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天,安提亚果然一直没有出现。
乌普奥特也得以有时间去仔细想一想这位猫神留给他的话。
阿兰卡的死可以说是他导致的,也让他一度对安提亚产生反感。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提亚的两个目的都达到了。
——第一,小狼后面的生活的确轻松了许多,苍白的面颊隐隐泛出了血色,四肢也出现了新生的肌肉。
至于说第二点……
“给我停下,你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乌普奥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他停下动作,把正缓缓舞动的胳膊垂在身侧,顺着眼睛,乖乖在法老跟前立正站好。
法老王不耐烦地敲着王座:“要跳出溺水的感觉来!就是那种优雅地挣扎,一边害怕但一边小心翼翼地优美你明白吗?”
乌普奥特:“……”
您要不要听听,您这说的是人话吗?您溺水的时候还能优雅地挣扎?
但小狼自然不能回怼回去。他舔了舔嘴唇:“是。”
法老点点头,重新靠回靠背上:“重来!今晚之前必须给我跳好了,有宾客要看的。”
乐师重新开始奏乐。小狼找了下节奏,开始努力寻找“优雅挣扎”的感觉。
……
三十秒后。
“停下!”
动作戛然而止。
这次法老直接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他烦躁地走到小狼跟前,一只手粗暴地抬起他的下巴,逼着他抬头看他:“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跳?”
乌普奥特没法低头,只能半垂着眼睛:“是,陛下。”
“真的吗?”法老盯着他片刻,脸上突然出现了狡黠的神情,“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呢?”
小狼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一滞,又很快恢复了顺从的神情:“不敢。”
法老脸上的神情越发令人不安了。他又逼近一步:“你不敢?你觉得你没认真我看不出来吗?啊,我知道了……”
他突然猛地一用力,乌普奥特顿时被推地摔倒在地上。他顾不得伤痛,只是咬紧了嘴唇,默默垂下眼睛,看着地面。
法老看了他几秒,慢慢蹲下身,伸手抚摩他的头发。他用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轻声询问:“是不是阿兰卡?嗯?怎么,他死了你很想念?”
乌普奥特想要镇定下来,却还是抑制不住的细细发抖。他深知面前的人对王宫里的所有人都有着过分的偏执。在法老眼里,王宫里的仆从,王妃,甚至于像小狼这样地位低下的舞童,不论受到了怎样的折磨,都只能对他一个人产生感情。
——那如果不呢?
乌普奥特突然想到在他六岁那年,一个受宠的王妃因为想念父母求人偷偷给他们带信。法老发现后,直接连夜派人杀了这两个王妃在世上仅存的亲人,并且把他们的头颅作为回信,派人送到了王妃的寝宫里。
那天晚上,王妃一回到寝宫,就看到了坐在她卧铺上等待她的法老,以及被法老捏在手里玩弄的两个血淋淋的人头。
那声回荡在宫中的撕心裂肺尖叫在一个孩子的记忆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再后来的事,小狼也不清楚了。他只知道,第二天黎明前,那位王妃像是疯了一般猝不及防地冲出王宫,最终死在了乱箭之下。
她终究没能逃出这个地方。听那些看见尸体的宫女和侍卫说,她死的时候双手伸向王宫大门的方向,每一根手指都绷得笔直,眼睛圆睁,死不瞑目。
从那以后,包括阿兰卡在内的许多仆人,他们有妻室儿女,却不敢在法老跟前提到他们。
毕竟随便一句话就可能导致一场无妄之灾。
也许安提亚说的是……
“怎么?真的想他?”
阴沉的声音把小狼拉回现实之中。乌普奥特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笑容狰狞的人。他又咽下一口唾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会想。他死了,打我的人就少了。我……谢谢您……”
很显然,最后那句道谢让法老心情好了许多。他站起身,伸手把小狼从地上拉起来:“那你怎么回事?嗯?”
“我……”乌普奥特紧张地思索,还没来得及反应,后面的话已经脱口而出,“嗯,我就是在……在找感觉。”
话音刚落,小狼立刻懊悔到想要杀了几秒钟前的自己。这理由太扯了,真的能糊弄过去吗?
不过能不能也没法改口了。他垂下眼睛,用余光偷偷观察法老的反应。
没想到法老居然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什么感觉?”
小狼心中闪过一丝希望,低声道:“跳舞的。”
对面的人不再说话了。过了好久,小狼才试探着把头抬起来一点,却刚好撞上了法老的目光。
狰狞的、不怀好意的。
这么久过去了,这人居然一直在盯着他看!
乌普奥特呼吸一滞,低头咬紧了嘴唇。他听见自己的狂乱的心跳,以及没有节奏的呼吸。
果不其然,下一秒,法老伸出手,再次逼迫他抬头:“找感觉是吧?”
这个时候要是再眼神躲闪八成就要丢命了。乌普奥特莫名想到了安提亚的承诺,想象着自己胸前的安卡挂坠,突然安心了不少。
他抑制住嗓音里的颤抖,咬咬牙:“是的。没有感觉就不容易跳好。”
法老沉吟片刻,眯起眼睛:“所以你跳不好我的舞,是因为没有过溺水的感觉咯?”
小狼立刻意识到不妙。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张嘴解释,法老已经在招呼侍卫了:“来人!把这个小崽子拖到水牢去,一直关到我叫他出来为止!”
说罢,还不怀好意的加了一句:“水多加点,要没过头顶!”
乌普奥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
被拖到水牢里的时候,小狼的精神甚至还有些恍惚。
侍卫的动作很粗暴,一路下来,他身上多了好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但他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只是觉得麻木,以及……难以置信。
他做错什么了吗?
小狼在心里无声的询问,不知道在问谁。但他知道自己在痛,不是伤口,是因为别的什么。
然后他感到自己被一脚踹进走廊尽头的一扇小铁门里,耳边有模糊的“哗啦”一声,冰冷肮脏的液体立刻涌进他的口鼻。
他忍着身上的疼痛奋力挣扎一阵,还没来得及浮出水面,就听见无情的“砰”的巨响。
再然后,周围就是一片黑暗。
水太冷了,伤口被脏水泡着,不是一般的疼。
但最可怕的是,他的脚根本无法触碰到地面。
水牢很小,想要游泳是不可能的。小狼只能一刻不停的踩水,努力的让自己能够接触到水面上的空气。
腿上疼的厉害,刚刚侍卫那一脚一定踹得很狠,可他当时居然没有感受到疼。
他呛了口水,难受的咳嗽一阵,又想起了安提亚的话。
「离开这里」
他已经有些赞同了。安提亚说得没错,在这个地方做地位最低的人不可能活得下去,但他还心存侥幸,觉得只要想办法提高自己的地位就好。
——这里生活虽然辛苦,但也比一个人在外面漂泊无依好得多。
但他现在有些不确定了。
他真的有办法能活下去吗?
来不及想了,又一口水灌进他的喉咙里。小狼呜咽着闷咳,咳得浑身颤抖,几乎要把肺吐出来。他开始更加努力的踩水,手臂拼命地划动。
水太冷了,冷得他即便在剧烈的运动下,依旧在一阵一阵的发抖。低温和伤口在一同蚕食他的体力,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
他想起法老的要求,在王宫四年以来,第一次在心里骂了句不知是从哪个侍卫那边听来的脏话。
去你妈的优雅挣扎。
已经在挣扎了,怎么可能优雅。
……
小狼在脏水里沉沉浮浮,摸索着来到墙壁旁边。他艰难地抬手撑着墙壁,试图休息。奈何墙壁实在是太光滑了,上面还有一层水膜,他几乎无法借力让自己漂起来。
他的腿再也没有力气了,他索性也不再挣扎,任由自己开始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恍惚间,他居然觉得有些舒服,周身的水也变得温暖了许多。
那就沉下去吧。
……
过了多久了?
会死去吗?
最后的意识里,他突然想到了身上的安卡符文,绝望之余居然又有些委屈。
安提亚为什么还不来……
——
“没死吧?”
“这才多一会儿,死不了!没看他还在喘气呢嘛!”
“没死就行,省得法老到时候找咱们麻烦。”
……
乌普奥特觉得有些茫然,他们在说什么?
他感到眼前有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于是不由自主的伸手去够。他如愿的离光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耳边立刻传来松了口气的嬉笑声。
“看,我说了死不了吧!”
小狼慢慢清醒过来。
下一秒,他就被猛地拉起来,踉踉跄跄地在地板上站立。一个侍卫潦草的在他身上检查了一遍:“还能走路不能?”
小狼一时间没明白这人要干什么,愣愣地看着他。
于是另一个侍卫不耐烦了:“你管他能不能走路呢!法老王点名要他跳舞,他能不能不都得去!把他拉过去不就得了!”
一开始的那个侍卫赞同地点点头,转过头冲小狼呵斥:“赶紧的!”
小狼彻底明白了。
他咬紧了嘴唇,又难受又委屈,几乎要哭出来。
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只能咬着牙坚持,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的朝王宫挪去。
——
那一晚的演出极大程度的取悦了法老。起码在前半段是这样的。
小狼的身体本能还记得溺水时的挣扎,不由自主地将挣扎的动作融进了舞蹈里面。再加上他刚刚从水牢里出来,浑身湿透面色苍白的模样,更是惟妙惟肖的表演出了“溺水者”的形象。
——只是这种表演是用一次真实的溺水换来的。
优雅的挣扎。
谁的挣扎是优雅的?挣扎是痛苦到极致时最后的爆发,会是愤怒的,可怕的,猛烈的。
但绝对不可能是优雅的。
乌普奥特早已体力透支,他的头脑昏沉,几乎是凭着本能和毅力在继续舞动。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模糊间,似乎听到了满座掌声。
是结束了吗?
能结束就好了……
他再也坚持不住了。他浑身一软,猝不及防地向一边跌倒。耳边骤然传来了尖叫声与咒骂声。他感到自己被粗鲁的拖起来,却再也没法作出任何回应。
小狼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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