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萧云一直很清楚, 自己算不上一个正直的人。
她最多同情一下那种没反抗力的受害者,像是这种全员恶人的情况,她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吃瓜, 说句“撕得好, 撕得再响些”。
但当这些人命运决定权落到她手中时,她不可避免地陷入踌躇。
尽管已经习惯了类似的事情,她还是觉得这是一种容易令人走入歧路的权利。
因为她不需要公正。
可以凭借自己的主观,去认为如何做才能符合更多人的利益。
甚至,她只需要凭自己的心情就能过做出决定。
她能够感受到其他人的渺小,在做这类决定时, 反而更加谨慎。
面前的问题, 似乎只在于她想让谁下台。
十一皇子和十七公主之间, 她自然是更喜欢后者,也很欣赏对方的狠劲儿与心计。
但这确确实实是一桩栽赃嫁祸的案件。
十七公主才是真正的凶手。
傅朗还特意在上班前来了一趟太子府,希望她能够主持正义。
主持正义的代价是让十七公主去死。
好像又罪不至此。
萧云纠结了一会儿, 决定先去看一下审问的过程。
十七公主那么自信能够获得她的同情,从而脱离罪责,肯定还有其他的活要整。
让她看看这出戏有多精彩。
等出去的时候,排到第三的穆郡王才陪着小意,跟萧云讲了昨天的经过。
除去萧云知道的部分, 还有昨夜宗人府发生的事情。
“从十一皇弟身上发现了同心佩?”她挑起眉,“玉佩的主人找到了吗?”
穆郡王顿了顿,才说:“言亲王世子的随从辨认过, 那是世子的妻子送给世子的。”
萧云:“世子妃呢?”
“世子妃悲伤过度,险些流产, 此刻正在家中休息,言亲王为她请了太医诊治。”
“那她可有说过, 这枚同心佩有什么特别之处?”
穆郡王又是一顿:“世子妃说她没有送过世子同心佩。”
她眼中的玩味更甚:“这样啊,那就先审随从,问他这玉佩到底是谁送的。”
从十七公主的话中可以得知,这位言亲王跟平国公府的五公子都是多情的人渣,由同心佩引发背后的感情故事,倒是不错的切入点。
一如萧云的预料,在严加审问了言亲王世子随从后,对方承认同心佩并非来自世子妃,而是一位有妇之夫。
平国公府的四少夫人于氏。
此话一出,昨天熬了一宿的大家都睁大了眼睛。
纷纷看向面无表情的十七公主。
十七公主:“真巧啊,竟是我未婚夫婿的嫂子。”
萧云:“去,将于氏和十七公主的未婚夫也一并带过来。”
话是这么说,到场的可不仅是那二人,还有于氏的丈夫,平国公府四公子楚律。
于氏的外表很是端庄秀美,一举一动都十分规矩,完全看不出她是会给丈夫以外的男人送同心佩的人。
她丈夫与她气质相近,此刻脸上非但没有疑似被绿的愤怒,反而十分担忧地扶着她,一直在关注她的情绪。
而平国公府的四公子楚望,外表看起来也是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眉眼间略有些风流之色,但称不上下流。
萧云示意墨衣将同心佩端到于氏面前,问:“这可是你送给言亲王世子的?”
于氏看了眼,推开自己的丈夫,跪在地上说:“是妾身的东西,却不是送给世子的。”
她低着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不看,字句清晰地陈述着经过。
“我夫君被外放到坊州,久不在家,前不久穿家信说,托固宁将军(宁雨笙)的福,能赶在中秋之前回家。”
“妾身便托人雕琢了这枚同心佩,想要在夫君回来之后送给他。”
“薇儿……”她夫君神色动容想要扶住她的肩膀,却被她侧身躲开。
萧云:“那这玉佩为何会到言亲王世子手中?”
于氏突然抬头,看着楚望说:“这就要问五公子了。问问他是如何照顾自己的嫂子的,又是如何将我送到各种男人的床上的。”
众人的眼睛睁到不能再大,有些人甚至因为这句话的信息量而大脑过载。
楚望也没想到她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种事情说出来,清秀的脸庞变得扭曲:“你这个贱女人在说些什么?你这完全是污蔑!”
“言亲王世子,南湘王世子……还有十一皇子,五公子仿佛对宗室有着很高的兴趣,给我找的每一个男人都姓萧。”
于氏嘲讽完,又回复麻木的表情说:“不说了,以免这些事情污了诸位的耳朵。玉佩之所以在言亲王世子手中,是因为那天他看到了我准备送给夫君的同心佩,就强行抢走了。”
“十一皇子很在意这件事,为此还骂过我一顿。”
十一皇子惊呆了:“你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但是没有人相信他。
与其相信一个固执己见,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人,不如相信“十六七岁的少年喜好□□”。
这种对“玩物”动感情,争风吃醋的戏码,最是令人热衷。
一直试图置身事外的穆郡王都忍不住想要问细节。
萧云:“所以,你的意思是,十一皇子杀害言亲王世子的动机是想要抢走那块同心佩?”
这确实是一个能够站得住脚的答案。
十一皇子皱着眉,想要发脾气,又要忍住:“你说你跟我有私情,有什么证据?我这半年多可都是在宫里待着的。”
于氏:“我们确实很久没见了,所以你今日来见我时,还责骂我将你忘到脑后。”
紧接着,她又说了些十一皇子身体上的一些私密特征。
是十七公主告诉她的。
但在大家看来,这就是二人有私情的铁证。
萧云已经对这场闹剧失去了兴趣,她只在意于氏的态度。
从于氏的话和于氏丈夫的表现来看,两人的夫妻关系是很好的,所以在这段混乱的关系中,她处于被动受害的那一方。
将她推入深渊的,无疑是她丈夫的弟弟楚望。
而于氏参演的动机也非常明显:她想要摆脱现状,将那些欺负过她的人曝光,顺便能坑死一个算一个人。
这种行为哪怕放到现代,也需要顶着巨大的压力。
放到古代,就只有死路一条。
于氏表面平静,实际上已经带着寻死的疯狂了。
萧云感到厌烦。
难道因为这里是书中的世界,所以哪怕是书中没有出现的女子,也很难有好的下场么?
她觉得用其他人的脏污和堕落来承托男女主爱情的纯洁大可不必。
况且原著男女主的爱情也称不上纯洁。
古早文是不讲双洁的。
特别是男主,各种属性的王爷皇子,百分之九十都有一群妻妾。
她见过很多那种当着女主的面睡其他女人的男主。
就很傻逼。
痛骂世界设定之后,萧云又很清楚,会出现这种事,其实在一个礼乐崩坏的年代里十分常见。
是征兆,也是特征。
得想办法狠抓精神文明建设。
等她回过神来时,口供已经对完一圈,几乎将十一皇子按死在凶手的位置上。
众人目光看向她,似乎是在等她做出最后的决断。
萧云拍了拍手:“精彩,非常精彩。”
“既然你们都说完了,就来由孤为你们讲讲这桩事情的真相。”
她做好了决定。
“首先,故事要从十一皇弟为十七妹找的这门亲事说起。”
“十一皇弟与楚望确实是很好的朋友,他对楚望私底下的一些勾当知道的一清二楚,很想将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亲妹妹弄进去。”
“十七妹很难过,所以她说要带他偷跑出宫去玩。让他藏进自己送给他的花瓶箱子夹层中,将他运出宫外。”
“她在箱子的缝隙中灌了血色的漆,十一弟在用短刀划开木板离开箱子时,刀上沾的漆就像血一样,由于夜色太晚,他又急于离开,所以他并未发现这一点。”
在来宗人府之前,并未有人检查过十一皇子的短刀。
来到这里之后,十七公主借着争执,将自己的血涂到刀上,又趁机将同心佩塞到十一皇子的身上,完成证据的制造。
“十七妹确实比十一弟出宫要早,因为她还要去杀言亲王世子。为了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她并未从正门进入,而是让人晚一步将马车开到言亲王世子马车的旁边。”
证据是十七公主压根儿不知道门是谁破坏的。
那扇门上有一个言亲王世子的掌印,而且插门木条有二次断裂的痕迹。
说明门掉过两次。
一次是言亲王世子干的,一次是宁雨笙干的。
中途由一位路过的好心更夫将门安上去过一次,更夫的证词则是说门口有两辆马车。
那时十七公主已经在司徒谒家里了。
杀害言亲王世子并将他从锻造炉的出灰口塞进去的,就是十七公主那个死去的侍卫。
证据是侍卫伤在胸口,从正面扎进去,却没有挣扎痕迹,就像是为了配合留下短刀的伤痕。
黑色的袖子上也有血迹,说明在死亡时,他的手伸去过胸口。
真正的“正面中刀被判定为自杀”。
萧云看着十七公主说:“孤命人查了司徒谒的兵器库,里面多出了一把工艺与其他兵器有明显区别的短刀。”
十七公主脸色苍白,连连后退,最后跌坐在地上,没有说话。
十一皇子的脸上却渐渐地带上笑容。
萧云继续说:“孤的弟弟与妹妹都有这般恶毒的心肠,孤刚提过要整顿宗室,你们就弄出这种事情来,真是令孤感到欣慰。”
十一皇子失去笑容。
事情真相大白,言亲王府的人强烈要求严惩十七公主。
萧云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让姗姗来迟的白羽卫将言亲王府的人压下去,然后将所有有关人员都带去太子府,等候皇帝的裁决。
太子府中,萧云看着泪流满面,很是可怜的十七公主说:“孤有一句话要送给你。”
“为了好好地活着,不择手段,伤害他人来保全自身是可以的。但与之相应的,你得有走入地狱的自觉。”
如果认为自己是弱势方就能逃脱制裁,终有一天,人性的恶面会完全侵蚀她。
要望得到头顶的剑,才能走好自己的路。
第 122 章
十七公主很难理解萧云的话。
因为她从小的生存环境, 就决定着“事实不重要,只要将罪责都推给别人就行”的行为准则,是最能令自己受益的。
但她也同样明白一个道理:要以上位者的价值观念为主。
既然太子不能容忍她做这个局陷害十一皇子, 那她就老实承认错误。
她将脸上的泪一擦, 睁着泪汪汪的眼睛说:“太子哥哥说的对,我即使想要对付十一皇兄,也不该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但现在……现在言亲王府的人知道了,肯定会想要杀了我的,我罪不至死吧?”
确实罪不至死。
萧云想。
现在的社会的情况,对言亲王世子那种人, 走寻常路审判是没用的。
要么以势压人, 要么以恶制恶。
目前的结果她还算满意, 只是觉得在明知真相自己又负责司法审判的情况下,她应该尊重事实。
萧云:“父皇那边,有贵妃娘娘在, 不会落下你十一皇兄的。只是你,多半是不能再当这个公主了。”
十七公主目光呆滞。
“太子哥哥,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公主当得也算不上开心,不如重新开始,如何?”
萧云撑着脸看她:“哪怕是寻常世家的女子, 也不会过得像你这样……你是不是时常产生这样的想法?”
十七公主悄悄地后退半步,觉得自己在她的面前太过透明,心中略慌。
“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萧云笑了笑, “你那个死去的侍卫,应该是从贵妃娘娘那里要来的死士, 只要你答应我,我也给你两个武功高强的死士, 如何?”
十七公主顿悟:“我以后也能像新朔姐姐,不,右相家的那位姐姐一样为太子哥哥办事?”
“可以。”萧云道,“我正有一件事,需要有人替我去湘州一趟。”
而且必然要是一个愿意搞歪门邪道的事情。
她手底下原本只有上官迟合适,但上官迟的身份又太过显眼,所以当晏怜出现的时候,她就改了人选。
但是晏怜目前的表示还是不太可控,心思堪比海底针。
时而是莫测的深海之针,时而是能搅动风浪的定海神针。
而且在原著中,还有多次坑死老板再顺势找新老板的功绩。
为了对方不搞出额外的事情,还是安排十七公主和君千颜过去好了。
十七公主听完,立刻激动地说:“我可以!”
天知道她听说十一皇子通过认娘获得全新人生和前程的时候有多羡慕。
有多羡慕,她的太子哥哥喊得就有多甜。
没想到真有这天!
萧云看出她的激动,有点无奈。
又觉得这样挺不错的。
对部分有野心的姑娘来讲,太子党确实是唯一会收女员工的公司。
收人才不搞性别歧视,她迟早会成功。
萧云:“孤会向国师求一副假死药,你只管喝下去,后面的事情自有人替你安排。”
十七公主有些忐忑地答应下来。
随后就在太子府的某个房间里安心等待下一步安排。
萧云还没来得及见十一皇子,就收到了宁雨笙疯狂催自己去见她的消息。
短短半个时辰,宁雨笙派了五个人去朱鸾巷找她。
还派了三个去右相府找她。
她又不好装死。
只好赶紧换上女装,去见宁大小姐。
宁大小姐比得知言亲王世子死亡真相的言亲王府众人都要暴跳如雷。
她一脚踩在椅子上,猛地一拍桌子说:“那言亲王府明明对外说世子妃病重,从七月就开始物色下一任世子妃,怎么到现在突然传出了世子怀孕险些流产的消息!”
“我以为言亲王府派人上门想让我当继室已经够不要脸了,结果还能这么不要脸。”
“要是我答应了,他们是不是就能让世子妃一尸两命?”
在她的一顿输出中,萧云拼凑起关于宁雨笙的那部分故事。
宁雨笙当然不是平白无故出现在那里的。
虽然她和吴国公府都没有跟言亲王府联姻的打算,但是言亲王府那边的态度非常积极,似乎已经单方面地要定下这桩婚事。
在近一个月内采取了不少手段,还阻止别家向宁雨笙提亲。
原因也很好理解。
言亲王府的封地是先帝老年昏头的时候收回的,他们刚开始很硬气,先帝也很硬气,一通对冲下来,言亲王府直接被全贵族圈孤立。
因为谁也不敢去挑战一个没几天好活的帝王。
头再铁也遭不住刀子。
言亲王为了展示自己的无害和服软,为自己的世子定了一门娃娃亲,定的是以清廉著称的某位大儒的孙女。
这位大儒毫无政治资源,只有好名声。
仅有的几位在朝的学生,也前后遭到贬谪。
在大儒死后,连名声也没什么人提及了,碍于脸面,他们将年幼的世子妃养大,之后又办了场略显寒酸的婚礼,算是勉强完成了这桩婚事。
在婚后,就再也没人听到有关世子妃的消息。
这桩婚事低调到一些人甚至不知道言亲王世子有世子妃。
宁雨笙吐槽道:“他们家好像也当这世子妃不存在一样,找继室的眼光高到离谱。”
萧云深深同意:“还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他们家是怎么想的?”
宁大小姐一听,更生气了:“哈,他们还有点儿看不上我呢,说什么我年纪大了,再往后不一定能找到比他们王府更好的人家。”
宁雨笙刚过了十七岁的生日,按照虚岁来算是十八。
在某些离谱的算法里是十九。
约等于二十。
约等于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作为旧勋王府,言亲王府的人还保留着朴素的婚嫁观念,认为及笄之前没有定下婚约的女人都是有问题,没有人要的。
主打的就是一个自信和霸道。
萧云:“荒谬,我比你还年长几个月,你要是老姑娘,我岂不是人老珠黄了?”
宁雨笙翻了个白眼:“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跟谢大公子是一对,能一样么?”
“自然是一样的。要是他家里因为我年纪大而对我挑拣,试图降低待遇将我娶回去,我定然要他们好看。”
瞎扯几句,宁雨笙的气消了些,说:“我们去言亲王府看看世子妃去,言亲王世子死得这样难看,别让她陪着去了。”
萧云觉得未必。
言亲王世子妃肚子里的算是遗腹子,她今后的待遇只会比从前好太多。
今日早上的那出闹剧,很可能也有那位世子妃的参与。
为了一个常年在外花天酒地,冷待自己的男人的死,何至于动胎气?大概率是为了暴露言亲王世子演的。
当然,也可能是那种思想传统,以夫为天的良家妇女。
对于上门探望世子妃的宁雨笙,言亲王府众人都有些尴尬,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两句说“世子妃本来就身体不好”“没想到还能怀孕”。
宁雨笙白眼都快翻出残影了:“身体差到都开始准备后事了还让她怀孩子,是怕她死得太慢了?”
本来有些心虚的言亲王妃立刻就不高兴了:“请你慎言。”
宁雨笙哼了一声,拉着萧云径直走进去。
靠着枕头坐在床上的女人身上有一种再多坎坷也磨不去的书卷气,又仿若天生带着些许忧郁温柔的感觉。
很无害,怪不得言亲王府没有怀疑她跟这件事有关。就算心里有些埋怨,也不会敢在她动了胎气的情况下再多说什么。
两人干巴巴地安慰了几句,她不时流露出悲痛神情,但大体是一副要为了孩子坚持下去的模样。
陆续有人进来探望,都仿佛是世子妃的闺中密友一般,嘘寒问暖,传授各种育儿经验。
补上了她婚后几年都没受到的关注。
萧云想了想,还是没有多问什么,只说:“于薇已经与丈夫和离,平国公府补满她的嫁妆,又补偿了息州的一套庄子铺面给她。”
她在断案的时候并未提及于薇,对方的证词也并未明示十一皇子就是杀害言亲王世子的凶手,所以大家都默认于薇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毕竟这年头几乎没有女子愿意用这种事情来给人泼脏水。
平国公府出了这样的丑闻,第一时间也是试图掩盖。
换做平时,他们可能把于薇悄悄弄死就完事了,但被当众揭露,就只能将她当受害人对待,给点补偿将人远远打发。
萧云派人盯着,没有让于薇受到更多的言语羞辱,也让平国公府给的补偿更好一点。
息州可谓是离京城最远的地方,于薇过去开始新生活也不错。
后续如何就是她自己的选择了。
言亲王世子妃听到萧云的话,神色有了细微是变化:“太子殿下,果真是极好的人。”
萧云:“对对对,太子殿下最是仁德,一等一的好人呢!”
在场的其他人都陷入诡异的沉默。
探望完世子妃,宫里皇帝的旨意也传了出来。
十七公主杀害言亲王世子,陷害兄长,贬为庶人,另赐毒酒一杯。
十一皇子收回亲王待遇,由太子择一位良师对其进行道德教育。
其他人的处置都交由太子。
另外还下了一道“除非要起兵戈,不然别来打扰朕”的圣旨。
萧云依然是责令平国公府与言亲王府整顿家风。
也依旧让新朔公主来办。
言亲王世子已死,言亲王的其他儿子现在年纪都不小,下一任世子的竞争会异常激烈。
皇帝不管事,封世子的奏折只能太子批。
为了能够继承王位,下一任世子会很乐意投靠太子。
而十一皇子已经彻底失宠,连亲王的保底也没了,他经营起来的势力也都便宜了萧云。
十一皇子的势力中,有许多已死的五皇子六皇子留下的,这两位还活着的时候也是皇位的热门竞争人选,在他们死后,很多人选择各找前程。
由于五皇子六皇子参与刺杀过太子,他们只能选其他皇子。
还有之前投过七皇子,七皇子倒下后转投十一皇子的,听说十一皇子也出事的时候,整个人都绝望了。
“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我还是收拾收拾回家继承家业去吧。”
说出此话的人引得其他人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他发觉不对,连连拱手,说着就要退出会议,直接跑路。
刚刚处理完案子后续,赶过来的萧遂一把拉住他:“胡大人慢着,我带了殿下的旨意过来。”
听说他们以后给太子干活的众人: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事!
“胡大人还要回去继承家业吗?”有人问。
胡大人摆手:“家业都有人打理,问题不大。”
又是一阵嫉妒的目光向他投过去。
茶馆,一局下了一天的棋依然没有迎来终结。
晏怜有些索然无味,轻叹一口气说:“某该回去喝药了。”
谢攸:“请便。”
晏怜捡着棋子,动作突然一顿:“你当真是没想到我要动言亲王府,没想到我会拉十一皇子入局?”
谢攸:“我生性善良,做不出来陷害嫁祸的事情。”
十一皇子被月贵妃软禁着,要做什么坏事很难。
但若是单单达成他向十一皇子提出的交易,那种合作关系太过脆弱了。
晏怜:“……”
第 123 章
谢攸一开始就没打算绕过月贵妃的侍女, 将自己的意思转达给十一皇子。
他知道月贵妃手中有夜国的暗卫。
所以他只是采取了一些看似有效的支开人的手段。
十七公主经常去找十一皇子的事情,自然也在他所获得的情报分析中,甚至还包括十七公主其实已经靠着出卖十一皇子的情报抱上月贵妃大腿的事情。
倘若十一皇子再敏锐一些, 早些察觉到十七公主是月贵妃的人, 选择避开这次陷阱。
或者在自作聪明地逃离木箱时检查检查自己的武器,或是运输的马车,怀疑怀疑运输的路线,他都不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谢攸当初也是花费了一些心思来指点这位皇子的,就算是给自己面子,也对他存着一分的期望。
可惜对方充分地向他展示了自己的鲁莽和愚蠢。
那就怪不得他。
至于晏怜的安排, 对他来说也很好预判。
毕竟言亲王府一脉在宗室里是刺头, 而晏怜一直想要与他比试一番, 自然会想办法影响他的布局。
在整个事件中,谢攸只做出了让人给十一皇子传消息的布置。
而他所承担的唯一风险,就是太子对这桩案子的定夺。
最后十七公主出局, 十一皇子被剥夺亲王待遇,但二人都没有死。
原本打算送走平国公府全家(除自己丈夫外)的于氏最终也放弃了计划,选择离开京城。
这便是晏怜失败了。
晏怜难受地将棋子丢开,站起来望着外头的天说:“太子殿下……真是一个难懂的人。”
谢攸站起身让箬竹收拾棋盘,同样走到栏杆旁望天:“你是不敢懂。”
“世人见我若恶鬼, 我亦如是。”晏怜温柔的眉眼间竟透着一丝佛性,“我的命本来就不长,要在有生之年多拖些恶鬼回地狱才好。”
谢攸轻哂:“天冷了, 你连凉了的茶水都不敢喝,不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
晏怜:“……你为何说话越来越令人难受了?”
以前那个温和周到, 说话从不越界的谢大公子呢?讲话这么直中要害,令人心梗真的好么?
谢攸:“她这样说话很好, 很有意思。”
晏怜:?
莫名被秀一脸的晏怜非常受伤地离开茶馆,回太子府喝今日份的中药。
师宣带回来的消息又令他深深受挫。
这位年纪还小,又行事过于端方正直的少年站在太子面前,用淡定的语气,汇报了整整两刻钟的战果。
师宣并没有采用设计某个典型人员来达成目的的手段。
而是分别请了几天假,在自己家办了几场文会,只邀请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人。
每次都邀请十二个人,其中四个是宗室,四个来自与宗室世代联姻的勋贵人家,四个人家里有当过王爷世子老师的长辈。
他与这十二个人畅谈文学与政治,用才华折服他们。
然后开始分享生活与理想。
以外人很感兴趣的“太子府日常”为开头,循序渐进地引导话题,宣扬太子的美德,与为理想而奋斗的美好。
最后了解众人的困难与迷茫之处,一一为他们解决。
他提供的思路或是帮助,都有效地改善了那些人的境况。
所以那些人很愿意交他这个朋友,听他说一些自己未曾想过的看法,顺便(或者说主要)得到他其他的帮助。
当然,对于一些过分的要求,师宣也会礼貌拒绝,并且将对方剔除心中的名单。
四场文会下来,有三个人愿意劝说家里人加入太子这一方,共同为江山社稷做贡献。
有五个人自愿给太子打工,一起为百姓万民谋福祉。
还有若干个人表示如果太子有用得上自己的,愿意帮忙。
可以想见,假如师宣的文会成为固定节目,被他“感化”的人将会越来越多,最终成为一个团体。
别看这些人的年纪都尚未及冠,但大多在家中很受看重。
而且越是时局变动剧烈时,一些老人越愿意听取年轻人的意见,他们或许会对远大的理想嗤之以鼻,但会对太子所代表的利益而动容。
这些年轻人作为两方势力连接的枢纽,其政治立场非常重要。
萧云听完师宣的汇报,也是很震惊。
没想到他除了处理庶务是一把手之外,还很擅长将自己的脑补灌输给别人,让别人相信他那些有些单纯的看法和理想。
红云教要是有这种人才,早就一统武林了。
她不合时宜地想。
然后宣布师宣成为这场比试的最终胜者,获得半个月的假期奖励。
师宣表示自己不需要假期,希望把奖励换成殿下的一副字。
萧云当场就给他写了一句“天道酬勤”,被他裱好后挂在自己的工位上,让每一位进来汇报工作的人都能看到。
之后便是收获阶段。
对言亲王一派和十一皇子下属势力的清洗重组比想象中还要容易。
对他们来说,换了新老板,对方采取一些雷厉风行的手段很正常,根本不会敏感。
萧云很快将太子府的内卷风气扩散过去,提倡996,鼓励007,当众嘉奖业绩突出的下属。
换做现代,她不至于这样。
但是放到古代,这些吃足时代红利,站在特权阶级里的官员,就算是劳累至死都不一定能偿还他们身上的罪孽。
政治资源毕竟是有限的,机要官员就那么多,有了十一皇子和言亲王府势力的支持,再加上已经滑跪苏丞相和原本就站萧云的人,萧云对朝堂的把控已经达到了令行禁止的程度。
啃下言亲王府这块硬骨头,宗室的其他人也非常识趣地表示了对皇室的忠诚,表示自己愿意为国家出一份力。
萧云的集权计划告一段落,随后,她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应对即将到来的接连天灾和动乱之中。
之前就有做过预防措施,但有些事情,不是预防就能阻止的。
在紧张之余,她还跟对象开起了玩笑:“太子殿下日日为缺少人才而长吁短叹,要是陆氏愿意归朝就好了。”
这里的归朝,指的是归顺朝廷的意思。
别看现在陆家还有人在当官,但真要有什么事情,别说出力,不拖后腿就算不错了。
谢攸:“这恐怕是一时难以做到的事情。”
皇帝当年跟陆氏闹的那样难看,陆氏近两代都不会想着真为皇室效力。
喊他们谢氏入朝还容易点。
萧云:“你说得对,但倘若陆氏陷入无法抵挡的灾难中,他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谢攸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有些不确定地抬眸与她对视,脸上的淡笑突然消失。
“湘州真有大难?”
陆氏如果遭受无法抵挡的灾难,整个湘州都不会好过。
萧云望着天说:“说出来你很难相信,秋冬季为枯水期,湘州却要发洪水了。”
要不咋说写作没有门槛呢,这剧情都能整出来。
原著里,盛国的两大世家,谢氏对宗室失望,前期明哲保身,后期因动乱而选择支持男主登基。
陆氏则是被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洪水害得自顾不暇,近千年的世家,子弟流离各处,再无湘州陆氏。
仅有陆流在剧情中占有一席之地。
湘州作为盛国最富裕的一州,也因此元气大损,无法再供给国库。
盛国的军备一减再减,最后完全无力抵挡夜国军队。
比较棘手的是,这场洪水被提及的篇幅比息州的旱灾还少。
就类似于“xx年,湘州水患,死者逾十万”这样的描述。
她从年初就开始等。
警惕地过了冰融的春季,提心吊胆地过了雨水充沛的夏季,现在秋季都要结束了,湘州才发现水位有上涨迹象。
“国师观天象而得的预告,湘州将有百里的土地陷入洪流,万民溺于水,死者不见骨。”
第 124 章
萧云的形容, 让谢攸的表情彻底慎重起来。
他可以不喜欢国师,但对国师的话不可能不重视。
因为国师每一次做出的预言,都得到了实现。
去掉一些关于因果玄学的预言, 也还有许多关于天文地理的预言。
至今为止, 国师祈雨成功十七次,预测流星十二次,日食一次,河水改道两次……
如果他没有劝皇帝修仙,忽悠皇帝给自己搜罗天下奇物,在宫中大搞研究。
他或许会成为一个名声很不错的国师。
萧云时常对国师的博学感到好奇——知识在哪儿学的?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今年到底几岁?
遗憾的是, 这些都无人知晓, 说明它们都是国师的秘密。
为了她和师尊之间的感情, 她暂时还是不要试探的好。
不管这一身本领从哪里来,都不妨碍她以此为借口,下达政令, 让湘州立刻准备防灾措施。
说来难过,朝廷对湘州的掌控度仅限于湘州每年给朝廷纳税,真有什么政令发过去,那边都是选择性听取。
皇帝十年间换了五个刺史都没改变这个现状。
足见世家的强横。
也正因如此,萧云只能在征兆开始的时候, 才能启动某些程序。
正在湘州的上官迟此刻应该已经收到她的传信,十七公主和君千颜也在赶过去的路上,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谢攸沉思片刻, 望着萧云说:“我恐怕要去一趟湘州。”
谢、陆两家虽然多代都是政敌,但是站到他们这个高度的, 本质上是同一类人,既然是同一类人, 就会去维护彼此的利益。
如果陆氏败落,对谢氏来说也并非是好消息。
反而会逼得他们不得不面对一些情况,无法在混乱的局面中获得平衡。
而且湘翰两州接壤,湘州受难,翰州也很难不被影响。
他对陆氏那边的情况也比较了解,知道朝廷想要插手湘州的情况会有多难,所以决定亲自走一趟陆氏,去劝说陆氏的当代家主。
萧云故意用可惜的语气说:“殿下已经派了其他姐妹去湘州,我恐怕暂时不能过去。但湘州距离京城很是遥远,我猜殿下之后八成要觉得消息传回,政令传达的速度太慢,会亲自去湘州,届时我再请求随行。”
说完,她觉得自己好像那种谈着异地恋,为了见对象而努力说服老板带自己去对象在的城市出差的社畜。
有被自己感动到。
谢攸略有些失望,但很是理解地点头:“太子出行,总归是要慎重些的。”
因为湘州那边世家的态度跟着陆氏来。
假如太子贸然过去,不仅不会受到欢迎,还会处处受制。
等情况糟糕一些,或者就像她说得那样,连陆氏也遭遇了无法抵挡的灾祸,才是太子的最佳出场时机。
萧云抓着他的手不放:“既然即将作别,我们就该珍惜见面的时间不是么?”
她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时间。
谈什么工作,出去约会啊!
谢攸莞尔:“好。”
既然谈到了水,两人顺势去明河上游船。
京城在北方,枯水期十分明显,明河的水位较之夏日,降低了大约两米,谢攸站在船头,近乎与水痕齐平。
萧云笑着指出这点:“由此可知,伯珩是身高八尺的美男子。”
谢攸确实很高。
她的身高已经超过了半数以上的男子,谢攸还比她高出小半个脑袋。
她穿上太子的内增高,都比他矮上一点。
这人绝对在一米九上下。
谢攸谦虚地谢过她的夸奖,也说:“去微亦是女子中少有的高挑姝丽。”
大多数男人都会有一种错觉,比自己矮的人都差不多高。
再加上她身边带的侍女都很高挑,他平日里很少注意到这点,只有在周围人比较多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她有多鹤立鸡群。
这种时候就该庆幸自己身量够长了。
两人一通互夸结束,又聊起翰州和湘州的不同水体。
翰州临西海,湘州临西海和南海,位置上也更偏南许多。
而且湘州有着大量的河流湖泊,几乎每个郡县都有著名水景。
多亏湘州富庶,一直在砸钱修建水渠堤坝,维护水利设施,不然每到雨水充沛的季节都会是一场灾难。
多年的平安也使得当灾难来临时,大多数人无法置信,也难以应对。
将飘向工作的思绪用力拽回来,萧云开始将话题尽量往轻松的方向带。
谢攸也很是配合,无论她提出什么话题都能搭上话。
不远处的桥上,晏怜望着两人:“阿彦,你有没有觉得,那位女公子身形和气质都与太子殿下颇为相近。”
袁衍用奇怪的目光看向他:“公子莫不是昨日烧糊涂了?杨姑娘与太子殿下,不能说颇为相近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晏怜作为病秧子,被特许带着书童上班。
袁衍跟在他身边,也时常见到太子。
在袁衍看来,太子虽不像外界传闻得那样残暴,可也是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人物。
很有那种大家长的气质。
实在是难以想象太子穿女装,跟人卿卿我我的样子,是想一想都会做“被太子拖出去砍头”的噩梦的程度。
想到这里,袁衍不禁背后发毛,严厉地拒绝晏怜的假设:“请您不要因为太子殿下与杨姑娘出门都带幕篱,就擅自将他们联系起来!戴幕篱的贵女和公子满大街都是,总不是全是一个人吧?”
晏怜无辜地说:“我只是觉得太子殿下或许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而且他直觉那位“右相家的女公子”并非是原本的杨环。
如果杨环是他见到的这个人,那“杨虞与妹妹未婚夫在摘星楼争执,失手将太子砸成重伤”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婚事可以是后娘强行安排的。
也可能被人渣欺骗一时,但假如一开始就有这份聪明劲儿,根本不会导致那么严重的后果。
当然,将“杨环”直接与太子联系起来,他也觉得十分大胆。
因为这两个人无论是性别,体型,声音还是习惯都不同,且有同时出现过。
他只是有一瞬间觉得二者的气质有些相同。
那时一种很难雷同,极具个人特色的气质,只在提到政治相关的事情时才会流露出来。
但也不排除这位是跟着太子学习,才有些肖似的可能。
晏怜接着又问了袁衍一个问题:“你说,殿下为何会喜欢用女子?”
袁衍对这个问题也有过思考,所以很快回答上来:“因为很隐蔽,也很有效,除去杨姑娘之外,只有镇国公主稍微高调一些,但依然有很多人并未将这二人放在眼中。”
“譬如那位跟随杨虞大人一起去和州的君姑娘,在她拿出太子的谕旨开仓放粮之前,谁也没想到她才是太子为了对付和州官员而准备的。”
“而且,聪明有才华的女子,只有在太子这里才能施展自己的才智,她们别无选择,所以更为忠心和努力。”
晏怜望着注意到他的注视后逐渐远处的情侣,孤家寡人的他叹着气说:“其实,利用女子的男人有许多,联姻,交际,养育子女,推卸责任……只有太子愿意无视男女之别,给她们另一种可能。”
坏了,越是了解太子,越觉得太子是个心怀理想,期望天下大同的好人。
他该不会真被师宣洗脑了吧?
第一担心自己患上精神层面疾病的晏怜对着河面的倒影感伤了半天,被袁衍拽回去喝药。
每次都抗拒,每次都一口不剩地喝光。
主打的就是一个怕死。
第二天早朝,萧云宣布了“国师的预言”。
满朝皆惊。
然后非常积极地问太子有什么治灾方案,跟当初商谈“如何治理和州灾情”时的推诿态度判若两人。
因为湘州是好多人的老家。
萧云排除掉上次推脱过的人,在宗室里选了一位郡王作为使者,又点了湘翰两州世家出身的官员随行,带着一些物资朝湘州出发。
前者是为了让她的命令能够顺利抵达,湘州出身的官员是为着有关系好办事,而翰州出身的官员则起到一个监察作用。
如今的时节已经过了农忙的月份,湘州那边的存粮不成问题。
所以主要是带的抗洪物资。
因为不好调动军队,只好在选运输的人时尽量挑选身强力壮,熟悉水性的,到时候负责救援。
见太子有条不紊地安排各项事宜。
朝臣们松一口气的同时,难得真心地称赞太子仁义能干。
萧云不客气地收下,并诚恳地表示:“大灾将至,希望各位也都能幸苦一些,将手头的事情办完之后,翻一翻以往的卷宗,群策群力,提出更好的方案。”
众大臣:“……”
现在开始加班,一直加到年底是吧?
第 125 章
湘州, 董城。
临进冬日,这里依旧温暖如春,鲜花开放。
重瓣的金菊被堆在入城的位置, 每一位进城的人, 都能感受到这里的舒适与美丽。
一位红衣的公子牵着马进了城。
然后随手抓住一位路过的人,问:“请问这城中可有擅长瓷艺的匠人?”
路人:“你认识我吗?”
上官迟摇头。
路人:“那你为什么如此自然地跟我搭话?”
上官迟:“因为我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
路人:“翰州来的吧,这么不礼貌。”
“京城,不,我是……”
上官迟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哪里人的身份能够得到湘州人的欢迎。
翰州人他们嫌弃, 京城人他们讨厌。
会州都是朝廷狗腿。
苍州坊州他们觉得是山里来的。
息州和州偏远, 复州是蛮夷之地。
同州倒是富庶又离翰州不近, 但可惜的是他对同州了解不多,装不了同州人。
路人的目光从嫌弃到警惕到嘲讽:“你果然是翰州人吧!”
上官迟:“……所以城中有擅长瓷艺的匠人么?”
路人心里想着“翰州人狗都不搭理”,又觉得他这么坚持地问, 说不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便问:“你找瓷匠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说:“替我的兄弟寻适合做聘礼的瓷器。只有董城有专门的瓷匠,我才走了这一趟。”
别的地方,甭管陶器瓷器,都是陶工做。
董城却专门细分了陶与瓷, 将这两种工艺分别发扬到极致。
需要他来此间走一趟,是因为瓷器的窑制存在不确定性,一窑能出一个近乎无瑕疵的就算成功。
精品一年到头都不一定有。
而某些意外烧制, 无法复刻的孤品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需要去拜访瓷匠,合了匠人的眼缘, 得到对方的认可,才有可能从对方的藏品中带走一件。
谢攸要是只求精品, 人脉和财力尚且能办到。
结果他要的精品中的孤品,还一定要花篮形状的。
这就非得让懂行又会说话的人专门走一趟。
路人听到翰州人承认自家厉害,比听到皇帝的夸奖都高兴,看他立刻就顺眼起来:“算你有眼光,我们董窑可是天下第一。”
然后指着右前方说:“从左边这条路走到头,然后右拐,进第三条岔口,那一片住着的都是瓷匠,跟着碎瓷声走就能找到门。”
一片瓷匠,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此行不虚。
上官迟高兴地作别路人,牵着马按照对方的指路走,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终于听到碎瓷声。
一阵接着一阵,若乐章一般。
只是有点废乐器。
从早晨到傍晚,上官迟一共拜访了五户人家。
先是花费了巨量的心力去说服他们让自己参观藏品,然后在一众令人目眩神迷的彩瓷中寻找符合谢攸要求的。
最后毫无收获地离开。
活泼开朗如他一般的人都遭不住这样,最后蹲在一扇紧闭的大门之前哀叹哭嚎。
门内的主人家处理完今日的瑕疵品,听到门外的古怪动静,眉头一皱,打开门问:“你干什么?”
上官迟见主人家光着膀子,胳膊比他大腿还粗,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腼腆。
很是内向地向对方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我觉得没可能找到能符合他要求的东西,想要退而求其次,却担心幸苦带回去一场,却帮不上他的忙。”
他的话里充满暗示。
主人家的眉头皱得更紧:“你才找了几家就敢断言自己找不到好东西?董城的十分之一都没走到,真是没有见识。”
上官迟:“……”
为什么!
为什么湘州的人说话都是这样一股骄傲劲儿?
有什么好骄傲的?
不像他们翰州人,有能力有风度还懂得谦虚。
或许是看出他的不以为然,主人家想了想,说:“我自认手艺在这一片是最好的,但我平日并不接陌生人的委托,也轻易不让人看自己的收藏。所以如果你要看,还得先通过我的考验才行。”
上官迟:“请讲。”
主人家:“你进城时应当见过摆在城门附近的花坛,花盆按照先天八卦的顺序摆放,其中有三盆是我做的瓷花,你可能猜到是哪三盆?”
上官迟略一思索。
完全没想起来。
但眼看有戏,就这么放弃是不可能的,所以他道:“我对八卦不是很熟,可以回去看一眼吗?”
“可以。”
主人家回头对着屋中喊:“妹子,我带着人出去一下,你做饭晚些。”
嘱咐完妻子,才取了件长袍披上,带着上官迟一起去城门。
在路上,上官迟又随手抓了一位算命先生,让对方手写了一张先天八卦的对照表,又悄摸塞给对方一锭金子。
算命先生是这里的老油条,对附近的情况很了解。
又听上官迟故意说了他们的赌约,如何不知道这是要作弊的意思?
他摸了摸胡子,端着高深莫测的样子,说了几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然后在八卦图上动了些手脚。
上官迟拿着朱砂与墨水二色画出来的八卦图,端详了一阵。
发现有三处的横与先天八卦对不上。
他立刻懂了算命先生的意思,向对方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就自信满满地朝着城门走去。
已经是饭点,城门处的人并不多。
急促的马蹄声很快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
守城门的官兵放下阻隔马匹的障碍物,见到来人的打扮,又很快将障碍物收起来。
鲜衣怒马而来的少年却故意停下,让众人看到他手中提着的一条半米长大鱼,张口就是:“小爷我今天在镜明湖钓到了一条大鱼!”
有人定睛一看:“这不是澹江的大罗么?怎么镜明湖也有了?”
“娇娇少爷该不会是买了鱼,冒充是自己钓的吧?您这细胳膊细腿的,这么大的鱼也溜不了吧?”
一阵哄笑声传开。
上官迟将兄弟的事情忘在脑后,眯着眼看过去,问:“那位‘娇娇少爷’,莫不是陆氏本家的陆皎?”
“是。”
“他为何会在这里?你们好像也很熟悉他。”
带他来城门口的瓷匠并未说话,就有热心的路人为上官迟解惑。
陆皎本就是在董城长大的。
他爹在董城任城主时跟第二任夫人生了他,只偶尔将他带回族中。
所以陆皎在外人看来,只是陆氏众多嫡系子弟中没那么特别,又很年轻的一个。
但董城人很多都是看着他长大的。
因为他从小长得好看粉雕玉琢,常被母亲套上女装出门,脾气也被养得有些娇气,所以被戏称为“娇娇少爷”。
陆皎也没有继承家业的想法,整日里就是各处玩耍,不拘与人来往,也不拘泥于规矩。
但还是样样都沾,样样差劲儿。
可以说是笨得可爱。
作为外来人,上官迟不好跟着他们一起说些戏谑的话,只好说:“他钓的这鱼确实挺大的,而且感觉有点溺水。”
热心路人听得哈哈大笑:“鱼溺水?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上官迟:“有啊,怎么没有?我十二岁那年霸河发洪水,堤坝上边的鱼被冲出来,如同溺水一样主动往岸上跑,那时也有一条大鱼越上了岸。”
“也挺巧的,我那时将鱼带回家中的说法,也是钓的。”
热心路人:“哈哈哈……公子你难不成是想说,陆皎少爷这条鱼也是因为被冲进镜湖溺水了,才让他逮到的吧?”
“现在可是枯水期,怎么可能会有洪水。”
被另一位路人外手中塞了信件的上官迟展信一看,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嗯……怎么不可能呢?”
他都跑到湘州来了,工作还能追着过来,也是够令人难过的。
上官迟将信揣好,拍了拍瓷匠的肩膀,信手在花坛前点了几下:“这三盆是假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得瓷匠呆滞了半晌,才不确定地问:“他方才,连花坛都没有看一眼吧?”
“是啊是啊。”热心路人用力点头,“真厉害,本地人里也少有这样的吧?不过他为什么突然走了?”
瓷匠:“不知道,我还答应了他,要带他去看我家的宝贝。”
为啥不看了?
觉得他做得太假了,看不上他的手艺?
瓷匠突然愤怒,大步追过去,却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身影。
他:“……”
很好,这人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饭也不必吃了,直接回去准备新瓷器。
上官迟并不知道有个男人在为他发狂,他得到的消息实在是太大了,得找人分担才好。
既然董城的城主是陆家的嫡系,那便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入手点。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些布置要做,才好让他的出现如天神降临,是来救灾的善人,而不是鬼祟的翰州人。
陆皎提着鱼,正与众人争辩自己的鱼不是买的,突然感到背后一凉。
他警惕而茫然地看了周围一圈,并未发现有贼人,便继续与人争执,直到家里派人来寻他,才气呼呼地准备回家。
他骑着马,负气地狂奔一阵,直接与随从分开。
随后到了路窄的地方,担心伤到人便下马,一手牵马一手提鱼,慢慢地朝家中走,逢人就说“你怎么知道我钓了这么大一条鱼”。
别人问他为什么不将鱼挂在马上,他说:“怕鱼太大惊着了马。”
越走到后头,愿意搭理他的人就越少。
直到他路过某条巷子时,才有人惊讶地拦住他问:“小兄台这鱼可真大,是在哪里钓的?”
他骄傲地跟对方说了一通自己编的“钓鱼奇遇记”。
对方也很给面子地连连惊呼,最后还意犹未尽地将他送回到正确的路上。
虚荣心终于得到满足的陆皎少爷将鱼带回府中,要求厨房立刻做好,让他们全家人一起吃。
陆家的厨子将鱼剖开。
鱼腹中的一块绢布掉到地上。
第 126 章
绢布上有一行水浸不染的血字。
“鱼溺于水, 人困于陆。”
厨子不认字,但他杀了十年的鱼,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再冷的心也不由一颤, 将绢布洗干净,赶紧送去给城主。
城主还没处理完公务,城主夫人接了绢布,打开一看,便笑起来:“我们家皎皎如今也会用典了,竟弄出了鱼腹中书的事情来逗爹娘开心。”
陆皎:“啊?”
见儿子一脸茫然, 城主夫人的笑容不变:“那是有人要故意逗你?只是这上面说的话太过荒谬, 鱼怎么可能溺水, 人又怎么被困在陆地上呢?”
陆皎的脸色忽然惨白。
“娘……这个鱼跳上岸的时候,确实像溺水一样,一抽一抽的, 又很快失去意识。”
被他这么一说,城主夫人的笑容微敛:“看来,是有人想借你的事情传递消息,只是不知是故意恐吓还是好意提醒。”
她猜是前者。
作为陆氏的嫡系,夫君带着她跟儿子偏安小城, 不知有多少有心人试探过,试图以他们为切入点对陆氏做些什么。
但匆忙赶来的城主看到绢布上的字,却觉得是后者。
城主:“朝中传来消息, 说国师预言湘州将迎来洪水。”
“不是说霸河今年的水位与往年相同吗?”城主夫人有些不敢相信,“会不会是国师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等我们慌张地去求他,他再假装使用神力消解灾难?”
“国师可跟那些号称能消灾解厄的江湖骗子不同。”城主否定了她的猜测, “国师的预言从不会中途取消,并且每一项都应验。”
“就算是要装神弄鬼,也不会选这种理由。天降大灾,天子是要下罪己诏的。”
他的神色极为凝重:“太子已经派了大批的使者过来,还有已经启程的治灾物资。玩笑或是恐吓,都不会是这种路数。”
他们一家与董城的百姓相处极好,城主夫人又知道丈夫是个爱民如子的性子,闻言也着急起来:“董城附近可是有两条河和十几个湖的,真要发洪水,岂不是全城都要被淹了?要不,我们去信主家,问问该如何应对?”
城主闻言,直接叹气:“就算是问了,也恐怕不会有什么答复。”
陆氏现在的族长,也就是被皇帝赶回老家的前丞相陆颂平生最恨两个人。
一个是现在的左相苏丞相,一个就是国师。
在没有明显征兆作为证据支撑前,族长是很难不带主观地去评估这两人的发言的。
况且陆氏几十代人都在湘州水利这方面砸入人力物力和财力,将湘州从一个夏季必遭水患的地方,发展成如今的模样。
陆氏在湘州的地位受到尊崇,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越是年纪大的族人,对于湘州的沟渠堤坝就越是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即使是他,此刻也觉得若只是短期的洪水,董城完全能够抵御,难以真正地重视。
城主又是一叹:“再看看吧,倘若皎儿的鱼真是从镜明湖哪里得到的,地下的水势就真的不乐观了。”
对于城主府毫无反应的事情,上官迟并不意外。
他随即资助了一位想要讨好城主的本地人,提醒对方可以去跟城主府的厨子打听城主的爱好。
对方在与城主府厨子交谈时,从厨子口中得知了鱼腹锦书的事情,大为吃惊。
并将此事告知了自己的家人,然后四处搜罗治洪的典籍和策论,欲整理成册,送至城主府。
搜罗的动静不小,若有人问起,他就遮遮掩掩,不肯告诉对方真相。
越是遮掩,越是令人感到好奇,又有许多人去探听城主府的消息。
不过三日,这件事就被传得满城皆知。
倒是没引起太大的恐慌。
因为遍观湘州的历史,都没有一次是在冬季发洪水的。
这事在他们看来更像是恶作剧。
上官迟的目的正是如此,他既希望百姓能够预先做好心理准备,又不希望他们太过慌乱。
而最主要的目的,是试探城主府的态度。
答案是城主默许了这个谣言的传开,派出更多的人查探四周水域的水位和流经情况。
并且在规划清理河道淤积的泥沙,加固堤坝。
“再有一日,朝廷的政令就会到州府。钦差他们则最少还要五日……”
上官迟算了算时间,又望了望乌云聚集的天空,喃喃说:“明天要下雨了,但是为何今天这么冷?”
雨前不该是有些闷热的么?
萧云坐在太子府,翻着湘州关于气候和水患的卷宗,试图找到什么规律,却一无所获,心里有些烦闷地对晏怜说:“你说,秋末的洪水会是什么样的?”
晏怜想了想说:“大约会很冷。”
“但太冷的话,下的就不是雨而是雪了,雪落时会结冰,应该造不成洪水才是。”
真出现了也是雪灾。
晏怜:“翰州冬日的湖面,结冰只能维持一月,湘州只会更短。落下的雪会很快化成水。”
“雨夹雪……”萧云沉吟起来。
听起来真是要命。
她霍然起身,喊来负责接触和州的人:“和州那边如何了?”
东武王一直一副要反不反的样子,和州内战又严重,后期民生恢复她就没怎么管了。
但她还记得和州那边棉花的种植是相对成功的,这时候的棉花生长周期要两三百天,现在差不多是收获的时候。
或许正能派上用场!
她也还记得当初派人去买种子的时候,说是湘州气候温暖,棉花病虫害多,制品也不太受欢迎,所以种植量很少。
所以尽管湘州是原产地,所出产的棉花也是远远不够的。
被她喊来的人也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和州那边的官场虽然很讨厌,但是百姓很喜欢她,对于杨虞团队传授的种田经验都有在好好学习。
那些地主见种粮食收成会很差,也分出来一部分田地种棉花。
棉花田的数量十分可观,且从半个月前就开始陆续收获了。
“好好好!”萧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在屋子里踱步两圈,抓着晏怜的袖子说,“你替我去一趟和州,让州府以棉花抵税收,然后将棉花送去平渠县加工成冬袄棉被,再速速运去湘州。”
如今还在九月,抓紧赶工还来得及!
晏怜看着太子缠着佛珠,比寻常女子大许多的纤长手掌,垂眸说:“某还以为殿下不会放我离开京城。”
萧云摆手说:“和州够乱了,不差你一个,死了算他们倒霉。”
哪怕是叶南琴所在的叶氏,都算不得干净。
在她的整顿后,和州的官场表面上好许多,但维持不了多久,等日子过得舒坦了就会故态复萌。
将和州彻底洗牌的机会,还是要等东武王给,那之前给和州添点堵也不错。
晏怜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带上笑容:“愿为殿下效劳。”
时间比较紧依誮,他身子骨不好,萧云担心赶路把他给整出什么问题来,便先派人快马加鞭地去平渠县那边,先让他们加工本地的棉花。
等晏怜过去了再安排其他地域的也来得及。
捉笔在纸上计算了一阵湘州需要的棉衣数量,算了三页之后,她默默地停下笔。
哪怕是减去富户和世家名下的佃户,剩下的人所需要的棉衣也是一个天文数字,就是把缝纫机踩冒烟都做不完。
她本来以为以一州的产量来供给另一州应该足够,但是两州的面积和人口存在悬殊的差距。
还是宰湘州的大户吧。
湘州遭到这么大的危机,他们身为湘州人,合该出出血。
让他们从北方采购冬衣和各种防寒保暖的物品,用杨氏的商队,速度不会慢。
再次确认了一遍各方面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有考虑到后,萧云长舒一口气,开始等待湘州的天气变化。
九月十二,刚刚过完重阳节湘州告别了夏日的余温。
直接下起了小雪。
听起来像是笑话,但对董城人来说,笑话太多就没法笑出来了。
就像人们常用“天下红雨”来调侃一样,真出现这种天象,他们只会被吓得手足无措。
“真是见鬼了,哪有九月就开始下雪的,复州都没这么早吧?”
“国师语言我们湘州将有大难,不会是真的吧……”
“呸呸呸,什么语言是真的,国师说的是洪水,这是下雪,别说这么点儿小雪,就算下再多的雪,也不可能带来洪水。”
人们骂骂咧咧地在家翻箱倒柜,拿出存放已久的冬衣。
有人发现自己的冬衣放烂了,也有人在冬衣的箱子里发现一窝老鼠……
然后又骂骂咧咧地跑去街上买新衣。
街道上的商铺仿佛早就得到消息一般,竟然九月份就开始出售冬天的保暖衣物。
在他们怀疑是不是去年存货后,老板则笑眯眯地给他们打了个折。
在他们忍着肉痛买下新衣服,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后,转眼天气又回暖了起来。
甚至让他们有一种穿回夏衣的冲动。
他们又骂骂咧咧地将冬衣塞进柜子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秋雨迟迟未落,但空气温暖而湿润,家里挂着的衣服好几日都没有晒干,仿佛又回到了梅雨的季节。
这样反常的天气,老百姓可能骂骂也就完事了。
但陆氏内部的气氛却是一片凝重。
他们翻遍了族中的卷宗,也没找到能与此对应的情况。
在他们做出决定之前,有两人抵达了陆氏的某处宅院,轻轻地敲响院门。
一位道童打开门,见到来客竟是两位容貌绮丽的少女,目露意外。
“二位可是走错了?”
“没走错,我们来找李道长。”
第 127 章
李道长, 自称李疗。
疗愈的疗。
得道于莫思山,于十年前正式出山,游历世间, 以治愈世人为己任, 常助百姓脱离苦厄,明悟入道。
从声名鹊起,到默默无闻,又借柴渡瘟疫一事扬名于天下。
成为国师之外的,第二位被全盛国得知的道人。
而且由于他从未投靠过任何贵族,名声比国师还要更好一些。
他时常去各家做客, 不拘王孙公子亦或是走商佃户, 这种“众生平等”的态度, 让前者觉得他是高人,后者觉得他是真有救世之心。
孤身云游十年,十年间拒绝了无数次的招揽。
直到今年, 他才“被陆氏的诚意打动”,答应成为陆氏的供奉。
但陆氏显然跟皇帝不一样,他们不信玄学,只是希望有人能够把国师拉下马。
但是经过他们的综合评估,觉得李道长碰不赢国师。
于是他就被荣养了。
这并非他想要的结果, 所以尽管上门拜访的人没有提前预约,也没有自述身份,他还是答应见她们一面。
化名燕惊霜的十七公主和君千颜两人一进屋, 就见到那白发苍苍的道长眼中闪过异彩。
李道长:“难怪我昨日见星象有异动,竟是有贵人来访。”
君千颜弯了弯唇。
燕惊霜:“那道长可能猜到我们是为何而来?”
李道长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略一掐指,淡然说道:“该是为了国师的预言而来。”
君千颜:“那道长可知我们是谁派来的?”
李道长:“是从一位贵不可言的贵人哪里来的, 举世之中,都未有几位比他更贵重的人,是也不是?”
燕惊霜也弯了弯唇。
看着她们脸上的笑容,李道长意识到这不是他的客户群体。
不,是这二位与他无缘。
燕惊霜:“道长与京城的道长们似乎颇有相同之处,若仅是如此,我们是不好将事情托付于您的。”
她还是十七公主时,在宫中见过形形色色的道士。
每一个人说话都相识在打谜语一样。
除非是精心设计好的节目,不然他们永远不敢说肯定的话。
而是让人自己脑补。
“为了国师的预言”,是因为这是眼下热度最高,最玄学的话题,毫无交际的陌生人来找他,多半是为了此事。
“一位贵不可言的贵人”则更好猜测了。
一般人谁敢绕过陆氏来找他?
李道长现在本就有些怀才不遇的郁闷在身上,听到她这状若讽刺的话,立刻就有些气愤:“若不是有求于我,你们为何特意来拜访?要本道做些什么都不说,如何得知我做不到?”
看得出来,他不仅是在说来拜访的两人,也是在说将他供奉的陆氏。
君千颜见他对陆氏很是不满,心中微动。
这才轻声细语地说了自己的请求:“洪水将临,在第一场雨落后,陆氏必然回来寻求您的意见。您可有把握给他们一个确定的,能让他们满意的答案?”
李道长沉默。
他自然是没有所谓的神通的。
只是书看得多,接触的人多,能以人的神态的行为,推测对方所求之事,并不代表他真的有化解灾厄的能力。
何况是这样大的事情!
要是陆氏真要因此来找他想办法,还不如继续冷待他呢。
李道长收敛神色,看向二人:“你们身后的高人有办法?”
“正如您所言,我们的主子是一位贵不可言的贵人。”君千颜含笑着说,“假若您愿意将我们主子的话转告给陆氏的族长,对今天所听到的话,所见到的事情都选择遗忘,您将会更上一层楼。”
这实在是很诱惑的条件。
能帮他解决眼下的困难不说,还能让他获得名利。
李道长沉吟良久,道:“我与小徒定会将今日之事深埋于心,还请两位客人直言。”
“好。”燕惊霜边看着他们二人,边把玩手中的短刀,“您要在没有做出应承的时候要我们说出所求之事,实在是很有勇气。”
听懂她威胁的李道长:!!!
好生歹毒的女娃娃。
“您见谅,我家妹妹很少在外行走,没见过世面,言语无状了些。”
君千颜不太走心地道了歉,也没说”他若是不答应她们也不会选择灭口“,搞得二人提心吊胆,聚精会神地听着她们所说的话。
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最后,他有些抗拒地说:“如此说,岂不是要得罪陆氏?”
君千颜:“只要他们真的相信了,就不会迁怒于你,不是么?我家妹妹说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但道理是那么个道理,此事需要您拿出真本事来,叫所有湘州人都愿意相信才好。”
李道长望着门外若隐若现的黑色人影,知道自己没得选,便一咬牙说:“好,此事包在贫道身上。”
两位姑娘为他留了一位擅长制造“异象”的暗卫,便愉快地与他作别,出门去准备其他的事宜。
打舆论战,自然是要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十月初九,起起伏伏变化的气温终于稳定下来,一股寒潮将湘州笼罩,夹杂着雨水的雪从天空落下,将世界短暂地变得洁白。
湘州人并没有像以往看雪时的兴奋和喜悦,他们拢紧衣领,低着头匆匆地往家中赶去。
雪地被很快踩脏,被压实的雪子结合雨水很快变成一片脏冰,让人见之心凉。
赶回家中的人们发现自己依然无法抵御寒冷。
湿润的空气传递着凉意,透过他们的衣物,贴上他们的皮肤,不停地夺走他们的温度。
得益于最初的那场小雪,他们囤了些过冬的物品。
一间屋中。
火炉被点燃,一家人围着温暖的火光,开始通过搓手和交谈来缓解自己的冷意。
“爹,外面的天怎么突然黑了?”
男主人站起身,将火光挡住,窗子上一片漆黑,望不清外边的影子。
他很快又坐下,将儿女拢到自己跟前,用烤热的手去温暖他们的耳朵,声音坚定又缓慢:“冬天到了,天黑得早很正常。你们烤一会儿,等身上暖和了就快去睡觉,明天早上天就亮了。”
等孩子们疲惫地睡着,女主人将炭火熄灭,又将秋日的被子挂在门窗后边。
窜进屋中的凉气似乎少了些。
但她心中的凉意和阴霾却加剧许多:“夫君,你说,城主将朝廷的使者接到董城来,让使者给我们宣讲防寒要务,是不是说明,国师的预言是真的?”
男主人将她包在怀里,温暖她冰凉的手,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恐怕是真的,多亏你每日都去听宣讲,家里现在才不至于慌乱。”
“哎,我也是没事做,得知他们还会发点孩子喜欢的小玩具就去了,谁知道能派上用场呢?”
“……”
如他们一样的家庭还有很多,而完全没在意的家庭也有不少。
第二日,“有人掉进河中再也没有出来”的消息在城中传开。
那是一位游泳的好手,不知从谁那里听说冬泳能够强健体魄,一头就扎进了霸河,甚至没能挣扎几下就沉了下去。
董城的人默契地远离了周围的江河湖泊。
但一直与他们共生的水域却不似以往那样温柔,随着未曾停下的雨雪,带着细碎的冰块一步步地逼近他们。
最先被淹没的,是富人建在水上的山庄,河流旁肥沃的土地。
修筑多年的堤坝因为寒冷而逐渐出现细密的裂缝,只待积蓄足够,就放出被拦住的恶兽。
官府试图组织人手去挽回损失。
反倒搭进去更多的人。
对长期居住在气候稳定而温暖的湘州人来说,抵御寒冷的能力并不在他们的遗传行列。
药铺中的冻伤药风寒药供不应求,连过期的药物都销售一空。
一向骄傲的湘州人再也无法高扬头颅,只能捂着衣领,低着头匆忙行走。
董城城主将自家仓库中的皮草和许久之前商人赠送给他的棉衣发放给家仆的下属,安排他们去统计各家的炭火和棉衣储备。
又派人赶紧去联系那位种植棉花的商人,想要采购一些物品。
他虽然从上个月就开始警惕和准备国师所预言的“洪水”,可谁能想到,抗洪还需要抗冷呢?
城主儿子,被戏称为“娇娇少爷”的陆皎裹着雪白的狐皮,脸色苍白,抖着嗓子说:“爹,您让我找的那个人,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儿,当时我迷路了,还是他给送回正道的。”
“我生你……”城主开口想要骂他,一看他的可怜样子,又将骂声吞回去,“算了,我张榜寻人,你赶紧回去烤火炉。”
一直在等城主召见的上官迟蹲在雪地里望天。
疑惑地思索“城主为什么还不派人来请他”。
要是让后来的那俩姑娘抢了先,太子又该骂他偷奸耍滑了!
第 128 章
按照盛国人的人习惯, 一旦遭遇了什么重大损失,第一时间就是骂皇帝和官府。
霸河的水尚未决堤,“皇帝触怒上天, 惹得天降责罚于苍生”的说话就传开了。
从朝廷来的使者开始收拾东西。
董城的城主拽着使者的手臂, 难得低声下气地说:“郡王消消气,这话绝不是从董城百姓口中传出来的,您和朝廷的人帮了这么大的忙,大家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呢。”
使者瞥了他一眼,姿态尽显王公的骄傲:“宗族一体,他们怨怼陛下, 便是在怨怼我们萧氏, 本王没有以德报怨的习惯。”
城主额头渗出一滴汗, 放缓语气说:“庶民愚昧,您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有心之人说些挑衅起哄的话, 他们也喜好跟风而已。”
“您消消气,我这就去将散播谣言之人抓起来问罪。”
使者被他哄了半天,才勉强冷静下来,冷哼一声:“我受气无所谓,但殿□□察民情, 爱民如子,方在听到国师的预言后第一时间准备救灾事宜,民间有如此谣言, 未免太伤殿下的心。”
城主的表情有片刻停顿。
意识到谣言背后将有另一层博弈。
皇帝一心修仙,不理朝务, 如今是太子监国。
如果说是统治者触犯天颜,引发天灾, 这句话矛头正对的,其实是太子。
他的神色郑重几分,真正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陆氏绝不能在这个关头中被卷进朝堂政斗,特别是被认为与太子为敌。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接触到的朝廷之人都是干实事的,比之过往强了太多。
他可不信太子的敌人将太子打压下去,会好心地来帮他们湘州。
城门处。
上官迟一边听着周围的人讨论“这么邪门的天气到底是什么原因”,一边看着告示沉思。
“城主幼子中邪昏迷,口中不停叫着‘鱼,好大的鱼’,望曾见过其提鱼路过青枣巷附近之人能够上门告知道长细节,如有帮助,必将重谢。”
这城主……还挺幽默的。
他将手揣进袖子里,正打算去应聘一下,就听到周围人的话题变成了“天降大灾,该是天子失德”。
他顺口吐槽了一句:“现在监国的是太子,要得罪老天,也该是太子得罪……”
上街巡逻的官兵一听到这话,眼神立刻凶残起来。
“就是他,给我把他抓起来!”
被当场抓获的上官迟:???
见到他的朝廷使者:???
“怎么是你?”
“我也想问,怎么是我。”
上官迟被五花大绑着,脸上带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眼中满是无辜。
城主一看他们认识,就感觉坏了,问自己的下属道:“你们为何将此人捆绑带到此处?”
将他抓来的官兵懵了:“我们亲耳听到这贼……这位公子说‘要说得罪苍天,也该是太子得罪’,您不是让我们抓散播谣言之人吗?”
使者摸着下巴:“上官大人说话还是这么风趣,本王要是将你丢进霸河里,太子殿下应该不会怪罪吧?”
“不不不,我方才只是无心之言,无心之言!”上官迟用力摇头,“我只是觉得他们的说话太过荒谬,所以跟着瞎说的,您可千万别告诉殿下,不然我就算回京了,也要被殿下丢进明河的。”
“上官……”城主咀嚼着这个少见的姓氏,迅速锁定此人的身份,“大人可是重泉侯之子,当今的太子洗马,上官迟大人?”
上官迟点点头:“让城主见笑了。”
“来,赶紧为上官大人松绑。”
被松绑后的上官迟坐在搬来的椅子上,抱着送来的茶水,悠闲地喝了一口。
他的表现,让众人有一种微醺的感觉。
悄摸说老板坏话,让外人给当场抓获,换做别人已经社会性死亡了,可他依然一副“都是小问题”的模样。
不愧是被评为“湘翰三大叛逆青年”榜首的人物。
董城城主见状,对他的防备更盛。
特立独行,又过得很好的人,其能力必然胜过常人许多。
“上官大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上官迟:“我八月初就跟殿下请了两月的假,替好友来湘州采购一些东西,中途因为一些事情耽搁,到如今还未回去。殿下就干脆让我跟佑郡王一起行动。”
使者:“殿下是何时给你的讯息?”
上官迟:“月初吧?”
“这不巧了,本王也是月初来的。”
上官迟:“……”
他九月就开始上工了,真的!
为什么都一副他逃避工作,想尽办法偷懒的样子?!
垂头难过了一会儿,上官迟接受了自己没法闪亮登场的现实,开始说自己这两个月的发现。
“霸河与镜明湖的地下原本就相通,若镜明湖的水位上涨到一定高度,就会灌入霸河之中。”他在地图上扎了几枚小旗子,“这几处已经有些危险了,若是巡察,尽可能绕开。”
“倘若霸河与镜明湖彻底打通,雨水又不绝,洪水大概会按照这个方向前进,不仅会淹没沿途的田地村庄,还会将董城半包起来。若水势不退……”
董城危矣。
上官迟:“言尽于此,要如何处理,还需郡王与城主通力合作。我本是想在此采购瓷器,可惜天不佳,瓷匠做的瓷器成色也不佳,还是等之后再来吧。”
佑郡王也说:“湘州其他地方也有洪讯,本王不能再董城停留太久。”
他留在这里,主要是因为其他地方的官员不怎么搭理他。
但若是真的一直待在一个地方,未免不像话。
殿下交代的一应事项,他都尽数做了,如今要做的,是去州府等待成效,与上门求助的人。
董城的城主看着他们二人,半晌没说话。
但最终并未说挽留的话。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掺和族中事务定夺的。
“我在州府有一处闲置的宅院,郡王可以带着属下的人暂且过去落脚,算是聊表谢意。”
州府自然是有驿站的,但驿站如何对待客人,都看上司的态度。
不好让他们过去再遭到各方各面的排挤。
而且他在那处宅子中也有留人,能够让他们在州府的行动更加便利一些。
佑郡王颔首,给他一个“算你识趣”的目光,然后带着人扬长而去。
城主看着他的背影,面露苦笑。
上官迟似模似样地朝着城主拱手:“殿下乃是国师的亲传弟子,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也耳濡目染,对玄学略懂,令公子中邪一时,实乃承受不住那条鱼所赋予的命数,将所得之物交于能解题之人便可。”
他本来打算装一把高人的。
结果直接被佑郡王拆穿了身份。
笑死。
他直接跑路。
反正看董城城主的态度,至少对朝廷是相对友善的。
他在这里,不如去州府看看情况。
比起倒霉的上官迟,君千颜那边的情况则顺利得出奇。
第一场雨落下后不到三日,就有陆家的人前来拜访李道长。
李道长用自己丰富的知识储备,将他们绕进了风水玄学之中。
“湘州为水地,是难得一见的水压土之所,但从五行来讲,土可掩水,故而能给人一线生机。原本,每隔一甲子,湘州就应该迎来一次洪灾,因为积蓄的水需要足够的土来抵消。”
“但湘州各处有大量的堤坝与水库,常年拦着水流,导致水灵逐渐盈满。”
“今夏的汛期之水被填入地脉,满则溢,因而水灾到来之时不符天时。”
“……”
总结一下:本来每隔几十年就该发一次洪水的,但是你们强改天命,以至于积蓄至今,直接进行了一个大爆发。
陆氏的人听到这些话,果然很不高兴。
“道长所言,可是为真?”
李道长顶着压力,硬着头皮说:“盈满则亏的道理,诸位也应该懂得。即便每次动土开渠之前都有请方士查探风水,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风水已变,不同方士给出的答案也不同,你们当真觉得一切都妥当。”
所有人沉默。
最早的一道堤坝,建造时间已经过去千年了。
目前没有实际作用,只用来让子孙瞻仰祖先的功绩。
所以说是风水有改变,他们是信的。
陆氏族长:“所以道长可有解决之法?”
李道长摇了摇头:“天时已至,非人力可改,规避不得。如今之法,一是集力自救,二是开坛祭灵,请湘州的水神息怒,以弱后续的雨水。”
他给出的解决方案跟他们商量的差不太多。
兼具实干与玄学。
这套话一出来,就让一直认为他是江湖骗子的部分陆家人对他改观。
陆氏族长拍板道:“还请李道长主持祭典,无论需要什么,都请尽快说明。”
李道长:“需要具备五行属性的灵物,稍后我将所需之物以及这些东西所在的方位,绘做卷轴,交于你们去寻找。”
“另外,若有龙气加身之人辅助,能够更方便与水神沟通。”
这个也很好理解。
毕竟君权神授,天子之所以被称为天子,就是因为他被认为有神明的庇佑,被一些普通的鬼神所敬畏。
陆氏理智上能够理解,但是情感上依然不太能接受。
但他们也明确了一点,就是暂时不能对朝廷的态度太过抗拒,万一真得请皇室的人出面,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未过几日,“因为避灾多年导致一次性爆发”的“真正原因”从州府传开,抱怨朝廷的人被抓了一批后,舆论彻底发生改变。
远在京城的朝臣并不知晓湘州的局势有了变化。
派人散布谣言之人在早朝上带头对太子进行了的弹劾。
罪名是重商抑农,治国无德,以招致天灾。
这话一出,垂帘听政的太子立刻露出了笑容。
第 129 章
由于生产条件的落后, 所以重农抑商成为国本。
尽管这些世家大族名下都有不少产业,不少铺子做着生意,他们也仍旧鄙视着像杨氏这样商人属性太重的家族。
萧云当初在和州, 令平渠县成为杨氏采购货物之地, 其实是有些出格的。
但这确实是最快也最有效的办法。
而且她也并未放弃农业,杨虞带着团队可是搞了好几个月的试验田,一直在持续推广。也有在安排人挖河滩上的蝗虫卵和修建引水的沟渠。
只是能够种植的田地毕竟有限,还大多是富人的良田。
解决普通百姓的生存问题,路径就那么多。
所以当时朝堂上没什么人因此质疑她,有多嘴的都被堵了回去。
但是现在不一样, 现在是需要有领导出来背锅。
这种时候, 过往的任何瑕疵都是重大错误。
因为萧云给和州各个郡县视情况免了半年到两年的税, 和州州府以“统计有困难”为由,拖延将税收计入国库的时间。
这也就成为了朝臣攻讦太子的理由之一。
治国无德,则说的是萧云当太子以来, 砍的那些朝臣。
虽然她砍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充足的罪证,但在他们看来,朝廷大臣就是跟平民百姓不一样,就是应该有特权。
不应该在犯罪之后被果断地砍头,让他们没有捞的可能。
萧云耐心地听完这些人一桩一桩地数她的战绩, 并趁乱颠倒黑白,说她判了冤案。
就很搞笑。
她一遍默不作声地听着,一遍疯狂地在小本本上记这些人的名字。
大臣们也不是傻子, 很快就意识到太子这方的核心成员都没有说话,只有些外围的成员在反驳, 他们定然是有后手准备。
觉得能借此彻底搞垮太子名声的他们逐渐收了声。
现在的表现有多激进,太子打击他们就有多狠辣。
右相揣着手, 老神地看着他们:“说完了吗?说完了让本相来说两句。”
在过去,他只能在与苏丞相的对垒中勉强自保。
现在苏丞相转为中立,且隐隐有向太子党示好的倾向,他没了钳制,颇有些迎来事业高峰的意思。
所以尽管有人觉得他装模作样,也无法无视他。
右相:“关于湘州的水灾,州府和太子派去的治灾侍者都有奏折传回朝廷。”
“我先给你们念念州府的吧。”他从袖子里掏出厚厚的一本奏折,清了清嗓子,便大声念起来。
内容很多。
总结了湘州目前已经连续降雨雪半个月的天气所带来的不良影响,表示情况很严峻,并有不断恶化的迹象。
好消息是他们提前有所准备,目前因水灾而死的人不是很多。
坏消息是出现了大量冻伤人员,且已经有冻死的人。
然后报备了他们将准备祭灵以求天晴的活动。
最后比较直白地表示他们已经找高人问过,这次天降大灾,并非天子之过,而是因为湘州避灾多年,终于避无可避。
大臣们一听,都傻了眼。
湘州那边居然自己主动把锅给背了!
这谁能想到?
按照他们的理解,对皇室有意见的陆氏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竟然还主动将这种非常容易推脱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诸位信誓旦旦地说,湘州的大灾是因为太子的过失,才引来天罚,是请哪位高人测算的呀?”
“你们说国师是太子殿下的师尊,国师在此事上不可发言,那远在湘州的李真人所言,可能作为证据?”
“恰逢此灾,太子殿下为了治灾而夙兴夜寐,尔等不仅不能体谅殿下的辛苦,还试图将罪责推给殿下,是何居心?”
二皇子那边找的道士自是有些水平和名气。
但跟国师还有李疗都有着不小的差距,未必敢承认自己的水平超过二人。
见太子那边早有准备,指不定是划好了陷阱等着他们往下跳,二皇子党立刻改变了口风。
声称是受了奸人的挑拨才对太子有所误会,他们回头就把人给治罪。
然后二皇子又大义凛然地站出来,表示自己要亲自去湘州治灾。
萧云听完,又笑了。
她这是都准备好了,让他直接捡功劳是吧?
二皇子自觉这是一个极妙的主意,因为支持他的官员中,有不少出自湘州。
他去湘州治灾,一方面是显示自己对湘州的看重,另一方面就是有这些官员背后家族的帮助,他即使是抄太子的治灾政策,实行起来,也比太子那边顺利太多。
成绩这不就出来了么?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太子肯不肯放他离京。
然而事情又出乎了他的意料,太子对他要去湘州的事情似乎非常支持,还直接给他安排好了。
萧云:“湘州之中,如今水患最为严重,是临海的济、澄二县,正需要有人能够及时做主,就派二皇兄去吧。”
治灾可不是抄作业那么简单。
亲身到现在治灾,更是要吃不少的苦头。
希望二皇子不要辜负了她一直以来的期待,好好地犯一犯蠢,让那些人意识到这个盛国没她得散。
二皇子本有些警惕太子这么做是不是在给他下套,一听对方说是济县和澄县,就放下了戒心。
这是湘州比较富裕的两县,且支持他的官员中,就有出身出这两地的大族之人。
就算有什么问题,那些人也不会坐视不理。
萧云笑着给他也拨了一队人,让他们带一批防冻的物资,路过州府的时候交给佑郡王。
送走了信心满满的二皇子,京城彻底成为了萧云的一言堂。
她也没有猖狂起来,依旧兢兢业业地上朝听政,下朝上班,过着一天睡三个时辰的日子。
有作妖的就给几巴掌,没人作妖就催促他们年底赶业绩,想摸鱼的直接架空。
然后还能抽空处理各种信件。
谢攸去湘州也有段时间了,不知他去做了什么,既没有给她回信,她在湘州的人也没有探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仿佛神隐了一般。
十月底,尽管做了极多的准备,当雨持续落了一个多月后,依然有数十万人流离失所,不得不远离家乡,成为流民。
湘州少数的远离水域的城池都人满为患。
好在与湘州相邻的苍州属于地广人稀,能够容纳一部分人口。
这会儿湘州人也顾不上嫌弃苍州多山林毒虫,发展落后什么的,他们能有块干燥的陆地站着就能够心满意足了。
济、澄两县被入海的江水淹没了一半,二皇子与近万的百姓困在山上。
这也就算了,他们上山的时候,将船停在附近已经与河流相连的湖面上。
却自作聪明地将船捆于一块巨岩,而没有派人留在船中照看,也没有背几条小船上山。
二皇子声称“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留下来面临洪水威胁”“要保护大家的财物”以及“尽可能带吃的东西上路”。
这些口号在说出来的时候,得到很多人的赞同与赞美。
结果等水涨起来,将下山的路淹没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周围的郡县的人也都各自忙得焦头烂额,如何有空余的人力去将他们救出来?只好上报州府和朝廷,让他们去想办法。
由于反应时间和地理距离,等朝廷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距离二皇子带人上山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天。
粮食或许能够支撑这么久,但被困导致的心理问题可不好解决。
不知二皇子能不能安抚民众。
或者说,他跟那帮子文臣暗卫能不能消解这么多百姓的怨气,镇压动乱。
心理再怎么幸灾乐祸,在表面上,萧云还是得“兄弟情深”一下子。
“二皇兄居然遭遇了如此意外!”
太子殿下在早朝上极为震惊地喊出声:“难道没有人提醒他要留人在船上随时准备接应吗?”
满朝大臣皆闭嘴不言。
反正在场的不是他们,论罪也论不到他们头上。
就算他们跟洪水前线的那些官员关系不错,或是同为二皇子党,也不敢在此时替他们开脱。
生怕自己也被拉进去背锅。
那山上可不是几十人几百人,是上万的人!
谁要是背上这个罪名,一生的政治前途都葬送了。
而且无论是为哪一方开脱,都会得罪另一方人。
“二皇兄最是心地善良,老实听劝的人。”萧云突然发起火,从垂帘后边大步走出来,“定然是有小人教唆他,让他自断后路,以至于他带着上万百姓陷入如此困境中。”
众大臣:“……”
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太子殿下对大臣们目光视若无睹,一边发火一边思路清晰地点了一大批官员的名字,然后道:“这些人中,进言者有过失之罪,未进言者有失察之罪,没有一个无辜的!先行停职,取消其一切朝官特权,待将人救出后,再问罪行罚。”
二皇子党嘴里泛起苦涩。
这不是砍左膀右臂,这是想直接腰斩吧?
萧云紧接着又说:“二皇兄为先皇后所出的独子,身份贵重,孤决定亲自去将他救出。”
“殿下!”
“殿下不可啊!”
“洪水如此危险,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
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太子党就情绪万分激烈地劝阻起来。
而某太子一如既往地霸道,一甩袖子,转身背手,掷地有声地说:“孤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
在下朝之后,霸气威风的太子殿下跑到国师的太微宫中,狗腿地给国师大人奉了一杯茶。
感谢对方为她在洪水一事上背书。
“湘州已于大雪日祭灵,效果不佳。京城这边,要劳烦您在冬至日祭灵。”
“师尊,世人皆对您有误解,徒儿我打算借此事为您博遗世美名。”
萧云说了一大堆的好话。
也只是换来国师一个浅淡的笑容:“徒弟长大咯,嫌弃师尊的名声不好,影响你得民心。”
萧云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确实如此。
在竞争者如此垃圾的情况下,她还是迟迟不能得到部分核心世家的支持,就是因为她是国师的弟子,利用玄学手段来从皇帝手中得权。
再就是她对有罪之人的审判太过干脆利落,让他们心存忌惮。
但后者可以通过怀仁手段来缓和,前者要改变,就太难了。
她不可能将得到的东西还回去。
就只能想办法改变国师在世人眼中的形象。
国师倒没有生气,捧着她给倒的茶,慢慢地将其喝完,等气氛冷却了一些,才说:“宫里的大量的道士说明了一件事,耗费生灵得到的所谓奇物,不过是愚昧人心所结出的渣子。”
他也曾有过这样迷信的时候,只是未曾伤及人命,荒废了些钱财人力而已。
现在对自家徒弟口中的“化学反应”更感兴趣。
所以国师用包容慈爱的口吻说:“你若是想做,便去做吧。”
第 130 章
萧云为国师准备的祭品, 同样也是五行灵物。
一是为了跟湘州那边作对照,体现出有“龙气”加护的厉害。
二是为了洗干净一些帝陵中难以替换的宝物。
比如说魔教教主专门跑来盛国皇陵抠的那颗宝石。
传闻中与绝世武功有关的霞光之眸。
原著里并未提及,但也不是没有蛛丝马迹。
比如“魔教教主为将神功练至大成, 闭关不理教务”这句话。
从剧情上讲, 这是为了让身为男配的魔教少主滥用权利,跟女主搞“你不愿意我就不勉强,但是要离开我就不行”版强制爱。
而从实际情况来讲,原著中的贺卿确实很有可能搞到了那颗宝石,真找到了绝世武功。
绝世武功!
尽管某人几乎把原主的武艺完全荒废,但即使是四肢不勤的大学生也无法抵抗绝世武功的诱惑。
所以萧云决定趁此机会将真正的宝石昧下来, 回头打发男主去给她寻宝。
就算自己练不了内功, 也能够让手下的人练。
“手下的人”指国师给她安排的白梦教精锐。
只有基本判断能力, 听命令的本能,没有个人情绪的那种。
听起来有些灭绝人性,但在听到白梦教的日常活动后, 就觉得这样还是轻了。
突然理解晏怜的精神状态.jpg
话说回来,萧云借着这个机会洗了很多宝贝,也将皇陵里剩下一点儿好销售的,值钱的东西都换成了钱和物资拿去赈灾。
反正以皇帝现在的健康状况,冬天是几乎要睡上一半的时间, 另一半时间属于昏昏欲睡,根本不可能去管这些事情。
狗皇帝死了之后,她愿意给口梓棺而不是只给草席就是最大的温柔。
带着两箱皮草两箱棉袄、泡澡泡脚药包以及各种驱寒装备, 萧云就打起精神朝着湘州出发。
她算是北方人,但也曾长期住过南方的一些城市, 所以对“湿冷”这种气候有着强烈的戒备。
哪怕是零上的温度,也是能够冻伤人的。
京城去湘州的路线有两条。
短线是经过坊州和苍州的山道, 优点是人数少的时候很快,缺点是在山里容易迷路和遭遇山匪。
绕路一点儿的是走会州同州与复州三州共享的商道去翰州,然后从翰州走水路去湘州。
坊州的匪患在萧云的打击下已经消停许多,萧云有辨认方向的手段。
她此行带的人也不算多,其实选第一条路很合适。
但她又不是去救对象,而是政敌。
跟政敌绑在一起的还是支持政敌的豪族富户(在只能带一万左右的人避灾的时候,二皇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些人),没啥好着急的。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条更加舒适的路线。
还能顺便路过一下对象的家乡。
当然,考虑到俩人连定亲都没有,她也没有自作主张地给谢攸的双亲备年礼,只是在路过的时候递了问好的帖子。
也没进府做客,只是送了些简单的见面礼物,京城特产之类的东西。
顺便将夜无明托她捎给谢衡的新年礼物(一把她送给便宜弟弟的二改□□)送给谢衡。
再诚邀谢衡去跟夜无明跑一趟夜国。
原著里,谢衡似乎也有非去夜国一趟的理由,才在那里确定了要帮男主搞事业,平息盛国动乱的志向。
虽说谢衡现在的年纪还有点小,但现在也有十五的虚岁,算是半个大人。
是可以给她打工的年纪(划掉)。
以谢氏鸡娃的态度,说不定会赞成他出门。
结果也如萧云所预料,在谢衡纠结地将此事告诉父母时,他爹直接拍板:“去,有太子的暗卫在你怕什么?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让你在夜国替我办点事情。”
谢衡的猫猫眼睁大:“您想干什么,我可没能力避开太子暗卫去干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谢父抬脚便要踹他:“你胡说什么呢?你爹我向来堂堂正正,从未有过不可告人的事情。”
谢衡敏锐地躲过去,眸光闪闪:“真的吗?”
谢母:“嗯?”
谢父捂着幼子的嘴,拖去角落里就是一顿教训。
茶凉了,才将撸起的袖子放下,恢复文人的优雅,语气淡淡地说:“有一桩多年前的旧债还未讨回,你这一趟要是能替我讨回来,我准你跟你三哥一样随意选择自己的未来。”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谢衡直接从地上跳起来,转头就往外走。
夫妻俩没想到他离家的情绪如此激烈,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反应过来,追出去喊:“还没给你收拾东西呢,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谢衡背对着他们摆手:“殿下肯定都准备了,不用你们费心!”
夫妻俩:“……”
前往湘州的船上,萧云把玩着手中的暖玉。
思索着不久前从谢家得到的消息。
谢攸从京城离开之后,先回了家族,安排应对翰州可能增加降水导致的损失,以及接收湘州流民,避免混乱的若干措施。
最后“带了一点儿处于道义的帮助”,就离开了翰州。
时间大约在十月十二。
可是现在都十一月了,他还是没有消息。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算了,谢攸要是能帮上忙,算她白捡的。
要是不能,她也没指望他,自己的准备和安排足以将事态尽量往好的方向引导。
萧云暂且将这件事放到脑后,开始清点己方的物资和人员。
物资一部分是用国库里刚收上来的税买的,一部分是募捐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杨氏的友情赠与。
这次跟上次的被动“自愿”不一样。
他们是真心愿意给的。
杨氏提前从她这里得知湘州要发洪水,并且可能遭遇寒潮的事情,所以提前囤了一大笔过冬的物资,然后卖给湘州的人。
狠狠地赚了一大笔钱。
萧云原本是打算由官方出面,由杨氏出车队,从北地以较平的价格进一批物资过去的。
谁知道湘州的世家豪族根本不买朝廷的账。
事到临头才知道慌,只能高价从杨氏手中购买。
真是活该。
杨氏靠着她宰了一波一向看不起他们的大户,自然投桃报李,特意留了一批物资给她。
还有少部分的物资,来自于平渠县的赠与。
这些经历过天灾,重新振作起来的人,朴实地希望湘州的人也能够度过天灾。
平渠县那个吉祥物县令主见没有,文章写得还算不错。
专门为此写了一篇文章,随着物资一块送来。
这篇文章的价值要在物资之上。
能够很好地安抚群众,为他们带来积极情绪。
萧云让人抄了几份,然后将这批物资分成多份,给每个遭受水灾的郡县都发一份物资和文章。
至于人员,考虑到本地人的排外程度。
都是分批前来的押运人员,其中大半都已经投身救人的前线。
还有少部分在等她的安排。
佑郡王在暂时脱离水灾影响的百姓中募集一批青壮年也加入了救灾的行列,所以越到后期越不会缺人。
物资人员齐备,就差一批船,她就能闪亮登场了!
船她也早就托太仆背后的傅氏,联系在翰州姻亲武氏为他们准备一批用于救灾的船。
然而等她抵达武氏所在的壁县时,却得到了“船被二皇子带走”的消息。
二皇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她在这里准备的一批船,直接带着她的委任谕旨来这里将船全部带走。
萧云:“……”
合着二皇子糟蹋的那批船是她的!
她望着一脸抱歉的武氏之人,说:“附近可还有其他家族能够造船?”
在傅朗告诉她之前,她都不知道这朝代的造船权居然不是国有的,而是有这项技术的就允许建造,只禁止私自建造能搭载百人以上的大船,并按照造船的数量和收益来收税。
反而朝廷并没有非常正规的船厂。
因为盛国去对头的夜国和北地的蛮夷都是陆路。
海外只有贸易,而海外贸易基本被湘州的世家豪族所垄断,税交足,朝廷也懒得管。
武氏的人在沉默片刻后表示:“在得知太子殿下您要亲自过来时,我们已经派人去问过,他们说都被二皇子买走了。造船不是一日之功,我们也没办法给您再变一批船来。”
就算有,他们也不敢拿出来。
不然太子觉得他们囤这么多船是想造反怎么办?
严格意义上讲没必要为自己惹上这种风险。
萧云沉默许久,只点了点头:“此事是孤没有明确告知由何人来领,过不在你们。”
怪她太自信,认为没人敢抢她的东西。
也觉得提前让人知道自己会来不好,才一直没有明说。
实际上她早该料到的,二皇子存着来抢太子功劳的主意,自然也想要把她的准备也全都薅走。
花三秒钟反省自己,又花十分钟来记仇。
萧云只好放弃带着船队威风登场的计划,带着武氏的一点儿赔礼,不太高兴地登船离开。
还未抵达湘州境内,她就见到远处的河面上停着上百条船只。
在最前面那条船上,一袭出尘的紫衣分外夺目。
谢攸!
他带着他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一百条船来接她了!
萧云心情激动,对谢攸的爱意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直到对方礼貌地走到她的面前,礼貌地问她:“在下是否可以拜见杨八小姐?”
对谢攸来说,在得知太子的船被二皇子带走之后,让他花费心力去别处借来一批船的,显然不是他一向不怎么喜欢的太子。
而是他那随行太子的未来老婆。
萧云:“……”
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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