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下仿佛井然有序的工厂一般，走廊里的白炽灯散出单调而明亮的光芒。两侧则摆放着巨大的、正在运转的机器，金属的表面应该是做了什么磨砂之类的特殊处理，完全照不出人影。
几十个穿着严严实实保洁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人正在这些机器之间来回穿梭，把一辆一辆被装满的保洁车推离机器，又把在一旁排队的空车重新顶上来。
走廊尽头处还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罐，里面盛满了半透明的黄色液体。许多玻璃导管与之连通，接到了每一个运转的机器上面。
安然一眼就认出，这正是他们之前在保洁车里看到的、隔离尸体气味的液体。
看来，他们之前“截获”的那一批尸体方块就出自这个地方了。
安然不由得抿紧了嘴唇。
刚刚爬通风管的时候，的确有一段管道是上行的，需要借助与墙壁的摩擦力一点一点往上挪。但这段路程并不长，再加上他们进去的检修门是在很靠近一层地面的位置，安然可以断定他们此刻是在一层天的花板上。
不过，他之前完全没有在一层发现过写着“闲人免进”之类的牌子，也没有发现暗门或是上锁的地方。
所以这个“尸体处理工厂”，到底位于什么地方？
而且……
安然突然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不管怎么样，处理尸体是需要成本的。如果仅仅是为了起威慑作用，让其他房客乖乖遵守规矩，那把这些尸体直接扔到走廊里效果其实会更好一点。
毕竟省时省力。
就算是退一步想，剁碎了看着更吓人，那趁着三更半夜，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扔到电梯井里又算是怎么回事？
完全没有任何价值。
还有那个突然就出现在电梯里的保洁，早上“死而复活”的房客，以及半夜爬上床的蝎子。
塞罕赫特到底想干什么？
疑点太多，太乱了。
他们目前手里掌握的线索不够，远远不足以推断出事情的全貌。
安然垂眸思考一阵，屏住呼吸，试图通过下面人的对话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
无奈机器的嗡鸣声实在是太大了，再加上这群保洁还是十分敬业的，大部分时候都在埋头工作，不怎么聊天。
他又尝试着偏了偏头，想要看清走廊更远的地方，却被眼前一个巨大的碎尸机挡住了视线。
与此同时，他听到下面突然有人提高了声音：
“各位，天亮了，该下班了！”
——
早上六点三十二。
安然带小狼从检修口离开通风管道的时候，大厅里已经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
他们刚刚把检修门关好，迎面就有一个服务员朝他们缓缓走来。
安然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往她下半身瞥了一眼。
还好，是人腿，不是蝎子。
那个服务员看到两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她笑意盈盈地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还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先生早上好。现在餐厅还没有到开放时间，您们是需要回房间吗？”
安然戒备地盯着她，慢慢点头。
服务员“啊”了一声：“那您记得要乘右边的电梯，毕竟……”
她顿了顿，眼里突然像前一个早晨一样，闪出诡异的光芒。
安然心里一紧，往后退了两步，握紧了口袋里的折叠小刀。
乌晓辰更是直接召出了瓦斯权杖。
但服务员却没有再上前，她依旧维持着一脸灿烂而诡异的笑容：“……毕竟左边的电梯已经在昨晚被二位弄坏了，不是吗？”
安然心跳漏了一拍。
不过服务员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示。她眨眨眼睛，重新恢复了正常：“所以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坐左边的电梯了。”
安然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这些服务员身上并不存在类似于“白天夜晚记忆割裂”的机制，晚上她们作为怪物的记忆到了白天也并不会消失。
不过，她们的攻击还是会受到时间限制的。
比如说现在，酒店里一开灯，就算是知道不守规矩的人就站在自己跟前，这些晚上蝎子白天服务员的东西也没法发动任何形式的攻击。
这样就方便很多了。
最简单的好处，说话就不需要那么拐弯抹角。
安然思索一阵，抬眼看向服务员，非常之直截了当：“你们这里有楼梯可以走么？”
服务员：“……”
是不是仗着她白天不能杀人，得寸进尺了？
服务员微笑得像是要吃人：“没有哦。”
安然“哦”了一声：“那前台可以申请投诉么？”
服务员笑得咬牙切齿：“投诉不行哦。但先生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跟我提。”
安然象征性地耸了耸肩，声音淡淡：“那算了。你们这边设施有点落后。”
他刚刚想要带着小狼绕过服务员去坐电梯，结果乌晓辰突然懒懒散散地上前两步，说话跟平时相比完全换了一副口吻，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小狼笑：“说起来，你们大半夜的偷窥客人，不太好吧？”
服务员丝毫不慌，继续保持微笑：“抱歉，但我们需要确保客人遵守规则。”
小狼拖长嗓音“哦”了一声，低下头装模作样地沉思片刻。再抬头时，他露出了半颗虎牙尖，表情显得有些玩味。
“两个人挤一张床的房间，你就不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不等服务员答话，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压低的声音变得暧昧：“还是说，其实你也挺愿意看到这些？”
服务员：“……”
她最近运气到底怎么回事，碰上的怎么不是神经病就是变态。
服务员终于保持不了微笑了。她冷下脸瞪了小狼片刻，接着转身，蹬着皮鞋咚咚咚地离开了。
——一副被市井流氓调戏了的样子，看背影好像还挺愤怒。
乌晓辰一看服务员被自己气跑了，立刻转身无辜地看向安然，前一秒那种欠揍的语调瞬间消失：“这什么服务态度。刚刚还说可以提建议，怎么我一说完话她就走了？”
安然：“……”
他实在是太清楚这狼想干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把试图往他身上贴的乌晓辰拎开，声线平淡：“别想着旁敲侧击，都说了回去才行。”
乌晓辰：“！？”
不是，这人究竟是怎么听懂暗示的……呸，暗示就是为了让他听懂。重点是，这位转世的猫神怎么可以这么直接？
被拆穿的小狼瞬间蔫：“……那还要等几个晚上？”
安然抿了抿唇：“……不知道。”
不等小狼继续失望，安然及时地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奶糖。
“不过等出去了以后，不论你想干什么，我都会陪你。”
——
早上七点半，0420房。
秦羽和全广彬看到安然房间那扇支离破碎的摇摇欲坠房门时，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秦羽说话都磕巴了：“然……然哥啊，你这屋子……你昨晚是穿越进《闪灵》，被杰克砍门了吗？”
安然没理他。尽管这个门已经烂到了被推一下就能自行脱落的程度，安大神还是十分守规矩地刷了房卡。
于是刷卡机发出“滴”的一声，门锁发出“咔哒”一声，然后……
……然后房门发出“啪”的一声，拍在了地上。
秦羽、全广彬：“……”
安然不悦地皱皱眉头，什么也没说，径自带着几个人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就差点踹上了一个抽屉。
安然抿紧嘴唇，有些烦躁地用脚把抽屉扒拉到墙根底下，确保它无法接着碍事。随后，他带着小狼一起坐在了床上。
全广彬的目光幽幽扫过地上乱七八糟的啤酒瓶和那个突兀的抽屉。从刚刚见到房门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举手发问：“安副队长，你的房间……”
安然挥手打断他。他看向秦羽：“昨晚让你们用手机录像，录了么？”
秦羽连忙点点头，掏出手机递到了安然手中。
安然接过手机，一按开机键，没反应。
他又试了试双按，结果过了好几秒，黑漆漆地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线条组成的空电池，只有底部有一层浅浅的红色。
此外，电池下面还配有一根简笔画充电线。
安然：“……”
行，失算了。
手机录像录了一晚上，到现在还能有电才怪。
不过好在他昨晚录像的时间短，手机应该还能用。安然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点开了相册里那个黑不拉几的视频，直接往前拉进了好几分钟。
秦羽、全广彬和乌晓辰的脑袋都凑了过来。
下一秒，几个人同时吃了一惊。
视频里，床头的墙壁上居然慢慢打开了一个规整的方形小洞。十多秒后，一个什么东西出现在了洞口，然后duang的一声掉到了床上。
——正是那只巨大的蝎子。
后来的事安然已经自己经历过一遍了，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和手机那点岌岌可危的电去再回顾一遍。他按了关机，把手机重新塞回兜里。
安然抬头看向秦羽，说出的话非常之无情：“不出意外的话，你手上的伤口应该就是这东西弄出来的。”
秦羽瞬间崩溃：“啊啊啊啊啊……啊？不是，卧槽，我我，我最怕这种节肢动物了，不是，然哥啊，这东西爬我床上来，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全广彬替安然解释了：“应该是因为毒液有一定的麻醉效果吧。”
安然闻言，一个连他自己都未能捕捉到的念头突然一闪而过。他微微垂眸，淡淡看了一眼全广彬完好无损的手，不置可否。
他从床上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昨晚发生了什么等人齐了再说，我先去看看剩下的两个人有没有事。”
——
安然敲响了陈莉莉所在房间的房门。
没想到，从门后传来的竟是林铮有些蛮横的声音：“干什么？”
安然不由得微怔，他舔舔嘴唇：“你们昨晚不是分开睡的么？”
后面好一会儿没说话，几秒钟后，林铮的声音变得怒气冲冲：“死男同，要你多管闲事！就因为你一句话，我女朋友差点都要把我从房间里赶出去，你赶紧给我滚！”
这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安大神的脸色冷下来。他现在非常想转身就走，留下这两个xx自生自灭。
不过……
安然叹了口气，说话的语气完全冷了下来：“有线索，愿意听就出来。”
一听能有线索，林铮的口气变得礼貌了些：“又有线索了？那你们等我会儿吧，莉莉还在化妆。”
安然“嗯”了一声，刚刚转身想走，林铮的话却在脑内自动回放了一遍。
化妆？
他猛然收住脚步，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一度：“化妆是要照镜子么？”
林铮的声音开始变得不耐烦。他没好气地反问：“嗯哼。卫生间里有镜子不是挺正常一个事吗？”
安然抿紧了嘴唇，半晌，他深吸一口气：“规则上说了，镜子是异常的。你们应该赶紧联系酒店工作人员。”
门后的人应该是啧了一声：“你少管闲事，跟你那个……”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下一秒，房间里突然传来了陈莉莉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
安然心里一紧。
他几乎不需要时间反应，立刻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一把将正蹲在地上带着秦羽和全广彬尝试掀开抽屉的乌晓辰拎起来，沉声命令：“赶紧过来。”
小狼有瓦斯权杖，如果实在不行还能把门强行劈开闯进去。
结果他拽着一头雾水满面茫然的小狼来到陈莉莉的门前时，却发现“强行闯入”已经完全用不上了。
房门被打开了。陈莉莉正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口，看到安然朝他们这边走来，还冲着他嫣然一笑。
这个动作让安然感到有些奇怪。
以他的第一印象来看，这女孩家教一般，情商也很堪忧。这从她当着安然和乌晓辰的面表示自己鄙视同性恋就能看得出来。
但此刻她的举止却显得落落大方，很有教养。
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安然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上前两步：“房间里出什么事了么？”
站在她后面的林铮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被陈莉莉拦住了：“谢谢关心。刚刚卫生间的下水道里有虫子爬出来了，我被吓了一跳，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这态度……实在是反常的客气了。
乌晓辰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虽然并不明白安然把他拉过来是干什么的，但他还是拽了拽安然的衣角，拉过他的手在上面划小字。
「她不太对劲」
安然不动声色。他象征性地在小狼的肩膀上轻拍两下，继续看向陈莉莉：“你们房间里有镜子？”
陈莉莉闻言愣了一下，皱皱眉：“啊？你是说化妆的事吧？我是拿手机照着的，没有镜子。”
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
再问下去就会显得有些不礼貌了，安然点了点头，嘱咐一句“注意安全”就带着小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正巧，秦羽也正在房间里满脸焦急地等着他。
一看到安然，他几乎是扑了上来：“然哥然哥，那个，你的就餐卡片上写的是什么时间？”
安然在乌晓辰动手之前把秦羽从自己身边推开，从兜里掏出一大早就收到的就餐卡片，瞥了一眼：“跟昨天一样。”
秦羽立刻发出了一声悲鸣。
安然皱眉：“怎么了？”
“没怎么。”秦羽摇摇头，却完全藏不住脸上的不安，“就是，我跟全顾问的午饭时间，都比昨天晚了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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