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萧云的意中人是一位绝世公子, 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带着一百多条船来见她。
然后问她:“我未来老婆呢?”
这实在是一个好问题。
在这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出现了无数的借口, 但似乎每一个都没法说服谢攸。
说她病了留在某某地。
谢攸肯定会问什么病, 谁给看的,情况如何。
一个问题没答好就会被他发现问题。
说她另有任务,提前去了湘州,谢攸肯定也不会信。
他等在这里,分明就是知道“杨八小姐”也在这里。
找人假扮她更是想都不用想。
把谢攸的恋爱脑关上他都能发现不对劲。
一句“你要不当她死了吧”到了喉咙又被咽下去,萧云只好绷着脸, 等谢大公子自己脑补。
谢攸确实发现了太子的不对劲。
他有些焦急, 也顾不得礼仪, 直接抬头与太子对视。
冬日的天气不太好,没有阳光,宝石不够闪。
所以太子加厚了幕篱的纱。
从勉强能看到五官轮廓到只有轮廓。
谢攸:“……”
真是难以辨别太子心思(物理)。
他只好开口问:“可是谢某的要求不太合适?”
萧云缓缓点头。
谢攸很是失望, 以他的修养,问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是殿下对她另有安排,还是她有些水土不服?”
她常年生活在京城,未必能适应多日的船上生活。
若是现在就不适, 他得想办法让她留下来。
湘州那天气,别说京城人了,就是本地人都水土不服。
萧云继续绷着脸说:“她提前说过, 孤没有给她委派格外的任务。她只是说自己有些不适,多日未出来过了, 墨衣,去问问松语。”
墨衣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点点头便走进船舱。
里面自然有一位“杨八小姐”,只不过是伪装成她样子的暗卫。
问题递到这位暗卫手中,她呆滞了一会儿,以最快的速度拿出借口:“就说来葵水了不想动弹呗。”
墨衣:“……你要我当众这么回?”
“你就说身子不爽利,畏冷忌活动。”
这个说法拿到谢攸面前,他果然一下子不问了。
甚至耳根有点儿红。
萧云才想起来还有这种万能的借口。
怪就怪她刚穿过来的时候连续三个月没来,后来好不容易调理规律了,就长期扮着男人,每个月那几天只是骂骂咧咧,情绪暴躁地工作。
看着大公子不好意思的模样,她心中的紧张退去,故意道:“你可要随我们一道去湘州?”
谢攸情感上不能接受自己为太子费心费力,还等了这么久都没见到自己的恋人。
理智上非常明白自己不能跟太子一块走。
要是让湘州的人知道了,不得嚷嚷得全天下都认为他们谢氏投靠太子?
萧云看着他沉默,逐渐汗流浃背。
哥们没事吧。
有事就赶紧去找大夫治治恋爱脑。
好在谢大公子的理智最终还是站了上风,很有风度地将袖子中的名单交予太子,道:“这些船只是谢某在翰州重泉附近借来的船只,大多不是新船,还望殿下原谅。”
萧云看了眼名单。
觉得这小子办事还是那么聪明。
这些船有三十条来自重泉侯,而剩下的几乎都来自重泉侯交好的人家。
谢攸是以上官迟的名义去借的。
重泉侯虽然总是一副“我生出这种不孝子”的模样,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宠着某人。
上官迟说自己上京时用的重泉侯印信是自己顺来的,没几个人信。
他此次在湘州,也没有信他是自愿来的。
都以为他是在给太子办事,所以谢攸以他的名义去借船,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也不会有人认为谢攸是在为太子办事,只会认为谢攸被朋友坑了。
现在谢攸失踪时间那么久的答案也明确了:要一家一家地去借船,再将这些船避开别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带到湘翰的界边,是非常花费时间的。
当然,萧云也并不相信,谢攸离开谢氏之后就做了这一件事。
她对象就是这么厉害!
绷着脸对谢大公子表示感谢之后,她带着人和船麻利地润了。
进入湘州境内。
就会发现这地方的水灾有多离谱。
一个临两海,湖泊河流众多的平原地带,连续下一个多月雨,光听这个配置都让人头皮发麻。
但只有亲眼所见,才能感受到那种震撼。
“沧海变成桑田要一千年,而桑田变成沧海只需要一个月。”
她望着浑浊的茫茫水面,竟分不清哪里是湖,哪里是河,哪里又是百姓的家园。
屋顶在水中飘荡,高大的树被拦腰折断。
水面漂浮着各种东西,都被染成土黄色,让人分不清什么是稻草,什么是尸体。
或许在这种时候,这两样东西并没有区别。
萧云甚至有短暂的愧疚,觉得借着这件事搞政治斗争的自己真不是东西。
但很快她就走出来了。
她又没有故意延误时机(二皇子那边除外,属于好言难劝作死鬼),能做的也都做了。
大批的人带着物资过来,还有防洪防寒手册以及各种专家指导。
如果要将眼前的景象怪罪到她身上,那就是没天理了。
她已经做得很棒了!
自我消解了消极情绪,萧云又当回那个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背着手站在船头,直直地朝着二皇子被困的地方进发。
让准备谴责她一波,压压她锐气的湘州州府官员都愣了。
他们还以为太子要莅临指导一番,再不紧不慢地去救二皇子呢。
怎么这么急?
总不能是兄弟情深,急着去救跟自己抢皇位的二皇子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太子殿下是在担心被围困在山中的百姓,所以才直接过去?”
有人提出大胆的猜测。
“不是都说这位殿下爱民如子么?之前和州的事情不声不响的,是太子直接捅出来……听说太子为此还上吊了呢!”
一说太子上吊,他们就都信了。
因为脑子没病的人干不出这种事。
这年头还把百姓看得比自己重的人,确实算脑子有病。
人一旦开始相信某件事时,就会自发地找起证据和理由。
又有人感叹道:“我本来还以为朝廷会借此要挟我们低头,不然不给帮忙,没想到太子会这么主动,雨还没落的时候,使者就带着东西到了。”
“还有那些棉衣棉被,一看就是提前准备好的,我内人都没有这么贴心。”
“还有祭神的事情,那李道长给的好多东西都是京城那边才能找到最好的,还说要什么有龙气加身的人坐镇才好使,我刚开始还以为是朝廷的人串通了他,现在想想,陛下那样,确实好东西都被搜罗去京城了,换了别的也一样。”
“听说太子在冬至的时候,请国师主持祭神仪式,自己亲自坐镇,还有许多宗室陪着一同祈神,那规格比李道长赶工出来的大得多,显然是自己也把李道长的话看得很重。”
一听到“比……大得多”,有人的仇视雷达就响了,不高兴地说:“规模大小算什么,要心诚我们湘州人肯定比他们宗室的人心诚,而且最重要的事要管用……”
“冬至……等等,我们是不是冬至那天才第一天不下雨?”
此话一出,所有人又没声了。
消息从京城传过来要很久,等他们知道京城也有祭祀的时候,已经有过两三个晴天了,再加上下意识地仇视京城,没有人将“雨渐渐变少”与“国师太子祭神”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但记录不会作假。
以他们的骄傲,也不会在事实面前,强行否认别人的功绩。
要说巧合,他们是不大信的。
连续下了三四十天的雨,怎么偏偏挑国师祭神的那天天晴呢?
随着太子的船一路向南,更加离谱的事情发生了。
太子到哪儿,哪儿的雨就停了。
这下不迷信的令一部分人都懵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一定是天意!
世界上当然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但某种程度上也是天意促成的。
因为萧云是故意这么安排的。
冬至祭神,是因为她看过原著的描述,知道一共连续下了多少天的雨,直接推断出来正确的日子。
到哪儿哪儿天晴,是因为她带了会看天象的人才。
或者说,道士。
皇宫里的玄学大师已经内卷到人人都会看星象,懂天文地理。
卷出能精准判断天气的人很正常。
不想整大场面的道士不是好神棍,张道长一听太子的计划就拍着胸口保证绝不误判。
并以此换得国师祭神副手的位置,从而实现地位的跃升。
二皇子尚且不知道自己的竞争对手搞出了多么大的排场,他以及被无休无止的山上内斗搞得心力交瘁。
刚上山的时候,他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出了个极好的注意。
发现下山的路没了的时候,他信心满满,觉得水势会很快退下。
山上的人开始对他产生怨气的时候,他尚且镇定,觉得带着这么多暗卫和臣子,很快就能稳住局面。
但那百十个暗卫,以及三五个不算齐心的臣子,面对上万的,自恃有家族撑腰的“百姓”,能起到的作用也只是杯水车薪。
被困的这半个月中,一共也就发生了两次暴动。
但每一次都让他感到恐惧。
最近的一次,甚至有人在他洗澡的热水里下了沸粉,险些烫伤他!
二皇子站在一块岩石上,望着因水退去而逐渐显露的山路,也不像前几天那样嫌弃它泥泞,而是打算一看到能下去的路就立刻带着人先走。
然而比路更早出现的,是太子的船队。
浩浩荡荡地朝着这座小山而来的,是近百条船。
为了方便在洪水中行驶,这些船都不算大,但连成一片,整齐划一地行动,那气势让每一个见到的人都为之一惊。
站在树下阴影中的二皇子一眼就看到了沐浴在阳光下的太子。
太过刺眼了。
第 132 章
隔着老远, 萧云其实看不清二皇子的表情。
但不妨碍她心里暗爽。
她忍这人也很久了。
二皇子虽然又蠢又木,但野心大,还很自信。
背后的那些人也是老油条, 给她制造过许多不伤筋动骨, 但很恶心的麻烦。
是时候把这群人打包丢出她的视线了!
为了将山上的人运去安全的地方,萧云带的船上都只有十来个人,但加起来也有上千,这一千个训练有素的人站在她的身后,其气势甚至要超过山上被困疯了,发现有船靠近就纷纷涌至山头的近万人。
这些人本来是想狠狠地谴责他们来得太晚, 一看这架势, 立刻又恢复了理智与礼貌。
乌泱泱地跪成一片, 齐声高喊:“拜见太子殿下。”
萧云站在船头,有一种天下都在为自己俯首的感觉。
权势所带来的凌驾于一切的感觉在此刻再清晰不过,她感到风有些冷。
“诸位快快请起, 你们被困此地多日,实在是受苦了,特别是二皇兄,你看着都……”萧云在停顿了片刻后,才勉强道, “二皇兄瘦了。”
这个停顿太过意味深长。
站得比较靠前的人情不自禁地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内里穿着棉服,外面裹着狐裘,活似一个胖娃娃, 很是臃肿,脸颊和脖子都有些肿。
别说是太子, 就是他们,要说“瘦”都很难说出口。
他们这半个月是水深火热地受着苦, 二皇子可不是。
他那群暗卫带的东西,够他在山上舒舒服服地待上半年都有余!结果给他们分一口饭都抠抠搜搜的,不许他们声张,还仿佛给了天大的恩赐一般。
别人热水都快要喝不上一口的时候,二皇子烧了两大桶热水洗澡。
难怪会有人往他的浴桶里加沸粉(其实是石灰粉)。
二皇子待在山上,除了最开始几天,之后都不敢出屋子见人,要出门溜达都得确保没人发现他。
为了表现自己的大义忘我,他连侍妾都没带,待在屋子里,也不过是吃吃喝喝。
可不得长胖?
本就难以为获救感到开心的二皇子从这些人仇恨的目光中获得恐惧,忍不住朝着萧云的方向走了几步。
然后毫不犹豫地指着身后的几人说:“皇弟,可不是我要带着人上山的,都是这几个人劝我,说只有此处地势最高,让我带着人上来避难的。”
被他指着的几个文臣,本身就因为他当缩头乌龟而被迫顶了半个月的压力,遭到族人和乡亲的责骂施压,心中有许多怨气。
见他如此不顾主仆情谊,也彻底打消了“先度过此劫再散伙”的想法,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二皇子撕起来。
萧云从中理了一下事情脉络。
拼凑了当初的真相。
原来在半月之前,澄县的西边有即将发生海啸的迹象。
海啸比洪水来得要快得多。
他们根本没法带着财物在海啸到来之前撤离。
所以就近选择了这座小山作为暂避的场所,打算等海啸结束了再缓缓撤离。
没想到海啸和洪水结合,直接淹过了山腰,将他们的船都冲走和击沉了。
这半个月以来,也有人开着船想来救人。
但真来了,想只带走自己要救的人几乎没可能。
二皇子直接把人家的船征用了,还没有选好谁跟着他一起先离开,就有自觉没法搭上船的人把来救人的船毁掉。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两回之后,就再也没有船来了。
但或许正是因为有这两回的事情,让山上的人意识到,在如今的情况下,不为自己争取利益,等待自己的就是毫不留情的抛弃。
上面的人要服众越来越难,骚乱和暴动也越来越频繁。
这半个月来,山上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死了近百人。
这些人中没有饿死或是冻死的,全部死于内斗。
对此萧云只有两个问题:“第一,澄县的其他百姓呢?第二,来救人的那几个人,现如今在哪里?”
她的两个问题,让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的众人瞬间雪白了脸色。
萧云气笑了:“你们该不会以为,孤只会追责你们带人上山的事情吧?”
一个个都没意识到自己身上带着朝廷的任务?
要想假装老百姓只等待救援,能不能先将身上的官府和皇子服扒下来?
“没有人回答孤的问题?”她轻飘飘地说,“那孤只能将诸位暂且关押在此处,等州府的大牢腾出来后再请你们过去。”
二皇子首先不接受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可以试试看,这么做会有什么下场。”萧云笑着说,“不知二皇兄能不能等到我为此受罚的那天。”
二皇子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弱势以及太子毫不在乎的态度,又朝着人群的方向后退,让暗卫顶在自己跟前。
在稍微有了点安全感之后,他的嘴又活过来,指着那几个文官说:“这些事情我都不管的,你问他们。”
萧云从善如流地看向那几个人。
在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后,有人避重就轻地说:“在上山之前,我们已经通知百姓撤离了。”
萧云:“你们都知道跑不及,还让他们自己跑?”
对方:“这……百姓的行李轻便,许是来得及,我们澄县临海多河,该是每家都有船的。”
她:“……”
说这人何不食肉糜吧,他还知道百姓没什么家当。
说他懂民生吧,他又说应该每家都有船。
“你觉得,什么样的船能够阻挡洪水和海啸?”
萧云一问一个不吱声。
她大发雷霆,怒斥这群尸位素餐的文臣。
然后把他们五花大绑地拖上船,又宣布暂停二皇子的亲王待遇,将他押送回京。
然后才开始安排山上的人有序撤离。
也有不想排队上船,造成踩踏事件的,萧云直接把这些人扔进水里。
并说:“你们澄县临海又多河,该是每个人都会游泳的。”
她一共带来一百一十一艘船,还有一些小舟,装这些人虽然有点挤,但一次性装完还是问题不大的。
这种情况还造成如此骚动,实在是没必要。
看到有人被毫不留情地扔进水里,他们意识到太子跟只会虚张声势,不敢彻底得罪他们的二皇子不同,是个狠角色。
后面的人立刻老老实实地排起队来。
人撤到三分之二时,萧云终于见到了那几个冒险过来救人的人。
形容枯槁,面黄肌瘦,站都站不稳。
比那些被困在此处半月的人看起来更像是被久困的人。
这几个人是来救自己亲友的,却被二皇子强行征走了船,不得不留在山上。
而他们的亲友,分他们一口吃的都吝啬。
萧云安排医师给他们看诊,又让人端了粥给他们喝。
这几个人感激涕零,问啥说啥。
使她对山上的乱象又有了新的了解。
这些所谓世家出身的人,在面对性命攸关的困境时,比贫困人家的人要来得更加没有骨气和底线。
哪里有他们平日里吹嘘的风骨?
萧云懒得在这些人身上花功夫,直接把他们送去水已经退了的另一片空地,然后直接转道去州府。
这些人还没有在一片狼藉中找到方位,就见到了那些被他们抛开的县民渐渐靠近。
并以仇视的目光看着他们。
原来,萧云一直派人监视着二皇子的动向,所以在发现他准备带着人先跑路之后,另外安排了人疏散其他人。
所以澄县的普通百姓葬身海啸洪水的并不算太多,也并没有变成流民向内陆流浪。
而是在周围等洪水退去,回来重建家园。
洪水这种东西,只要不下雨,其实退得很快,所以他们回来的也很快。
澄县百姓与本地豪族发生肢体冲突的事情传到太子耳中后,太子表示很震惊,很心痛,但法不责众,命澄县的父母官好好安抚民众,调解两方的矛盾,带领他们重新安顿。
萧云抵达州府的时候,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款待。
寄希望于州府官员能捞自己的二皇子和几个官员震惊,慌张,然后是绝望。
但是已经无人在意他们的情绪了。
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流放和劳役。
唯一出乎萧云预料的,是她在接风宴上见到了陆氏的当代族长。
被皇帝从丞相之位上贬谪的陆徽。
比起苏丞相和御史大夫,陆徽看起来更为苍老一些,看起来也更为内敛厚重。
鬓角染霜,一把胡子被打理得极好,面上带着三分平易近人的笑。
很难看出他是会负气辞官的人。
但或许,平日里不展露傲气的人才是最为骄傲,宁折不屈的。
这样一个人,愿意出现在这种场合,向她这个由皇帝亲封的太子行礼,不免让她觉得自己这几个月来的辛苦都值了。
萧云高兴地在接风宴上边喝酒边夸人。
她派来的钦差,本地一些愿意听话的官员,以及没有丢下百姓跑路的世家,挨个夸了个遍,仿佛他们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一般。
虽然话都很直白,甚至直接说“你很好”。
但来自太子的夸奖往往带着某种魔力,令人飘飘然。
而且湘州的官员毕竟跟太子相处不多,不了解太子的作风,所以当他们听到太子说“之后的恢复事宜也要多多仰仗诸位”时,没有发现钦差们突然绿了的脸色。
而是情绪高昂地表示:“太子您只管吩咐,我们定然照做。”
萧云笑了笑,趁着他们脑子还不清醒,人手塞了一份“任务提要”。
安排一个长期任务以及若干个短期紧要任务,保证他们可以从月初加班到月末,然后开始新一轮加班。
在她心满意足地离开之后,陆氏的家主随手打开了自家子侄的那份“任务提要”,扫了一眼便笑了。
他侄子的目光带着酒意和茫然,竟直白地问:“族长这是……打算回朝了?”
“哪有那么快。”陆徽没有摇头,只说,“我是在笑,萧氏竟然能生出如此实干的太子来,难不成真有天神庇佑?”
第 133 章
灾后重建的压力主要在当地。
因为萧云是不可能出钱给当地恢复建筑和生产的, 她也没钱。
所能尽到的能力,也不过是免赋税,想办法降低重建的消耗, 这些她在来之前就做好了方案。
所以她将任务安排下去之后, 也只是动员过几次当地豪族捐点家产先把镇子修一修,村庄重新建一建。
重心还是在收服湘州的世家上了。
这里离京城太远,又太富,还是许多官员的家乡。
如果不能趁着这次机会将湘州纳入囊中,她回京之后会睡不着。
而且从陆氏那边软化的态度来看,她还是很有希望的。
萧云心中窃喜, 期盼, 很快又有些不知所措, 进而忐忑。
就像一些擅长吊着人的渣女一样,陆氏对她的态度很有些若即若离。
就是那种表面上“您很好,我们都很拜服您”, 私底下却保持距离,绝不可能多靠近一步。
她也不好强逼着人家表态。
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陆氏并没有隐世。
他们依然有相当多的子弟在湘州官场上活跃,明面上也一直拥护萧氏的统治。
但单单这样,显然是不能发挥出他们应有的作用。
就算不能让陆氏对她俯首称臣, 给她送人还带资助,那也至少掰点儿人才谋士让她带回京城啊!
她怎么来湘州好几天了,连一个优秀的年轻小伙都没看到, 全是那种会说一套做一套的老油条?
早知道她就把师宣带过来,让他给这边的人卖卖安利, 宣扬宣扬信念了。
心里发愁的萧云在得知暗卫于府外抓住鬼鬼祟祟的上官迟之后,立刻让人把他带过来。
好歹是个狗头军师, 万一出的主意歪打正着了呢?
上官迟一进屋子,就听到太子含笑说道:“听说你之前在当众说孤的坏话,被当成散播谣言之人抓到官府?”
他干笑着后退一步:“那都是误会,误会。”
萧云:“既是误会,想来是不怕孤盘问你的。孤来湘州也有数日,你为何今日才来拜见?”
上官迟当然是怕太子因为他被抓的事情找他算账,也怕被抓住跟湘州官员一起加班。
但哪一个理由,他都不能说。
所以他搬出了自己万能的兄弟:“这不是伯珩也来了么?他托我办的事情没有办妥,我心中愧疚,不敢面对他。”
萧云:“怕他找你麻烦?”
上官迟点头:“殿下懂我。”
“那他还得等等。”萧云蓦然冷笑一声,“你给孤说说,这几个月你都做了些什么?”
“呃……”上官迟沉吟半晌,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我跟君姑娘他们一起平息了谣言啊!我那张鱼腹锦书可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现在湘州人都相信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没有怪朝廷和皇室的。
甚至还有人说是因为他们不服天子管教,才导致天灾降临。
萧云:“所以你就是在鱼肚子里塞了一句话么?”
上官迟:“我也有跟董城和州府的大人商讨水势和避灾细则啊,而且二皇子本来是想留在州府的,被我劝去的澄县。”
二皇子一进湘州就有些后悔。
意识到洪水期间的湘州并非是那个富贵之乡后,他就不大愿意去洪水更为严重的澄县。
别的县的县城多少还有点儿干净地方,澄县可是在被淹没的边缘。
上官迟发现二皇子迟迟不出发去澄县就用了点计策,逼着二皇子去了。
萧云点点头:“原来是你做的。”
她就说二皇子怎么赶着这么好的时候,一到澄县就要发海啸。
某摸鱼惯犯能有这个工作量并且自主地推进她的计划,可以说是有在用工(大约是觉得自己在董城有些丢脸)。
“孤现在有一件困扰的事情,需要有人出主意。”
上官迟默了会儿,说:“您该不会是想问我,要如何才能收服陆氏吧?”
“对。”
“……我要是有这样的本事,也不会在董城被抓,还一直小心地不出现在陆家人的面前。”上官迟深沉叹气。
萧云就静静地看着他装。
某人的表情瞬间又灵动起来,拍着手说:“但属下愿意替您创造一个机会。只要您待会儿带着杨姑娘去陆府,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上官迟在湘州是不大敢搞事的。
怕真被他爹逐出家门。
但要是太子的命令,那他就不得不从了。
跟太子告别之后,他直接去见了自己声称不敢见的好兄弟谢攸。
谢攸的身份比上官迟还要更尴尬一些,所以他十分低调地住在一家新买的院落,要做什么事情都间接地通过他人之手。
他听到院外的敲门声,甚至不想去开门。
上官迟:“伯珩!我有杨姑娘的消息!”
谢攸:“我不需要你带她的消息来。”
说得像是他联系不到人一样。
就算暂时联系不上,他也不听明显要搞事的某人说。
这种时候,就不能相信他们之间的兄弟情。
对好兄弟的警惕,上官迟感到很难过,所以他眼珠子一转,张口就来:“你知道吧,太子与杨姑娘都在州府的陆家做客,很受他们家欢迎。”
“陆夫人听说杨姑娘没有定亲,把自己儿子侄子全叫到府中了,陆青元你知道吧,他也在。”
面前的门被霍然打开。
上官迟含笑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谢攸:“虽说京城人都知道你与她的事情,可这里是湘州,不是么?而且他们即使知道了,也未必会在乎。”
“你从前可是让陆氏在文圈抬不起脸的,要是有机会让你不快,他们估计很乐意。”
谢攸打断他的挑唆:“你想做什么?”
“听说你二弟也来了,我带上他一起去拜访州府陆家,如何?”
谢攸的二弟,也就是御史大夫的嫡子,谢圭。
前段时间刚刚及冠,取字“仲纪”。
按照传统,谢圭要准备进入官场了,御史大夫似乎也有意向让他出仕,所以让他来湘州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刷点资历。
也代表谢氏尽一分邻居情谊。
谢圭将谢氏准备的一些物资送达之后,也找了个地方老实窝着,正好有空。
谢攸的身份,确实不适合展露于人前。
“箬竹,你陪着二公子去一趟吧。”
箬竹欲言又止。
心想二公子跟上官公子走,很容易出事。
但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未来妻子和弟弟之间,他们家大公子显然是选择了前者。
在心中微二公子哀悼了片刻,箬竹就去通知了谢圭。
“啊?”谢圭一脸茫然,“要这么匆忙地前去拜见?会不会有些不合礼数?”
他们家跟陆家没有熟悉到上门拜访不递帖子吧?
箬竹:“太子在陆家做客,上官公子要去陆府见太子,提前打过招呼的。”
上官迟也面不改色地点头:“对,太子在陆府。”
说是在陆家做客,太子其实是住在陆家名下的一处大宅子里。
“杨八小姐”也没有住在陆府,而是在另一处院落。
只是他们的消息都很隐秘,外人只以为他们由陆家招待着,肯定住在陆家附近,连谢攸都不太清楚。
谢圭虽然意外,但很乖巧地点点头:“那等我整理一下衣冠。”
换了身符合身份但并不十分隆重的打扮,他带着礼物与上官迟一同来到陆府。
陆府的人听到他们说来见太子,核实了上官迟的身份,没多问就让他们进去了。
两人刚走进院子里。
上官迟就突然大喊了一声:“听闻湘州陆氏这一代也是俊才频出,不知与谢氏的二公子比起来如何?”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他犹且觉得效果不够,又喊道:“陆大公子曾前往翰州与谢氏子比试,如今,谢氏的二公子前来,可有人敢应战?”
谢圭:“啊?!”
什么什么?
不是说让他来拜访的吗?
怎么变成来挑战了?
萧云本来被陆夫人拉着问各种她不熟的话题,应付得头皮发麻又心烦,一听这话就来精神了。
不愧是他。
在这种关头带着谢二公子来砸场子。
王八都忍不了,陆氏能忍?
快快快,快把陆氏的年轻俊才拉出来她看看!
陆夫人慈祥带笑的面容霎时冷下来,与萧云说了句抱歉后,转身走出亭子,凌厉地看向两位不速之客:“这便是你们翰州的礼数?”
上官迟一甩扇子,毫不弱势地说:“既争长短,太过讲究礼数就没意思了。”
陆夫人并未多说,让人去请自己的丈夫。
湘州州府的陆家,亦出于陆氏的嫡系,她的丈夫是陆氏族长的三弟,也是陆流的叔叔。
所以对方以当初陆流挑战谢氏为由,挑战到他们府上,并不算来错地方。
要是换个借口她还能将人赶出去,现在却要看族长和她丈夫的意思。
陆徽一听,先是因为想到某个不肖子而阴沉了脸色,之后又笑了:“太子将这位收入麾下,还给他太子洗马的官职,果然不是因为他是重泉侯的独子。”
上官迟入仕之后的名声依然很差。
在外人看来,他不像师宣那样受太子重用,也很少沾手重要的朝务。
太子养他,似乎只是为了拉拢他的父亲,让他帮自己气政敌。
但现在看来,他在太子面前定然有着举足轻重地位,也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回头或许可以想办法把他那个不肖子也塞到太子的手下,让太子打磨打磨,万一成才了,收心了呢?
陆徽的三弟:“那我们……”
“自然是要应战的。”陆徽淡然道,“也该让青元他们出来走动走动了,不然真要让翰州觉得我们陆氏后继无人。”
第 134 章
萧云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忐忑。
激动的是她终于要见到陆氏这一辈的青年俊才, 忐忑的是这些人她在原著中没有见过。
连名字也不曾提及。
万一受到了原著的限制,才智只是一般呢?
但往好处想,原著里专门用谢氏与陆氏相比, 再差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陆氏一直吊着她的胃口, 肯定是有点儿东西才能这个底气不是?
压住起伏的情绪,她端庄地坐在客人席位上,乖巧地等着陆氏的小伙子过来。
没让她等太久,一行人来到园中。
为首的青年高大俊秀,黑色的锦衣上绣着银色的竹纹,显得瘦削。
他身上有一种极为沉稳, 又仿佛压抑着火焰的独特气质。
一举一动皆合礼仪, 却透着湘州人特有的那股子因自豪于出身而产生的骄傲。
这样的人, 对家族对家乡都有着极强的归属感。
注定没法一心一意地为她打工。
萧云感到可惜,随即又看向谢二公子。
谢公子看起来十分文静,斯文, 腼腆,不像是御史大夫的崽。
好像没有学到御史大夫强行隐身和置身事外的真传,在被上官迟拉出来搞事之后,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萧云歪了歪头,觉得谢家人除了五公子谢衡之外, 普遍看起来都没有什么攻击性。
但真的如此么?
谢二公子可没有否认上官迟的话,而是认真地准备了起来。
说心里不想比肯定是假的。
“陆青元。”
“久仰,谢仲纪。”
两方友好地互通了姓名。
按照传统, 比试的内容由被挑战一方决定。
陆徽亲自说:“骑射,棋艺, 乐艺,书画, 策论,以此五项为局,五局三胜。”
“这几个是我陆氏如今尚在州府的子弟,每项你都可以择一比试,或是一同比试,优胜者归属哪方,就计一局。”
谢圭欲要说些什么。
上官迟就道:“来都来了,就一起参与呗,考虑到时间的耗费问题,这五项的比试顺序,就从时间耗费最短的骑射开始,依次是乐艺,策论,书画和棋艺,如何?”
将策论放到第三个来比试。
是为了防止谢圭直接赢了导致这个项目不比试。
那他还怎么跟太子殿下交代!
陆氏这边对上官迟的话并不意外,也没有拒绝。
他们又不是真的要把太子拒之门外,该彰显自身实力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吝啬。
萧云一听第一项是骑射,立刻来了精神。
她倒要看看,谢大公子的射艺是不是真的在兄弟中只算一般。
这项比试一共分为三轮。
一轮是在跑道上骑马射固定靶,按照中靶心的箭矢数量计分,未中靶心不算。
二轮是射林中树上的红绸,以红绸与所站位置的距离距离计分,取最远距离为得分,未射中红绸不计分。
三轮是射林中的兔子,按照猎得的兔子数量计分。
每轮都只有十支箭。
在他们商讨比试细节的时候,萧云让人取来了自己命人新制的弓箭。
经过不断的改良,她手下的工匠已经克服了“杀伤力不如当代弓箭”的问题,以更便宜的造价达到了比当代宝弓更强的效果。
“殿下说年轻人比着玩儿,为了不让气氛太过严肃,就不过来了。这些弓送来,是为了证明比试的公平公正,诸君若是喜欢,可以挑一把留着玩儿。”
她用轻松的语调说着。
其他人却很清楚,这场比试是太子默许上官迟撺掇的。
不来只是担心他们输了掉面子,在自己面前难堪。
毕竟,有太子见证和没有,完全是两种性质。
尽管这是一种体贴,但陆氏的几个年轻人还是感到难堪,觉得太子这是在看不起他们。
干干地说了声“多谢,但不必了”,他们随手拿起一把弓就去试射。
射了几支箭后就有些后悔。
太子让人送来的弓轻便又易用劲,弓弦弹性很好,又很容易校准。
就是线条,也很是优美。
哪怕没有像流行审美那样镶金嵌玉,也是弓里的大美人。
早知道不拒绝得那么坚定了!
萧云从箱子里拿起一把弓,走到上官迟的面前,强行塞进对方的手中:“你也去比试。”
“啊?”
上官迟看戏的表情迅速垮下去,睁着一双水灵的桃花眼看她:“这不是谢二公子与陆氏公子的比试么?我参加像什么话?”
萧云:“这是翰州与湘州青年一代的比拼,你是翰州人,又是太子门下,合该参加。”
他:“我爹已经把我赶出了家门,我现在是京城人。”
“那你就代表京城的青年一代跟他们比划比划,去吧,别给太子丢脸。”
旁边正在调弦的谢圭闻言,说:“我听兄长说,上官公子的武艺得到了重泉侯的真传,于剑术和骑射上都很是厉害。”
上官迟推拒道:“我上一次射箭还是在……”
“还是在上一次是吧?”萧云打断他,强硬地说,“你去不去,不去的话别怪我去伯珩面前揭穿你的某些事情。”
某人:“好嘞,我这就去给他们露一手。”
是的,他跟谢攸的兄弟情就是如此经不起考验。
一群帅气的年轻小伙子穿上色泽鲜艳的骑装,骑在高头骏马上,在跑道上由慢到快地奔腾。
十分令人赏心悦目。
那种力量感,让习惯了那些世家出身的文官柔弱废物模样的萧云眼前一亮。
陆青元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领先于人群,弯弓搭箭,路过第一个靶子时就连射三箭,箭箭直中靶心,甚至将靶子扎穿了。
直接增加了后面的人射这个靶子的难度。
谢圭骑着马紧接着过来,也是连射三箭,力道不算太大,只是稳稳地留在靶心位置。
第一个靶子就扎了六支箭。
导致后面的人想再射中靶心十分难。
为了保证自己的得分,其余人选择了其他靶子。
只有上官迟骑着马慢悠悠地过来,随手取了一支箭,也仿佛是随手射了一箭。
却强行挤进那六支箭当中。
萧云见状挑眉。
这小子居然真的有两把刷子。
前边,在第一个靶子上连射三箭的陆青元没有在后面的靶子上故技重施,而是看准时机就射出一箭。
每一箭都入靶三寸,令后来的箭矢无法将其挤掉。
而谢圭则是按照“三箭一个靶子”的规律,将手中的箭矢消耗得只剩一支。
他犹豫了片刻,选择再跑一圈。
最后一箭射在一个只有两支箭的靶子上。
小伙子看起来有点强迫症。
上官迟则是纯纯在摸鱼,他丝毫没有炫技的想法,路过每一个靶子都只射一箭,然后不紧不慢地去下一个靶子。
射完后直接下场。
第一轮的比试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看出各人射艺的优劣。
但这项考的只是基本功。
而参加比赛的都是非常优秀的青年,所以七个人有六个人拿到满分,剩下一个也只是试图整点儿花样导致失误,最后一箭偏了一点。
第二轮在陆府的后山中举行。
山上有一片梅林,连绵不绝的冬雨未将它们打败,此刻正绽放着鲜艳的花朵。
红绸正绑在这些梅树上。
放眼望去,红绸和红梅重叠掩映,难以分辨。
这便考得是眼力和精准度了。
射箭的位置可以自行选择,在射中之后再牵绳计算距离。
大多数人选择了附近的一座阁楼,以求更好的视野。
陆青元站在梅林入口的大石头上,瞄准了许久,方才松开弓弦。
箭若流星穿过梅林,深深地扎进梅林尾端的一颗梅树的枝干上,不仅刺穿了红绸,还摇落了一树梅花。
萧云即使没有葬花的情趣,也觉得有些可惜。
很快又因为陆青元的选择而感到有趣。
这位大约觉得在第一轮中被谢圭压了一头,所以第二轮一上来就挑战了这么高难度,又对成绩没有太大提升的玩法。
梅林不小,却也只有大约一百二十米长。
以这群人的平均水平来看,至少要一百五十米才有取胜的希望。
正如她预料的,陆青元射完这一箭后就离开原地,寻找其他合适的位置。
另一边,谢圭已经找到自己理想的地点——山间溪流旁的亭子。
由于长时间的降雨,山间的溪流曾变成过小规模泥石流,尽管在事后花费了不少人力清理这一片,这里看起来也仍旧有些破败荒芜。
山间的溪流也很湍急。
他分别在桥上和亭子中感受了下风向,最终选择亭子中的一侧。
经过了一系列细致的准备,他搭弓时显露出一种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气质,于斯文的外表下露出些许锋芒。
萧云对他的选择感到意外。
因为顺风虽然能够让箭矢飞得更远,但也会让箭矢更不可控。
要确保准头,需要对风向与风力非常了解,且有着非常厉害的即时计算能力。
过了会儿,在梅林附近等着的侍从过来回话:“谢二公子射中了一条红绸。”
萧云真心实意地说:“厉害。”
原来她家大公子不是在谦虚,而是真的不如自家兄弟。
这个水平,她很难不生出逼文官预备役去当将领的冲动。
第二轮的结果不出意料。
谢圭以二百三十四米的成绩稳居第一,陆青元以二百二十一米的成绩惜败。
第三是一个叫做陆孜的人,成绩是一百六十四米。
上官迟一百六十米,排第四。
剩下三个人的成绩都在一百五十米左右。
跟这场比试相比较,宁雨笙曾经在自家庄子里举行的那场骑射比试,可以说是在菜鸡互啄。
七个人里最差的也能吊打京城的年轻一代。
太子殿下对此感到难过。
第三轮是在树林中射放出去的兔子。
萧云看着茂密的树林,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第 135 章
这是一种没有缘由的担忧。
或者说, 只是在凭着经验担心这种情况。
在无数的文学作品中,每当出现这种要在林子里打猎的情况,都会有意外剧情。
虽然这山是陆府的后山, 但它连着的是附近最大的一座山林。
不排除有人偷渡进来的可能性。
怀着这种别人难以理解的警惕, 萧云建议在最后一轮比试开始之前,再清理一下林子。
嘿。
还真让她猜中了。
林子里有人,并且是妙龄美少女。
很美。
在萧云所见过的美女中,也排进前十。
对方自称李小小,是附近村落里的人,因为田地和屋舍都被洪水所毁, 只得进山寻找生计。
非常合适的理由。
也确实有一些人试图进山寻找一些贵价山货或草药换钱。
但能摸到陆府后山的, 仅此一位。
而且进山谋生的人, 不会穿这样浅色的,将她衬得清丽脱俗,却不够保暖的衣物。
萧云环视了一圈, 觉得这位妹妹可能的目标太多了。
也或许正存着“搭上哪个都不亏”的想法,她才这样勇敢地进了山。
这是一种带着轻佻意味的猜测。
但比起被人安排进来,伺机做些什么,她更欣赏敢于为改变命运来这里赌一把的行为。
因为前者对她来说是额外的麻烦。
“妹妹你是从前就走这条路进山,还是有人给你指了路?”萧云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披到少女的身上, 轻轻地握着少女的手腕,眼中透着笑意。
少女的身体迎来久违的温暖,可她仍然发抖, 怯怯地低下头说:“我……我从前没有来过这里,是胡乱走进来的。”
“真巧啊。”
萧云感叹着, 见对方还是有些畏惧自己,便起身朝后走了几步, 对陆夫人说:“烦请夫人派人照顾这位姑娘一会儿,待比试结束了,再派人将她送回家。”
少女一愣。
没想到自己才说了几句话,就要被送回去。
她有些着急地说:“这位小姐……”
萧云偏头:“嗯?还有什么事么?”
少女咬了咬唇,说:“打扰了诸位贵人的雅兴,是小小的不是,但我家中实在是没有粮了,请你们允许小小在附近的林子里采一些菌子。”
“如果是想要赚取银钱,你身上的这件披风在当铺都能卖到五百金以上,你觉得什么的收获,才能超过它呢。”
萧云指着她身上的披风说道:“我允许你将它卖掉谋生,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少女脸色苍白。
面前的贵女明明所有的动作和言语都很温和,还这样体贴,但她仿佛被猫盯住的老鼠一般,只想抱头鼠窜,又怕自己的挣扎逃窜只是对方的余兴节目。
她想要随机应变,却感觉每一步都在对方的局中。
最终,她只是低着头说:“我……我听说太子殿下在陆家做客,所以才来这里的。我有事情想要告诉他!”
居然是找太子的。
萧云吃了一惊,恍惚中发现金龟婿竟是自己。
呸。
说不定不是美人计,这位小美人只是真的有事情要告诉她。
她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依然是让陆夫人先将人带去歇息,使比试能够继续。
在冬天的山林中射兔子,尤其是被人从笼子里放出去的兔子,其实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难度在于他们只有十支箭。
兔子也只有三十只。
容错率不高,且与其他人存在竞争关系。
七人在林子的一段等待,而投放兔子的人去了另一端,等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他们才能够前去寻找猎物。
第一个带着猎物回来的人出乎所有人意料。
上官迟左手一只兔,右手一只兔,迈着大步回来。
根据检查,两只当事兔身上分别有五道箭矢留下的伤口,死得极为凄惨。
萧云:“……”
糊弄学算是被这家伙整明白了。
“我的比试内容已经完成了,就先代太子殿下去问问那位姑娘。”上官迟拱了拱手,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第二位回来的人没有出乎大家的意料。
是带着十只兔子回来的陆青元,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作弊,他的兔子装在网袋中,并未取下箭矢。
射空一箭,有一箭上扎着两只兔子。
可以评优秀猎人的水平。
但陆青元的神色中隐约有些担忧,面对亲人的叫好,他回头看向林子说:“谢二公子的猎物恐怕要比我多。”
又过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剩下陆家子弟陆续回来。
有两人射中了一只兔子,另外两人连一只兔子都没有射中,提的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狍子。
根据他们的描述。
林中就像是没有兔子一样,他们几次听到动静,追过去的时候却已经寻找不到兔子的身影。
后面有些着急,连影子都没看清就射了箭。
所以打回来狍子。
陆夫人沉默了会儿,安慰地拍了拍几位小伙子的肩膀,让人把几只被误伤的狍子带去厨房烤了。
没有让众人等太久,谢圭带着剩下的十六只兔子回来了。
十支箭,六支箭上串着两只兔子,一支上串着三只,一支上串着一只兔子,射空两箭。
谢圭利用走动的声响来控制那些兔子的前进方向,将它们一起驱赶至高地,然后从较矮的地方射箭,达到一穿多的效果。
射空的那两箭,也只是为了惊动兔子。
陆青元深深地看着他:“怪不得你主动提出要一起搜山。”
原来是为了熟悉地形。
但仅仅是一次搜山,就能对地形有如此掌控力。
实在是怪物。
“于射艺一道,在下输得心服口服。”也没等计算成绩,陆青元直接说道,“下一场乐艺,谢兄可要先去挑选乐器?”
陆夫人:“急什么,先去吃午饭。”
时间已经到了未时,对这年头的人来说早已过了午饭的时辰。
所以在意识到这点之后,陆青元连忙改口:“抱歉,还望谢兄不嫌弃寒舍,过去用一顿便饭。”
陆府的这一顿午饭,跳过萧云不怎么敢下筷子的野味,也安排得极为丰盛。
在用过午膳之后,萧云拉着上官迟问了那女孩的情况。
上官迟神神秘秘地看了一圈,才小声跟她说:“你猜,那姑娘是谁?”
她平淡地说:“总不会是李小小。”
少女的手没有一丝茧子,哪里是贫困人家能够养出来的。
他:“她自称是张能将军失散多年的女儿,也就是月贵妃那个走丢的侄女。”
萧云一惊。
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听到张蕊的消息。
这里可是湘州!
距离夜国最远的一州,跟复州也是一北一南,隔着极远的距离。
见她很是吃惊,上官迟又小声说:“湘州是出了名的富贵乡,歌舞坊,青楼勾栏,酒楼戏班……这些都数不胜数,若是外地有容貌资质极佳的孩子,卖来湘州不出奇。”
他这话不是地域黑,而是真实情况。
萧云默了默。
能给女主当周边,女配自然长得很不错。
原著中似乎也有描述张蕊在走失期间有些不好的遭遇,会一些“狐媚男人的手段”。
她:“我没记错的话,张将军的女儿今年应该不到十五岁。”
月贵妃大约是二十年前被掳到盛国的。
月贵妃的妹妹则是十八年前来盛国,次年底才嫁给张能,又过了一年才怀孕。
张蕊满打满算也没有十五岁。
她看那个女孩,不像是没有及笄的样子。
“外貌或许会因为阅历,因为遭受过什么打击而显得成熟,但她的教养实在是太好了。”
上官迟微微一叹:“我也希望张姑娘在与家人走失之后能够过得好,但那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世道太乱,而好人太少。”
萧云:“此事交给我,我找人盯着她。你不要声张,让人先将她送回去,说是太子殿下这边要核实她的身份,再决定要不要见她。”
上官迟有些遗憾地说:“我其实也挺空闲的。”
她横了他一眼:“下午的乐艺,你准备表演什么?”
他:“我拉个二胡吧。”
萧云:“果真?”
“还是算了,快过年了,今年得回家。”上官迟又叹了口气。
他要是真的拉二胡,这桩笑谈将以狂风之速吹去翰州,他爹会让他滚得越远越好。
萧云也透出两分遗憾来:“你的胆子还是不够大。”
“毕竟我不是晏怜。”他摇头晃脑地走开。
然后趁着乐艺的比试还没有开始,溜出陆府,见了谢攸一面。
“伯珩,我已经成功带着你的兄弟冲进陆府,打断了他们安排的相亲,但现在的问题是你二弟他被拖着比试,眼看就要输了。”
谢攸:“嗯?你撺掇的?”
上官迟:“下午要比乐艺,你二弟是个水平你也清楚,你得帮帮他啊。”
第 136 章
上官迟是不喜欢那一套世家规矩的。
相反, 打破世家规矩能够让他觉得有趣。
所以他在想办法让谢攸也抵达现场。
谢攸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但确实又有点在意陆府的情况。
“你想如何?”
“不如,你扮作乐师随我去陆府, 好从旁指点他?”
谢攸:“……”
他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不是对恋人不信任, 是觉得他那个弟弟扛不住太子的诈骗。
他伯父确实打算让二弟入朝,但可没打算让二弟加入太子的阵营。
之前家里有站队的意向,都被他和打回去了。
没道理到了这地步,还让二弟来趟浑水。
下午。
萧云看见人群里多出来的某位乐师,有些愣住。
乐师戴着幕篱,看不清面容, 身形修长, 有着一双既适合弹琴又适合拿剑的手。
让她感到熟悉。
却有些不敢相信。
因为她所想之人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上官迟拿着一支笛子凑过来, 转了转笛子,故意说:“我们的杨女公子怎么盯着乐师看?”
听到这话的其他人看过来。
萧云转头看他一看这小子的表情就知道是他搞的鬼,压下冒气的火气说:“我觉得这位乐师有些面熟, 许是见过。”
“因为他也戴着幕篱?”上官语气玩味儿,“你想的是太子殿下,还是镜中的自己?”
她:“……”
好像把这人踹进池子里。
萧云反问他:“男子像他这般高的身量,很是少见不是么?”
“哦——你在想心里的人。”上官迟意味深长地说,搞得其他人一头雾水。
关于萧云和谢攸的事情, 在京城称得上人尽皆知。
但在距离京城很远,又不怎么与那边产生交流的湘州并无太多人知道。
至少很多陆家人都不知道。
不然萧云在陆家不会那么自在,陆家也不会盛情地邀请她上门做客。
她也觉得在自己拿下陆氏之前不要让这群人知道为好, 不然他们要是以为谢氏选择了太子,拒绝她的招揽, 她都不知道去哪儿哭。
所以她立刻收回目光,说:“殿下也有这般高, 但殿下显然是不会来这里扮什么乐师的。”
其他人收回目光。
在心中脑补其某种八卦。
这位据说是太子左膀右臂的“杨姑娘”今年也有十七岁(杨环的年纪),还未嫁人定亲,太子也因为国师的预言没有妃子,两人年纪相仿又时常见面。
生出感情是多容易的事情啊。
居然因为乐师长得高还戴幕篱就想到太子殿下,这不是真爱又是什么!
当然,也有人听出两人话中的差异,猜到她的心上人并非太子,但是没有太关注。
因为比试马上开始了。
乐艺的比试非常简单。
君子六艺中的“乐”无疑指的是雅乐,且以古乐为主。
上官迟:“为了以示公平,让杨姑娘写下几首曲子的名字放入盒中,再由乐师抽取和示范,如何?”
萧云/谢攸:“……”
某人的建议非常合理,陆氏这边也没有拒绝的必要,便请萧云写题目。
萧云在学习“如何扮演好一位贵女”的时候,对这些有所了解。
出名,且适合类似场合演奏的雅乐只有那几支曲子。
她唰唰写好几张纸条,然后亲自捧着盒子走到乐师面前,低头盯着对方。
在府内做客,萧云并未戴上幕篱。
所以乐师能够清晰地看到她专注望自己的神情,以及眼中的探究。
或许是此刻的身份地位有差,他竟觉得对方的目光有些俯视。
让人下意识地反思自己的仪态是否得体,又是否……讨得她的喜欢。
微微垂首,他默然无声地给对方行了一礼。
萧云:“先生可是不便说话?”
上官迟:“对对,他是哑巴。”
“……”乐师点了点头。
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让某人去冬日的湖水里捞鱼。
“真是可惜了。”萧云故意叹了口气说,“听闻擅乐者大多有一副好嗓子,不能听到先生的歌声,实在是遗憾。”
乐师伸向盒子的手一顿。
大家的表情也是一顿。这怎么像是在调戏?
萧云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好不容易又有了调戏对象的机会,还有人背锅,为她吸引火力,她自然要珍惜。
她朝着乐师的方向靠近一步,含笑着说:“这几首曲子中,有一首我一直希望有人为我演奏,不知先生能否抽到。”
乐师似乎被她的话惊到了,呆立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将手伸进盒子。
并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片刻后,他从盒中中摸出一张纸。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大韶》。
最为古老的雅乐之一,曾为祭祀的乐舞,后来转变成宫廷乐舞。
有着“欢庆韶光”的寓意。
“是我想要的。”萧云轻声说,带着未散的笑意转身离开。
乐师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将纸条收进袖子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抚琴。
大家还没有从“这俩人是不是在当众调情”的怀疑中走出来,就被他的琴声激得一震。
琴声极雅,悠扬回转,拨动人的心绪。
准备比试的七人都不自信了起来。
这乐师谁请的,怎么不像是来演示的,像是来砸场子?
旁观的一位陆氏的淑女突然站起来,拉了姐妹一同离席,在园子中间的空地上摆袖起舞,让这一曲更为动人。
一曲尽时,满堂寂静。
陆夫人咳嗽两声,连忙把自家的姑娘喊回来。
萧云:“先生的曲极好,小女子愿赠以千金。若有机会,也想听先生您为我独奏一曲,以思故人。”
大家倒吸一口凉气。
这话说的……怎么听着有些狗血呢?
什么叫“独奏一曲”,什么叫“以思故人”?
能不能展开讲讲?
眼看着气氛跑偏,陆夫人又咳嗽两声:“先生的琴确实极好,望诸君亦有精彩的表现。”
话是这么说,要比乐师的演奏更好实在是很难。
有原本准备弹琴的,直接换了笙。
在有些萎靡的气氛中,第二项乐艺比试正式开始。
除了陆青元的鼓乐和谢圭的编钟之乐有些出彩之外,其余人的表现都比较一般。
这一轮是票选。
萧云、乐师,被请来作见证的三位湘州名士各执一票。
萧云投给了谢圭。
乐师投给了陆青元。
三位名士有一人投给谢圭,两人投给陆青元。
陆青元以一票之差胜过谢圭,但他并未感到高兴,因为自觉不如乐师的演奏。
明明鼓声更容易调动情绪,他鼓乐却远不如乐师的琴声动人。
珠玉在前,谢圭在兄弟中比较一般的乐艺成功地进入了“不错,但差点儿意思”的行列,感觉上与陆青元差不太多。
输得不算难看。
第三项比试被定在第二日的上午。
策论的主题,被定为太子此次对湘州水患的处理措施。
既考他们对政治的敏感度,也考他们对太子的看法与态度。
这一场的成绩,也决定着太子对他们的看法与态度。
太子殿下并未在此时上花费太多的心思,她正等在陆府的侧门中,一见某位乐师出来,就盛情地邀请对方去自己的院子中演奏。
乐师被她堵了去路,无奈地答应下来。
一上马车就被人掀了幕篱。
萧云摇了摇头:“我们谢大公子竟然沦落到为陆府弹琴,实在是令人唏嘘啊。”
谢攸任由她取笑,神色带着一股易碎的落寞:“上官说你被陆氏的公子环绕,我自然是想要来看看的。”
萧云:“……没有的事。”
“我见你一直在看他们,尤其是陆青元,目光颇为热切。”
谢攸缓缓道:“是在替殿下爱才么?”
“……”
第 137 章
萧云时常有一种自己处于掉马边缘的感觉。
但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自信。
她用力点头, 并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上官迟:“殿下与陆氏周旋良久,上官给殿下出主意,说让我过去等着挑选人才。”
谢攸对此毫不意外。
他淡淡地说:“他还是如此喜欢出乱七八糟的主意。”
转而又说:“你对仲纪有什么看法?”
“功底扎实, 博学多识, 心有城府,然谦逊斯文,是极好的人才。”
萧云说完,又觉得这个评价像是面试官给面试者的评价,改口说:“脾性不像是你大伯大伯母能养出来的,是个挺好的孩子, 就是有点太相信自己人, 被上官骗惨了。”
谢攸:“大伯父有意让他历练几年, 然后致仕。”
“啊?”她露出迷茫的神色,“御史大夫不是正当壮年么?”
五十都没到,致的哪门子的仕?
谢攸默了会儿, 说:“大伯说他想回翰州专心修书,以遗后人。”
萧云懂了。
是不想干活想跑路。
留儿子在朝,是为了表示谢氏拥护皇室的态度。
谢氏这种边缘化自己的态度,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现在的情况越来越严峻,他们正需要保存实力以待更大的混乱到来。
如果选择入局, 就必须赔入大量的资源去搏一个可能。
讲实话,如果谢氏现在来支持她,她也确实会想办法从他们手中掏人掏资源来平其他地方给她制造的烂账。
湘州的这一场水灾, 受苦的可不仅是湘州的百姓,还有盛国本来就不怎么乐观的财政。
所以她对陆氏的态度可谓是非常积极。
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 世家对灾难的抵抗能力很强,这一波对陆氏来说只是略伤元气, 但谈不上伤筋动骨。
而且她对陆氏也有恩再先,提要求比较有底气。
两人在车上聊了一会儿,谢攸就表示:为了彼此的清誉着想,他要先下马车,等会儿再见。
萧云便遗憾地结束了乐师与千金小姐的戏码,在闹市将人放下马车。
然后回去处理那自称是张蕊之人的事情。
暗卫在这边没有据点,但也提前萧云许多来到湘州,对州府及附近的情况还算了解,等萧云回到院子时,已经有了初步的调查结果。
出州府二里地,确实有一个李家村。
李家村里也确实有一个叫李小小的姑娘,这个姑娘的家人也确实出了事。
李家村就建在河边上,而李小小的家离河更是很近。
水在一夜之间就淹没了她的家。
周围的村民连夜带着家当跑了,最近回来的一些人都是走投无路,只能回来试着在破碎的屋舍中捡一些能用的东西,将冬天度过去再谋生。
根据这些人的证词,那位姑娘确实是李小小。
并且李小小一家是大约五年前从外地搬过来的,李小小也是那家人在五年前收养的女孩。
萧云:“既然她家在河边,并且是最先被淹的,那她现在为何住在完整的屋子中?”
暗卫:“据说是村里人见她可怜,帮忙搭的。用的建材都是附近被水泡过的柱子和砖石,屋子里垫的也都是发霉的布料,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她:“陆续回来的村民不收拾自己的家,给她这个不太熟悉的外来人重新搭屋子?”
暗卫:“是属下考虑不周。”
萧云:“没有与家人走失后,回来寻找亲人的人?”
“没有。”
经她提醒,暗卫也感到奇怪。
李家村毕竟在州府附近,对缺乏交通工具的普通人来说,这一个多月还不够他们走出湘州。
而且小半个月之前雨势就有减弱的迹象,应该有人会选择回来才对。
萧云:“派个人去李家村附近蹲守,看看有没有陆续回来。如果有,在他们进村之前就截住,然后带去认人。附近若是有鬼祟之人,也一并拿下。”
她还是偏向于那个少女是冒认身份之人。
因为那姑娘美则美矣,跟女主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倒是跟月贵妃有那么三分相似。
原著里可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女主跟月贵妃长得不太像,但是跟张蕊这个表姐很是神似。
她没打算糊弄月贵妃,所以此事必定要在湘州就调查清楚。
夜里。
李小小的家中。
少女裹着在当铺都能卖出千金的披风,坐在满是湿意的床榻上,久久不肯歇息。
太冷了。
冷得她想夺门而出。
她以为自己的过去足够贫苦无助,受人摆布,结果来这里生活了几天才知道,真正的下层人居然过得这么艰难。
床上的被子甚至都是麸皮和柳絮填的!
棉被又没有多贵,不知道这些人都在省些什么。
屋子里的门,柱子桌子甚至是地砖都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让她觉得自己若是睡过去,说不定会冻死。
一连摸了十几遍披风上的缂丝梅花,又用脸蹭了蹭紫貂皮的内衬,她才再次坚定了留下来的想法。
只要再等等,等太子认定她的身份,将她接去京城。她就会有将军父亲,和宠冠后宫的贵妃姨母。
贵妃要跟太子打好关系,必然会想办法将她嫁给太子。
届时,她就会是太子妃。
未来的皇后。
到时候,即使她的身份败露,这些人也只会以假为真,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她就彻彻底底地摆脱了现在的身份。
一想到那风光的未来,少女的心就火热起来。
她不再浪费烛火,将灯吹灭,裹着披风蜷缩在床上,闭眼睡去。
李家村外。
有一名中年男人背着行李,步履蹒跚地靠近。
在看到村前的大石头时,他心神一松,忽然摔倒在地上,又泪流满面地爬起来,嘴里呢喃着一些人的名字。
躲在暗处的暗卫:确认了眼神,是本地人。
暗卫如夜里的乌鸦一般,悄悄地落到此人的身后,将对方的嘴巴一捂,直接拖去了小树林中。
又过了会儿,暗卫狼狈地赶回来,将掉落在地的包裹也一并拿走。
被他捆在树桩子上的回归村民见他回来,眼睛瞪得像是铜铃,一边蹬腿,一边发出呜呜的叫声。
暗卫将包裹放到对方身边,低声说:“你别怕,我不是要伤你性命。”
村民依然难掩惊恐,努力地往另一边撤,表示他可以拿走自己的行李。
暗卫:“……也不是求财。”
村民呆住了。
没想通对方不求财也不害命,还能图些什么。
总不能图他那被洪水冲了的几亩地吧?
为了提升村民的配合程度,暗卫想了想,说:“你们村子出了很大的问题,我正在调查,希望你能够配合。”
“你不觉得,村子比你想象中要完整吗?”
暗卫故意站起来朝着村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再次蹲下,低声说:“州府正在统计周围的受灾情况,我怀疑,有人要冒充你们村子里的人,从而获得这里的户籍,冒领官府的补贴。”
一听他说户籍,村民立刻就信了。
他们虽然不富,但户籍可是在湘州的州府,拿京城户口换他们都不换!
暗卫边给他松绑,边说:“等会儿我带你进他们的屋子,麻烦你认认他们的身份。”
随后进村,随手打开一间屋子,问村民床上躺着的是谁。
不直接带去李小小家,是为了防止此人也被收买,一口咬定那是李小小本人。
这些人如果都是被请来作伪证的,彼此未必相熟。
先试几个,看看态度。
但尝试的结果令人心惊。
他们选了三户人家,这个夜里回来的村民,居然一个人也没认出来。
村民嘴唇发抖,指着一户紧闭的门说:“那……那是我家,但我的老婆孩子已经得风寒走了。”
暗卫的目光一厉:“进去看看。”
“不是我家人。”见到熟睡的人之后,村民松一口气,又觉得恐怖,“他不会冒认我的身份吧?大人您可要信我,我真的是本地人。”
“我要是不信你,也不会让你来认人。”暗卫咽了咽口水,“劳烦你将所有人都认一认。”
村里现有的十几个“村民”,没有一个是真的。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细思极恐的事情。
现在的这些人是谁,前面回来的那些村民又去了哪里呢?
第二天早上听到调查结果的萧云都惊了。
“这么大的手笔吗?”
上官迟笑她:“你怕不是太看轻殿下的魅力了。”
她:“真冲殿下来的啊……不是,国师大人都说了殿下在及冠之前不能近女色吗?”
“国师大人的话在湘州可不好使。”
上官迟摇了摇头,说:“况且距离殿下及冠,也不过还有一年多,太子大婚,准备一年不足为奇。”
萧云:“……”
不会吧不会吧,她不会这么快就要被催着娶太子妃吧?
别啊,她还打算再过个一年半载考虑这个问题呢。
她不死心,决定以太子的身份会一会这位冒充者。
第二天,陆府的第二轮比试如期开始。
在他们写文章期间,萧云赶紧换上太子的行头,坐上豪华马车,直奔李家村。
马车刚开进村里,就见十几个跪在地上,说是拜见贵人。
那礼仪说不上多好,但给人一种得体礼貌的感觉,像是早有预备。
萧云下了车,用冷酷霸道的太子音说:“李小小是哪位?”
“李小小”便凑上来,状似笨拙地行了个礼,一张俏脸白里透红,很是羞涩。
萧云:“……”
对着一个戴着幕篱,态度又称不上好的人,有啥好脸红的?
她继续用冷硬的语气问了几句,又问对方可有信物证明自己的身份。
谁料对方竟像是等着她这么问一样,立刻说:“我藏在家中,还请您与我一同去。”
萧云点点头,跟在对方身后,步子还没迈几步,就听见一声娇柔的惊呼。
一具温软的身躯倒进她怀里。
“……”
第 138 章
家人们谁懂啊。
一个大美女往自己怀里撞的那种感觉。
萧云的第一反应不是恐同, 而是“这女人好不矜持”。
男人当久了是这样吗?
她没有动,依旧保持着无动于衷的冷漠。
墨衣将剑架在少女的脖子上,冷漠地说:“放开太子殿下, 否则以刺客论处。”
少女的手抓在幕篱的纱上, 试图装作不小心一样将它拉开,以偷看太子的模样。
听到这话,她身体一僵,眼神水润地回头:“小小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
“你应该摔在地上,而不是孤的怀里。”萧云看着她不规矩的手,冷淡地说, “我想, 贵妃娘娘不会介意她的侄女少一只手或者一只胳膊。”
少女如触电一样撒开手, 连着后退好几步,抖着肩膀跟她道歉。
“太子赎罪,我不是故意的!”
萧云拍了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 未有言语。
墨衣:“继续带路,不会走,摔地上了就给我爬。”
对方不敢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低着头快步向屋子走过去。
如同暗卫所说,屋子中并没有什么不符合身份的物品, 一切摆设都很潮湿陈旧,给人一种不适的阴凉感。
也有居住的痕迹。
唯一突兀的,是桌子上摆着一束梅花。
插在细口的油罐中。
这可不是刚死了亲人的小姑娘该有的浪漫。
少女从枕头底下摸出来半枚玉佩, 递给墨衣时,还眼中含泪地看着太子:“我将它放在枕头底下, 每当想起自己真正的家人时就拿出来看看。”
萧云没有理会她。
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展开。
纸上有朱砂印出来的半枚玉佩轮廓。
她将墨衣擦干净后递过来的玉佩贴在图案的另外半边,发现它们完美贴合。
月贵妃与她的妹妹沈素凝是双胞胎, 所以她们的爹娘为她们定制了一块玉环,并从中切开化作两块月牙形的玉佩,让她们一人佩戴一块。
纸上的印痕来自月贵妃的玉佩。
在原著中,那块玉佩在月贵妃死后,由苏丞相拿走,交给了女主。
而另外一块则在女主的表姐张蕊手中。
那对表姐妹也是依靠玉佩相认的。
然而,张蕊的玉佩此刻却出现在一个冒充者的手中。
是因为她大张旗鼓地寻找张蕊,才导致了这个变故?
或许是她低估了人的贪婪。
以为在告示中写帮忙找到张蕊或帮助过张蕊的人会获得重赏,别人就不会伤害她。
但在有些人看来,“张蕊”是自己人,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好,很好。”萧云将玉佩抓在手中,声音转为温和,“将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抓起来,严刑拷打,在午时之前,我要听到关于这个玉佩的所有消息。”
“殿下!您为什么……”
她捏着冒充者的下巴:“你以为你跟月贵妃有几分相似,就能冒充她的侄女?当孤是瞎的不成?假货就是假货,处处都是马脚。”
随后甩开扑上来的冒充者,甩袖离开。
村里有人见情况不对,试图跑路,刚到村门口就撞到了早就蹲守在那里的暗卫。
因为李家村的事情,萧云有些心情不佳。
嗯,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所以当她看到送过来的策论文章时,直接开始发疯点名。
“将湘州刺史调回京城,现任别驾升为刺史,陆青元暂代别驾一职,全力恢复湘州的民生,于年节之前将报告送至朝廷。”
“以谢圭为兵曹参军,明日早晨再下一旨遣其速往和州,以待战事。”
“……”
七个人,她都给安排了职位。
太子谕旨发下来的时候,一群人还在画画。
题目是“水”。
谢圭写下最后一句题诗,放下手中的笔说:“看来,殿下更属意陆兄的文章。”
陆青元垂眸看着自己的话,不以为意地说:“未必,殿下只是觉得如此委任更为合适,谢兄文章所提及的湘州应对之失稳,是我没能看清的。”
“我的文章不如陆兄的详实细节,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点评而已。”
上官迟转着手中的笔,说:“殿下向来能欣赏每一类人才,如此安排也只是人尽其用,况且殿下又不是负责品评的人,二位早上那场不是以并列头名结束了么?”
湘州别驾的官品比兵曹参军高一级。
但陆青元只是暂代别驾一职,而兵曹属于十三曹之一,参军又常作为将帅的文职副官。
两人又都是一获得职位就被委以重任。
还是不同赛道的。
只能说太子这水端得很平。
陆青元用朱砂将最后一笔画完,未曾题字,抬眸说:“我想看看二位的画作。”
上官迟非常大方地将自己的架子搬过来。
他的画近乎是空白一片。
只用深浅不一的蓝色勾勒了大致轮廓,唯一的深色,是冻在江边的小舟和穿得如滚球,神色呆滞的小人。
还提了两个字。
《江雪》。
画得是一场大雪,大到将江水冻结,将一切都覆成白色,渔民无法出船。
可是渔民依然选择在这样的日子里出船。
有种冰冷的幽默感。
有些偷懒,但不失为一副好画。
见到此画的众人在心中评价道。
陆青元画的是洪水,用的色彩极为浓烈,所绘的水形若巨兽一般,将沿途的一切打碎吞入,有滔天之势。
如此具有冲击性的画作,确实无需题字。
谢圭的主题同样是洪水。
但他画的是处于半山,满溢的湖面。
山下,是日落而息,结伴归家的百姓。
山上,是从湖面探出的龙首,在凝视山下的一切,仿佛是在审判,又仿佛是降临灾祸之前,最后的警示。
湖水已经从山上往下流淌,可是无一人抬头看向山上。
他所画的水流势远没有陆青元所画的激烈,但给人的压迫感却更强。
陆青元看了这幅画半晌:“是我输了。”
也是他陆氏不肯再早一些抬头看天象,才导致前期的混乱。
陆氏受湘州百姓的信任与推崇,他们也更不应该辜负这份信任。
湘州产生了数十万的流民。
是他们的罪过。
他走到父亲面前,从对方手中拿过太子的委任状,对着谢圭拱手:“既已受任,青元要即刻前去赴任。此次比试,谢二公子令陆某受益良多,亦如梦中惊醒。我输得心服口服。”
“五局三胜,此刻言输赢尚早。”谢圭淡笑着说,“我想殿下明日也有要事命我去办,恐不能赴最后一场比试,这局棋,待来日我们在京城相见时再比。”
“想来,到那时,我们各自都会有许多长进。”
两名年轻人对视一笑,因家世而带来的隔阂与对立,在此刻消弭。
比起几年前,陆流那一场纯属搞事的邀战,这一次的两家比试,有了一个不错的结尾。
或者说,是未尽的故事。
最后一场不比,最高兴的莫过于下棋必输的上官迟。
他连陆府留膳都拒绝了,一出门直奔谢攸的宅邸,抓着谢攸的袖子就把人往外扯:“快快快,再不去就要错过好戏了。”
谢攸:“……”
看戏为什么要带他。
上官迟:“你的心上人也在。”
谢攸:“坐我的马车吧。”
两人很快就赶到了太子住的地方。
萧云看到他俩,心道:幸亏她有点儿不想装高冷,所以让替身顶上,自己穿的女装,不然又要遇到“我对象去哪儿”的死亡问题。
此时已经经过了一轮分别审问,开始当堂对质。
已经招了真实身份的婉蓉头发被汗打得半湿,环视一圈发现少了两个人,打了个冷战,不敢再一有点做作,很是老实地说:“殿下,婉蓉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您身边的姑娘了,不知道您还有什么想问的。”
太子仍然吝啬言语。
但问话的人从墨衣转变为坐在他下首的女子,那个在陆府后山发现她,险些将她直接送走的女人。
“你说,你是被卖到了红缘阁,被当做乐伎培养了几年,后来有一位客人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告知你,并说你这个身份影响你未来的生活,所以好心为你准备了这个身份?”
萧云说完,上官迟就笑了:“这么好心的人,怎么还去青楼呢?”
婉蓉:“刘官人确实是有名的大善人,几位贵人稍加打听就知道的。”
谢攸抬了抬眼皮:“刘垣是有名的大商人,他的名字,我在翰州都听过。被他帮助过的人,后来都替他办事,姑娘也是如此?”
婉蓉:“……他确实提过,希望我认亲之后,能够帮他在京城站稳脚跟。”
“他不怕你认亲之后不肯承认那段过去,将他踹到一边?”
上官迟:“这种情况下,最合适的做法,是找一个人冒认身份,然后以此为把柄长期要挟才好。我说的对不对,婉蓉姑娘?”
第 139 章
萧云自始至终都没有将自己的婚姻看得太重。
但不可否认, 婚姻始终是势力整合,权利交易的最有效手段。
为了谋取太子妃之位,整出来一村子假村民, 是非常划算的交易。
上官迟见婉蓉吓得面无血色, 还要一口咬定自己就是真正的张蕊,便说:“贵妃娘娘体弱,受不得刺激,怕是不能接受侄女在青楼勾栏里受苦。若你真是她的侄女,我们只好告诉她你早就死了,将玉佩带回去交差。”
婉蓉一惊, 大叫起来:“殿下, 您不能这样做!至少也要问过月贵妃的意见才好!”
她这句话触动了萧云给替身设置的指令。
“太子”用极为冷沉的语气说:“孤做决定的时候, 无需考虑别人的想法。”
萧云补充:“贵妃只是妇道人家,又远在京城,张蕊的死活, 不都是殿下的一句交代么?”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婉蓉一下子破了防,六神无主地望了一圈,只看到冷酷的侍卫,和准备决定她生死之人,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喊道:“我不是她,你们要杀就去杀她。”
萧云沉下目光。
此人果然见过真正的张蕊。
她:“她在哪里?”
“在、在红缘阁养瘦马的庄子里。”
瘦马非马。
而是为达官贵人专门培养的,容貌才情具佳, 会伺候人的玩物。
女主对外所说的亲生母亲,就是来自湘州的瘦马。
没想到她的表姐却成为了真正的瘦马。
值得庆幸的是她衣食无忧, 也会接受一些文化教育,在及笄前也不用陪客或是干活。
但值得担忧的是这孩子的三观很可能被人扭曲了。
萧云吸了口气说:“你是如何拿到玉佩的?是不是跟刘垣串通, 要代替她的身份,有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她凌厉的话语让婉蓉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见主子有些不耐烦,墨衣非常自觉地走过去,按着婉蓉直接卸了她两条腿。
还捂住嘴让对方将痛呼咽下去。
“你冷静写了么?”墨衣问。
泪流满面的婉蓉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墨衣:“那就一五一十地把全部经过交代了。”
婉蓉连抽噎都不敢,连忙从头讲起和张蕊有关的事情。
张蕊是被人卖给红缘阁的。
而婉蓉也不是她自己说的乐伎,而同样是红缘阁培养的瘦马。
今年十六岁,已经“出阁”一年。
定期在红缘阁里弹曲,吸引身份贵重或出手阔绰的贵人。只是表面上不卖身,其实是提供□□。
她算是红缘阁的摇钱树,又很适应自己的身份,没有产生过什么嫁人或是给自己赎身的想法。
所以老鸨对她非常看好,时常让她去养瘦马的地方“开导”那些小姑娘。
婉蓉给这些女孩带漂亮的首饰香囊,给她们讲有钱人的豪放阔绰,在她们练舞学乐器时安慰和鼓励她们……反正就是怀柔性质的洗脑。
真正的张蕊就是被她骗到的那一个。
“她见我对她好,就告诉我她亲人肯定一直在找她,还将玉佩拿给我看……我骗她说,只要把这块玉佩卖了,就能用钱贿赂看管的人,还有余钱用来寻找自己的亲人。”
“她就将玉佩给了我……”
“你辜负了她的信任,将玉佩据为己有。”萧云冷冷地说,“后来是刘垣发现了你身上的玉佩,告诉你月贵妃侄女流落在外的事情?”
青楼的消息流通极快。
但对其中的女子来说,又可以是消息闭塞的地方。
她们不了解律法,也不了解官府,只知道客人和老鸨能够决定她们的一切。
张蕊并不知晓她的父亲和姨母昭告天下要找她,还将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玉佩交给了一个满嘴谎言的虚伪女人。
此刻的她,说不定仍然在期待着婉蓉能够给她带去离开的希望。
婉蓉不知在想什么,顿了会儿才继续说:“刘垣看到我身上的玉佩,又端详我的样貌,说他早年曾见过月贵妃的画像,我跟她长得很相似,肯定就是她的侄女。”
“我想这或许就是天意,所以隐瞒了事情,希望刘垣能够帮我脱离红缘阁,清清白白地去认亲。”
这件事确实很巧。
月贵妃真正的侄女与她毫无相像之处。
骗走玉佩的人却跟月贵妃外貌相似。
在小说世界里,倒是经常有这种冒认真千金的戏码……
哦,这就是小说世界啊,那没事了。
萧云盯着婉蓉说:“你想为刘垣脱罪,是觉得他能救你么?你想清楚了,现在能决定你生死的,只有真正的张蕊。你要在她的面前,也将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
婉蓉感到绝望,颓坐在地上说:“我确实一开始骗过了刘垣,可他很快就打听到月贵妃的侄女才十四岁,跟我的情况不符。”
“在他的逼问下,我告知他真相,没想到他依然愿意帮我圆这个谎。之后才有了我去陆府后山的事情……太子在陆府做客的事情也是他告诉我的。”
刘垣的动机也很明确。
比起一个他陌生的女孩被认回去,他的姘头被认回去显然能够给他带去更大的利益。
上官迟摸着下巴,瞟了太子,大着胆子说:“你勾引太子,也是他授意?”
婉蓉点点头。
“真是胆大,竟然想将伺候过自己的女人塞给太子,他这是没有吕不韦的本事,还妄想殿下是子楚啊。”
一直看戏的谢攸咳嗽了一声,示意他收声。
好在太子对此并没有表示,只道:“你们去将人带过来。”
说完之后,就起身离开。
这句话当然也是预设的,但在其余人的理解中,这句话既指真正的张蕊,也指婉蓉背后的刘垣。
萧云就想跟上官迟分一下工作。
上官迟却直接给她安排好了。
“张将军的千金所在的地方,男子不好靠近,我也不会安慰人,不如请你带着墨衣姑娘一同去将人救出来?”
“当然,那地方对女子亦是龙潭虎穴,所以请伯珩陪你同行。”
他这话说得矛盾,但谁也没有拆穿。
谢攸甚至原谅了他之前搞出来的事情。
他的恋人如此忙碌,能在对方办公的时间里继续相处已经是很好了。
婉蓉提供的地址在州府郊外一座山庄之中。
地段在过去算不上好,没有依山傍水,只有一座半枯的山。
但正因如此,才没有被卷进洪水当中。
但这对那些不得离开的女孩来说,或许又算是不幸。
撇去这些纷杂的想法,萧云坐在前往山庄的马车上,与谢攸相对而坐。
谢攸见她似乎心情沉重,宽慰道:“她年纪还小,估计只是学了些舞乐之类的,在见到人之前,不必太过忧虑。”
她挑起眉:“谢大公子仿佛很懂。”
谢攸居然点了点头,说:“说来湘翰两州的人虽说有些不对付,但外人时常将两州做类比并非毫无缘由。在翰州中,文人狎妓的现象也很严重,许多人视其为红袖添香的风雅之事。”
而要红袖添香,自然需要对方懂得一些诗书。
不少人不愿意费心力自己养家妓,所以翰州市场对湘州瘦马的需求不小。
萧云还未说些什么。
谢大公子就话锋一转,说道:“但谢氏先祖认为女色误人,立下过祖训,不许族人出入欢场,除非正室三年无所出,否则不可纳妾。”
为了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他还举了个例子:“我父亲那一辈,只有大伯父由妾室,还是大伯母在五年无所出之后,主动为他纳的妾室。尽管如此,大伯父的长子依然是大伯母所出。”
谢攸的父亲比御史大夫还要小上三岁,但谢攸却是这一辈的长孙。
原因竟是如此。
萧云听完他的话,却不见开心,她垂着头,故意说:“我之前落过湖,大夫说我受了寒,恐有损生育,你不会到时候也等着我主动给你纳妾吧?”
其实是原主担心身份暴露,乱七八糟的药吃太多了。
为此损耗的元气,不是一朝一夕能补回来的。
这事她一直没放在心上。
毕竟她是励志当女帝明君的人,国情又这么糟糕,她不可能年纪轻轻就生孩子。
她不考虑,但谢攸作为谢氏的长子嫡孙,如今又当上了家主,只待资历足够就能胜任族长,他家里人肯定急。
先试探一波态度。
谢攸对她的话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有点儿受宠若惊地说:“我还未考虑过此事,但总之是不急的,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决断。大伯夫妻曾为此时有过不愉快,我不希望我们日后也是如此。”
他顿了顿,不知是脑补了些什么,略显遗憾,但又很认真地说:“况且时局变动,我也尚未有精力去教养好一个孩子。”
萧云也顿了顿。
心想:谢大公子该不会在这一瞬间连他俩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吧?
不知为何有些脸热,她掀开车帘,被湿冷的风刮了脸,又很快放下车帘,试图将话题转到其他事情身上。
“我很不喜欢那种女子无法选择人生的感觉,你有什么办法阻止类似张妹妹的事情发生么?”
谢攸沉思片刻,说:“要彻底取缔风月场所的难度极大,即使颁布法令,很大可能会使得这类生意转到暗处,更难排查。”
“但若只是想减少被拐卖至青楼的女子,可以从户籍入手。”
女子卖身青楼,中间涉及从良籍到贱籍的一个转变。
因为官场的混乱,盛国的户籍制度也异常混乱。
十个人里至少有两个人是黑户。
这个比例扩充到整个盛国,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
萧云倒是一直有心清点各州的户籍人口,但也只是想想,她应付各种突发情况就够呛了。
被谢攸这么一说,她突然觉得或许能够从规范贱籍上入手。
她眼睛一亮:“我势必要在此处做出一番成绩来。”
第 140 章
山庄中。
天色渐渐晚了, 庄子里的人也逐渐停止活动。
“晚饭什么时候……”
女孩的话刚说出来,就被年长的妇人揪着脸颊的肉说:“吃什么饭,也不看看自己胖成什么样了, 你这个样子哪有贵人会喜欢?你骨头也硬, 跳舞难看死了……”
女孩疼得哭出来,却不敢叫出声,也不敢反抗。
只低着头,受她的训斥,然后被赶回房间,躺在床上生生地熬着饿意。
院外。
刚骂过她的妇人, 正得意地与同伴交谈:“这丫头来这儿也几年了, 还一身硬骨头, 当自己是什么正经人,就是要多多大骂,她才会渐渐听话。”
同伴笑着附和她, 并分享一些“教导”的小妙招。
院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一身黑衣的女人走进来,她们下意识地看向对方的脸。
女人体型较小,有一张姣好柔媚的脸。
“极品啊……”
妇人下意识地说道。
很快又被寒光闪了眼睛。
“她带了刀!”同伴惊呼起来,一边喊着快来人,一边朝着里面跑。
一柄飞刀扎在她的腿上, 让她跌倒在地。
妇人见状,直接抱着头蹲在地上,不停地喊:“贵人饶命, 贵人饶命……”
侍卫们将山庄围了起来,少数的几个女侍卫则进入山庄, 将里面的一个个抓出来。
萧云和谢攸一道等在门外。
等他们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穿戴整齐地等在院子里。
“你们之中, 可有被拐卖至此的人?”
跪在最前面的妇人立刻叫道:“您是哪家的小姐?要想行侠仗义,可是来错了地方,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我们红缘阁花真金白银买来的,是有官府出具的卖身契,哪有什么被拐卖来的!”
“这些丫头片子嘴上净没有一句实话,被爹娘卖进来也说自己是被拐卖的,即使被您救出去了,她们爹娘为了生计也还会卖她们。”
“奉太子之命,来寻张将军的女儿。”萧云淡淡一笑,“你是想说,世代从军的张将军将自己的女儿卖来的这种地方?”
妇人吓得气势顿消,结结巴巴地说:“将军……将军的女儿怎么可能来这里。”
“我也想问。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将人找到,你将十三到十五岁的女孩都挑出来,我好一一核对。”
她指的是腿上被扎了飞刀的那个妇人。
在不想再被扎一刀的情况下,对方会很老实。
将年龄放宽到十三至十五岁,是因为这一行谎报年龄的现象还蛮严重的,也有人习惯用各种奇怪的方法来计算年龄。
养一位合格的瘦马是需要花费许多钱财和精力的,越到后面接受教导的人越少。
而十四岁是一个临进及笄的年纪,所以被点出来的女孩一共只有四个。
萧云挨个问她们“你有过一枚玉佩么,玉佩是什么样子的”。
尽管被辗转卖到湘州州府,张蕊也一直将玉佩好好地藏着,她身边知道她有玉佩的人应该不多,不然早被管事知道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前面三个女孩一致摇头,遗憾地表示自己不知道玉佩是什么样。
她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最后一个女孩。
女孩还有些许婴儿肥,看起来十分可爱。
依稀记得女主也是可爱挂的!只是五官还没长开,要判断她们是否相似有些难。
然而对方停顿了一下,也缓缓摇头。
萧云失望地问:“还有其他年龄差不多的姑娘,在这段时间里来过这么?”
婉蓉倒是说了那女孩在红缘阁里的艺名。
但未必可信。
要是为了让自己脱罪,又指了一个刘垣准备好的女孩,就把他们绕进去了。
面对她的问话,几个管事的妇人都选择摇头。
正当她思索着要不要找州府的官员调查此事时,最后一个娃娃脸的女孩突然跪到地上说:“贵人方才问我们中有没有被拐卖来此的,我就是被拐来的。”
“我在一个月前与家人走散,有路过的商人说要为我寻找家人,结果他却将我卖来此处。”
一个月前正是洪水最严重的时候,与家人走散的孩子数不胜数。
萧云:“看你的样子,想必原本的家境并不差。”
青楼培养出来的“才女”与世家培养出来的女孩在拥有的技能上几乎相同,但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前者本质上是为了服务贵人,所以更为温顺,眉眼间会有那种被仔细打磨出来的勾人感,目光也会下意识地筛选附近的男人。
所以她在陆府后山见到婉蓉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对方要来钓金龟婿。
而世家贵族出来的女子,虽说也是依附父兄与丈夫,但相对来说,更为自主和矜持。
这女孩的眼神十分清澈,隐隐带着傲气与对周围的排斥。
这种态度不是能装出来的。
“是,我家有一个很大的宅子,后来洪水来了,宅子里到处都是水。爹娘就带着我赶紧跑,船也坏了……”
女孩子讲到后面,眼泪哗啦哗啦流。
但问她,她爹是谁,干什么的,从前是哪个郡县的,她又答不上来。
萧云扶了扶额。
怪不得这姑娘会被拐,合着是什么都不知道。
谢攸见她头疼,上前一步,温声询问:“你过去的名字是什么,来这里之后,他们是怎么称呼你的?”
女孩:“我叫柳菲菲,他们非说我叫什么零香……可又有人说我不是零香。”
萧云目光一凝,看向管事:“之前,有其他的女孩也叫零香?”
花名是可以传递甚至是重复的。
重名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一批的姑娘认识另外一个“零香”。
在短期内,为何要有两个“零香”?
她能想到的,就是这群人想要掩盖另一个零香的消失。
见她发现不对,管事妇人不敢再隐瞒:“这里之前确实有一个零香,被刘官人重金买走了,官人说家里有悍妻,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买了小姑娘回去,让我们不要外传,再找一个姑娘顶对方的身份。”
刘垣给了她们一大笔钱,让她们保密。
干这行不图钱图什么?她们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什么时候将人买走的?”
“前天。”
“真是聪明啊。”萧云脸上带着没有温度笑意,“担心假货露馅后自己遭殃,就将真的也攥进手中。”
现在要找张蕊,可就更难了。
她烦躁地摆手:“来啊,将这几个管事的先压去官府,待殿下手谕,再去查封红缘阁。”
在回城的马车上,谢攸主动为萧云分析情况……
“刘垣不仅很喜欢扮好人,也喜欢做事留一线,既然他将真正的将军千金带走,那就是存了拼死一逃的准备。也就是说,上官那里估计也没什么收获。”
试图将妓子包装成清清白白的将军小姐,再将人塞给太子。
这是一个商人无法承受的罪名。
即使为了利益选择豪赌一把,也会为自己安排逃跑的退路。
万一跑不掉,手里有张蕊这个人质也还有谈判的余地。
萧云咬牙说:“不愧是敢于蒙骗戏弄太子的人。”
她在湘州,感受到了在京城与和州时所没有体会到的压力。
京城有皇室的世代经营,和州地方小等着她救命,还有靠近和州的杨氏助她,都在为她提供各种便利。
而湘州尽管也刚刚遭遇了大灾,但自成管理体系,权利结构复杂,朝廷在这里说不上话,皇室更是不怎么受待见。
她就有点儿像聋子一样,消息接收不及时。
行事也处处受制。
用太子的身份还好点儿,但也要有说服力强的理由,别人才会执行她的命令。
她扶着额说:“此刻去求助陆氏,或许能很快有结果,可殿下眼前未必想要跟陆氏开这个口。”
太子救湘州之恩,可是有大用处的,用在这里未免可惜。
而且她都还没有彻底收服陆氏,就因为一个商人跟他们开口求助,未免损自己的威严。
谢攸也明白太子的顾虑。
他思索了一会儿,说:“殿下是今晨将冒充者抓回审问的,刘垣即使逃,也逃不了很远。若殿下能拿到州府周边的地形图,再从刘垣的仆从或家人口中得知他的去向,可以让仲纪试着推测一下他逃走的路线。”
萧云眼睛一亮,想起当初靠着谢攸的推测抓到厉王世子的事情。
没想到他家二弟也有这个能力。
这个技能在打仗的时候别提多好用了,她这个参军封的极为合适。
“州府附近的地形图应该好拿,我这就去跟殿下说去,届时还要麻烦二公子。若真能抓着人,我定向殿下为二公子请赏。”
这活谢攸不自己干而是推荐弟弟。
自然是因为太子的委任很明显是要招揽他家弟弟。
他觉得自己恐怕阻止不了二弟被太子收入囊中,不如提前增加弟弟在太子面前的分量。
太子如今缺人才,但可已经不缺心腹了。
萧云对他的心思能猜个八成,不由在心中感叹:好会操心的谢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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