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苏丞相平生第一次, 想要相信命运。
不然他不敢信,自己只是几个月没上朝,盛国的朝廷就变成了他陌生的样子。
九卿之中最后一个他的人死了, 还拖累了奉常府的半数官员。
这就也就算了, 缺失的这些官位给那些老牌世家提供了回朝的便利,才是最令他痛心的。
他花了十几年将这些世家排挤出朝堂。
现在的情况,约等于他十几年的心血白费,还吸引了那群人的仇恨!
还有,最要命的是皇帝已经决意不理朝政。
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轻易地得到皇帝的准许,去做一些事情。
太子监国。
可不是要跟他分庭抗议, 而是要当他的顶头上司。
要是十三曹还在丞相府, 他或许有一争之力, 现在他就是个处理公文的工具,话语权仅限于能说话。
剧烈的心痛下,苏丞相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了那幅画而选择闭门思过。
即使他清楚自己做决定, 只是想避避风头。
他也忍不住想要将责任推卸到别的什么东西身上。
苏丞相颇为凄凉地站在百官的左首,群臣不再像以往那样紧随他的身后,而是谨慎地保持着距离,无人跟他搭话。
他便清楚地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已经跟从前短暂的落入下风不同。
是真的, 大势已去了。
真正意识到这点之后,苏丞相反而失去了焦躁的情绪。
只要他还是丞相,还站在朝堂中, 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现在的朝堂又不是太子的一言堂。
那些老牌世家的人看不惯他,更看不上太子。
对于他们, 太子也不能像从前对其他朝官那样,说砍就砍, 说抄家就抄家。
也该让太子瞧瞧,这些百年世家的厉害。
坐在帘子后面的萧云察觉到苏丞相态度的改变,遗憾地收回关注。
不愧是他。
这么快就振作起来了。
萧云也抱着和苏丞相相似的想法。
不阻止苏丞相回朝,也是打着分担仇恨的注意。
形象不是一天就能改变的。
在她把自己包装成贤明太子之前,这个朝堂最好保持三足鼎立的状态,才能不出乱子。
师宣从萧云手中接过一道谕旨,走至台前宣读。
“宗庙乃社稷之始,礼法乃治国之本,为奉常者,需明德以自守,晓礼制以理事,崇神虔心,敬祖守制,吴国公乃两朝旧臣,奉静娴大长公主为妻,恭良顺俭,先帝与陛下常称赞加恩,今仰承万岁之意,加奉常之职。”
吴国公就是宁雨笙的祖父。
皇帝的亲姑父。
比起对皇位有威胁的亲叔叔怡亲王,皇帝一直更愿意给姑姑加恩以示自己对宗室的关照。
吴国公早年还跟随皇帝一起打过夜国,身上有武将的荣职。
所以尽管他近些年一直修身养性,不管朝政,也并不影响他家门第显赫。(所以原著里,反派才会娶宁雨笙来给贵族释放友好信号)
吴国公立场也一直很明确:你们打你们的,要是惹我就别怪我抽你的脸。
萧云有意找一个身板过硬,又处在党争之外的人来担任奉常一职。所以在看到宁雨笙的信时想到这位后,第一时间去找吴国公问过对方的意向。
没想到对方很干脆地答应了。
问理由,吴国公就笑呵呵地说:“这么大一家子人,我活着的时候还能供他们风光地过日子,等我死了,怕是有些小辈连吃穿都发愁。”
吴国公府是四世同堂,宁雨笙年纪最长的侄子已经到了进学的年纪,但是她的堂兄之中,并没有人有功名加身。
叔伯中虽有一两个将军和禁卫将领,却并不得重用。
吴国公和其妻子要是去世,国公府必然会走向衰落,所以他现在改走文官的路子,反而能为家里的小辈挣一份前程。
不管吴国公的目的是不是如此,反正萧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除去奉常之外,如今的九卿中,郎中令由白羽卫的统领白潜兼任。
廷尉被萧云换成了窦白风。
治粟内史是杨谷举荐的人,算是半个太子党。
卫尉是半个国师的人。
典客一向是透明人,皇帝不接待外使,他就几乎没有出场的机会。
太仆傅朗已经回归自由身,不用再去左相府上打卡,由于其邪门的属性,短期内不会有人活得不耐烦地去拉他入伙。
少府是老墙头草了,除了坚定地听从皇帝之外,谁权势高捧谁。
宗正是一把年纪的怡亲王。
唯一能被拉拢入伙的也只有怡亲王。
但读过原著的萧云知道,怡亲王活不了几年,为了争王位,她那几个堂叔会闹得非常难看,以至于让一个庶子降爵承袭。
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明华郡主,也将迎来落魄的结局。
要是谁愿意蹚这趟浑水,她也乐见。
三公九卿地位稳固,朝堂短期内就不会有太大的震动,最多小打小闹一番。
萧云准备暂停搞事,发展民生,扩充军备。
以对付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对武将方面的调动,她的动作要大的多。
首先是封张能为征北大将军,派去由厉王府世代镇压的边关,以“抵抗蛮夷”的理由招兵。
本代厉王被前代打压多年,懦弱又不堪大用。
居然很听话地遣散私兵,让那些被前代厉王养出来的强兵悍将回去种田。
张能过去招人,可以现捡一批强悍军队。
那将是她最大的王牌。
其次,萧云给了李四一个“奋威将军”的身份,满足对方愿望的同时,也满足自己的一点儿恶趣味。
她还记得李四当初那封投降信上的措辞,让她有种对方要拜她当义父的错觉。
董卓封吕布当奋威将军。
她也封李四当奋威将军。
不同的是,她会给实权,李四也没那个能力背叛她。
萧云遣李四去会州募集兵马,用的理由是防止夜国从会州进军,直接威胁京城。
会州与夜国接壤的地方只有一座小城。
皇帝当年走的就是那座小城,直奔夜国的都城去,最后掳走夜LJ国太子妃,还逼得夜国迁都。
后来那座小城前去夜国的道路就被夜国人工堵死了。
所以那城里没有多少守军。
萧云只要制造一点儿夜国在清理道路的假象,就能名正言顺地招兵买马,以防和州叛乱。
另外,萧云又重新启用了一批老将,派他们去各州当督军。
其中包括了宁雨笙的叔伯,一方面是卖吴国公一个好,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家的姑娘都有不错的武艺,其他人指定也不错。
对于原著中提到的一些混乱地带,则是派去一些年轻小将。
这些想要建功立业的年轻人,一旦发现不对,就会及时上报,而不是像一些老油条那样明哲保身。
把这些事情都吩咐下去。
萧云挤出来一点时间,去见了宁雨笙一面。
在遇到的所有女孩子中,萧云第一欣赏有上进心,会为自己打算的杨英蕤。
第二欣赏我行我素,敢爱敢恨的宁雨笙。
她们都有一种不为世俗所束缚,飞扬向上的精神,是很明媚的姑娘。
因此她不希望宁雨笙继续跟在苏凤裳的身边,当对方手中的工具,陷入各种不该她考虑的宅斗。
“今天是要下红雨了吗?我们的大忙人居然主动下帖子请我来。”
许久不见的宁大小姐边踏入门内,边发出声讨。
萧云一见她,就眼前一亮。
一方面是被对方身上的金银宝石闪到了,另一方面是被宁雨笙的神采所感染。
“再忙也不能忘了我们宁大小姐呀。”
她故作讨好地扶了对方一把,将人引到桌边坐下,切入正题:“今日喊你来,是想告诉你一声,殿下要将你三哥派去坊州长虞县。”
“去就去呗,他也老大不小了,孩子都会跑了,现在不去挣功名何时去?等着我祖父和爹都死了再继承家里的爵位?”
宁雨笙不在乎地偏头,头上步摇轻轻摇晃,发出珠玉碰撞的清脆声响。
有一种不管别人死活的美感。
萧云失笑:“我喊你来,是想说,那长虞县有些问题,你兄长此去,恐怕会有危险。”
“嗯?”宁雨笙将头转回来,“你仔细说说。”
萧云便半真半假地说:“殿下收到密报,说长虞县的山匪很可能是官府养的。”
一般来说,郡县不设县尉。
但是坊州到处都是山林,有些地方常有山匪肆虐,为了对付这种情况,部分郡县设有县尉一职,自行招募官兵进山剿匪。
长虞县就是剿匪大县。
年年都剿匪,年年都抓不干净。
而且近三年已经死了五任县尉,两任县令,和若干机要官员,只有县里的主簿还是原来的那个。
可以说是流水的县官,铁打的主簿。
“长虞县近几年给朝廷交的税越来越少,说是很多都被山匪劫走,剩下的还要分一部分发放给参加剿匪的官兵。”
最开始怕朝廷追责,派军队过来剿匪,还没有这么过分。
后来发现朝廷根本不管,那群人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
萧云:“而且,当初张将军带着人在坊州一带暂驻的时候,发现长虞县的青鸦寨经常有人下山去县城中,不像是山匪的做派,倒像是住在城外的人。”
得益于这份情报,她才决定拿长虞县的“山匪”来开第一刀。
宁雨笙:“殿下既然知道这么多,想必也知道该怎么对付那群蛀虫,你告知我,是想让我回去提醒三哥注意安全?”
萧云摇了摇头说:“殿下已经从禁军中分出一千人马,准备让三公子带去。”
“那你……”
“我是想问你,是想要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还是去试试,能不能效仿开国时的昭宁镇国公主,当一名女将军。”
第 102 章
宁雨笙呆了很久。
她从未想过这种事情。
从锦绣繁华中出生和长大, 家里所有人都说,苦已经被前面的人吃了,作为家里最受宠爱的女儿, 她只需要负责享受这份荣耀就好。
就连大多数世家贵族女子需要承担的联姻, 也随她喜欢。
想嫁人嫁人,不想嫁人就当一辈子的宁大小姐。
她近乎是无忧无虑地长到这么大,未曾考虑过未来,也未曾想过自己要去做什么。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她会突然觉得自己这人生过得怪无聊的。
没有一点波澜和意外。
但要让她跟那些二世祖一样去作死,她也不愿意。
直至今日, 听到这句“你想当女将军吗”, 她才惊醒, 发现了不对劲——她们的哥哥们都会为了前程而担忧,但是她没有。
她没有前程!
怎会如此,她难道不是全吴国公府最尊贵, 最重要的宁大小姐吗?
宁雨笙用顿悟一般的语气说:“最近凤裳也不像从前那样,常拉着我去参加各家的宴会,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有时候去她家,还发现她在看什么《春秋》, 你是也给她安排了前程?”
萧云眨了眨眼睛,没有否认:“苏妹妹从前也很热衷自己的前程,希望能嫁去好人家当主母, 如今没了嫁人的忧虑,自然要想着奔其他的前程。”
她安排苏凤裳去搞情报了。
那么好的人脉, 心思也够缜密,演技还够, 不干情报可惜了。
暗卫虽然有一套成熟的情报体系,但是皇帝现在派暗卫监视她了,她表面可以高调,私下里得低调些。
宁雨笙听完皱起眉头:“我早跟她说过,靠嫁人不如靠家里。她只说什么,她跟我不一样,我看苏丞相对她也挺好的,之前出了陈津那档子事,她爹还给了她好多铺子安慰她呢。”
萧云但笑不语。
大小姐这是完全没看懂局势,真当苏凤裳在家跟她一样自在。
这样也好,将权利交到这种人手中,可比交到心思深沉的人手中要好。
而且宁雨笙要是真的当了女将军,以她家里人对她的宠爱和不放心程度,人脉资源不得大把大把地给?
她:“所以你怎么想的?”
宁雨笙极为干脆地说:“那我跟我一块儿去呗,到时候提那山匪老大的头回来送给你。”
萧云:“……”
不愧是将门养出来的姑娘。
接下来的几个月中,萧云完美扮演了“勤政务实,严明公正”的太子形象,没有主动地挑起过任何事情,也没有为己方的人谋过私。
每天处理完所有重要公务才睡觉,严抓新老朝臣的精神面貌,提倡身体锻炼,给他们安排最好的医疗资源,令他们务必完成每天的工作再下班。
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召集大臣们共同探讨“如何让盛国变得更好”。
分上中下旬带头做慈善,探望城东的孤寡老人,去官学关心学生的学习和生活。
老牌世家与苏丞相党打架的时候装瞎。
但凡有举报就第一时间彻查,判决,公示一条龙服务。
举荐上来的新官员通过考核后第一时间安排工作,在考评中加入绩效的定义。
在她的带领下,全京城官员的平均工作时间都上升了一个时辰,还有许多官员自愿在休沐时完成工作。
虽然依旧有很多官员能够清闲地喝茶,但有效减少了中低层的混子数量。
那些等着她提出新政,然后拿新政做文章搞她的官员都惊呆了。
茶馆。
“太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但又好像做了很多。”有人喃喃出声,眼神透着一股连续工作三天三夜的麻木与痛苦,“我向来知道御史的可怕,但是没想到太子会比御史更可怕。”
“因为御史消息没有太子的灵通。”他的同伴也十分虚弱地说,“你不知道,我前天去衙门迟了半刻,太子让人给我端了一碗枸杞乌鸡汤,劝我纳妾要量力而行。”
他立刻投过去同情的目光:“当着所有同僚的面被这么说,真惨啊。”
“嗐,幸好我上司那天被举报贪污,让太子抓走了,不然我是衙门都不想去了。”
坐在他们隔壁桌的紫衣公子端起有些放凉的茶水,遮住唇边的笑容。
饮尽杯中的茶水后,他站起身,朝着楼下走去。
正巧从楼下路过的萧云微微仰头。
瞧见紫衣公子清隽俊雅的侧脸,有些不可置信地停住脚步。
“殿下?”
同行的上官迟唤了她一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楼上,只瞧见互相吐苦水的两人,笑了笑说:“那两位大人看着面熟,莫不是在偷偷说您的坏话?”
萧云收回视线,淡淡地说:“说孤的坏话又如何,不耽误事情就好。”
她想得很开,没有不被下属抱怨的上司,不敢来她面前呛她的都是理亏!
上官迟:“我还以为殿下是想上去对他们说一句‘你们不想干,有的是人想干’。”
这是太子殿下昨日怒批某些偷懒耍滑之人的话。
他觉得非常好使。
萧云:“说得好,你上去对他们说。”
上官迟摇摇头:“我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就先放过他们吧。”
她的声音越发阴森:“希望你特意将孤从太子府喊出来,不是想躲懒,而是真的有惊喜要奉上。”
某人拍着胸口打包票:“包您满意。”
说着就引着她去对面的酒楼,自掏腰包喊了一桌席面,请她坐在主位上,才神神秘秘地走出去。
萧云想着自己看到的那人,仍旧不敢确定那是否她所想之人。
从翰州寄来的信中,并未提及谢攸要来京城的事情。
他如果在此时来京城,是要干什么呢……
“殿下!”上官迟尾音上扬,推开门走进来,又迅速侧过身,手指向自己身后的人,“这就我要为您引荐的人,翰州有名的大才子,晏怜,晏解语。”
礼貌地站在门外的人,有着一张极为好看,又极为无害的脸。
一袭白衣勾勒出略显消瘦的身形,肤色也有种常年不见天日的白,薄唇泛紫,似乎是久病之人,但气质异常温和,眼神有光。
见到他的人,会想起春日的湖水,秋日的清风,冬日的暖阳,从心底生出愉悦亲切之感。
萧云整个人都坐直了。
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只有一句:“解语应该不是晏公子的字吧?”
“殿下聪明,这是我们这群熟知晏怜的人给他起的外号,夸他善解人意,贴心又温柔。”
上官迟的表情透着几分古怪,但还是卖力地给自家殿下推销自己的小伙伴:“您之前让我介绍能干活的,我托伯珩举荐了些,又觉得这样有些敷衍,所以费了不少工夫,才将这位从深山老林里请出来。”
“殿下应该猜得到,我这位朋友擅长什么。”
萧云让人安排晏怜坐下,以一种莫名的口吻说:“既然外号是解语,晏公子想必很善言。”
准确来说,是擅长游说。
也就是,纵横之术。
晏怜很规矩地坐在席上,闻言谦虚地说:“谬赞,略通人情罢了,而且会说话并不是多稀奇的事情。”
上官迟坐在太子与晏怜之间,隐隐察觉有些冷场。
他奇怪地看向太子:“殿下从某处听说过晏怜?”
萧云扯了扯嘴角:“听过一些传闻。”
还看过原著。
晏怜跟上官迟的年纪差不多,自然跟女主搭不上感情线(单向),而跟女主没有感情线,还长成这样,通常只有反派角色可以扮演。
原著中,这位擅长纵横之术的晏公子,先后跟随过三任主公。
每一任都在他的帮助下做出过一番事业。
但每一任都死于非命,不得善终。
因为他不仅擅长说话,还有着比上官迟更离谱的善恶观,用过的毒计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盛国大乱,久久没有能统领一方的霸主,此人功不可没。
也是在他的设计下,男主才在攻打某座城池时做出了屠城的决定。
虽然在萧云看来,那更像是原著作者想要塑造“修罗杀神”的酷炫形象,又怕读者骂得太狠,才非要给出的“罪魁祸首”,但在原著中,那就是既定事实。
萧云看晏怜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表面清纯的毒妇。
而晏怜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举起的筷子又放下,颇为无奈地说:“看来,殿下对晏某有些误会。”
萧云:“不,孤是在试图通过你好看的皮囊,看清底下的是什么成分的毒药。”
晏怜闻言,蓦然一笑,眉眼间透出妖异之色:“上官兄诚不欺我,殿下果然是很有趣的人。”
萧云冷着脸:“说说你此行的目的。”
晏怜:“全盛国都在关心京城的局势变动,殿下的贤名已经传遍天下,许多能人异士都赶来京中,想要取一份功名,晏怜自然也想。”
“某见殿下手中的刀剑甚利,却悬而不落,似怀慈悲之心,因此前来为您出谋划策。”
第 103 章
萧云的警惕刷的一下就拉到了最高。
他开始, 他开始带着自己的毒计开始游说人了。
晏怜:“从殿下这段时间以来的举措来看,您对天下局势的掌握和长远目光都要远胜他人,却一直在做延缓的举措, 恕某直言, 您难道是在期待事情不会发生么?”
萧云沉默。
她的思想终究是跟当代的人不同。
在别人没有明显地犯下大错时,她不会主动采取致死的攻击手段。
目前所杀过的人中,没有一个无辜之人。
所安排的各种行动,也尽可能地不给别人带去麻烦。
晏怜紧接着又用略带忧愁的语气说:“殿下仁慈,可是别人的心肠都很歹毒啊。或者说,他们本身都没有善恶观, 只是在被野心和利益驱使。”
“打压或是安抚只能让他们暂时蛰伏, 终有一日, 他们将欲壑难填,拿蛰伏时积攒的力量去造成更大的破坏。”
“那样的场景,是殿下想要见到的吗?”
晏怜的话就像是国师的药, 无论毒药还是良药,都带着令人心醉的甜蜜。
让人觉得很有道理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听他接下来提出的建议。
一旦做出这样的等式,萧云反而放松下来。
因为她只需要分辨什么是毒药,什么是良药就好。
哪怕是心地善良的人, 也可能因为信息误差和考虑不够周全而提出错误的建议,保持自我思考和分辨能力,是为君者该做的功课。
“晏公子难道要孤未拿到切实的证据, 就对某些人发难?”
她笑着问对方,似乎即使对方提出这样的建议, 她也可以考虑。
晏怜摇了摇头,只说:“我想提醒殿下一件事。在提及此事之前, 某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殿下。”
“说。”
“殿下可知,如今的宗室里,约莫有多少人?”
萧云想起自己查过的财报,忍不住地心痛,答道:“还在宗室玉碟上的,约有七万人。”
数百年的王朝,宗室有这个数量很正常。
实际上这还是中期缩减过,颁布了新的规定后才得到的数字。
非世袭亲王的后代,从第六代子孙起就不上玉碟了。
郡王,国公等依次降等。
少府每年支付给宗室的口粮,都超过一千万石,可谓是一笔巨额支出。
“不上玉碟,不代表出族。所以萧氏的族人,实际上要超过百万人。”
晏怜说出了一个萧云有所预料,但听到后依然震惊的数据。
“你说此事的用意,是……”
晏怜:“各地多以宗族自治,萧氏是天底下最大的宗族,某在提醒殿下,要令诸侯与世家忌惮,需要借助宗室的力量。”
宗室人多,但是势弱。
藩王之中,异姓王与宗室亲王对半,但是异姓王的权利比宗室亲王要大得多。
前面的数任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不遗余力地打压其他宗室。
除去世袭亲王之外,所有王公都只有食邑而没有封地。
而且大部分都只能在京城,天子的脚下度过一生。
而世袭亲王与如今皇室的血缘关系已经比较远了,只能保持表面的亲近,私底下对彼此都很忌惮。
所以头一个有能力造反的人,会是身为异姓王的荣王。
萧云听到晏怜,首先是想到宗室势弱的周朝后期,然后又想到宗室势强皇室势弱的汉末,与某些拥有权利后就图谋造反的皇帝近亲。
扶持宗室,利弊都很大。
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它可以确定盛国的正统在萧氏。
就像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样,刘姓的诸侯必须要承认天子的统治地位,才能维护自身的存在的正统。
如果原著中,盛国后期割地而居的是宗室,盛国就不会那么乱,也会在男主攻打盛国的时候,考虑共同抵御外敌。
这就是宗族的力量。
萧云当然没打算整出来能划地为皇的宗室,但她也被晏怜说服,准备进一步提升宗室的影响力,从而减弱朝廷对世家的依赖。
晏怜为她倒了一杯酒:“某为殿下带了一个消息过来,或许正好能作为突破点。”
她端起酒一饮而尽,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他:“怡亲王有一位孙女,下嫁竹南乔氏,这位宗室的贵女,分别为丈夫,丈夫的大哥,丈夫的二哥,丈夫的侄子生下了孩子,前不久,又为自己的公公生下一子。”
萧云不禁睁大了眼睛。
而晏怜仍旧在说。
“她在家中,不仅是乔氏共有的妻子,更是他们取乐之物,时常被换上奴仆的衣物,与那些出身低下的奴隶女子一起,为他们起舞奏乐……”
强忍着不适听完,萧云说出自己的疑问:“怡亲王不管吗?”
晏怜:“这位贵女在家中不似明华郡主受宠,又因嫁的远,这七年间不断地怀孕生产,出嫁之后很少回王府。人家家宅里的阴私,即使流传,也不过一县一府,不会有人特意将它传到京城来。”
“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眨了眨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根根写着“无辜”:“在下便是竹南人,无意间听到此事,便寻了一位乔氏公子打听,对方以炫耀的口吻跟我讲述了这件事。”
竹南是翰州一郡,富饶程度仅次于谢氏所在的云穆和州府。
而乔氏是竹南很有权势的宗族。
按照上官迟所说的,晏怜不仅是翰州有名的才子,还有着那样的外号,想必人缘不错。
他那无分黑白正邪的性格,自然是什么样的朋友都能交到的。
萧云不知道此人与那乔氏公子交往的风格是如何,她只知道他在见到她之后没多久,就为她定制了一套话术和匹配的做派。
如果不知道他的本性,她会认为他是一个关心国家大事,敬重宗室,还很想为她办事的热心人。
她抬眸,直直地看向对方的眼睛:“你希望孤向乔氏发难,借此事提升宗室的地位?”
晏怜点头,表情很是诚恳:“是的,在下希望殿下能够将那位贵女救出苦海。”
“你很了解孤,觉得孤对女子会有一些优待和关心,也会同情她们。”她语气平淡,“但事实上,孤从不救自己找罪受的人。”
某些情况,她只有三句话:尊重,祝福,别死在我跟前。
当然并不包括明显被要挟,也找不到人帮助自己,相当于被囚禁在乔氏的那位。
她只是在掩饰自我。
不然很难解释,一个不近女色,本性冷酷的太子,为何会对女子如此好。
按照她给自己规划的人设。
她是一个杀伐果断,注重实用性,不做多余之事,必要时不择手段的太子。
萧云很快跳过这个话题,轻轻勾唇说:“你不只是想像你说的那样,借助这件事提升宗室身份,而是意在怡亲王。”
怡亲王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春天得的风寒到现在也没好。
要是被刺激一下,说不定就没了。
“上官兄说的不错,殿下明察秋毫。”晏怜为自己倒了杯酒,颇为腼腆地笑笑,“某这点儿小聪明,还来您面前搬弄,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萧云:“晏公子身体不好,还是不要饮酒为好。来人,将晏公子的酒换成补汤,再将桌子上辛辣刺激的食物端去隔壁桌,让上官去吃。”
以她喝了大半年中药调理身体的经验来看,这种一看是药罐子的人,平日里吃得一定很痛苦。
今天独自来赴宴,估计就是打算好好搓一顿,回去再找“太子赐宴,不敢不从”的理由糊弄身边的人。
在一旁陪坐的上官迟立刻就笑了:“殿下师承国师,精于五行平衡与养生之道,晏兄有福了。”
铱驊 晏怜的脸色更白了些。
好似一朵被寒风吹打的小白花,美丽又脆弱。
萧云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心情不错地说:“此事,孤可以做主。但有两个要求:其一,你需要在‘通知怡亲王’与‘问罪乔氏’之间选一件事去办;其二,在找到新的宗正人选之前,怡亲王不能死。”
无论是“通知怡亲王”还是“问罪乔氏”都是非常得罪人的事情。
尤其是会得罪乔氏。
即便乔氏出了这样的丑闻,也最多把那一家人给砍了,动不了乔氏的底子。
晏怜作为竹南人还参与此事,大概率会引祸上身。
她想借这个难题看看晏怜的本事。
至于第二条,既是警告他不要让怡亲王因为此事而死(会连累苦主),也是在暗示他,自己对怡亲王的死早有安排。
是的,萧云已经决定将晏怜纳入麾下。
此人虽然心思歹毒,但实在是聪明,又擅长计谋,口才又好。只要能够驾驭得当,会让她想做事情顺利很多。
上官迟虽然也擅长出主意,但他喜欢剑走偏锋,看人乐子,还喜欢摸鱼,不会主动增加自己的工作。
相比起来,要更不靠谱和不积极。
晏怜闻言,苦笑一声:“殿下可真是给晏某出了难题,但君有令,不得不从,就让在下代您去竹南走一趟罢。”
他选了更有风险的一条路。
看起来很有拜入太子门下的诚意。
萧云从晏怜手中拿到乔氏的罪证,拖着特意把碗端到晏怜面前吃饭的上官迟离开,回太子府紧急加班。
又让人给怡亲王府递了帖子,说明日要上门拜访。
最后避开上官迟让人去查谢攸是否在京中。
她匆匆忙忙地离开,没料到自己想要找的人,就在她离开不久之后,进了酒楼,一路走至上官迟预定的雅间。
晏怜正慢慢地吃着面前的“健康菜肴”,抬头看他,很是友好地说:“谢兄,你也是来酒楼用膳的?”
谢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第 104 章
晏怜见谢攸不搭话, 换了一种更为无辜的语调:“许久不见,谢大公子还是一副恨不得将某扭送官府的模样。”
“在洗脱罪名和嫌疑上,晏公子比丞相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下是没想过要将你送去官府的。”谢攸的目光在动过的餐具上扫过, 猜到刚才在此处之人的身份。
他微微一叹:“上官居然推荐了你。”
晏怜:“作为我们共同的好朋友, 上官兄向来很注意将我们分开对待,如果你选择入仕,他是不会向太子推荐我的。”
谢攸:“你对太子的感受如何?”
“很难想象,萧氏和国师能够养出这样有仁明之象的储君。”晏怜感慨着,“聪慧与善心兼具,又足够果断, 我以为世上有你一人便算多了, 没想到还有太子。”
谢攸:“那你觉得, 太子能够容忍你的做派?”
“什么做派?”
“不在乎牵连无辜,将人赶尽杀绝的做派。”
谢攸和晏怜其实没有直接矛盾。
谢攸看不惯这人,主要是对方很喜欢挑起事端, 动辄伤人性命,若是被人记恨就直接令对方失去报复自己的能力。
做事太过毒辣,还很喜欢挑衅銥誮世家。
近三年内,被晏怜设计挑拨陷害而导致败落的世家,高达五家。
正因如此, 晏怜才在翰州混不下去,要去别处求一份前程(或者说再次犯事的本钱)。
不然以此人的才学与聪慧,即使没有很好的出身, 也多的是人愿意吸纳他这样的人才。
晏怜:“某些方面,我与殿下不谋而合。譬如, 对于某些陈腐旧规,世家贵族所拥有的特权, 殿下也是很是讨厌。”
谢攸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他本担心晏怜来京城入仕,会闹出什么大事来,结果是来投太子。
那便无碍。
希望日后的某人也能像今天一样自信和高兴。
晏怜看着他的背影,隐约觉得不对劲。
就算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谢攸也走得太干脆了些,至少也该来几句名为“劝告提醒”,实则“警告威胁”的话。
看着面前寡淡的饭菜,他的心也寡淡起来,放下筷子去找掌柜打包一份带回去。
掌柜:“殿下临走时听说您还带了其他人来京城,便吩咐我们多准备了一份膳食,此刻还在锅里热着,公子稍等,我这就让人去给您装好。”
晏怜微微睁大眼睛,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外带的膳食拿出来时,他的预感就被证实了。
里面的东西,不是清汤寡水,就是味道不佳的补品。
他:“这,给我书童也带如此贵重的饭食,不合适吧?”
“殿下听说您带的书童还是少年,就说‘孩子正在长身体,也应该吃点好的’。”掌柜大赞太子的体贴和仁慈。
晏怜有些笑不出来。
他近乎可以遇见,如果自己以其他的理由要打包一份饭菜带回去,太子也预留的话来堵他。
离开酒楼去别处买,被太子知道的,该说他对太子的安排不满了。
“多谢。”
他挤出一个笑容,将食盒提着离开,去了不远处的客栈。
站在门口等他的少年身影挺拔如竹,生得更是俊俏非常,不像是书童,更像是哪家的小公子。
但事实上,他是晏怜应上官迟之邀,从翰州离开时捡到的。
他见到袁衍时,对方正在田间劳作。
腰上别着一卷书,每当累得不得不休息时,便会停下来擦干脸上和手上的汗水,将书拿出来翻看。
书是新书,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问之下,才得知对方竟然已是秀才,在县学中念书,手中的书是先生赠予的,在此耕作是为了生活自给。
十三岁的秀才,称得上一句神童了。
可惜家境比晏怜还不如。
晏怜虽然家里的人都死光了,但族人也死得差不多,留给他的家产足以让他这个药罐子衣食无忧地长大和接受教育。
袁衍小时候还好,读过几年私塾,后来父母双亡,家产被亲戚夺走不少,导致他生活清贫。
他天赋极佳,而翰州向来更推崇才华而非家世,日后在科举一途上必然坦荡。
只是那也至少三年后的事情,此刻还只能靠着自己种地来勉强度日。
晏怜想着自己还缺个书童照顾自己,就劝对方跟自己来京城见见世面。
没想到袁衍年纪轻轻,行事却十分靠谱。
多亏对方,晏怜才不至于一来京城就病倒。
“公子您回来了。”袁衍很有随从自觉地从对方手中接过食盒,听到对方说这是给他的之后,又表示感谢。
等回到房间后,他打开食盒一看,突然笑了:“公子今日定然是见了一位妙人。”
袁衍的这位主子很是懂得体贴,却也不会给他带这种除了营养健康外一无是处的食物。
久病之人的口腹之欲,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公子每当病得要死时就会谨遵医嘱,饮食清淡忌口,而等身体稍微好点儿,就会找各种借口吃重油重盐的美味佳肴,还会喝上几杯酒。
能让公子特意来京城见的人,自然是很好的借口。
结果连外带的膳食也如此清淡。
晏怜有些恹恹地靠着椅背:“确实是妙人,但愿那位之后不要一直如此。”
“看来,公子今日已经下定了主意。”
晏怜支着头思索了会儿,突然轻笑:“我到今天才发现,我其实跟谢伯珩一样,也不喜欢跟蠢人打交道,而喜欢跟聪明人聊天。”
所以那些被他背刺的人,都是自己找死的蠢货。
他只是没有提醒而已。
萧云不知道自己得到了好几人的肯定与称赞,她火速核实了晏怜给她的证据,确定乔家确实有大问题,就开始清点乔氏之中为官的人物。
乔氏的人大部分都在翰州为官。
京官也有两位,一位在十三曹,一位在京府,都是手中有实权的官员。
怡亲王府的姑娘们,婚事多由老王妃做主。
但是对没那么受宠,甚至都没什么印象的孙女,怡亲王妃并不会费心地去打探对面家里的情况,只要门当户对,求娶的态度说得过去就行。
这位下嫁乔氏的宗室贵女名为萧露,怡亲王四子第二任妻子的女儿。
萧露的母亲在她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而那位四爷现在的妻子是第四任。
根据续娶降门第的潜规则,她母家比起怡亲王府实在是不够看,所以她从小就过着爹不疼娘不管的日子,谨小慎微地活着。
她的婚事也是继夫人向老王妃提的。
上官迟:“京城的闺秀中,远嫁的并不多,乔氏一定给继夫人送了重礼,才让她这样卖力。”
萧云瞥了他一眼:“你又有什么主意?”
他嘿嘿一笑:“我们不如悄悄地将怡亲王府四房的二小姐接回来,给继夫人一个惊喜。”
若是真的做了亏心事,想必是会有什么举动的。
届时清算起来也不算是误伤。
“随你,别闹得太难看。”
萧云嘴上说得无所谓,实际上等的就是这句话。
有人提出来,她才好顺理成章地派人去把萧露先给接回京城。
乔家的魔窟,多待一刻都是极大的伤害。
迅速跳过这个话题,萧云说出太子更应该关系的问题:“怡亲王那边……你觉得如何说才好?”
上官迟摸着下巴说:“要不先跟怡亲王说他孙女快死了?”
萧云:“……建议很好,下次不要建议了。”
上官迟自己很快也推翻了这个说法:“对老王爷来说,孙女在乔氏受辱,那还不如死了。”
为了保住王府的名声,不将事情闹大,而悄悄杀死萧露。
怡亲王府的人未必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萧云也想到这点,脸色越发冷漠:“孤派几个太医去照看怡亲王。”
怡亲王活这么大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肯定扛得住。
等萧露接回来,她还得给对方安排几个暗卫,以免遭遇不测才好。
处理完手头的事务,萧云也等到了谢攸的消息。
对方确实来了京城,而且还是住在朱鸾巷。
她心中稍定。
谢攸大概并非是想避开她,而是此行的目的不宜让旁人知晓。
他已是谢家的家主,身份与上次来京城时不同,因此需要更加低调和谨慎。
如果他高调地来京城,她这个太子才更应该警惕。
看了看外头还不算晚的天色,萧云换上女装,坐上马车去了朱鸾巷。
刚到不久,就被箬竹敲门问是否方便见他们家公子。
她答应下来没多久,就见谢攸步子比以往更快地进门,然后顿住脚步,出神地看着她。
萧云迎接对方的脚步也是一停。
忽然感觉到一股陌生和难以适从。
这半年多以来,她充分适应了太子的身份,习惯当一个发号施令,支配一切的上位者,已经有些忘了与人平等交往的感觉。
但她并不想成为一个站在高台上俯视众生的人。
这可以成为一种手段,但不能成为她的人生。
太冰冷,也太孤独了。
垂眸敛起思绪,她站在门口,像从前相见时一样露出笑容:“怎么,谢大公子要给小女子表演近乡情怯么?京城可不是您的家乡。”
谢攸也笑,缓缓走过来,说:“若有一日,你所在的地方成为我的家乡,我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某人眨眨眼睛,拉着他进屋:“突然听到你来的消息,可是吓了我一大跳。”
“原本这两年是不计划来京城的。只是族中近来有些争吵,需要我决断。”谢攸无奈地说了自己上京的理由。
谢氏之中,有人希望他们跟其他旧世家一样复出,去支持如今的嫡长子。
也有人认为太子才能算是正统,他们应该劝太子与国师决裂,由他们朝着明君的方向培养。
萧云:“……”
无论哪个,都想得怪美的。
第 105 章
谢攸上次来京城的时候, 也是代表家族来考察皇室的情况。
那时是因为皇帝准备立太子。
他的考察结果是“萧氏要完”,结果出了那么大的变故,不近死了几位皇子, 还有荣王叛乱, 后面还牵扯出一系列的事情。
这次来,是因为二皇子得到了许多老牌世家的支持,至少从明面上看,成为了朝廷上的三大派系之一。
谢氏并不是隐世大族,他们还有一位御史大夫在朝堂,翰州本地也有许多官员出自谢氏, 所以他们不可能对朝堂的局势变化不关注。
御史大夫在科举一案中, 表现出对太子的配合, 可是之后仍旧是一副绝对中立的模样,对谁抛来的橄榄枝都不假辞色。
但谢氏真的一点儿动作都没有么?
萧云仔细思索了一番,给出否定的答案。
新旧世家在朝廷上撕扯的时候, 可大多走的是向御史举报的路子。
这几个月里,御史台的业绩比得上过去三年了。
既然拿起了监察弹劾之权,就不能还把人家当做看客。
况且,也不知道皇帝的心态是怎么变化的。
他几乎讨厌了御史大夫大半辈子,等决意修仙了, 反倒对御史大夫的态度亲近起来。
三公之中,皇帝如今唯独愿意见御史大夫,并且每个月至少见一回。
对皇朝而言, 在帝王面前的话语权,重量是胜过职权的。
萧云近乎是惊醒一般, 垂眸藏起眼中的情绪,用闲聊的口吻说:“那伯珩是如何打算的?”
“族老们给出的建议, 我都不认可。所以才想出这样的缓兵之计,过来找回绝他们的证物和理由。”
谢攸的神色忧愁而无奈,仿佛是被那些长辈逼得不行。
她给他倒了杯茶,也略显惆怅地说:“我还以为,你是想见我才找的这个借口。”
正打算喝茶的谢攸:“咳咳……”
“难得见到谢大公子这般失态,总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
萧云觉得某人也是怪好玩的。
分明很早就在考虑娶她的事情,结果纯情到连直白地表达心意都难为情。
或许是习惯情绪内敛,说惯了迂回的话。
但是再委婉,感情是没法遮掩的。
她可以非常自信地说一句:他超爱。
谢攸将有些溢出茶水的杯子放到桌上,目光游移了会儿,勉强正色道:“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
她弯了弯唇。
见她笑得明艳夺目,他的笑容也逐渐变得明显。
“见到你,我放心了些。”
谢攸看得出来,他所爱慕之人已经彻底走出迷茫的状态。
或许仍然忙碌,但精神不似从前那样疲乏低落。
这便很好了。
在短暂的不好意思后,谢攸流畅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我上次来京城,并未考察过二皇子。但并非是我忘了他,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萧云瞬间翻起旧账:“对,我记得,你那会儿准备走的时候,也说太子不必见。”
他:“……那确实是我的失误。”
谢攸本来以为,从一党的作风和九皇子的过往行事中,就足以判断出对方的为人秉性以及能力。
没想到从鬼门关前晃过一遭的太子能交出那样一份答卷。
近乎是支配着所有参与者在行事。
跟他所判断的“依靠国师恣意行事的疯子”有着极大的区别,仿佛一夜之间就学会了各种手段一般。
比二皇子在民间这十年的进步都大。
萧云半开玩笑地说:“或许是殿下真的通神,受到仙人的点拨才改了性情呢?”
谢攸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我虽不看好二皇子,但你应该也猜得到,‘正统’之于族中长者,如‘仙神’之于陛下。”
“本身缺乏能力,便只能用这些陈规旧矩来标榜自己,他们维护的不是正统,而是自己的利益。”
她犀利的话语得到了谢大公子一个含蓄的赞同目光。
萧云:“事实上,我原本还以为谢氏能接受你这么年轻就当族长,是那种开明且重视能力的家族。”
“这么说也并无不可。”
在某人的八卦目光中,谢攸简单地讲了讲自己当上家主的经过。
为了能够维持住家族的繁荣昌盛,谢氏的子弟是很卷的。
但并不是那种你死我活的卷。
假如同一辈中,兄弟几个都很优秀,那就不选家主,把家业和政治资源分成相对独立的几份,再要求他们守望相助。
比如谢攸父亲那一辈。
老大入京为官,老二继承爵位,老三打理族产,老四在州府当别驾。
各自的圈子不同,但彼此都能搭的上手。
假如同一辈中,出现了让所有兄弟都心服口服的人,那就将主家的家主之位交给对方,由对方决定那些资源的下一任继承人是谁。
谢攸的年纪资历当族长是显然不够的(事实上谢氏目前的族长仍然是他的祖父),但当家主已经够格。
他的几个叔伯也比较认可他的能力,常常拜托他照看自家儿子。
也算是提前卖他个好,表示自己退任后会服从他的安排。
萧云提出疑问:“你父亲那辈分得还好,那要有五个兄弟或是更多人,分家产该怎么分?”
谢攸:“谢氏主家在翰州云穆,但在湘州与息州都有联系紧密的旁支,可以分过去主理旁支的族务。况且,在合适的时候,谢氏也鼓励子弟自己争取功名。”
三公之位算是半固定给他们家的。
但也不妨碍他们家的人借助谢氏的政治影响力一路官运亨通。
若是做出功绩来,他们要获得嘉奖也比旁人更为容易。
这便是世家地位千百年来不可撼动的缘由。
所以萧云从未想过大力打击世家,也不考虑在自己得到的支持不够多的情况下,在教育方面推出什么政策。
她现阶段最适合做的,是打击贪官污吏,再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两人之后又聊了些京城的时局变动。
仿佛是有某种默契一般,谢攸并未提及谢氏之后的计划,萧云也并未问谢攸为何不考虑站队太子。
有些事情,说出来是会伤感情的。
两人一聊就到天黑。
萧云有些意犹未尽,嘴上不太诚实地说:“这么久不见,怎么尽谈些与我们无关的事情。哪有像我们这样不谈风花雪月,谈时局政事的男女?”
谢攸被她说得一愣,转而说:“你之前给我来信,说很想见一见云穆的美景,我在闲暇时画了几张画,又寻了几幅,此次一起带来,打算赠予你。只是出门匆忙,竟然忘记了。”
“你先行用膳,我去将画取来。”
他居然真的做了两手准备。
一手是她绝对会感兴趣的时局分析,另一手是情侣会谈到的风花雪月。
仿佛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出恰如心意的方案。
萧云非常感动,也有点心虚。
相比起来,她对待这份感情要随性许多,不像他那样小心翼翼又妥帖周到。
但真让她跟他一样,她也会觉得这段感情负担大于快乐。
改是不会改的,但也应该投入更多,为两人日后能够走到一起做出更多的努力。
想通了这点,萧云觉得手中权柄日重的御史大夫都没有那般危险。
再看不惯太子的做派,日后还不是要跟她当亲戚?
实在有立场对立的那天,她就大喊一声“你侄子在我手里”。
嗯,极妙的主意。
谢攸不知道她所想,隐约察觉到一点儿态度变化,也只当是自己打动了对方,略显高兴地回去隔壁将画取来。
然后某人就惊呆了。
“怎么这样多?”
说好的“几张”和“几副”,怎么拿过来就以箱为单位了?
跟另一名随从一起抬箱子过来,满头大汗的箬竹忍不住露出一个赞同的目光。
正经人谁送画按箱送啊?
谢攸神色自然地说:“都不是名家画作,只胜在意境或是工笔不错,谈不上贵重。”
萧云:“我是说,数量很多。”
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距离我收到你的那封信,已经数月了。”
他想起信上的内容就想给她找找画。
忙的时候就买,不忙的时候就自己画。
小半年下来,可不是有一箱了。
萧云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笑意,用眼神调戏了一番谢大公子后,就兴高采烈地让人送去她书房,再当着他的面一幅一幅地欣赏。
跟她去古玩街买礼物只买贵的敷衍态度不同,箱子中的每一幅画都能看得出来他的用心。
她边看边与他讨论,他也能答出每一幅画里的细节,和所画地点的典故与风物,令她如临其境。
画不过看到一半,就已经月上中天。
如水流银的月色透过窗户,打在谢攸的身上,将他照得仿若神仙。
就像有人鬼使神差地要去捞月一般,萧云也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了面前之人的肩膀。
“嗯?”谢攸抬头,目露疑问。
他看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让她明悟了一件事。
眼前的人,便是从天而降的完美仙人,此刻也因她而拥有一颗凡心。
萧云抓住他的肩膀的手滑到他的手边,与他十指相扣,才仰起头,眼中盈满月色地说:“我也为你准备了礼物。”
也有好大一箱。
是她这段时间依靠回忆,让人钻研出来的养生补品,以及各种提神或缓解疲劳的熏香。她已经用过一段时间,感觉很好。
他现在也是要操心几万人生活问题的大家长了,肯定很需要这些。
“熏香的话,为了避免形成依赖,建议你等很忙的时候再用。”
谢攸被她塞了厚厚一沓的使用说明,感动之余,有些愕然地说:“你已经到了需要用这些的地步了?”
萧云:“当然不是,这是殿下让人研究出来送给那些大人的,我特意要了一份最好的留给你。”
某人表面笑容轻松。
心底已经是流泪猫猫头的样子。
今天是挤出时间见对象了,过几天怡亲王府的事情一出,她本就忙碌的工作就会雪上加霜。
第 106 章
“七年生了五胎, 有四胎都是儿子,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在儿子的满月宴上听到这样的赞美,萧露脸上露出迷离又虚幻是笑容。
那仿佛是幸福的, 又好像是极端痛苦后对现实的发笑。
她保持了仅剩的, 宗室贵女的端庄,被人群簇拥着,听他们说着赞美祝福的话语。
有人是在真心赞美,有人是知情之后的嘲弄。
但她已经无力去分辨了。
她的神魂已经抽离,近乎冷漠地看着自己这具满是伤痕,疲惫不堪的躯体, 就像是在看一件布满裂痕的精美瓷器, 心里充满了击碎它的欲望。
生母早亡, 谨小慎微地长大。
她以为没什么是自己所不能忍受和坚持的。
可是这七年来,她从未找到自己的归属,也从未等到任何人的帮助, 甚至不能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因为她的夫家以她的痛苦为乐。
强撑着将满月宴度过去,萧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早上还花团锦簇的院落,此刻已经没剩几个人。
“三少夫人。”仆人嬉笑着给她行了礼,端着昂贵的摆件绕过她离开。
她进到空旷的屋子中, 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唯一跟着她住的女儿从里屋走出来,用厌恶的目光看向她:“二叔已经答应了,将我过继给他, 从今天起我就是二婶的女儿了。”
萧露怔住,朝着女儿疾走了两步, 女儿嫌恶的躲避动作让她僵在原地。
眼泪瞬间落下,她仍旧开口劝说对方:“你二叔和二婶都不是良善之人, 你过去……”
“再怎么样也比跟着你要好。五堂妹都知道喊我孽种了,我不想当孽种,母亲。”
萧露:“……”
将脸上的眼泪抹干净,她冷静地说:“罢了,你去吧,只要你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女儿也很冷静地回了她一句:“至少我姓乔,比你更多一分选择。”
萧露背过身:“去吧。”
连女儿也将自己当做纯粹的乔家人,看不上她这个母亲。
这件事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萧露彻底对一切失望。
她从床底下取出被粘在床板上的一枚金钗。
这金钗是她的陪嫁,已经被她磨得极为锋利,也是时候用上了。
看着镜子中不复青春美丽的女人,她露出一个笑容,缓缓举起手中的金钗,朝着脖子上扎过去。
金钗还没有碰到脖子,脖子上就传来疼痛。
有人敲了她的后颈。
萧露只在镜子中看到一晃而过的黑影,就失去了意识。
暗卫将萧露扛着跳出院子,院外的同伴将人接过去,抱进马车放好,一转身看到他坐到了车辕上准备赶马,疑惑地问:“不是说还有一位小姐与她住在一起吗?”
他转了转眼睛说:“去晚了,那小姑娘现在是二房的女儿,二房人太多了,我白天不好动手,到晚上的话,他们该发现人不见了。”
殿下说的好,要尊重别人自主选择的命运。
同伴一想也是,便道:“再怎么说也是姓乔的,不至于被如何对待,我们就带怡亲王府的这位回去便好。”
“嗯嗯。”
萧露再次醒来的时,是在去京城的马车上。
她警惕地看着马车内坐着的男装女子:“你是谁?”
对方很是礼貌地说:“我是太子府的护卫,您可以唤我墨盈,我奉太子之命接您回宫。”
萧露目光扫过对方所配的武器与饰物,分辨出对方皇室暗卫的身份,略松了口气说:“太子殿下为何要以如此方式,接我这个外嫁多年的人回京?”
她想不到原因。
怡亲王的孙女并不是一个多么稀奇的身份。
皇室的公主长公主都有五六十人,郡主县主更多,她身上一点儿封邑都没有,在家也未曾得到过重视。
乔氏在翰州还算出名,在京城却算不上什么。
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没有太子大费周章,从乔氏将她劫出的价值。
墨盈:“殿下听闻了您的一些遭遇,震怒非常,不能想象世上竟有那样不敬宗室的人家,决意降罪于乔氏,为免牵连到您,才让我等将您先行接回京城。”
萧露隐有所悟。
原来是有人将她的事情捅到太子面前,太子要维护宗室的颜面和地位,才花费精力来管她。
先将她接回进城,是不想牵连到她,还是担心她留在乔氏,在太子发难的时候为乔氏说话?
心中猜测着,她嘴上很是感激地说:“多谢太子殿下。”
萧云瞧见形容憔悴,但眼神透亮,似有火光闪烁的萧露时,就知道这是位聪明人。
果然,能在现实中忍受那种折磨的,都非常人。
不是那种R文女主的智障脑子,就是心性坚韧非常。
萧露一见到太子,就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发表感谢,顺便控诉了乔氏对她的折磨,重点突出对她身份的不屑和对宗室的不敬。
这些话她已经在心中演练过多次,不知想过多少个版本。
只是她这七年,从未有机会说出来。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更真实了两分。
萧云自然是温声安慰了两句,随后切入主题:“对于乔氏的处理,堂姐有什么想法么?”
萧露摇了摇头:“殿下愿意替我做主便极好了。此事涉及宗室与世家的关系,我一个女子,不懂分寸,若是意气用事,恐殿下难做。”
“你这话说的,就很有分寸。”萧云淡笑,“孤是问你,关于你那几个孩子,你有什么想法。”
萧露想了会儿说:“他们都姓乔,并不将我当做母亲。”
她也曾倾注过一腔母爱,将他们当做自己在乔家的寄托。
但事实证明,这世上并无她能寄托之人。
她不至于像恨其他乔家人一样恨自己的孩子,但也没有心情和精力再去挽回这些被乔氏养歪了的孩子。
他们既然选择当乔家人,不认她这个母亲,就该跟乔家同甘共苦。
反正乔氏就算没落了,也不至于养不活几个孩子。
萧云越看她越是欣赏。
在这年头,能有这样的觉悟,实在是令人惊喜。
萧云:“怡亲王还不知晓堂姐的事情,你觉得如何告知他比较合适?”
萧露也很爽快地说:“我去向祖父说明。祖父是宗正,此事必然是要过他的目,瞒不了的。”
“要你自行揭开伤疤……”
“难堪的事情,我这些年经历的太多,早就麻木了,不差这一件。”萧露眼中的火焰更加明显,“况且,这是为了我自己,就是再痛些也无妨。”
话说到这份上,萧云自然欣然地将这件棘手的事情交给对方去做。
当然,之前说过的太医团队她也让萧露带回王府。
一边预备给怡亲王急救,一边给萧露调理产后的虚弱。
怡亲王府对于萧露这个外嫁女的突然回归是个什么态度,旁人并不知晓,但三天后怡亲王急怒攻心以致昏倒的消息传遍朝野。
昏倒是假的。
给上折子怒批乔氏做铺垫是真的。
怡亲王也是聪明人,知道自己一把年纪,又是宗正,有个头昏脑疼的,别人都得跪着求他不要死。
他被气昏倒的事情一传出去,别人就会自发地迁就他的一切行为。
而不会将他弹劾乔氏的行为上升到宗室与世家之争。
怡亲王跳过十三曹,将折子直接送到太子面前,也是想要减少影响,但太子殿下并不想如他的愿。
萧云直接在早朝的时候,将事情拿到群臣面前讲。
当然,具体细节她没说全,只说乔家对宗室贵女大不敬,不仅没有怀着感激地供养她的堂姐,还侵吞王府送去的嫁妆,缩减她的衣食用度,将她视作奴仆来奴役。
竹南毕竟远,事情又是突发。
所以大家都不知情。
但仅仅是太子说出的这些,都足以令满朝哗然。
对于那些名声和身份不高的宗室,大家虽然都不怎么看得起,有些位高权重的,还在私下将自己的子女与皇室子弟论高下。
但这些都仅限于心理上的俯视,真奉了宗室的姑娘,他们还是会给足面子的。
“把亲王孙女当奴婢,乔氏是疯了吗?”
“仗着离京城远呗,觉得皇室不会知道就可劲儿地作,殊不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等等,黄阁的乔大人是不是就出身于竹南乔氏?”
此话一出,窃窃私语的朝臣瞬间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丞相身后的乔述。
乔述脸色僵硬,不得不走出来说:“殿下,乔氏上下绝无对宗室不敬之意,还望您明鉴啊!”
萧云:“你是想说怡亲王诬告乔氏,还是想说孤的堂姐为了污蔑你们乔氏,而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
乔述噎住,除了说“绝无此意”之外,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
好在苏丞相对手底下少数几个还身处要职的官员比较爱惜,出来替他说了句话:“竹南距离京城有数百里之遥,乔大人与殿下一样都并未亲眼见到实情,说话主观些,也合情合理。”
“做事要讲证据,孤自然懂得。”
萧云侧过身,看向殿后,群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穿着宗室礼服的萧露被众人的目光盯得有片刻退缩,但很快坚定心神,一步一步地走出来说:“我就是证据。”
她画着精致的妆容,但是任何人都能看出她的枯瘦与憔悴。
常年的身心折磨,连年的生产,让她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女子,而像是中年妇人。
唯有神情还能让人意识到她是一位出生高贵的贵女。
萧露不顾在场的都是男子,直接掀起袖子说:“这些痕迹,总不能是我求着他们的打的吧?”
众人看着其上新旧交错的疤痕,默然无语。
萧云:“怡亲王虽是宗正,但此事涉及他的家世,他不好就治乔氏之罪发表意见,谢大人,您有什么看法?”
老神看戏的御史大夫:“……”
太子怎么突然发现他了?
第 107 章
御史大夫:“不知详实, 不可轻言。这是言官的根本,臣尚有疑惑,此刻不便评论。待事情理清, 臣与御史台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依旧是那一套踢皮球的话术。
只要太子没有明说把活给他干, 能推就推。
好在萧云只是试探他一下,没有真为难他的意思,很快就借着话头说:“谢大人有这样的觉悟,大家应该向他学习。”
刚刚站出来说话的乔述神色尴尬,有点儿想退回去。
可退不得。
他是乔氏在京城的代表,亦是萧露丈夫的堂叔。
面对一群大臣各异的神色和古怪的目光, 萧露依旧挺直背脊, 厉声质问乔述:“乔大人上次见我, 该是六年前您回族中为父亲奔丧的时候,仅过了三月,您就赶回京城复职。”
“试问, 如此职务繁忙的您,是如何知晓族中,如何知晓我家的情况的?”
“不知实情而匆忙否认,我可否认为,您是急着为家族脱罪而罔顾事实真相?”
“自然不是毫无缘由地偏帮家里。”乔述能在日渐激烈的党争中苟到现在, 也不是蠢货,很快就为自己的表现找到足够漂亮的借口。
“本官自小在族中接受的教育,就是敬天地君亲师, 正是出于对皇室的敬重和敬仰,想要为陛下治理国家尽一份力, 才用功读书,入朝为官。”
“乔氏的子弟, 无不像我一样接受这样的教育,我很难相信有族人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
他其实并非全然不知侄子家里的情况。
相反的,他一直知道那家人玩得很花,但关起门在家里玩,也会做表面工作,没有闹出不好的传闻,他也懒得管。
没想到把那家人的胆子养得这么大。
正当他后悔的时候,太子殿下一句话把他说得汗流浃背:“大家都不知情,似乎也不同意只听堂姐的说辞,那当初为乔氏和怡亲王府牵媒搭线的人在场么?站出来说两句。”
乔述:“此事……是微臣的妻子从中说和的。”
“哦,对,说亲多半是女方出面。那请乔大人的妻子在早朝之后去一趟宗人府吧。”
他一听就觉得要遭。
他妻子对内宅的阴私知道的比他还多,却是个胆小畏权的,哪里能经得住宗人府的审问?
乔述还未想好拒绝的理由,太子就已经安抚完萧露,说:“怡亲王如今也是身体抱恙,家中忙乱,恐见着堂姐还会更加伤心,你近日就在宫中住下,孤托桃妃娘娘照顾你。”
“多谢殿下。”
坏了。
宫里现在比以前可严的多,要想入宫只能等皇帝或是太子下谕,不能再走命妇递牌子的路径。
等于是隔绝了他从萧露身上找突破点的可能。
现在只能祈祷萧露的夫家能够在发现她不见之后,将家里打扫干净,该封口的封口。
不然,就别怪他……
太子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堪称是温和的语气说:“好了,在审完乔铭一家前,乔大人不要太过操心。别忘了,你可是守孝三个月就跑回京城为陛下效力的好官。”
乔述:“……”
在以孝治国的背景中,官员为父母守孝三年是比较普遍的。
这种时候只有皇帝下旨,才能缩短守孝时间。
十三曹作为丞相的秘书,官位不可能长时间空缺,他要是真三年不回来,到时候想要官复原职几乎不可能。
所以在得知父亲病重的时候,他给苏丞相送了重礼,让对方给他找了一件不能耽搁太久的要事。
在父亲去世之后,又由丞相上奏,让皇帝下旨令他以月代年地守孝三月。
这件事在程序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没想到还能被太子当回旋镖扎在他的身上。
太子刚才的话是在警告他。
既然选了“一心为公”,就不能在此事上插手太多。
可乔氏如何能承受得住“虐待宗室”的罪名!
乔述忧心忡忡地下朝回家,想想还是不能坐以待毙,派人去给京城中的另一位族人送信。
对方是京城衙门的主簿,在京城算不得大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胜在能提供许多方便,对京中的消息也很灵通。
接下来几天,太子那边似乎是顾虑着怡亲王的身体,没有再有什么大动作。
御史台那边倒是上了几道弹劾乔氏官员的折子。
揪出些收受贿赂或是有违道德的小事,不痛不痒,罚俸停职或是调去别的地方也就罢了。
族里那边也还算给力,在发现萧露失踪后,就派人一路找来京城,他让人传信回去,令萧露的丈夫即刻带着儿女进京。
萧露可以不见别人,却不能不见自己的儿女。
到时候打打感情牌,争取到当事人的原谅,即便是太子,也没法做得太过火。
况且太子估计也只是想借这件事敲打世家,不至于赶尽杀绝。
终于松一口气的乔述并不知道,竹南那边已经出事了。
比乔述口信更早到达乔氏的,是奉旨问罪的晏怜和皇室暗卫。
乔铭一家因他妻子失踪的事情闹了好几天,有人惊怒于萧露竟然敢逃走,也有人恐惧萧露将家里的事情捅给外人知晓。
乔老爷子临时通知几个儿子和年长些的孙子来他院子用晚膳,因此到点灯的时刻才坐满一桌。
膳用到一半,他望着神色各异的儿孙,他沉声说:“去找三媳妇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她多半是已经到了京城。”
乔铭不甚在乎地说:“这几年她又不是没有去过京城,过去她没敢说,现在孩子都生了这么多,估计更不敢。”
他爹:“那你觉得,单凭她自己,能绕过乔氏的耳目,离开竹南去京城?”
乔铭:“……”
众人的神色凝重起来,一时没人说话。
正当此时,院外传来清晰的敲门。
让所有的人心都提了起来。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乔老爷子的大孙子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慢吞吞地走过去开门。
门外的晏怜依然是一身白衣,单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提着一坛酒,衣袂被夜风吹拂,很有一种出尘的感觉。
乔家的长孙却是厌恶极了:“晏怜,你怎么会来?”
晏怜:“我与乔兄有同窗之谊,过往也难得没什么恩怨,所以在得知了一些消息后,特意赶来告知你。”
他:“……”
“难得没什么恩怨”,这人还怪有自知之明的。
但他们两个仅仅是听过一节同样的课,就能说是同窗了?
湘翰两州世家林立,教育资源和读书的风气完胜其他州,所以有一些比较有名的书院。
为了听到大儒的课,即使是一些世家子也会去书院进学一段时间。
晏怜是青莲书院先生们的眼珠子,再加上他那可怕的作风,凡是去书院进学过的人,无人不知晓他。
对这样的毒瘤,他向来是避瘟神一样,但如今情况特殊,让他不听对方话就关上门,他担心漏掉什么重要消息。
回头看了一眼,见父亲和祖父都是微微点头,他就一咬牙把人放进来:“晏兄进来说话吧。”
乔老爷子让人去添碗筷和新菜,颇为热情地招待晏怜,最后试探着问:“晏公子是从何处,听到了什么消息?”
晏怜一副谦虚后生的模样:“在下有一位好友,乃是重泉侯的独子,如今在太子府上为太子洗马,他前段时间接触到了一件与翰州有关的案子,与我分享。”
翰州人对重泉侯和他的独子都有着深刻的印象。
乔家长孙惊道:“他竟然入了太子的麾下。就他那脾气,太子不仅没扒了他的皮,还让他当太子洗马?”
长辈们只觉得他是在大惊小怪。
在他们看来,无论人的性格如何,总是趋利避凶的,只要利益到位,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乔老爷子说:“重泉侯的独子,即便是性子古怪些,也当得起太子洗马一职。”
跳过这个插曲,一群人都提着心等晏怜说具体情况。
晏怜却转而说了另外一件事。
“上官兄已经答应我,要替我寻一位大臣举荐,所以近日我便要去京城。我日后大约不会再回翰州,但我家中还有一些田宅和铺子,急出的话卖不上价,我也担心接手之人糟蹋了我家的祖产。”
“这简单。”乔老爷子的长子大手一挥说,“贤侄既是与犬子有同窗之谊,伯父也愿意用一个公道的价格收购你那些祖产并好生经营。并且你也可以随时将它们买回去。”
有求于人才好啊。
要真是好心相告,他们还不敢相信。
晏怜神色一喜,连连道谢,与桌子上的乔家祖孙喝过三轮,互相吹捧着,很快就好得跟自家人一样。
这时,他才将消息娓娓道来。
“我听闻,怡亲王有一位孙女前段时间突然回了王府,不知说了什么,竟将老王爷给气晕了过去,太子殿下听闻此事也是极为震怒,下令彻查。”
“如今已有钦差带着皇室暗卫朝着竹南而来,据说是准备捜家调查外加滴血验亲。”
晏怜低声说:“竹南地界上,娶了宗室女的,应该只有你们家吧?”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乔铭霍然起身,被椅子绊倒,又狼狈地摔在地上,他惊声喊道:“她怎么敢将那些事情说出来……”
他的大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准他往下说,一面挤出虚伪的笑容:“那钦差,还有多久到此?”
晏怜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天明之前就到了。”
“一晚上,时间怎么够……”
乔老爷子低声说。
要在一夜之间销毁所有证据,并让知情人都闭嘴,还不引起钦差的怀疑,简直难如登天。
晏怜温温柔柔地说:“我方才来时,听到路过的更夫在喊‘秋干物躁,小心火烛’,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句话,听起来当真是亲切。”
众人神色不明。
未立即作出决定,只说“天色不早”,礼貌地将他送去附近的客栈。
晏怜站在客栈的二楼,远远地望见,乔家宅子燃起大火。
“殿下赐的酒,味道真不赖啊。”
站在他旁边的墨盈发出疑问:“您吃了殿下赐的药,喝那酒该如白水一般,是如何得知酒味不赖的?难不成是吃错了解药?”
晏怜:“……”
好好的气氛,就这样没了。
而且殿下居然让他喝酒如喝白水,真是恐怖。
乔家宅中,几位男丁趁着夜色和火光,不停地往起火的屋子中丢尸体。
怕走漏风声,他们没有让下人帮忙,所以累得感觉要死了一般,还不敢停手。
第 108 章
七个人忙活了半宿。
回到乔老爷子面前, 一口水都还没喝上,就听到老爷子用非常冰冷的声音说:“别忘了,钦差还会来滴血验亲。”
跟萧露生了孩子的几个人均是沉默。
说来也巧, 虽然他们平时玩的很花, 但从怀孕的日期来算,总能精准被地落到他们其中之一身上。
萧露生得好看,生的孩子也很可爱,再加上某种上不了台面的刺激心理,他们各自对自己的孩子都还算宠爱。
特别是乔家的长孙,他还未娶亲, 膝下的孩子就那么一个。
他试着求情道:“那我们将几个孩子藏起来, 对外就说死火里了, 然后找机会把他们送走吧。”
老爷子:“太子在千里之外就能得知竹南的情况,派人将她救走,你觉得我们耍这个花招, 太子会发现不了?”
他闭上嘴,悻悻后退。
萧露的丈夫乔铭犹豫地说:“武儿是我唯一的嫡子,也是她的孩子,可以留吧?”
嫡子前不久去了族学,先生夸赞说他很是聪明。
比他那几个庶出的孩子强很多。
他这辈子是跟功名没关系了, 还指望这孩子能有出息,日后继续保他们一家富贵呢。
老爷子投过来毒蛇一般的目光:“五个孩子死了四个,只活一个, 任谁听了都觉得不对劲。”
为了阻止他们再说废话,老爷子直接将自己刚满月幼子从摇篮里拿出来, 当着几人的面掐死。
吓得没人敢说话,各自去处理事情。
那刚换了父母的萧露闺女在睡梦中并不知道, 她所满心依赖的父亲,连为她求情的话都没有说过。
她感到有人将自己包着被子抱起来,挣扎着醒来。
“父亲?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怎么感觉越来越热了?”
她父亲慈爱地笑笑,说:“你先接着睡,等到了地方,爹再喊你。”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她实在是困,便点点头,再次闭上眼睛。
她若是回头,便能看到越来越近的火海。
只是没有如果。
担心尸体被发现异常,剩下几人没有像乔老爷子那样先杀死再往火里抛。
但也担心有人醒来,哭叫声惊动外头的人,他们便给剩下的四个孩子灌了从前助兴用的迷药,放进萧露院子旁边的小院里,再点上火。
做完这一套后,几人都是疲惫至极。
在院子外头的园子里坐着,盯着熊熊的火焰将他们的罪证吞噬。
高温让他们脸上发烫,头脑发昏,反应也逐渐迟钝,但一种难以形容的笑容渐渐地爬上几人的脸。
假如太子没法定他们的罪,这一波丢人的可就是皇室了。
届时他们再卖卖惨,搞搞舆论,说不定皇室还要补偿他们。
等火将房子烧塌,一群人才放心地站起来,想要从园子中离开。
可是他们的出路被一堵柴火搭建的墙给堵死,此刻也正燃烧着,几人没有勇气闯过这堵墙,只好去远一些的石墙出尝试。
好在这里是内部的院子,院墙并不高,有翻过去的机会。
性命攸关,他们也忘了长幼尊卑。
向来是乖孙乖大儿的乔家长孙率先踩着石洞,扒着墙翻了过去。
落下时踩到了什么东西,摔了一下,触手湿黏,他将手举到眼前看了一眼:“这里怎么有油……”
话还未说完,方才还有些远的火墙烧到他的眼前,一个火星溅到他的身上,瞬间燃起大火。
他痛得满地打滚却无论如何也扑不灭身上的火焰。
墙内本来正在攀爬众人听到他的惨叫,立刻后退几步,去找其他能翻出去的墙,可惜没走几步,就筋疲力尽地摔倒在地上。
萧云让晏怜带的酒,具有刺激情绪,提升感官,以及两个时辰内增加力量和耐力的功效,代价是透支身体,需要好几天来恢复。
不然这群人都没法完成前面的工作。
几人瘫坐在地上,努力提起劲儿来高喊救命。
园子外头再隔了回廊的地方,有人听到他们的动静,但碍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过去”的嘱咐,以及对被叫走之人下场的猜测,让他们不敢过去,只当做没有听到。
等火势蔓延到其他女眷的院子里,才响起热闹的救火声。
只是时间已经晚了,他们只能匆忙地逃离乔府。
乔老夫人被人扶着站在远处的街上,看着将天色都染红的大火,痛哭流涕。
“报应,都是报应啊!”
她身边的女眷跟着开始唾骂自家男人,又因着以后没了依靠,哭得很是真情实感。
“什么的报应?”
突然插入进来的男声让她们的动作戛然而止。
老夫人警惕地看过去,只见一穿着青袍的年轻男子带着人站在不远处,沉凝地望着她们。
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这位公子是?”
晏怜:“在下奉太子之命,前来彻查乔家虐待怡亲王孙女一事,还望老夫人行个方便。”
所有人立刻苍白了脸色。
住在一处宅子里,她们当然不是一无所知。
“我就说,大嫂那么晚还去那个院子干什么……”
有女眷喃喃出声,剩下的话被老夫人吃人一样的目光给吓了回去。
老夫人:“大人公务在身,我们本该配合,只是如今家中遭此巨变,希望您能够再等一等。”
晏怜也很给面子地说:“我已经通知官府的人来救火,请诸位先去附近寻一落脚处,静待消息。”
因为早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他白天已经睡过,所以还算精神地站在乔家不远处,望着乔家的大火被官府的人渐渐扑灭。
墨盈很快就从同伴那里得到了死者的名单,她愕然地看了看同伴和晏怜:“那几个孩子……也死了?”
同伴还是是上次扛着萧露从乔家离开的那位,名为墨矢。
墨矢摊手说:“那几个畜牲亲手杀的。”
墨盈这次没有被他骗过去:“那你没拦着?”
“为什么要拦着?”
晏怜转过头来,墨盈才见着他脸上那近乎是悲悯的表情。
“他们难道是无辜的吗?这种情况下,尚未懂事的孩子是其父亲的附属,他们的存在就是对他们母亲的伤害。甚至于,他们在稍微懂事一些后,就会加入加害人的队伍。”
“不,甚至不需要懂事。他们也能够模仿身边人的行为,给母亲带去折磨。据我所知,她的二儿子在一岁的时候,就会打她了。”
“整件事中,只有一位无辜的受害人。为了让她日后不要再因此继续受伤,能够断开与过去的纠缠,开始新的生活,我们不妨替她做得绝情一些。”
墨盈若有所悟,并且自己说服了自己:“确实,乔家已经完了,这几个孩子活着,只会成为那位的拖累,让她无法彻底摆脱过去。”
“而且他们也大概率会活得不开心,不如死了干净。”
论心狠,暗卫自然不差。
她只是脑子没转过来,并且朴素地“认为孩子还小,或许是无辜的”。
现在仔细想想,那位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孩子,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墨盈确认了“乔家全员恶人”的事实,提出建议:“那给客栈的火也点上?”
全杀了,还能省去盘问周旋的工夫,能早点回去。
晏怜依旧语气温和:“要是举家皆死,殿下该有麻烦了,如今的情况正好,有人能够活着接受审问,走讼狱的流程,之后也好向朝臣交代。”
墨盈只好遗憾地放弃自己的想法,表示都听他的吩咐。
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官府的人和晏怜带来的侍卫才从废墟中扒拉出二三十具尸体。
其中,乔家的男丁尸体还算完整,死因是被浓烟入肺导致的窒息。另外的尸体大多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有些能看出来其中一些身体上有刀痕。
官府的人过去常为乔家当保护伞,但在太子派来的人面前,要多老实有多老实,对晏怜的人给出的验尸结果没有发表异议。
还有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就是这些人中居然有人生还。
便是那位率先爬出墙外的乔家长孙。
他身上虽然沾了油,又被溅了火,但园外没多远就是荷花池,他跳进去扑灭了身上的火。
“身体真好啊,令人羡慕。”晏怜感叹完,又说,“可惜活着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等乔兄醒了,就让他过来说话吧。”
乔家长孙的手臂和背上有大面积的烧伤,经过大夫的全力救治,依然是奄奄一息。
看在昔日同窗的情分上,晏怜慷慨地从自己的补药里分出半根百年老参来吊住他的命,再让人把对方扎醒送到他的面前。
“乔兄,你怎会如此狼狈?”
乔家长孙出气比进气多,被疼痛折磨得混沌的脑子没法进行太多的思考,见到他也没有发现不对,还说了句谢谢。
然后才抱怨道:“也不知道是谁,竟然在院外泼油点火,险些将我烧死了。”
“里面情况如何?”
“见不得人的东西全少了。”乔家长孙想起钦差的事情,忙问,“这会儿天已经亮了,那钦差可是来了?”
“来了。”晏怜笑盈盈地说,“钦差正是在下。”
乔家长孙:!!!
在他破口大骂之前,晏怜慢条斯理地给他讲明了如今的情况:“我确实是来问罪乔家的,但殿下要问的罪,是乔家苛待宗室贵女,希望乔兄能够仅仅交代这方面的罪行,不要节外生枝。”
“否则,以你真正的罪责,是要被判一个凌迟处死的。殿下那里有极好的药,能够让你清醒地被千刀万剐,其疼痛程度,远比你今日所受的火刑要重。”
乔家长孙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极为恐怖的巨兽,嗓音喑哑地说:“那些人将你称作索命的恶鬼,果然是对的。”
晏怜轻叹:“这世上有两种人最容易吃亏。一种是很听劝的人,另一种是很不听劝的人,很遗憾,你们家的人两种兼备。”
第 109 章
乔家的事情以极快的速度落幕。
萧云拿到的是一份非常漂亮的报告。
里面详细地写着“乔家欲遮掩罪行, 将知情人杀死丢入萧露院中并点燃大火,因当夜风向问题导致几位主谋同样葬身火海,仅一人生还”的全过程。
附带着唯一生还者的认罪口供, 与乔家其他人的口供。
每一句话都合情合理, 符合逻辑。
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
更因为搭进去了萧露那几个带有宗室血脉的孩子,她完全有理由借此向整个乔氏发难。
毕竟罪人是“自己作死”的,而这么大的罪责,总有人要出来承担。
这场大火,尚在晏怜给萧云的报备范围内。
她之所以同意,是因为有些东西确实会损失到萧露的名誉, 不仅是乔家, 萧露也要抹掉一些痕迹, 才不至于陷入社会性死亡。
这年头的社死,是真的能害死人的。
但是人员死得如此干净,就在萧云的意料之外了。
她甚至做好了面对“渣男带着孩子上京, 苦苦哀求妻子原谅,周围人都劝女子看在孩子的份上接受道歉”这种戏码的准备。
想了十八套手撕渣男的方案。
结果是几乎全员暴毙,就剩一个半死不活地站出来认罪。
而且全是有利于萧露的口供。
萧云说不满意是假的,但她还是觉得晏怜这小子有问题。
随行晏怜的墨盈和墨矢事无巨细地交代了经过,包括晏怜对自己行为的某些解释。
她听完直接冷笑:“理由倒是找的好, 也不知道是想说服谁。”
晏怜的话很有道理,但大概率不是他行事的理由。
以他那少得可怜的同理心,怎么会因为怜惜萧露这个受害者, 而将事情处理得这么干净嗯?
她觉得更多的是这人的作风问题。
也可能是对方想要给她一份足够漂亮的答卷,从而为自己的仕途打好基础。
萧云反手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心理测试的卷子, 交给墨矢说:“拿去给晏怜做,再告诉他, 他的答案决定了孤以后对他的职能划分。”
虽然这货不用测也能确诊反社会人格,但她有必要知道他的病有多严重。
从而让他少沾手某些可能危害到无辜之人的事情。
晏怜理解了一下“职能划分”的含义,遗憾地放弃在答案中作假,老老实实地填起来。
等他写完之后,颇为忐忑地交上卷子,又满心期待着太子的答复。
结果等来的却不是太子本人,而是一车经书。
一车。
二百五十本道家典籍。
墨矢将名家注释的典藏版《清静经》塞进晏怜的手中:“我们殿下说,晏公子有成为国师大人关门弟子,继承他老人家衣钵的潜质,所以希望您能够用心领悟这些书中的奥妙。”
晏怜:???
墨矢:“我们殿下又说,国师大人于炼丹一道上可谓是宗师,或许有办法改善公子的体质,让您能够延年益寿的同时,逐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晏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能活着谁想早死呢?
不就是读经书,以道法与国师相交么?他可以的。
萧云的本意是让某人接受国师的熏陶,逐渐获得恬淡的心境,而不是维持现有的“我觉得世界很糟糕,所以大家都去死”想法。
就算退一步,也能够借此消磨他不多的精力,让没空考虑对谁使毒计。
丢开暂时用不上的新下属,萧云马不停蹄地带着东西出门。
去喊上御史大夫一块去拜访怡亲王。
正准备跟侄子来一个促膝长谈的御史大夫:“……”
太子殿下对他隐约带着嫌弃的目光恍若不觉,语气沉重地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孤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堂姐和怡亲王开口,先请大人您看看吧。”
御史大夫从她手中接过写成奏折形式的事情经过,看到第一行“七月十六,太子遣使抵达竹南松云县”就眉毛一抖。
七月十六,是太子在早朝上公布怡亲王奏折的第二天。
也就是说,几乎是在萧露抵达京城的当日,太子的人就快马加鞭地去了竹南。
情理上说得通,但看起来完全是早有预谋。
随着他看向后面的文字,眉毛抖动越发频繁,到后面不仅是眉毛抖,手也开始抖。
“在使者抵达没多久,乔家就自己烧了一把大火,烧死了二十七人?”
萧云点头:“真没想到,那乔家为了遮掩罪证竟然能做出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御史大夫欲言又止。
谢家家风严谨,他不懂乔家的所作所为,但他懂世家,懂那些脱罪手段。
不到绝路,世家是绝不会采用这种决绝的方式。
而且七月十六这个日子实在是选的妙。
是怕早一天让变成鬼的乔家人借着中元节,从鬼门里爬出来闹事吗?
太子仍旧一副唏嘘的模样:“虎毒尚且不食子,那些人竟然会因为担心堂姐的孩子为堂姐作证而选择灭口,当真出……唉,堂姐才出月子不久,这事要让她知道了,恐伤其身啊。”
御史大夫:“乔家人已死,殿下是准备降罪乔氏吗?”
萧云:“他们一家尚在嫡系,自然是要问‘教养不当’之罪的。”
御史大夫收回浮动的心思。
教养不当之罪,大多只是下旨斥责,影响一下家族的名声和子孙的仕途。
比起动不动喜欢抄家的皇帝来说,太子这处理方案非常“仁慈”。
只要不是要将乔氏赶尽杀绝,他就没有管闲事的必要。
太子让干什么就去做便是。
萧云话锋一转:“堂姐经受了那般折磨,又痛失五个孩子,谢大人觉得,该如何安慰她呢?”
御史大夫:“这是您的家世,老臣不便多言。”
“乔家敢做出那种事情,无非是觉得堂姐的身份不够贵重,桃妃娘娘对堂姐十分怜爱,将她与十七公主一般对待。”
“孤有意请父皇立堂姐为公主,以示安抚。”
眼睛半睁着的御史大夫霍然睁大眼睛。
“殿下……”
萧云淡笑:“大人觉得不妥?”
他:“……并无不妥。”
刚说不好管别人的家事,他此刻再有意见,那不是自打脸么?
太子突然要封怡亲王的孙女当公主,用猪脑子想都知道不可能是善心大发。
而以皇帝亲生公主的数量,皇室显然也不需要领养别家的公主,还是嫁出去多年遭受夫家虐待的公主。
一旦萧露进了皇室,皇室只有供着她的份儿。
但皇室里不可能出菩萨,太子必然另有所图。
难不成,怡亲王快不行了?
算一算年纪,怡亲王也有七十多岁,不是没可能。
即使大概猜到真实情况,御史大夫也没有高兴,因为他实在不懂太子跟他讲这些干什么,又是为什么非要他在这件事中拥有姓名。
满头雾水的他跟在太子的后面去了怡亲王府,本想混在一旁,结果太子后退一步,捂着头一副暗自神伤的模样说:“奏折在谢大人那里,请他为您说明吧。”
他:“……”
懂了,他是在被赶鸭子上架。
今天真是把过去一年的无语次数都给用光了。
整理整理心情,御史大夫从袖子里掏出奏折,缓步走至怡亲王的病床前,一脸同情地说:“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还望王爷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伤心。”
怡亲王:?
他靠着枕头,垂眸说:“我还扛得住,大人请讲。”
御史大夫照着奏折念了一遍。
听完的怡亲王:???
怎么好像跟他知道的内容不一样呢?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相比起实情来说,这个说法对怡亲王府的名声没有太大的伤害,反而很能引起别人的同情。
犯人也死得干净,没有咬出真相的机会。
烦恼了好些时日的怡亲王感觉天气都明媚了几分,面上还要做出悲痛的样子:“本王自然不会心疼那些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只是可怜我家露儿的那几个孩子。”
另外两人自然是多加安慰。
萧云最后把处理方案给怡亲王透了底:“此事将交于宗人府和廷尉府一同复审,没有问题的话,孤会罚没乔铭一家的家产作为给堂姐的补偿,对于乔氏,责令其整顿家风,族中子弟五年之内不得为官。”
这处罚听起来不轻不重,既不至于引起与世家的矛盾,也维护了宗室的威严。
怡亲王最后一口气也松了下来:“多谢太子殿下愿意替露儿做主。”
从王府离开后。
御史大夫去找了自己的侄子,问对方:“太子这是想做什么?”
跟对象透露了家族情况的谢攸面不改色:“或许只是想试探谢氏有无出山的打算,也或许是政务太过繁忙,看重您的才干。”
修身养性好几年的御史大夫一惊:“太子该不会是觉得我太闲了,像让我跟太子府的那些人一样日以继夜地埋身案牍吧?那跟牲口有什么区别!”
听说十三曹的人都只有月休两天了,这风气要是吹进御史台,那还得了?
谢攸:“……”
能吓到他大伯父,太子也是蛮厉害的。
在两司会审之前。
乔述还是没忍住去了天牢见乔铱驊家的长孙一面,想问问具体情况,看看有没有翻盘的机会。
事情发生得太快,又太过出乎预料,实在是对他们不利。
结果被对方身上的烧伤吓了一跳不说,还什么都没有探听到。
“您别问了,知道的人都会死。我不说,对您对我都好。”
在侄子的哀求与警告下,乔述匆匆离开。
结果饭都没吃上,他就又被请去了衙门。
因为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关在天牢里的乔家长孙就死了。
见到坐于上首的太子,乔述才惊觉自己踏入了太子的陷阱,后悔不已。
作为为人渣提供庇护的人,萧云又怎么会放过他呢?
第 110 章
谁也没有想到, 太子会突然出这一招。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认为太子让乔家人提前死得这么干净,是不想讲影响扩大。
没想到太子会故技重施。
依然将乔家人的死,安在他们自己人身上。
“乔大人, 您不必太过担心。”上官迟用安慰的语气说, “乔家人为了遮掩罪证而杀人灭口,殿下担心这是你们家的传统,所以叫你过来问一问。”
其他人:“……”
怪不得太子遣散了身边的三教九流,这一个人的攻击力就抵过那些人加起来。
乔述语气僵硬:“上官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官没有做出那等事情,乔氏也没有这样的传统!”
上官迟:“那您可有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比如说全程见证的牢房看守,或是能找到其他有嫌疑之人?嗯, 也可以请道长招魂, 问问死者本人。”
乔述:“……”
他要问乔家的阴私, 当然得将牢房看守给支开。
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人,哪里来的人证?
他只能硬着头皮,对着太子说:“那太子殿下是已经找到微臣的罪证了?”
萧云:“乔祎是前日夜里才到的天牢, 昨日由宗人府的人初步核实过口供,只有见你的时候才无人在旁,人也是在你走后不久死的。目前的嫌疑人只有乔大人你。”
上官迟积极提供了其他可能性:“也可能是乔家的死者想要整整齐齐一家人,打算把他也给带下去,要不您还是找个道长来吧?”
萧云在幕篱之下翻了个白眼, 让上官迟滚去通知右相和左相,乔述要暂时关押在衙门,不能去十三曹上班。
苏丞相听到乔述被抓的时候, 想骂蠢货又有点骂不出口。
因为他们这一方并不知晓太子对乔氏的打算,作为乔氏如今在京城的话事人, 乔述确实不能干看着。
即使是他,也没想到作为关键证人加犯人的乔祎会死得这样突然。
两司会审都没开始呢!
等苏丞相丢下吃饭的碗匆匆出门时, 正好碰到前来通知他的上官迟,被好一顿问候后,血压蹭蹭上涨。
总有一天,他要弄死太子的这个走狗!
重泉侯独子的身份都救不了这人!
苏丞相一肚子气地到了衙门,赔笑着问:“不知殿下是否调查清楚了?”
太子一句话把他剩下的捞人说辞都给堵了回去。
不是没理由说,是没必要再说。
因为太子说的是:“方才已经仔细问过乔大人的行程,以及与乔祎的谈话内容,听起来,乔大人并没有杀害乔祎的动机。”
“乔祎的伤势太重,仵作那边只检查出了身体中有毒素,但还没有确认他的真正死因。如果只是下毒的话,或许并不需要单独相处。”
“此事,还需要细细查探。”
所有人听完都呆住了。
这跟把人绑过来,冲着脸邦邦两拳后说“不好意思,可能打错人了”有什么区别!
正当他们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又有人赶来了衙门。
一妇人冲进大堂,连里头的人都没有看清,就噗通跪在地上,用力地磕了两个人说:“殿下,是臣妇收了乔铭一家的好处,才在明知他们家是龙潭虎穴的情况下,去怡亲王府说亲的,夫君他对此并不知情!”
“是我串通萧露的继母欺骗老王妃,也是我告诉乔家人说萧露在家不受宠,没人在意她死活的,在萧露回娘家省亲的时候,也是我威胁她不准告诉王府的人。”
“一切罪责都在臣妇身上,请殿下放过我夫君。”
一通话说完,满堂皆惊。
萧云眼中带了淡淡的笑意。
就像她不会放过为罪人提供庇护的人一样,萧露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苦难起始与媒人的说和,没打算放过乔述的妇人。
顺便还要向继夫人报自己受苛待多年,以及被当做货物买卖的仇恨。
乔述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忍住,冲过去,提起妻子的肩膀,狂扇对方几巴掌:“贱妇,你居然能做出这种被猪油蒙心的事情,又是谁让你来这里丢人现眼的?”
今天审的根本不是萧露的事情!
她跑来揽什么责任?
不仅暴露了他们家确实牵扯其中,还反倒加重了他的嫌疑。
“那年咱们儿子要娶妻,对方是伯府的千金,我不收钱,如何能将婚事办得让伯府满意?”他妻子捂着脸,委屈地说,“妾身听闻您被抓来衙门,心中惶恐,才跑过来的。”
这年头的婚礼,但凡是门当户对些的,都办得极为豪奢。
有些发展断代的贵族,甚至可能因为嫁娶而破产。
所以除非是那种巨富之家,当权者多多少少都收过厚礼,有些人甚至利用职权行勒索之事。
相比起来,乔述妻子这种收礼帮忙说媒的,都算是轻微的。
但再轻微,也不适合拿到台面上讲。
又有了这样恶劣的影响,就是一分罪也变成十分孽了。
萧云拍了拍手掌:“好了,事涉王府里的夫人,需请老王妃与那位继夫人过来核实乔大人的夫人所言。今日暂且将你夫妻二人收监,待明日查证完毕,请来其他当事人,再由宗人府与廷尉府分别审理乔大人和你夫人的案子。”
她转头看向一脸麻木的苏丞相:“左相可有什么想说的?”
苏丞相:“臣对此事并无异议,只是乔述是黄阁的长官,他不在,黄阁处理事务不免慢些。殿下前些日子所交代的‘统计核对官员上半年业绩’的事情,需要晚些交给您。”
他本来打算以此为借口,让太子先不将乔述关押的。
但是现在乔述的妻子要被关押,他没法将对方也一并捞出来,为了防止她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言语,乔述现在还是一起被关着比较好。
萧云点点头:“无妨。”
也没提要给黄阁换一位管理的事情。
苏丞相和乔述心中都产生了一丝丝安慰,这对他们来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虽说是第二日才开庭,但通知是早早地送去了王府。
怡亲王府中。
怡亲王与老王妃坐在上首,怡亲王四子和他的第四任继夫人林氏跪在下头。
林氏哭得梨花带雨,哽咽地说着自己的无辜:“儿媳确实听说过那乔铭没什么出息,但世家子嗣繁茂,有出息的人本就是少数。以竹南乔氏的底蕴,露儿嫁去乔氏嫡系也算合适。母亲您当初不也赞同了吗?”
老王妃拿起茶盏就砸到她面前:“当时那乔铭才二十二岁,世家子中,这个年纪还没出仕本也算正常,本王妃是想着有乔氏和王府的帮衬,要让他仕途顺利不难,谁知道他这么扶不上墙?”
乔铭短暂地在州府当过一段时间的官,后来因为得罪了比他后台更硬的同事,也觉得当官不当贪官没什么意思,就自行辞官回家啃老了。
林氏瑟缩地往后面退了一些,委屈道:“儿媳也不知道他们家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对露儿做出那种事情。要是早知道,儿媳是绝不会让露儿去他家受苦的!”
老王妃冷笑:“你待前面几位夫人的儿女如何,府中皆是有目共睹,这会儿倒装起心疼孩子了。”
婆媳两个你来我往地交锋,怡亲王四子跪在一遍,仿佛像个死人。
又过了会儿,两人还是没能将责任摁在谁头上,歪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怡亲王半睁开眼睛,平淡地看过去。
林氏立刻闭上嘴,老实地跪好。
怡亲王:“本王只问一件事,露儿嫁去乔氏,你们夫妻除了聘礼之外,可还在私底下收过礼?”
林氏正要摇头。
她丈夫就瞥了她一眼,把她的动作止住。
她:“……收过,可女婿上门要媳妇,本就是要给娘家人礼钱的。”
怡亲王:“你收了多少?”
林氏支支吾吾地说:“……十万两。”
“十万两,”怡亲王点了点头,气笑了,“说这是买命钱,本王都相信,你却说是女婿上门的礼钱。”
林氏被他吓得不敢说话。
怡亲王府是靠着老王爷一力支撑着全家的荣华富贵,也是因为有他看着,才没有闹出过什么大乱子,哪怕是世子见了他,也如老鼠见了猫。
怡亲王:“老四,你写一封休书发去林府,然后派人将林氏送去衙门。”
“您不能休我。”林氏尖叫起来,抓着丈夫的袖子说,“您这个时候休了我,是在要我的命!而且,而且那些钱大半是花在了您身上啊……”
一向疼爱她的丈夫决绝地将自己的袖子拽回来,冷漠地说:“我可没有让你将女儿卖去那种人家,今天衙门里那么多人。你与乔述夫人合伙将露儿蒙骗着嫁给乔铭,这会儿已经满京城都知道了,你觉得自己还能好?”
“我要是跟你一块去衙门受审,咱们的孩子该怎么办?你希望他们有一对罪人父母么?”
林氏瘫在地上呜呜哭泣,一张巧嘴却说不出话来。
显然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萧云对怡亲王府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跟身边的墨衣吐槽了句:“这说辞给的,就好像堂姐不仅从小丧母,还丧父丧祖父了一样。”
亲生的孩子受苦却毫不知情,是又聋又瞎吗?
墨衣:“那属下去查查他们?”
“没用的,视而不见的罪太难治了,就算勉强问罪,也多的是人站出来替他们推脱罪责。”萧云摇了摇头,“比起这个,还不如让堂姐多得点好处。”
萧露当了公主,她要给怡亲王府的下一位继承人降爵就要轻易许多。
只要运作得当,还能从老王爷手里挖点权利给萧露。
那时,她在宗室中就有助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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