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杀朕,不,别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我给他追封定国大将军好不好?”毕竟才十七岁,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场面,说起话来都没了章法。轩辕信浑身打哆嗦,却丝毫不敢动,只觉得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
宋知声手下不动,面上却笑得讽刺,人都死了,再高的爵位有什么用呢?
“你别逼朕,朕是天子!”被宋知声意味不明的笑吓到崩溃,他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来。
“我要出征!”此言一出,不仅轩辕信愣住了,连唐幼清也愣住了。
轩辕信再惊慌,好歹也还记得规矩,他连连拒绝,“不,不行,你是女子,你怎么能……”没说完的话被宋知声凑近的匕首吓了回去。
“我要出征。”宋知声用眼神示意御案上的军情,“我□□。”
“若……若明日早朝有半数朝臣同意,你便可以出征。”眼看宋知声面露癫狂之色,轩辕信咬了咬牙,一狠心,应下了。
得到允诺,宋知声连个眼神都不屑施舍一个给他,转身便走,她内心悲痛,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既然没能护住兄长,那拼死也要护住兄长为之拼命的大好河山。
那是父兄,是云旗,是世世代代宋家人前仆后继的信仰。
他们守的从来都不是轩辕家的江山,而是黎民百姓的平安。
唐幼清紧随其后,临出门却收回了已经迈出去的一只脚,她回身看着轩辕信,用难以捉摸的语气说道:“希望皇上不要一错再错,西北危急,朝中无将可用,希望皇上给宋家,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如若不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被唐幼清眼中狠戾吓到,相见至今,她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刚刚确实是想过杀了宋知声,天子威仪岂容尔等冒犯,如今被她这么一说却没了这种心思。
女子为将虽然不合礼制,却也不是没有先例,何况唐幼清说得对,眼下他刚杀了宋骥,朝中无将可用,若是西北边防破了,他就成了枉杀大臣,致国家危急的昏君。可如果宋知声出征,即使败了,他也不过是用人不当罢了。
打定主意后,他便恢复了那副令人痛恨的圆滑模样,他叫住唐幼清:“等等,宋将军的这件事须得有个交代,我已经把鹤天师收押,你……你把岳渊嵉带回去吧。”
唐幼清和岳渊嵉一路无言,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个孩子,原本因为经历对他多有怜惜,可如今是一点好感也没有了。但他终归是宋知声的孩子,她无权置喙,眼下天师被抓,他无处可去,只能先带回候府了。
宋知声把自己伪装的像个泥塑一样刀枪不入,她生怕走晚一步,就要丢盔弃甲,只好先出宫来等唐幼清。
她乍看到跟在唐幼清身后那人后,那是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孩子,如今却……用仿佛能杀人的目光凶恶地瞪着他,眼睛却不争气的红了起来,她不愿此时崩溃心软,侧过身去不让岳渊嵉看她的表情。
“我确实对不住你,岳茂行也对不住你,宋岳两家对不住你,可兄长没有……”还是忍不住哽咽,这实在太荒谬了,亲儿子害死了亲哥哥,世间的荒唐事怎么就偏偏都让她遇上了,“你知道,他对你一向是很好的……”
再也说不下去,她扭过头去看天,她想看看老天睁眼了没有,他们宋家满门忠烈,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她把头高高扬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让眼泪流下来,才在所谓的命运面前能不认输。
岳渊嵉愣愣地看着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直到现在都还是懵的,宋骥自裁,师父被抓走,自己被赶出宫……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对于年仅十岁的他来说,他不过是听了师父的话,小小的报复了一下对他生而不养的宋家。
他从小被天师带走,对将军府和候府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所有的是非对错都是师父告诉他的,他对那个常年在外争战,偶尔看见他却欣喜交加的舅舅没有感情,所以当师父下令时,他毫不犹豫的做了。
可他一想到再也看不到那个笑着给他塞糖的人时,心里就好像空了一块……原来,他不是被抛弃的,原来他也有一个家。
“你……你好自为之吧。”失望盛了满眼,岳渊嵉的样子在宋知声看来就是执迷不悟,年龄小从来都不是是非不分的借口。
唐幼清心疼万分的看着她,知道她现在有多么难受,恨不得能以身代之,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宋知声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阿声,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撑着。”
“我……”想说我没事,一张嘴却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溅在唐幼清桃色的衣裳上,如满天星子般,透着绝望和悲伤。
强装出来的镇定自若,在此时终于土崩瓦解,她的世界在一瞬间天崩地裂,她再也撑不住地顺着唐幼清扶她的手一点一点滑下去,意识逐渐模糊,只听见“砰”的一声,天地倒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鹤天师实乃前朝余孽,惑乱朝纲,迫害忠良,数罪并罚,午门处斩,即日执行。”
“朕听信谗言,识人不清,上累于祖宗,下负于黎庶,以致国之困境。今痛定思痛,特此宣告,扬武将军宋骥一案,乃朕错信奸人误判,今为其平反,恢复宋府一切荣誉,追封宋骥为定国大将军。钦此。”
德公公念完圣旨后,把圣旨交到了宋知声手里,由宋知声代宋府接旨。朝堂上有人不认识她,以为她是新来的女官,旁边有人眼尖的,认出她是庆阳候府的侯夫人,纳闷一个妇人出现在这里,即使是代为接旨也有些逾矩了。
没等他们疑惑多久,就听皇上发话:“朕现在宣布今日早朝的第二件事,本次出征西北,挂帅之人是,宋知声。”
百官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宋知声是谁,鸦雀无声。
突然,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卑鄙妇人,休得误国!”
犹如投入水中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静,众人喧哗怒骂,平日里为了政见不同争论不休的人,此时选择一致对宋知声进行斥骂。
宋知声没有开口,她冷冷的看着这场闹剧,就是他们,在宋骥被陷害时选择沉默,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漏洞百出的局,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夺走了宋骥的性命,如今宋骥死了,他们又站出来摆出一副忠臣良将的做派……
唐幼清原本和她并肩站着,这也是众人一开始误以为她是新女官的原因。此时她上前两步,给宋知声一个“你放心”的眼神,打断了宋知声的思绪。
“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没有死在他奋战多年的战场上,却死在了朝堂党争的倾轧下,这,是耻辱。是宋将军的耻辱,是我的耻辱,是你们的耻辱,亦是皇上的耻辱,是这个国家的耻辱!”
这话说的重,众人大都想起了自己在宋骥死前的漠然,有些惭愧不安,一时再无人出声反驳。
保守派的王宪站了出来,面上一派决然之色:“老臣今日就算是撞死在这,也不能让天胤发生牝鸡司晨的荒唐事!”
说完就撞向一旁的盘龙柱,百官惊慌失措间,竟没一人反应过来去拦他。
幸好宋知声在他即将撞到柱子时,一脚将他踹偏了出去,才不至于让他血溅当场。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就连微微起身的轩辕信也缓缓坐了回去。
唐幼清心有余悸,却仍铿锵有声:“王大人如此行径,有如逼迫皇上,此为不义之行。”
“女子无知,老臣此行,求得是忠君之事。”可怜王大人一把年纪了,突然被人横踹一脚,伏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好不容易在同僚的搀扶下站起来,就听到唐幼清的指责,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可惜忠臣非良臣。良臣者,使自己获得美好的名声,使国君得到显赫的称号,子孙世代相传,幸福与禄位无穷无尽。忠臣者,则使自己遭受杀身之祸,使国君陷于深重的罪恶之中,国破家亡,空有一个忠臣的名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唐幼清嘶哑了嗓子,却气势不减,“良将已失,边防空虚,外敌入侵,犹入无人之境,国危矣!当此之时,何人敢请缨,何人能御敌?你行吗?奋笔疾书的史官行吗?铮铮铁骨的言官行吗?忠肝义胆的翰林士子行吗?”
“她宋知声行。昔日秦良玉急公赴义,如今宋家宋知声一样可以。”
此数言,振聋发聩。
这场争论在唐幼清的帮助下,在百官对宋骥和宋家满门忠烈的愧疚下,逐渐向宋知声倾斜。
最终,以宋知声立下军令状为结,定于两日后挂帅出征。
甫一出宫,就见春香面带焦灼地在马车前走来走去,看见唐幼清后眼中一亮,似乎想说什么,注意到她身旁的宋知声后,又把话憋了回去。
“无妨,说吧。”大概知道她要说与什么有关的话,唐幼清示意她不用避着宋知声。
春香看看唐幼清,又看看宋知声,低声说道:“鹤天师刑场自焚,临死前他说,他说他是大乾九皇子唐如鹤。”
唐如鹤死状凄惨,让她历历在目,那人大喊一声“你们以为随便找个不知身份的女子,就可以冒充我大乾血脉了。我大乾子民,不是这么容易被糊弄的。”后,狂笑着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全身起了火,用水浇都浇不灭。等火终于灭掉,唐如鹤被烧得只剩一个骨头架子了。
唐幼清听了春香的描述,难免有些感慨。她原本不知道鹤天师为何人,为何要陷害宋骥,今日早朝听到圣旨才知道,原来他是前朝余孽。如今春香这么一说,她才想起确实有唐如鹤这么一个人,说起来,她应该叫他一声,舅公。
那个大乾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被取名如鹤,希望他一生无所拘束,如鹤般自由潇洒。可惜在父亲阵亡,母亲惨死,手足离散,国家灭亡后,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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