靠着头骨附近有一个用碎步造的窝,窝里是几只惊恐尖叫的小黄鼠狼。
黄鼠狼……
怪不得偏殿的柱子上有抓痕。
即使并不迷信的萧云,也对“棺材里竟然出现黄鼠狼”这件事情感到毛骨悚然。
这是让人死了都不安生啊!
她扭头,快步走出去,跟皇帝说明情况。
作为盛国头等迷信的皇帝勃然大怒:“是谁,是谁竟然敢干这种事情?”
那里头是他的妻子,是盛国的国母。
出了这种事情,是要害他和一国运道的!
怪不得之前荣王会反叛,怪不得荣王会那么轻易地打到皇宫外,原来是有人暗地里作妖!
萧云并不知晓皇帝的神奇脑回路,只说:“那就要请吴奉常过来说话了。”
皇帝觉得站在台阶上不好,就在月贵妃的建议下回到正殿,审问吴奉常和行宫总管。
吴奉常自知逃脱不了一死,想给家里人争取从宽发落,很快就坦诚了自己当年做过的事情。
他在为皇后办理葬礼时,只保持着表面的风光,细节和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疯狂捞钱,甚至将放置于棺内的随葬品都调换了大半。
那时他才刚奉常不久,办事不够谨慎,被柳妃抓到了把柄。
柳妃威胁他,让他将棺材里的陪葬品全部拿出来,又往棺材里放了一包东西,让他把棺材钉好,禁止任何人再看棺材。
吴奉常收了东西,自然要想尽办法遮掩真实情况。
于是与行宫的总管串通,让对方帮忙遮掩一些异常,好处是可以分拨给“维护皇后遗体”的钱。
后来棺材产生异味,就在四周常年熏檀香,让偏殿常年处于无人看守的状态。
这十年来,柳妃在他的帮助下来过几次行宫。
每次都关上殿门,他也不知道柳妃具体在干什么。
吴奉常说完,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这是多大的仇,才在人家的棺材里放黄鼠狼啊?
皇帝也很疑惑:“柳妃不是一直把皇后当亲姐姐吗?怎么皇后去世了,她却做出这种事来?”
月贵妃:“许是有什么隐情,但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将皇后姐姐的遗骸重新收殓,以安亡魂。”
“对。还是爱妃想得周到。”皇帝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难得给二皇子一个好脸色,“这么多年,委屈你母后了。”
二皇子已经独自哭过一阵。
只是大家被现场震惊,没空欣赏他的表演。
但他此刻悲怆中带着坚强的模样还是很有感染力,获得大家一枚同情的目光。
二皇子哽咽地发表了一番“没想到柳妃是这种人”“母后从前一直善待后宫诸人”“多谢父皇费心”的感言。
皇帝也耐心听完,才说:“移棺要后人捡骨,你快去吧。”
二皇子:“……”
去偏殿为皇后捡骨的二皇子看到棺材里满是污垢,散发着糟糕气味的人骨,没有绷住,扶着棺材吐了出来。
而留在正殿的萧云有条不紊地推进审问过程。
一边派人去宫里抓柳妃的贴身宫女,一边准备审问行宫总管。
一具尸体被抬了上来。
她:“……”
被看了眼的傅朗:“……”
行宫是行宫总管的一言堂,没有二把手的那种。
总管一死,要接着查案子会麻烦许多。
而且——
“人是怎么在禁军的眼皮子底下死的?”
随行的护卫首领满头大汗地说:“他应该是在一个时辰前就中毒了,刚刚毒发。”
哦。
这个世界是有那种真正的“让你几点死就几点死”“让你走几步死就几步死”的毒药。
萧云扶额:“去查他的死因,然后将行宫所有人,包括今天早晨来给行宫送菜的都带去殿外一一盘问。”
有时候,真的很想当一个姗姗来迟的官方人员。
这种以为即将结束又不断解锁新剧情的感觉,实在是太迷人了。
萧云的目光又落到一脸“跟我无关”的傅朗面前,在对方戒备的眼神中,缓缓开口:“廷尉和京府的人要赶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吴奉常已经被父皇革除职务,傅大人与孤一同,先行探查,如何?”
皇帝因为龙船的事情,对傅氏乃至于傅朗的感官都不错,闻言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去查,让禁军配合你们行动。”
傅朗:“……微臣遵命。”
命苦啊……
这回去不得吃一头小羊羔压惊?
事实证明,带上傅大人是非常有效的。
他们刚收到“行宫内的人已经尽数带到”的消息,押着吴奉常去审问那些宫人,就在路上碰到了意外。
嘿,吴奉常也死了。
傅朗抹了把脸,看了眼尸体说:“夜国的毒药。”
萧云:“何以见得?”
傅朗:“那边的江湖上很流行将人毒死以后,还在身上留标记的奇毒,吴奉常脖子上的红斑,像是牡丹。”
会内功的夜国人不能在盛国流通,但是夜国的江湖药在盛国很受欢迎。
地位就相当于很多小说里的“西域秘药”。
稀少,偏门,让人毫无察觉地中毒,还无药可解。
萧云立刻就拿出来一粒师尊发的解毒灵药吞下去,让人把吴奉常放到通风的地方去,再用祭祀没用上的酒给接触过尸体的人消毒。
再喊人去请国师前来。
“恐引起慌乱,此事不宜声张,就说是陛下想为皇后更换停灵的行宫,让国师过来测算地址和吉日。”
太子殿下的费心安排很快就被皇帝给破坏掉了。
皇帝一听说又有人中毒,立刻将周围的人遣出去五十米,又磕了好几颗随身携带的丹药,让为数不多的几个暗卫去排查可能携带毒药的人。
破坏了萧云的安排不说,还搞得人心惶惶,拖延审问的进度。
整个行宫,被翻得底朝天都没有找到最初那个声称闹鬼,引起所有人注意的宫女。
而其他人也暂时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傅大人你先盯着,孤有些头痛,需闭目养神片刻。”
傅朗欲言又止,还是点头答应。
萧云当然不是真的头痛,她只是觉得目前的要素已经齐全,可以扒拉一下原著。
虽然剧情发展已经跟原著没有太大的关系,但人物背景还是有用的。
这又是闹鬼,又是夜国秘药,又是牵扯皇后宫妃的,真有内情,原著里应该会提到一些。
萧云翻过原著后才发现。
原著里二皇子也登场过,但是在剧情后期。
宗室被反派厉王砍了一波,男主攻破盛国国度,太子被挂墙头,又砍了一波封王的宗室。
萧氏可以说是彻底没落了。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王朝,总有人想要光复前朝。
所以被贬为庶人躲过这些劫难,又拥有皇室最正统血脉的二皇子被拥立为盛国的新帝,给男主造成了一点影响。
具体表现为抓住女主,威胁男主。
男主发表了一篇“要江山不要美人”的演讲,成功地感动女主,也迷惑了绑匪。
最后男主江山美人都因此十分稳固。
可以说是一次成功的助攻。
撇去这些充满槽点的剧情不谈,二皇子也还透露了一些其他的消息。
比如,他竟然知道女主是月贵妃的女儿。
而且非常仇视女主,认为是因为月贵妃怀了孩子,才导致他的母后早逝。
嗯?
嗯嗯嗯?
皇后正好是在月贵妃怀孕时去世的!
而月贵妃,是在皇后死去后没多久就跟皇帝有了矛盾,导致皇帝不想要这个孩子。
月贵妃在生产后,就再也怀不了孩子。
结合皇后精研打胎绝育这件事来看,月贵妃与皇后之间,恐怕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以至于这份仇恨延续到了下一代。
夜国秘药……
听起来也与月贵妃有点关系。
但皇后的事情被翻出来,对月贵妃并无好处。
死去的柳妃,吴奉常,以及行宫总管,都是曾经冒犯过皇后遗体的人,他们的所作所为,月贵妃不觉得快意,也不应该痛恨。
这件事更像是皇后的人心怀仇恨,在实施报复。
萧云正思索着。
从皇宫赶过来的玄知在查探过皇帝和月贵妃的情况后,朝着她暂时歇息的亭子走过来。
一开口就是非常炸裂的一句话:“徒弟,你想最近就登基吗?”
萧云:???
第 99 章
“您为什么这么说?”萧云压低声音问。
这问题真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同时, 感到无比心动。
她忍这个狗皇帝已经很久了。
玄知:“他中了毒,能解,但是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彻底清掉毒素, 但是对身体的伤害很大, 会让他日益虚弱,增加生病的可能。”
“一种是遏止毒素蔓延,慢慢地削弱毒性,这种方法能够保证他的身体不会恶化,但大概需要三年左右,非常麻烦。”
非常麻烦。
这才是重点。
萧云小心翼翼地问:“那您是打算……”
师尊大人笑得非常温柔:“选择第一种的话, 陛下有很多方式可以自然仙逝。”
白羽卫都没法察觉到的那种。
萧云慎重地思考了“要何时登基”的问题。
然后发现一件非常令人难过的事情:她目前仅仅得到了杨氏的支持, 在世家中的名声还十分差。
如果她现在就登基, 那些原本就因为皇帝昏庸而处于观望状态的世家,只会继续避风头,而不是出来给她打工。
目前朝堂上比较活跃的世家, 大部分都是苏丞相那一派的。
苏丞相结交党羽的手段非常脏,几乎所有的同党都犯过事,找他帮过忙,他依靠帮人解决麻烦而聚集势力。
就像是当初和州刺史隐瞒灾情的事情一样,如果没有她的揭发, 苏丞相肯定会帮和州刺史一把,以增加自己的同党。
萧云不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前提是属下的过错在她的容忍范围内。
那些人,她不想放过。
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萧云极为遗憾地放弃短时间内登基的选项,转而思索这件事能为自己带来什么利益。
总不能师尊出场了, 他们师徒都出力不讨好吧?
萧云:“师尊可否让父皇察觉不到自己中毒?至少不要在此刻察觉。”
玄知:“你要保二皇子?”
如果让皇帝知道为皇后报仇的人也给他下了毒,二皇子别说是想翻盘了, 能不能完好地活着都是问题。
萧云点点头:“二皇兄如今学乖了些,但心计连十一弟都不如,难怪当年会被贬为庶人。但胜在出生正统,总有些看中‘正统’的人愿意扶持他。”
玄知的笑意更加明显:“你想让旧士族回朝支持二皇子,挤占苏相一党的空间,然后再将二皇子拉下台?”
“要用世家打败世家。”萧云说了句名言仿句,又很是自信地说,“而且有二皇兄的愚蠢和无能来做对照,才能显出我的能力来。”
其他的皇子也不咋聪明,但是背后的人阴啊,她担心他们上台唱戏的时候祸害百姓。
二皇子上台,要是想出什么昏招,会有人及时拦着。
她希望最大限度地减弱政治斗争对百姓的危害。
“我的徒儿如今是越来越厉害了。”
玄知觉得她骄傲的模样有些可爱,没忍住摸摸她的头,答应了她的要求:“可以,我方才也并未说他中毒,只说他服用了许多丹药,脉象奇怪,需要晚些时候再行诊脉。”
这只是托词。
因为假如他说皇帝中毒,对方会要他立刻给出解决方案。
萧云随即又回答了他最开始问的问题:“父皇年纪大了,如果被打击到情绪,身体突然虚弱起来,精力不济,也非常合理。”
让皇帝处于虚弱但不致死的状态,对她的好处也很明显。
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监国,主理朝政。
而不是仅仅是帮忙处理些朝政,对那些十三曹送来的奏折只有阅读和驳回的权利。
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心意下达政令。
玄知又摸了摸她的头。
现在的徒弟是越看越讨他喜欢了。
一个顺着自己的心意选择,还聪明到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可爱女孩子,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玄知收回手,在大家别过脸但忍不住偷瞄的视线中,仙风道骨地说了句:“太子殿下的身体也并无大碍,本座去看看皇后娘娘那边的情况。”
萧云看了看还有二十多人没有被审问的广场,选择跟玄知一起回到案发现场,看看有没有新的收获。
黄鼠狼早被打死丢出去,皇后的尸骨也已经被二皇子忍着恶心捡出棺材,在地上拼成人体。
虽然状态都很糟糕,但胜在完整。
并未出现被黄鼠狼拖出去玩耍导致丢失的情况。
国师念了句经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瓶,打开后对着尸骨微微倾斜,里面的清澈液体随之洒落。
清新典雅却十分霸道的香气将偏殿中的复杂气味压下去,接触到液体的地方迅速变白变亮,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所有人都被这个景象迷惑,敬畏地看向国师。
在众人的认知中,宫里有许多的装神弄鬼的假道士,但国师一定是真的。
所以所有为皇帝引荐道士的人,都从来没有想过取代国师。
萧云则是有另外的感慨。
古代巫医不分家,不是没有道理的。
对缺乏生物化学和医药知识的人来说,超出认知的事情统统可以归为神迹。
她虽然不知道这瓶子里是什么药,但能够猜出是某种能够洗去蛋白质和油脂的试剂,国师被通知来为皇后测算迁棺移宫,会提前带上很正常。
感知到周围的气氛,二皇子心底不太情愿,表面十分感动地对国师表达感激,称赞对方的能力。
然后又暗藏嫉恨地看了太子一眼。
这种母妃早亡背后没有家族的家伙能够当上太子,完全就是沾国师的光。
而他当年仅仅是因为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说皇帝修仙误国,会被天下人当成昏君,撺掇皇帝砍道士),就被贬为庶人,过了十年的苦日子(指靠皇后嫁妆过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
萧云对这点敌意完全没放在心上,她扫了偏殿一眼,发现不对:“方才有人来过这里?”
二皇子心不在焉地回答:“有宫女过来打扫过。”
萧云:“……所有宫人都在外面接受盘问,有宫人进来,你们就没一个人觉得奇怪?”
她吃人的目光让每一个都噤若寒蝉。
二皇子解释的声音都虚了许多:“地上有摔碎的花瓶和花,还有开棺留下的木屑和运柳妃尸体留下的血迹,放在宫里,根本要不了这么久就有人来打扫。”
萧云:“……其他人也觉得很正常吗?有人记得那打扫的宫女长什么样么?”
今天被挨了几顿批的禁卫们闭了闭眼,很想昏过去算了。
他们之前在偏殿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谁会注意一个低着头来打扫的宫女啊?
萧云终于忍不住发出经典的咆哮:“朝廷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是要气死孤和父皇吗?”
人呼啦跪了一地。
傅朗看到殿内的场面,停在门口有点退缩。
主要是太子又在扶额,看起来很头痛的样子,他怕又有事情让自己做。
然而他的退缩毫无意义,因为萧云已经看到他了。
“傅大人!”她的声音明显上扬,“是有什么发现吗?”
傅朗点点头,交代道:“管理库房的人说,今天早上有一个陌生的宫女去库房要花瓶,那宫女右臂似乎受过伤,接花瓶的时候倾斜了一下。”
“那禁卫有发现谁的右臂受伤了么?”
傅朗摇摇头。
“此人一定还在行宫,等着下一个人出事。”
萧云陷入思索。
下一个出事的人本来应该是皇帝,但是玄知已经暂时将皇帝的毒压了下去。
如果想把凶手钓出来的话,必须提供一个新目标。
月贵妃肯定不行。
贵妃娘娘作为皇后曾经的头号大敌,能够站在皇帝边上而不中毒,这就说明凶手已经下过手但是没用。
那么她这个现任太子行吗?
好像也不行。
凶手极为谨慎,而她的习惯是不让人近身且随身携带暗卫,突然暴露破绽只会让对方警惕。
与皇后有关的人还有谁呢……
傅朗:“白统领从宫里将柳妃的贴身宫女和从前伺候过皇后的宫人都带来了。”
萧云眼睛一亮。
如果柳妃做了对不起皇后的事情,那柳妃的贴身宫女肯定也不清白。
这不是现成的鱼饵?
她让人将偏殿四周封锁起来,然后传唤皇后和柳妃的宫人。
皇后曾经的宫女外表苍老,皮肤粗糙,似乎在皇后去世后的岁月里过得并不好。
柳妃的贴身宫女脸色苍白,眼神惊惶,很显然对情况并非全然不知。
萧云先问了柳妃的宫女:“柳妃是何时失踪的,你为何没有上报?”
柳妃宫女全身发抖:“是……五月初一那天失踪的,娘娘说,初一是皇后的生辰,她要出宫为皇后娘娘祈福,所以我没有上报。”
萧云:“祈福是很好的理由,柳妃为何不告知陛下,私自出宫来行宫?”
“这……”
“因为你们娘娘根本不是来祈福,而是来发泄心中怨恨的,对不对?”
看着柳妃宫女骤变的神色,萧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紧接着逼问对方:“柳妃与皇后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旁边神色木讷,仿佛看破红尘的皇后宫女突然说了句:“皇后娘娘一向待柳妃不薄,哪怕是将死,也也为柳妃请封妃位,就算是嫉恨也该感恩的吧。”
萧云在她说完后,才淡淡地说了句:“没到你说话的时候。”
皇后宫女闭嘴不言。
柳妃的宫女却一改怯弱的模样,情绪激烈地说:“娘娘给皇后当了那么多年的屠刀,宠爱资历一样不缺,却一直到皇后死才得封妃位,你难道觉得这是赏赐么?”
“谁不知道这个妃位是想让二皇子身边能有个高位妃嫔做庇护?皇后做这样的打算,从未想过自己曾经对我们娘娘说过什么么?”
情绪上来,她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将皇后和柳妃之间的旧事当众讲了出来。
原来在很久以前,皇后曾经给柳妃画过饼。
说只要能够生下孩子,无论男女,都让她登上妃位,以后好为孩子挣一份前程。
那时候皇帝还没有沉迷修仙,宫里的高位妃嫔寥寥无几。
柳妃就一直抱着期望,等着自己怀孕的那天。
但一连好几年都没有怀上,宠爱也渐渐少了,她急得想过很多办法,吃过不少坐胎药。
终于怀上了。
她高兴地去跟皇后禀报此事,皇后说前三个月不稳,等满了三个月再告知别人,她也乖乖答应。
结果没多久就流产了,而且太医说她再也怀不了孩子。
柳妃从那时起就意识到皇后根本不允许有人在自己之前生孩子,哪怕是自己的人。
她心中难受,但依然要在皇后手底下讨生活,就将恨意压在心中。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宫里的孩子越来越多,甚至连舞女都封了妃位,她却还是柳嫔。
积累的恨意在皇后死去后彻底爆发。
萧云:“所以,皇后的葬礼是柳妃与吴奉常合谋,而二皇兄对父皇出言不逊,也是柳妃撺掇的?”
柳妃的宫女沉默不言。
但其他人已经确信此事,人群中的某人更是眼中淬毒,手摸进了袖子里。
第 100 章
几乎是那人一有异动, 白羽卫安排在暗中的人就把人逮住了。
让人跑一次,是他们警惕性不高。
跑两次,是禁卫无能。
第三次, 萧云和皇帝从暗卫调来的人都潜伏在人群里, 还抓不到人,就是鬼故事了。
被抓住的人,从打扮上看是太监。
几乎跟最开始那个喊闹鬼的宫女判若两人,易容术堪称出神入化,怪不得没人发现不对。
墨衣非常熟练地给此人灌了兑麻药的解毒汤,让对方没法立刻去死的同时, 还失去反抗的能力。
白潜在旁边看得啧啧称奇:“我之前还觉得你们墨楼把人分成两批培养是捡能力不全的人培养, 强拔矮个儿, 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好处,至少你的脑子比甲影, 不,甚至是大部分的暗卫都强。”
墨衣:“……”
萧云:“……”
你们白羽卫培养全面型人才,进行残酷式淘汰,但是也没见您脑子多好使啊。
主仆二人的无语没有传达到白潜的脑子,他提着人, 就去已经极为不耐烦的皇帝面前问话。
萧云一路小跑,都没赶上对方。
好在主殿和偏殿不远,她赶到主殿的时候, 审问才刚刚进行到犯人揭露身份。
皇后的暗卫,朱厌。
“皇后竟然有暗卫!”
皇帝的惊呼让所有人都对他投去奇怪的目光。
身为皇帝, 居然不知道皇后手里有一支暗卫……
皇帝低声说了句:“父皇怎么从未跟朕说起过此事。”
萧云在心里吐槽:那肯定是一早发现你不靠谱呗。
盛国的暗卫在不主动暴露的情况下,是很难发现的, 因为暗卫服务主子的逻辑和宫人服务主子的逻辑很相似,作风上难以分别。
而且为了方便和更加隐蔽,大多数暗卫都会将自己的体型控制得和常人相近。
尤其是女性暗卫,平时接受的是技巧训练,身上都几乎见不到肌肉。
拿萧云身边的贴身侍女举例,墨衣是娇小甜美型,松语和梧桐是高挑御姐型,但同样体瘦腰软,非常符合外人对侍女的刻板印象。
皇帝不太高兴,但为了避免持续暴露自己的无知,他示意审问对方的罪责。
朱厌非常干脆地承认了杀害柳妃,行宫总管和吴奉常的事情,并且表示:“暗卫只能等待主子的吩咐,否则不能自作主张。皇后娘娘让我们在她死后不得与人结仇给生者添麻烦,所以这十年我们什么也没做。”
“楼里的人已经准备向陛下禀明身份等待新主,他们都忘了皇后娘娘,但是我忘不了。”
“所以我打算带几个人一起给皇后娘娘陪葬。”
朱厌很是遗憾地看着月贵妃说:“奴婢本来最想带走的人是贵妃娘娘,可惜她一直待在陛下身边,我担心误伤陛下龙体,只好收手。”
皇帝沉默了很久很久。
想起了很多旧事,想起皇后的贤惠,体贴,温柔。
皇后从未因为手中有一支暗卫而生出野心,也从不与朝臣相交,不拿那些祖宗规矩来压他,在他偶尔昏头时也会提醒……
除了对嫡长子的病态执着之外,皇后简直是他心目中的完美皇后。
她虽然打掉了很多孩子,但很爱他。
“你既然有意为皇后陪葬,那朕就给你这个恩典。”皇帝淡淡地说,“皇后将牵棺移宫,你过去守着。”
然后又让人勒死了柳妃的贴身宫女,直接结束审问。
够潦草,也够符合他的作风。
萧云隐约觉得有些古怪。
朱厌说最想杀的人是月贵妃,但是月贵妃在皇帝的身边她不好下手。
可是中毒的人却是皇帝。
虽然也可以解释成事情败露,她担心连累二皇子所以说了慌,但仔细想就能明白,朱厌如果想让二皇子继承大统,是绝不会在自己的复仇中加上皇帝的。
皇帝一死,登基的无疑是她这个太子。
合适的做法是淡化二皇子的存在感,勾起皇帝对皇后的怀念与愧疚。
就像她此刻做的事情一样。
而且如果是想让人发现皇后棺木的问题,多的是办法,大可不必将柳妃的存在暴露出来,以至于让他们生出警惕,将她抓住。
萧云的目光落在朱厌的右臂上停留片刻,发现那里有血迹渗出。
符合库房那边给出的口供。
而且她也想不到谁还会帮一个死了十年,并无太多遗产的人。
其实,换个思路想,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想送人去见自家主子的疯子,做事缺乏逻辑,临时改变主意都很正常。
万一朱厌是给皇帝下了毒之后,才想起了二皇子呢?
或许是她多疑了。
“陛下。”
耳旁突然传来月贵妃婉转动听,又隐隐带着害怕的声音。
萧云抬眸望去,见月贵妃半贴在皇帝的怀中,仅仅抓着对方的手臂,眼中泛着水光:“幸好……幸好臣妾一直有您陪着。”
皇帝怀念感伤的表情一顿,将她抱进怀里温声安抚。
又让人把朱厌带下去,先关进牢里,等皇后移宫的事情确定了再放出来。
摸着月贵妃光滑如缎的长发,皇帝叹了口气说:“我误会爱妃多年,未尝不是因为皇后当初所言……只是逝者已矣,希望爱妃不要太放在心上。”
今天的事情不仅让他想起很多皇后的好。
也让他想起过去那些年,皇后对月贵妃的针对和敌意。
在两边闹得不死不休的时候,其实谁都不能相信的,怪他当年想的太少,直接因为皇后的话而误会所爱之人这么多年。
月贵妃将头埋进皇帝的胸膛里,遮住眼中的厌恶,用伤感又依恋的语气说:“陛下……愿陛下惜取眼前人,不要再将臣妾推远了。”
皇帝很是感动地搂着她,各种安慰和许诺。
甚至说要在百年后与贵妃同葬帝陵。
萧云看得大为震撼。
她不懂,皇帝为什么一副“帝王的爱远胜于其他”的样子。
男人就是自信啊。
他早年可能还能有点身材和颜值什么,现在就只剩皇权值得别人看一眼好吗!
皇帝不知道太子心中所想,他牵着月贵妃站起来,宣布自己今天的活动结束。
“朕累了,要回宫歇息,等会儿让国师重新定个吉时,今天的祭祀交由太子代为举行。”
在他走后,傅朗突然悄摸出现在萧云身边,低声说:“朱厌的右臂是前不久刚被打伤的,而从库房之人的描述来看,那个拿花瓶的宫女是旧伤。”
反射性地倾斜身体,和因为受伤而不得不倾斜身体,动作之间是有微妙差距的。
萧云不动声色地压低眉毛:“父皇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此事已经到此为止,傅大人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傅朗近乎欢快地应了声是,然后表示自己要跟随圣驾回宫。
萧云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放他离开。
啊。
目的达到。
萧云突然发现,这次的结果可谓是皆大欢喜。
她想要拉下台的吴奉常已死,身后的势力也将迎来清算。
朱厌报了仇,还能守着皇后的棺木直至随葬的那一天。
二皇子表达了孝心,大大减少皇帝对他的厌恶,看皇帝的态度,朱厌这支暗卫八成要交到他手里。
而月贵妃,也成功地借着十年前的旧事,彻底洗清皇帝的怀疑,达成“生者赢过死者”的成就。
但皇帝的毒……
假如不能解,那么朱厌会被认定为元凶,二皇子也会被迁怒。
届时,赢家里依然会有她和月贵妃。
真正的幕后人不是她,那就只能是看起来柔弱无助,担心被皇后的人报复的月贵妃。
想通一切后,萧云在心中真诚地期望:希望被她打乱计划的贵妃娘娘不要生她的气。
月贵妃并未将二皇子放在眼里,对皇后的恨意也只是顺带(主要是恨皇帝)。
而且她也很清楚,在当不了太后的情况下,她这个异国之人最佳身份,只有皇帝的宠妃。
给皇帝下毒,也只是希望能够让皇帝更好控制。
所以在发现国师悄悄给皇帝解毒的时候,月贵妃只是微微失望,随即对萧云的态度越发温和亲近。
反手就让十一皇子继续病着,什么时候想开了,会尊老爱幼,礼敬兄长了再放出来。
在皇后的灵柩迁往坊州的行宫后,天气进入炎热的夏天。
皇帝开始燥热难眠,在寝殿里摆了两座冰山,又让国师给配了安眠的熏香,才能勉强入睡。
只是睡得也并不安稳。
他整夜整夜地梦到过去的一些旧事。
梦到意气风发的少年,梦到金戈铁马的青年,又梦到一个个早早逝去的故人……
他虽然还未修成仙人,但似乎也已经逐渐地与人世脱离了。
或许是冰用得太多,夜里没有关上窗户,也或许是心中的思虑太重,一向身体康健的皇帝终于病倒了。
他感到极度的虚弱和难受,可是太医们却口径一致地表示只是普通的风寒,并无大碍,只需静养。
皇帝突然之间就意识到,他是将近六十岁的老人了。
而肉身成仙的路,他还远远望不到尽头。
或许只能像国师说得那样,在死后带着陵墓的那些布置一起,以帝王的功德成仙。
可是各处送来的奏折,几乎每一封都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他感到无力处理,又担忧放任不管有损功德。
在某次突然昏倒后,皇帝终于做出决定:“朕决定闭关修炼,不理俗世,由太子监国,三公协理。”
然后又封二皇子为寿王,将皇后的暗卫转到他名下。
闭门思过的苏丞相提前出来,二皇子也将参与朝政,表面上看太子没法一家独大。
但太子本人却很乐见这个场面。
萧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苏丞相上朝时发现自己的人少了不少,又都站在角落的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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