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普奥特平常呆的房间是上锁的,无法从里面打开。房间里装饰成王宫一贯的浮华风格,看着华贵,实际上面积却不大,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小桌。
与其说是房间,更像是一座监牢。
而监牢,自然是鲜少有人经过。
不知是过了几分钟还是几小时,门外总算是传来了些响动。紧接着,伴随着“咔嚓”一声,牢笼的门被打开,领班那颗画着浓妆的脑袋探了进来:“出来!”
小狼点点头,费力地下了床。
他的腿上有伤,走路一瘸一拐的。
但领班就像是看不到他的伤口一样,不由分说就在他的膝窝上狠狠踹了一脚:“赶紧的!法老那边来客人了,晚宴等着人伴舞。再给我磨磨蹭蹭的,我把你腿打断!”
小狼毫无防备,被踢得闷哼一声,踉跄着向前扑倒。站在后面的安提亚眉头一挑,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他,总算是没让他真的摔到地上。
不过从领班的视角来看,乌普奥特是摔了一跤又自己爬起来的。
他看着踉踉跄跄的小孩,一口后槽牙差点咬碎了。
这个废物,受罚的时候也不知道机灵点儿,居然让伤口出现在了那么明显的地方。要不是这几条鞭痕碍了法老的眼,他也不至于一大清早的就被叫过去臭骂一顿。
而且居然就是这么个废物,居然还在每次跳舞后都得到了法老的大量赏赐。
想到这里,领班心里的那口气越发憋不住。他抬起脚,又是狠狠落在小狼身上:“快点!”
乌普奥特站稳身子,顺从地垂着眼睛:“嗯。”
他默默挣开安提亚的手臂,强忍着腿上的伤痛,尽量让自己的走路姿势看上去正常一些。这种“训练”他已经历经过多次,知道该怎么最大幅度的减小自己的痛楚。
但这种折磨应该是从现在起,一去不返了。
下一秒,乌普奥特觉得自己被突然托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双腿已经开始渐渐远离地面。
他垂眸看着脚底腾空的距离,咬着嘴唇又放开,声音轻轻的:“安提亚。”
仿佛欲言又止。
后面的人把他抱稳:“没事,他看不见我。”
乌普奥特这才放心了一些。
于是在领班的视角里,是他带着盛装的小狼正顺着走廊往王宫的正厅走去,小崽子旁边还跟了一只黑猫。但实际上,乌普奥特全程脚没沾地。
他看着下方移动的地面,先是紧绷了一会儿,接着渐渐放松下来,慢慢地靠在了安提亚的肩膀上。
安提亚淡淡地声音从耳后传来:“他是那个扣你饭的人。”
是一个平淡的陈述句。乌普奥特被这人抱着,听到这么一句,却莫名地有些不寒而栗。
他舔了舔嘴唇,垂下眼睛,一言不发。
安提亚并不在乎小狼回不回答,声音越发清冷:“他背着法老殴打你,折磨你。”
这一次,乌普奥特犹豫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你知道该怎么报仇么?”
“……”
安提亚顿了顿。乌普奥特感觉自己被捞得更紧了,也可能是他自己的原因。总之,他莫名地感到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抬眼看了看走在斜前方的领班。
与此同时,安提亚伸手轻轻卡住他的脖子。力道不大不小,不会让他产生窒息感,但也没法让他转头。
于是他的目光被迫停留在了那人身上。
“好好看着。”身后的人冷冷地说,“我先教你一次,顺便让你看看在这个肮脏地方里,都是些什么恶心的人。”
——
几分钟后,王宫正厅。
宾客早就落座了,宴会刚刚开始,人们还处于一个含蓄而礼貌的状态,房间里面并不是十分吵闹。
领班带着乌普奥特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对着坐在桌子尽头的法老王行了个礼。
这位埃及现任统治者个消瘦矮小且面容猥琐的人,可能是因为近亲结婚种种原因,到了将近四十岁还没有任何子嗣。他见到这两个人,立刻眼前一亮:“各位各位,伴舞的来了!可以尽情喝酒了!”
几个贵族闻言转过脸去,目光在领班那里转了一圈儿,接着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乌普奥特身上。
大厅里立刻响起一片啧啧称赞声。
“这就是著名的白色舞童吗?”
“不愧是法老王宫里的,长得真是漂亮啊!”
“嘶,长得跟阿赫将军家之前的那个小孩有点像。”
“哪里人,是混血儿吧?”
“这孩子有兄弟姐妹嘛?或者父母还在嘛?再不济多大要小孩啊?我也想要一个一样的。”
……
法老被夸的得意洋洋,手中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面上却还故作谦虚:“哪有哪有,就是化妆化得出色了点,正常也就那样,没什么特殊的。哎说起来,我记得你家有个十一岁的小孩也长得不错——算了,废话什么,赶紧喝酒是正经!”
他自以为很豪迈似的大手一挥:“倒酒!乐师奏乐!”
此话一出,立刻有美若天仙的侍女走上来服侍宾客。
安提亚则垂眸看了看小狼除了浅淡脂粉外没有一丝化妆痕迹的侧颜,抿了抿唇,觉得这法老真的是说胡话连草稿都不带打的。
乌普奥特听到身后的人轻叹一声,接着,自己就被轻轻地放到了地上。
他站稳身子,转头看向安提亚,声音因为不确定而带着些不安:“你要干什么。”
“教你。看着就行。”
小狼被修得过分整齐的眉毛微微拧紧,还想说什么,但法老已经在招手叫他了:“过来,我的孩子!”
他立刻抿紧了嘴唇,眼中隐忍的厌恶一闪而过,却很快又重新恢复了顺从的姿态。他迈着优雅的一字步,缓缓走到法老王跟前,低头亲吻伸到面前的枯瘦的手。
法老弯身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膝上,随手掰了半块糕点塞进他嘴里。
乌普奥特很顺从的接了。那糕点很干,吃到嘴里变成了粗涩的干粉,吞咽起来十分困难。他只能微微仰起脖子,强逼着自己往下咽。
——一是食物来之不易,能吃下去的一定得吃。二是他如果胆敢把东西吐出来……
……咳,生存不易,还是不要尝试去触碰变态那条来回移动的底线好了。
法老的手环过他的腰,停留在小腹上,爱抚似的上下抚摸。小狼立刻绷紧了身体。他抬起眼睛,求助的看向前面安提亚的方向。
不过安提亚已经没有站在原位了。
乌普奥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开始用余光在大厅里不动声色地寻找。
他最终在领班的身后找到了要找的人。
猫神生得很高,此时正微微垂眸,像看猎物一样居高临下地俯视领班。暗金色眼中露出的东西让小狼不由得缩瑟一下。
与此同时,法老把酒杯抵到了他唇边。辛辣的味道让他本能的难受,但还是强忍着不适,浅浅抿了一口。
法老把酒杯放回桌上,心情大好,又在小狼的头上揉了两下。随后,他抬眼看向领班:“阿兰卡,你先来一场开胃的。”
领班得到命令,脸上立刻绽出笑容。他扭着腰走上前去,跪下亲吻了法老的脚尖。接着他站起身,在乐师的奏乐中,开始翩翩起舞。
乌普奥特浑身僵硬地坐在法老怀里,有些担心地看着从始至终都幽灵般在领班身后安提亚。
他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但却能本能的意识到,这位被盯上的舞者要倒大霉了。
果然,几分钟后,当领班舞到法老跟前时,一直按兵不动的安提亚突然抬起腿,动作优雅地踹了他一脚。
那一脚看似随意,力道却是实打实的狠。而且他挑的位置十分刁钻,正好踹在膝窝上,也正好是领班刚刚踹乌普奥特的地方。
领班正在做一个有些难度的动作,本身就只有一只脚着地。再加上毫无防备,这一脚直接把他踹得痛呼出声,向前一个趔趄,差点就扑到了法老身上。
法老立刻就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周围的宾客见主子被惹得不高兴了,都假装没看见,一言不发。
——毕竟把这么个变态惹急了谁都没好果子吃。
不过本国的不敢说,外国的可没那么多顾虑。好巧不巧,这次晚宴上还有一位波斯王子出席。
少年年轻气盛,又从小骄奢淫逸惯了,现在正是攀比的时候。他看到舞者出丑,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笑容,身体微微前倾,意味深长地看向法老:“嘶,贵国的舞者也没传说中那么好嘛。跳舞跳着跳着,居然因为一只猫晃了一下就出现失误,还差点撞到人,陛下您可得严加管教啊。”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仿佛害怕舞者撞到自己似的。
法老被这番话弄得下不来台面,只能干巴巴地陪笑:“是是是,我最近疏忽了。”
说完,狠狠瞪了阿兰卡一眼。
阿兰卡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立刻跪下来给法老王道歉,请求宽恕。法老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起来!我让你停下了吗?”
领班慌忙爬起来,找了一下音乐的节奏,继续刚刚的动作。
只是这一次,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动作有很多放不开的地方。这点细微的差异放在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但这群大贵族动辄就喜欢看别人跳舞,一个个早就练就了火眼金睛,全都挑剔得不行。
那位波斯王子又开始别有用心地长吁短叹,还时不时地跟旁边的宾客搭话,大致意思就是你们这边跳舞跳得不好,太保守,看着不爽。也不知道是最高水平就这样还是自己没受到礼遇云云。
宾客哪敢顺着他来,只能“嗯嗯”几声,含糊过去。
即便这样,王子还是越来越来劲了。
法老听着这人有意无意的絮叨,脸色越发难看,揽在乌普奥特腰上的那只手也紧了不少。小狼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勒到喘不过气。
他知道领班这回肯定是要倒霉了。
不过……安提亚就是这么报复的吗?
他犹豫着看向了猫神的方向,并没有觉得很开心。领班不论是被罚还是被骂,最终都会把火气泄到他身上。里外里,受罪的还是他。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不如什么都不做,他的日子也许还能好过一点。
乌普奥特默默地垂下眼睛,下一秒,却感到什么东西猛地撞到了他身上。
然后就是法老愤怒的咒骂声。
只是这咒骂声到了一半,却戛然而止。接着,一些被拖长了的诡异音节从法老嘴里冒出来。
乌普奥特:“?”
他回过神,第一眼就看到领班的脸离自己还不到一个手指肚的距离,脑袋则直接磕到了法老王的下巴上。他看着那张脸上渗出的汗珠,和鼻孔里微微探出的鼻毛,不由得嫌弃地往旁边躲开一点。
然后他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的安提亚。以及……
……大厅里突然静止了的、雕塑般的宾客。
猫神与他对上目光,俯下身,嘴唇轻轻贴上了他的耳侧。
明明离得这么近,法老却像完全没察觉到一般,一动不动。
有那么一瞬间,小狼觉得这种感觉莫名地有些好玩。
他的嘴角微微浮现出一点笑意。接着,有气流般的声音掠过耳廓,弄得他微微发痒。
“你知道发生什么了么?”
乌普奥特心里觉得好玩,实际上则不敢说话也不敢动,生怕惊动了法老。
安提亚看着小狼小心翼翼地模样,索性直起身,伸手把小狼从法老怀里抱出来,动作小心地放在地上。小狼一瞬间本能的有点害怕,眼神慌乱无助地看向四周。
安提亚看他慌了一会儿,打了个响指,这才把他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
“他感觉不到。”他示意他看向桌旁静止不动的贵族,“我把他们身上的时间调快了,现在他们的一秒钟,等于我们的一天。”
小狼定定神,仰头看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这才反应过来是阿兰卡再次出现了失误。不过这次比上次更为严重——他直接撞到了法老身上。
导致失误的罪魁祸首则蹲下身,与他平视,声音还是很平淡:“你觉得他接下来会怎么样?”
乌普奥特把目光从王座那边移开,低头想了想:“嗯,被关水牢吧,可能还会挨鞭子。”
“到底是小孩。”安提亚轻叹一声,闭了闭眼睛,“要打赌么?”
“赌什么?”
猫神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沉吟一阵,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适不适合说给九岁小朋友听。不过犹豫片刻后,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赌他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乌普奥特顿时震惊:“啊?!”
“不是,不可能的,嗯,我……”他一震惊,说话都磕巴了,“法老他虽然……但是阿兰卡跳舞很好,也很受他,喜欢。那个,我见过,他之前也失误过,不会……”
后半截话戛然而止。
安提亚伸出一根食指抵在他略显苍白的唇上,结束了这段磕磕巴巴的表达:“但这一次不一样。”
他不由分说地将乌普奥特抱起来:“现在好好看看,看这些人的表情。”
小狼将大厅环顾一圈,不确定道:“他们在……在笑?”
安提亚淡淡“嗯”了一声:“所以那个领班,不可能活下去了。法老是个要面子的人,被这么嘲笑,他不可能把在座所有人一一杀死,就只能把愤怒发泄在领班身上。你明白了么?”
小狼垂着眼睛,抿紧了嘴唇。
安提亚也不管他,就这么抱着,等待着他有别的动作。
过了很久,他才发现怀里小孩的肩膀不知何时竟然开始微微颤抖抽动。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把小狼的脸扳起来,不出所料地在苍白的面颊上发现了一道晶莹的泪痕。
乌普奥特在哭。
见到已经被发现了,他索性哭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的声音抽抽嗒嗒的:“你能不能,别让他死……他在这里很……很不容易的……呜……”
安提亚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替他拭去了泪痕。他弯下身,将小狼重新放到法老的膝盖上:“别哭,好好看。”
他用食指轻轻划过小狼的唇缝。乌普奥特挣扎着还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嘴唇突然张不开了。
他惊恐地瞪大了还带着泪痕的眼睛:“呜呜呜呜呜!”
安提亚垂眸看了他一眼,随手做了个手势,消除了房间内的时间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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