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王谷地处西南之地, 整体环境阴暗潮湿，近些日子细雨不绝，空气之中似乎都隐隐传来一股腐烂的味道。
只是越过一段相对高的地势之后, 豁然开朗, 一大片一大片平坦的土地展现在眼前。
田地之中不是一片片庄稼, 而是一片片绯红色的正在盛开的花朵，在周遭有些腐烂味道的空气里，混杂出一股旖旎的花香。
花朵形状诡异，只有三片花瓣，上面两片很小，下面一片很大，花蕊向下弯曲, 远远看过去, 像是一张笑着的人脸。
常辞柠掀开马车的帘子, 远远望去, 道：“这就是绮罗花吗？都说这里的人已经不种植庄稼了，连镇名都改做了绮罗小镇，看此情景，我们应该是已经到了绮罗小镇了。”
茵茵趁着常辞柠掀开的缝隙，把脑袋钻了出去，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这花也没有什么灵气, 就是看起来怎么这么诡异……珑玉这么关键的时候不在……”
“在家还在打架，现在想她了？”常辞柠笑着说道，“你们俩这好姐妹的相处方式, 也是奇特。”
“我才没有想她。”茵茵先是矢口否认, 然后小声嘟囔道，“反正是我实力不济……她在身边, 至少能推出去挡箭，能有些安全感。”
常辞柠：“……”当真是好姐妹，用途居然是推出去当护身符。
茵茵小心环视了一圈，黑着脸的罗轻尘、冷如冰山的扈修、还有坐在常辞柠身边的乔染。
怎么看，这几个人都不像是遇到危险会救她的人，罗轻尘保住自身就不错了，乔染的注意力一定全在常辞柠身上，扈修……罢了，这尊杀神她惹不起。
她忽然就有些怀念珑玉在身边的日子，虽然总是在打打闹闹，但珑玉修为不低，会冲出来保护她，还是会让人有些安全感的。
前所未有，如此思念珑玉。
只可惜她现在还是个瞎子，只能留在净水崖晒太阳。
修真界早有约定，与凡俗界泾渭分明，不得干涉轻易影响凡俗界的发展秩序。
所以在凡俗界之中，人们并不知道三大宗门，不知道正道联盟，更不知道之前的孟无涯，以及现在的乔染，更不知道毒王谷是修仙宗门。
在凡俗人眼中，毒王谷就是个行医送药的药谷，有人千里迢迢来到绮罗小镇，就是为了能在毒王谷开山门的时候去求药。
故而绮罗小镇热闹非凡，常辞柠她们也是以凡俗人的身份到来，马车起初还畅通无阻，后来就开始走走停停，因为要进镇子的人太多，在路上都排起了长龙。
走走停停到了镇子门口，外面几个守卫拍了拍马车车壁道：“所有人都下来，要数一下人头，快快快，不要耽误时间。”
正在闭目养神的扈修缓缓睁开眸子，冷如冰霜的眸底闪过一抹暗色，手轻轻握在了身侧的长刀的刀柄之上。
她扈修纵横黑暗之森这么多年，闯出来之后也是迅速在修真界有了赫赫声名，不知有多久，没有人敢这么在她面前吆喝了。
赶车的马夫是雇佣的，此刻被那些守卫手中的长刀利剑吓到，有些瑟瑟发抖道：“各位客人，这……这是绮罗小镇的规矩，麻烦各位下来走一趟。”
常辞柠的手轻轻按住了乔染的手背，摇了摇头，然后缓缓说道：“什么规矩？”
“按人头收费，只要进入绮罗小镇，每人收二两银子。”那守卫不耐烦地说道，“最近毒王谷开山门，来的人这么多，都不给钱，绮罗小镇岂不是要被你们挤破了？”
说完，守卫补充了一句：“这是新的规矩，每个人都要遵守，给钱才能进去，不给钱现在就回头。”
这些守卫穿着破破烂烂的军服，站着的姿势也歪歪扭扭，没有一点官家守卫应该有的样子，分明是因为最近毒王谷开山门，而聚集起来的小流氓。
他们倒也不是一直这么蛮横无理，常辞柠她们的马车之旁还有一辆豪华的马车，上悬着国公府的灯笼，他们就立刻恭恭敬敬放行，并没有查探车上的人头数。
而常辞柠她们的这辆马车，看上去朴实无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不像是世家大族的马车，他们自然不放过这赚钱的机会。
罗轻尘忍不住轻声道：“如今的毒王谷，还真的是脸都不要了……”
说罢，她站起身，一把推开了车门，走了出去，目光轻轻在守卫之中扫了一圈，眸子之中一片沉沉之色。
罗轻尘发上的珠翠微微摇晃，轻纱宽袖，曳地长裙之上大片大片鲜艳的牡丹花，葱白色的指尖轻轻推开面前的长刀，哐当一声，长刀从中间应声折断，断刀落入地面之中。
这些守卫都不过是接头的小混混，一时之间都被吓得呼啦啦往后退了十几步。
可最终还是有人站出来：“你……你……不得在毒王谷放肆。”
“放肆？”罗轻尘轻轻笑了笑，抬脚踩住那一截断刃的边缘，微微用力踏下去，嗖的一下，断刃破空而去，擦着刚才说话守卫的脖颈而过。
他只觉得脖颈上穿过一道凉风，用手一抹，手掌之中满都是血色，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罗轻尘环视了一圈，缓缓说道：“还有谁有意见？觉得我是放肆的，站出来说话。”
一时之间，周围鸦雀无声。
罗轻尘挥袖回身，砰的一声关上了马车门，道：“驾车，往前走，我看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拦我。”
知道是来毒王谷，罗轻尘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沉着一张脸，忽然这么发火，一身的杀气吓得茵茵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罗轻尘在黑暗之森的时候，是靠着自己的医术获得地位，手上染血并不多。可是在怒火中烧之时，身上的杀气，还是足以吓得小狐狸瑟瑟发抖。
扈修的睫羽抬了抬，缓缓道：“罗大夫，我们是隐瞒身份过来的，这样是不是太高调了啊？”
她刚才下意识想要出手了，最后还是硬生生压住了心里的杀气。不过是几个狐假虎威的蝼蚁，杀了可能还误了大事。
别说茵茵被吓到了，扈修也没想到，刚才居然是罗轻尘没忍住冲了出去，还发了这么大一阵脾气。
“她心情不好，就让她发泄发泄吧。”常辞柠无奈道，“应当没关系，在这镇子门口跋扈的不止我们，应当不至于引人注目。”
这些守卫的态度太过跋扈，有不少达官贵人，也受不了这样的气，刚才在排队进镇子的时候，常辞柠就看到了好几桩，罗轻尘也不扎眼。
只是通过这件事，仿佛越发证明，罗轻尘和毒王谷一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否则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气。
马车缓缓停在了客店门口，那雇佣而来的马夫收了钱之后，几乎是脚不沾地，纵身跳上马车落荒而逃。
今日，实在是吓坏了，最开始觉得是几个官家的小姐，平平安安把人送到小镇里，然后就能拿到钱。
没想到，这几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在守卫面前这么强势，完全不怕毒王谷，他怕连累，跑得比兔子都快。
常辞柠霜色的头发太过引人注目，索性下车之前就戴了个幕篱遮住，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几乎是毫不犹豫抓住了身边乔染的手，手指挤进去，和她十指相扣。
乔染顿了一下，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轻轻回握回去。
茵茵看了看左边脸上还带着怒气的罗轻尘，看了看右边自带着冷气杀意的扈修，手指动了动，最后选择轻轻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两尊大神，哪个都不好惹，只能夹缝求生存。
没有珑玉在的日子，只能可怜巴巴抱紧自己，这就是身处夹缝之中弱小无助可怜的的心情吗？
可就在常辞柠往前迈出一步的时候，乔染与她十指交握的手瞬间紧了紧，另一只手揽在她的腰间，手臂上的力度把常辞柠半个身子都带到了怀里。
与此同时，常辞柠身边挤挤攘攘的过去几道身影，那是几个身着军服的守卫，其中两个人挟持着一个少女，吆喝着往前走。
从客店里追出来一对老夫妻：“官爷，你放了我家女儿吧，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
他们拉住了其中一个护卫的衣襟：“你们不是要钱吗？我们有钱，我们给，多少钱都行。”
一听到钱，那些身着军服的混混停住了步子，为首之人走过来，看着那堆老夫妇笑了笑道：“李老板，你女儿可是在绮罗花海里纵火的大罪，你觉得要多少钱？”
“不是纵火，不是纵火。”那李老板一把花白的胡子，颤巍巍解释道，“只是贪玩，小珊年纪还小，怎么会干纵火的事情？”
“是不是纵火，到时候你们找知县解释吧。”那守卫冷哼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或许直接把这丫头拉到毒王谷，你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被挟持的少女倒是不惊不乱，抬眸看着那夫妇说道：“爹娘，不必救我，不要求他们，阿姐死在她们手中，绮罗花是毒花，早就该一把火烧掉。”
李老板面前的守卫轻轻笑了笑，倒也不阻拦小珊继续说下去，反而对着李老板继续说道：“你瞧，你女儿都认罪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末了，他站直了身子道：“把人带走，既然没钱，那就只能找毒王谷讲道理了。”
李老板身边的妇人急得打了李老板一巴掌道：“你现在还想着钱钱钱，有多少钱我们给多少钱，只要小珊能回来就好。”
扈修压低了声音说道：“修真界不许宗门与凡俗牵连，这人的意思是毒王谷似乎和这里的知县沆瀣一气，倒是有趣。”
乔染伸手拦住了罗轻尘，刚才已经足够高调，现在若是再继续高调下去，真的要暴露了。
无论如何，这里现在都还是正道联盟的地盘，若是被毒王谷知道，她们来了，说不定掩盖一些魔窟的秘密，她们以后就再也查不到了。
那李老板哀叹一声，无可奈何蹒跚上前，弯腰缓声道：“好说好说，有钱有钱，荡尽家财也没关系，只要你们不伤害小女。”
那少女最后还是留了下来，没被带走，守卫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袋子，然后转身离开。
少女满脸都是不甘心：“爹娘，你们怎么都这样，明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小珊，别说了。”那老妇人连忙捂住了少女的嘴，拉着她往客店里面走，“钱没了再赚就是，我们还有这家店，人要是没了就真的没了，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去动那什么花海。”
事情已经解决，在门口观望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客店门前渐渐归于平静，似乎大家对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
“就住这家吧。”常辞柠道，“那老夫妇看起来似乎就是这家的老板，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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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晴朗，常辞柠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从这里遥望出去，依旧能看到那一大片一大片绯红色的绮罗花。
月色落入杯中的清茶之中，不知为何，常辞柠有种错觉，清淡的茶香里也满都是那种浓浓的绮罗花香味。
常辞柠的指尖轻轻叩在窗边，脑子里百转千回地想着今日的见到的事情。魔窟、千里魔国、毒王谷、绮罗花……还有那些横行霸道的守卫，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张大手把它们联系起来。
毒王谷并不是修真界之内的大宗门，没什么存在感。
因为当修士到了一定的修为之后，毒药的作用就没有那么强大了，比如说刺心草，可以轻易毒死没有修为的常辞柠，对珑玉来说只是失明一阵。
甚至完全不用失明，因为本来是可以从舌尖把毒素逼出来的，只是那样会麻痹舌头，有段时间吃不出来味道，珑玉无法接受没有甜味的人生，所以选择了另一种代价。
毒王谷的毒药在修真界的地位并不高，毒王谷的医术也算不上是独步天下，且不提医仙夙瑶，就是各大宗门之内供养的药师，也不弱于毒王谷。
所以毒王谷一直处于边缘地位，无人在意。
这恐怕也是毒王谷敢于插手世俗的原因，修真界这些年来纷争不断，忙于外敌内患，恐怕根本无人关心到这个小小的绮罗小镇到底发生了什么。
窗外忽而闪过一道黑影，常辞柠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却只觉得唇上一软，迎面而来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对上了一双墨蓝色的眸子。
这个吻很轻，一触及分，常辞柠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乔染身上的香味。混着浓重的绮罗花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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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躲开……”乔染小声嘟囔了一句，话语里明显带着不开心。
“你这么突然袭击，谁知道你是不是坏人。”常辞柠的指尖轻轻抵在她的眉心，轻轻笑了笑说道，“对了，我忘记了，乔大魔头是魔头，本来就是坏人。”
“我如果是坏人的话，早就像传言之中一样……”乔染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像传言之中怎么样？”常辞柠单手撑着下颌，眨了眨眼睛说道，“先奸后杀，无尽折辱，反复蹂.躏欺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完，常辞柠如梦方醒：“哦对了，我忘记了，这些传言都是你传出去的，该不会这就是你心里的想法吧？”
乔染：“……”有时候这人的脑回路，直戳她的心窝子。
之前温如玉传谣言，说常辞柠和乔染沆瀣一气，是正道联盟的叛徒。乔染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不能容忍温如玉如此造谣。
想来想去，最后出了个歪点子，反正她们在净水崖同居的事情已经是事实，不如把她自己塑造成为败类，把常辞柠在传言离塑造成英雄。
这种谣言很离谱，但是人之本性就是八卦动物，反而传播开来，让温如玉破坏常辞柠威望的举动被掐死在了摇篮之中。
“我才不是那样的人。”乔染说着，翻窗进来坐在了常辞柠的身边道，“绮罗花我已经采回来了。”
常辞柠下意识问道：“在哪儿？”
乔染抿了抿唇，缓缓说道：“不记得放哪儿了。”
常辞柠侧头对上乔染的眸子，那双墨蓝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轻轻眨了一下，然后又轻轻眨了一下，好像是在期待什么。
常辞柠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横转过来身子，把腿放在了乔染的怀里，抬手搂住了乔染的脖子，和她四目相对，静静对视了片刻。
微凉的指尖轻轻从乔染的后脖颈上划过，常辞柠不说话，只是掌间微微收紧。
乔染并不抵抗，所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缓缓拉近，直到乔染已经倾过来身子，两个人的鼻尖都几乎触碰到了一起。
常辞柠缓缓说道：“乔大魔头的意思是，让我帮你恢复一下记忆？”
呼吸擦着乔染的唇瓣而过，乔染的喉头微微紧了紧，抬手轻轻揽住了常辞柠的腰身，墨色的发丝顺着肩头垂落而下，和那霜白色的发丝缓缓纠缠在一起。
乔染的眸子里已经满都是期待，按照剧本，常辞柠下一瞬间会亲上来，会哄哄她。她会吻到那双柔软的唇，不是蜻蜓点水，而是能缓缓加深，烙印上自己气息的深吻。
常辞柠并没有吻下去，而是轻轻垂眸笑了笑，指尖从乔染的脖颈上划到了她的衣领上，然后顺着衣领缓缓而下。
微凉的指尖擦过，鼻翼指尖是常辞柠身上的清苦药香味，乔染揽在常辞柠腰间的手缓缓收紧，喉间忍不住有些微微干涩，她有些忍不住了。
只是，就在这时，常辞柠的手又急又快地从她怀里摸出来一支绯红色的花，抬手推开了乔染，坐直了身子道：“这不就找到了吗？”
绯红色的花瓣，淡黄色的花蕊，如此近距离之下，浓浓的花香味扑面而来。常辞柠放在鼻间轻轻闻了闻，忍不住稍稍蹙眉。
非常香非常香的味道，但是她之前并没有见过这种花，而且只是奇怪的香味和长相，并没有一分一毫的灵气。
若不是今日看到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常辞柠根本不会把这种花放在眼中，多半一眼而过，会把它当做是凡俗间一种长相奇特的花而已。
“毒王谷高价回收绮罗花，甚至整个绮罗小镇因此富贵起来，总不至于就是为了好看？”常辞柠思索着喃喃自语。
然而翻来覆去，都看不出什么东西，最后也只得放弃：“罢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还是把花送给罗大夫，看看她怎么说。”
白日里太过招摇，那绮罗花田附近都有官兵把手，也没有完全搞清楚情况，所以常辞柠她们并没有采花，今日晚上才真正近距离第一次拿到了这朵绮罗花。
而且让人意外的是，罗轻尘居然也不认得绮罗花。她说在她去黑暗之森的时候，这里并没有这么多大片的绮罗花，这个镇子也不叫做绮罗小镇。
毒王谷的弟子都是些兴趣爱好与众不同之人，很多人知道玩儿毒没什么好前程，但就是喜欢，所以来加入毒王谷，在研制毒药的过程之中，也有许多人医术突飞猛进。
起初，是有一个弟子偶然救了一个受伤的樵夫，没有收钱，镇子里的人就都知道了山那边有个毒王谷，治病送药。
那个时候的毒王谷虽然是个在修真界排不上号的小宗门，但也算是一片干净之所，大家和镇子里的百姓和平相处，欣欣向荣，也没有什么横行霸道的守卫。
罗轻尘住在她们隔壁的房间，常辞柠站起身来，却觉得衣袖上微微一沉，垂眸看到了勾住她袖口的手指。
乔染眨巴眨巴眼睛，颇有些可怜巴巴的小狼犬的样子，轻声道：“我把绮罗花采回来了……”
“你不是会自己哄自己吗？”常辞柠轻轻摸了摸乔染的下颌笑着说道，“之前还会用我的手给自己喂麦芽糖的，现在就不会了？”
她不过是逗了一下乔大魔头，结果就变成了这么委屈巴巴的模样，简直惹人怜爱。
常辞柠原本还想再逗逗她，看到那双可怜巴巴的墨蓝色眸子，一下子就有些不忍心了。
暗示已经这么清楚了，乔染再没有任何动作，她就不是乔染了。
于是，她眼睛一亮，又急又快地站起身，紧紧搂住了常辞柠，垂眸重重地吻在了那双浅色的唇上。
绮罗花的香味缓缓在房间之内散开来，不知道是花香味太过浓郁，还是这个呼吸夺走了唇齿之间的空气，常辞柠眼前一阵阵发晕，甚至有些隐隐呼吸不过来。
“放开……”轻轻推了推乔染的肩膀，常辞柠的口中才含糊不清地发出几个音节。
虽然意犹未尽，乔染一向紧张常辞柠的身体，也很顾忌常辞柠的想法，缓缓松开了之后，轻轻在常辞柠的鼻尖吻了吻道，轻声道：“是你说可以的。”
“可以是可以，没说你可以要了我的命。”常辞柠扶着乔染，微微缓了几口气，才觉得眼前的一片片黑色缓缓散去，“不能只要一次性的奖励吧？”
常辞柠忍不住想到，如果她被亲昏在这里，然后喊罗轻尘过来救人，罗轻尘的表情会有多么精彩。
而且，等她醒来之后，罗轻尘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吃瓜的表情，肯定更加意味深长。
被亲昏了这件事，简直是太丢人了。
“嗯。”乔染闷闷地点了点头，眉心抵在常辞柠的颈窝边上轻轻蹭了蹭，明显还有些意犹未尽，却只是蹭了蹭，没有继续做些什么。
只是，蹭着蹭着，总是忍不住沉沉吸一口常辞柠身上的气味，笼在常辞柠腰间的手也缓缓不安分起来。
“砰砰砰。”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然后是少女清冽的声音，“两位客人，夜间疲乏，小店特地送了热水给客人泡脚。”
常辞柠抬眸和乔染交换了一个眼神，把绮罗花好好收起来，坐回桌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才说道：“进来吧。”
来人正是白日里那差点儿被侍卫挟持走的少女，名字叫做小珊，她身形纤弱，手里端着的大木盆摇摇晃晃，看起来有些勉强。
她走进来把木盆放下之后，抬眸就看到了坐在桌边的常辞柠，眸子里一瞬间闪过惊艳的神色。
绮罗小镇人来人往，有许多人不愿意真面目示人，都会带着幕篱，所以白日里常辞柠虽然带着幕篱，却并不显眼。
烛火之下，那淡淡的月白色衣衫之上，霜白色的发丝垂下，她的眉眼清清淡淡，睫羽纤长，气度之中带着些卓然的风姿，若一团轻轻的雪，又像是温冷的玉。
小珊家在这里开店，见过来来往往的各色女子，却还是一瞬间看得晃了眼，她实在是好看得不像是凡俗之中能生出来的容貌。
然后，小珊又用余光看了一眼乔染，又是一款完全不同的美人，和常辞柠眉宇之间的淡然温和比起来，乔染冷艳的五官之中有一种凌厉的压迫感。
唇色殷红，发丝如墨，肤色与之映衬出一种冷白色，眉目微微抬起，那双墨蓝色的眸子仿佛直视灵魂。
站在一起，倒像是画里的人一样好看，小珊刚想到这里，忽而感觉到那墨蓝色的眸子里似乎凝聚起来淡淡的暗色，她周身的汗毛下意识竖了起来，怯怯地低下了头。
“水已经送到了，你可以走了。”乔染的语气淡淡的，但是流露出浓浓的不满。
明明是家里开客店的丫头，应该很有眼力见才对，不仅进来东张西望的，还一副踌躇犹豫的模样，到现在都不肯走，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珊抿了抿唇，睫毛忍不住抖了抖，紧紧咬了咬唇，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道：“二位姑娘已经生得国色天姿，就不要再想着那绮罗花能让人变美的传言了，你们相信我，那花是毒花，是会害死人的，你们赶紧走吧，我阿姐……我阿姐就是被毒花害死的。”
“让人变美？”常辞柠怔了一下，这倒是她之前不知道的讯息。
小珊明显有些意外：“你们不知道吗？”
顿了一下，她说道：“不知道就罢了，你们就当没有听说过，赶紧走吧。”
她在这里见过无数女子，大部分带着幕篱的女子都是出于对自己容貌的不自信，来寻那绮罗花，她是真不想再看到有人为此丢了性命。
常辞柠看了一眼乔染，乔染眨了眨眼睛，然后清了清嗓子上前问道：“既然你都说了，不如就说清楚，且说说那绮罗花变美的事情吧。”
乔染周身的气势本就有些压人，此时刻意冷了声音之后，显得冰冷逼人。那小珊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被吓得头都不敢抬，也完全不敢离开。
说着，乔染还对着常辞柠投来了个无辜的眼神，她今日不是恶人，是奉命做恶人吓唬小姑娘。刚才摘绮罗花都有奖励，现在应该还有奖励才对。
第 52 章
小珊完全没想到, 自己来送盆水，来做善意的提醒，然后就走不掉了。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常辞柠, 又小心翼翼看了眼乔染, 觉得这两个人都不是一般人, 最后还是选择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之前，绮罗小镇并不叫做绮罗小镇，这里种植稻谷、药材、花卉，凭借着田里的收成，大部分都过着温饱足够却难大富大贵的生活。
直到有一日，镇子里最东面最穷的那家的农户，一夜之间拔掉了地里的所有蔬菜, 种上了一种大家都不认识的陌生的种子。
这家农户贫穷, 就是因为懒惰, 平日里种蔬菜, 十天半个月都不去浇水除虫，所以蔬菜的收成不好，看上去都是虫眼，卖相不好，也卖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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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没有人当回事，只是在背地里议论, 到了今年冬天，别人家里都有余粮，这家恐怕是难度过这个冬天了。
他们种下了种子之后, 依旧不经常去田里打理, 不过也让人奇怪，那种子不需要照顾, 居然自己慢慢长大了。
这种子三日发芽，七日生叶，三个月就开花，一片片绯红色的花，远远看上去，像是拥拥挤挤的人脸，花香浓郁，显得有些诡异。
从那家人的花田边上经过的时候，风吹花动，像是一张张笑脸对着来来往往的人摇来晃去，总会让人心里害怕得有些发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终于有人受不了了，跑到了知县那里告状，说这是一种巫蛊之花，如此诡异，一定会给镇子里带来不幸，一定要把这些花清除。
知县带着人来到了这块田里，正准备与这家农户协商除掉这些诡异的花，却不曾想遇到了毒王谷的弟子。
毒王谷的弟子都身着黑白八卦服，手持一道浮尘，额上一道白底银色花纹的抹额，和镇子里的农人不一样，看起来仙风道骨，很是好认。
那种了诡异之花的农户已经把所有的花都采下来了，笑容满面地给他面前的毒王谷的弟子检查，然后从毒王谷弟子的手里接过了来三块沉甸甸的银锭子。
那日，大家都知道知县要来除掉这种花，所以围观看热闹的人很多。
那不过几百朵花，就卖了三块银锭子，在旁边围观的人眼睛都红了，纷纷上前来问那毒王谷弟子，以后毒王谷还收不收那诡异的花。
之前他们都觉得，这花长得像是人脸，随风摇曳的时候颇为吓人，现在看到了实实在在的银钱之后，只觉得那像人脸的花看起来那么可爱，花香是那么诱人。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一夕之间，所有的田地都种上了绮罗花。
这花格外坚韧，旱地能长得茂盛，水田里也照样生长，无论晴天下雨，都不影响它到了三个月就正常开花，竟然比之前农作要省心不少。
不过三五年，整个镇子都变得富有起来，毒王谷会有弟子定期来收绮罗花，价钱只高不低，这个镇子因此受益，改名为绮罗小镇。
后来有医者尝试用绮罗花入药，更是取得了让人瞠目结舌的疗效，用它辅佐几味药材研制成为药粉，混入水中日日洗脸，居然能够使得皮肤娇嫩，重回青春。
可毒王谷早就跟绮罗小镇的农户们约定过，所有的绮罗花都不准外泄，只准卖给毒王谷。
所以每年来毒王谷求药的人更多了，除了生了疑难杂症病情的人，还有不少来求绮罗花的人，希望能从毒王谷这里获得绮罗花，使自己容色更美。
常辞柠听到这里，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道：“我看小镇外面漫山遍野都是绮罗花，旁人摘了两三朵，毒王谷也未必知道，何必一定要求毒王谷？”
“绮罗花香是藏不住的……”小珊的声音微微顿了一下，有些怯怯地说，“我借送水为借口进来劝阻你们，就是因为闻到了你们房内的绮罗花香。”
“不是说从花丛之中经过沾染的香味，而是绮罗花的花颈被折断之后，也有一股浓香，和花香味不一样。只要被折断，或者被连根挖出，都会散发出来这股浓香。”小珊补充说道：“当然，可能你们外人闻不出来，可我们这些在镇子里生活久了的人，对这种花香很是敏感。毒王谷的人更敏感，只要花香出了镇子，就会被追杀。”
提到追杀这件事情，小珊的脸色明显白了几分，缓缓说道：“至今还没有人带着绮罗花离开，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江湖侠客，第二日都会被追回来，砍了脑袋挂在镇中间的那个杆子上。”
那般血腥的场景，就算是成年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更何况，小珊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想到就忍不住面露恐惧之色。
常辞柠的眉宇轻轻蹙了起来，她并不意外毒王谷的实力，以及在小珊口中的神通广大。
毒王谷是修仙门派，而想要绮罗花的都只是凡俗之人，再有手段，也挡不住修真门派的追杀。
毒王谷甚至不必花费很大力气，只需派遣几个最低等级的弟子在这里日夜守着，就能达到这种震慑效果。
她只是没想到毒王谷如此大胆，虽然至今不曾在凡俗面前暴露修仙宗门的事情，但如此杀戮，显然已经违背了当年整个修真界签订的契约。
“那你阿姐又如何被绮罗花害死？”乔染缓缓开口说道，“毒王谷垄断了绮罗花，你口口声声说这是毒花，有什么依据？”
“绮罗花只要不带出镇子就还好，因为整个镇子里面花香弥漫，折断花颈的浓香味也处处都有，所以毒王谷分辨不出来。”小珊说道，“我阿姐错信了绮罗花可以让自己变得更美……”
小珊如今十四岁，她的阿姐小玲大她八岁，六年前小玲十六岁，媒婆上门说了亲事，那公子是镇里最大的绮罗花种植户家的少爷，家境殷实，容貌清俊。
然而小玲脸上却有一块紫红色胎记，笼罩住半边额头和整个左眼眶，尽管五官轮廓清秀，却总有些自卑抬不起头。
成亲那日，新人要共乘一匹马从在镇子里面绕行一圈，小玲总觉得平日也倒罢了，可那日是她大婚的日子，一定要抬起头来绕行这一圈。
于是她试了很多办法，用各种脂粉尝试去掩盖，尝试改变编发的方式遮住，可那片紫红色的胎记实在是太大太显眼了，无论如何，总是不能完美。
于是她最后想到了绮罗花。
那之前研制出来绮罗花能够嫩白肌肤的药师已经被毒王谷斩杀，他当年研制出来的药方也被完全销毁了。
小玲想着，之前传言之中都是说绮罗花能够嫩白肌肤，说明这药方的主要成分就是绮罗花，若是只用绮罗花，就算是药效没那么好，总归也有点效果。
就算是没有用，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毕竟整个镇子的人日日接触绮罗花，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事。
他们就在绮罗小镇里面，想要搞到绮罗花并不难，小玲就找了几朵绮罗花，按照传言之中制成了粉末，然后混在水中，日日用来洗脸。
小珊说着说着，眸色就缓缓暗了下去，直到捉到这里，小珊捏紧了拳头，微微湿了眼眶道：“后来，后来阿姐就疯了……”
“疯了？”客房门的背砰的一下推开，罗轻尘走了进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小珊，“日夜不休，状似疯狗，咬到人必定见血对不对？”
小珊被眼前的罗轻尘吓了一跳，然而还是缓了缓心神，点头道：“是是是，就是这样的，我手上就是被阿姐咬的，她硬生生咬下来我一块肉。”
小珊卷起袖子，纤细的小臂外侧是一圈疤痕，仔细看就能看得出是牙齿的痕迹，已经六年了，却还是如此醒目，足见当时小玲下口有多狠。
小珊看着疤痕，缓缓说道：“阿姐小时候最疼我，买的糖葫芦都给我一个人吃，爹娘忙着赚钱，阿姐晚上陪我睡觉，白天带我玩。她若是没疯，绝对舍不得咬我这么一口的。”
毒王谷收走绮罗花之后，都会按照比例给知县分钱，历代知县都靠着这个渠道赚得盆满钵满，所以对待绮罗花的事情很是重视。
私下偷偷使用绮罗花是重罪，所以小珊和小玲的父母，也就是李老板夫妇并不敢调查小玲疯了的原因，只是退了婚事，对外宣称小玲被疯狗咬了，失了神智。
小玲被关在柴房里半个月，过了半个月猪狗不如的日子，最后在一个深夜死在了柴房里，没有人追究她的死因，只有她的妹妹到现在都还惦记着她。
小珊无比笃定：“我后来偷了几朵绮罗花喂鸡，鸡也疯了，和阿姐当时的症状一样，就是这毒花，是害人的花。”
放在桌面的绮罗花无比鲜艳，就算是离开了土壤依旧生机勃勃，如人面的花瓣在夜风之中轻轻摇曳，仿佛是露出来一个笑脸。
罗轻尘打发走了小珊，然后看着这朵花良久，缓缓说道：“我过来找你们，是想告诉你们我想起来我见过这种花，当年在少谷主的一副画里，角落里就有这么一朵花。”
乔染抬眸看了她一眼，道：“总算是承认自己的毒王谷的人了？”
“我只是没有正面回应过，我可从来没说过不是……不像是某些人口是心非的……”罗轻尘前面是义正严词的反驳，后面半句话里忍不住就带了些淡淡的讽刺。
乔染：“……”罗轻尘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也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说这句话了。
罗轻尘轻咳一声，拉着自己屁股下面的凳子，不动声色地往常辞柠身边挪了挪，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那个，别胡闹，还得指望我弄清楚绮罗花的真面目。”
在净水崖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如果一不小心，或者是一时嘴欠惹了乔染，就往常辞柠身边蹭，把常辞柠当做护身符，无比安全。
乔染缓缓坐下来，正好是坐在罗轻尘对面的位置上，单手托住下颌，另一只手轻轻叩在桌板上，勾唇道：“现在你还有用，但我可以秋后算账。”
“常前辈，你看她……”罗轻尘的话说了一半，径直和那双墨蓝色的眸子对视，其中明明噙着淡淡的笑意，扬起的眼角眉梢如画好看，她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于是，罗轻尘讪讪闭了嘴，她有时候嘴欠，但是惜命。常辞柠能作为护身符，但她不能把自己挂在常辞柠裤腰带上，还是低调一些保命为好。
常辞柠的注意力都在桌面上的绮罗花上，并没有注意到罗轻尘和乔染刚才的眼神交流，听罗轻尘的话音停住了，下意识问道：“她怎么了？”
那墨蓝色的眸子还静静地看着她，纤长的指尖轻轻落在桌面，像是一下下叩在了罗轻尘的心头，全身的血管都随着那指尖的落下，一下下紧缩而过。
乔染生得冷艳，脸上没有笑意，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的时候，仿佛周身都透着危险意味。
罗轻尘作为医者，除了最开始被乔染威胁之外，在黑暗之森也见过不少在乔染手下受伤的病人。
或者说，根本不是病人，都是尸体，所有伤在乔染手里的魔，压根坚持不到她门前，到她门前的时候已经彻底凉透了。
罗轻尘在这些魔的身上最常见到的伤口就是一刀从颈边落下，直直劈到心脉的位置，稳准狠，下刀从来不留情。
只是从黑暗之森回来之后，或者说在常辞柠面前，乔染基本上不用这么血腥的手段杀人，已经收敛了好久了，也不知道这大魔头有没有手痒。
罗轻尘结结巴巴说道：“看她……还挺好看的……”
常辞柠抬起头，目光之中明显有些疑惑，挺好看的，这个赞美并不独特，只是从罗轻尘嘴里说出来，让人有些意外。
她下意识看向乔染，墨发蓝眸，殷红色的唇醒目却并不夺走五官的亮点，如锦上一支腊梅，浓艳得让人心折。乔染的确生得好看，只是今日和往日好像是没什么不同。
罗轻尘轻咳两声，从纳戒里取出一个药碾子，然后轻轻摘下来了一片绮罗花的花瓣：“那个，不纠结别的了，还是先看绮罗花吧。”
被碾碎的绮罗花倒是没有散发出来奇奇怪怪的味道，汁水也是鲜艳的绯红色，在药碾子之中缓缓氤氲开来。
罗轻尘用指尖稍稍蘸了一点点花汁，放在鼻间轻轻嗅了嗅，然后从纳戒里拿出几种不同的药材加入其中，只见绯红色的花汁缓缓变成了墨绿色，罗轻尘的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她擦了擦指尖，抬头看着常辞柠和乔染说道：“看来我猜对了，这并不是这个世界的花。”
常辞柠清浅的眸子里缓缓动了动，声音之中也带了几分凝重：“你的意思是，这是千里魔国的东西？”
罗轻尘点了点头：“我从小跟着少谷主一起长大，经常去毒王谷的药圃，那里有各色各样的药材，可从来没见过绮罗花。加之你们说这里的魔窟通往千里魔国，我就有了猜测。”
“你还没有进入到黑暗之森的时候，少谷主的画里就出现了绮罗花，也就是那个时候其实绮罗花已经现世，只是没有大规模种植。”常辞柠道，“看来毒王谷这些年发生了不少事情。”
“她瞒着我，不曾让我见到过这种花。”罗轻尘握着药碾子的指尖微微收紧，然后又缓缓松开，叹了口气说道，“绮罗花而已，她骗我的何止这一件事。”
常辞柠没有继续追问，罗轻尘其实是个性子开朗的人，和四方八路的人都能相处得来，甚至是茵茵和珑玉这样的小孩子，也能一起玩。
她平日里喜欢笑，喜欢逗弄人，但是每次提到毒王谷的时候，情绪明显就会有些不对劲。
珑玉和扈修都是在黑暗之森长大，她们出生就在黑暗之森，自己没有选择。可罗轻尘不一样，她是当年被逐入黑暗之森，然而直到今日都没有人知道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可罗轻尘只是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说道：“我知道轻重，我知道常前辈之前话语里的意思，有些事情无法逃避，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假装不在意，其实耿耿于怀罢了。”
“阿衍出生的时候就是毒王谷的少谷主，我是个孤儿，被谷主捡回来，然后陪在阿衍身边长大。”罗轻尘说完补充道，“她叫花衍，如今的毒王谷谷主花繁是她的亲妹妹。”
“阿衍不喜欢毒，但是却在这方面很有天分，八岁的时候，就能认识药圃之内的所有药材，十五岁就能改良谷主的药方，简直是天才。”罗轻尘的眸子忍不住带了笑意。
“可她还是走上了歧途。”罗轻尘缓缓吐了口气继续说道，“当年她不知为了研究什么药方子，竟然来到这个小镇抓了不少普通人，喂他们吃下毒药，然后剖腹取脏研究其中的变化。我以为我是她最亲密的人，可是她连我都瞒着。后来我推算了一下，她最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还不到十二岁……”
就连常辞柠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淡淡吸了口冷气，修真界的孩子年少开始修炼，十几岁就跟着师门出门历练，手上染血的人不少。
但是如花衍这般，十二岁就能怕剖腹取脏的人并不多，而且她为了研究，必然是细心到极致，面对血淋淋的景象，她没有一丝一毫惧怕，只是十二岁的孩子而已，着实可怕。
罗轻尘沉吟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事情败露之后，她亲手绑了我，送到了谷主面前，把所有事情栽赃给了我，这道伤疤就是当年她在我脸上划出来的。”
而之前乔染查到的毒王谷的大事就是，毒王谷少谷主的侍女杀害普通人和低修为修士，剖腹研究毒物，然后被投入到黑暗之森之中。
这个人照现在看来，应当是罗轻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依照罗轻尘现在的话中意思，当年犯下罪行的并不是她，她是给花衍抵罪。
这一切瞬间就变得通达合理起来，当时罗轻尘最开始来到净水崖的时候，是如此执着于复仇，甚至因为乔染放弃复仇仇视常辞柠，也就可以解释了。
无论是谁，被冤枉之后都无法不耿耿于怀，当初乔染也是如此，只是乔染这只小狼犬太容易被顺毛，被常辞柠摸了摸，就变成了没有野性的家养犬。
气氛有些凝固，乔染眼底的笑意也缓缓散去，道：“可是现在毒王谷的谷主不是花衍，而是她的妹妹，据之前灵渊查出来的消息，花衍消失了。”
“对，她消失了。”罗轻尘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我起初想要用魔影石查清楚她去了哪儿，可魔影石难得，到现在灵渊也没有集齐魔影石。花衍的梦想就是成为名动天下的名医，我在妖界和灵渊之中积攒声望，就是为了让她听到我的名字，让她知道，她做不到的事情，我做到了。”
咚咚咚，门上响起来轻轻的敲门声，茵茵抱着自己毛绒绒的狐狸尾巴从外面走进来，睡眼朦胧：“常姐姐，你们怎么还没有睡觉啊？”
小狐狸明显是已经抱着尾巴睡了一觉，醒来听到了这里的动静，然后才过来的。
常辞柠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罗轻尘先开口道：“小孩子晚上睡觉会长不高的，别乱打听些乱七八糟的消息。”
茵茵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懵地点了点头道：“哦。”
常辞柠忍不住看了罗轻尘一眼，她神色如故，烛火落在她的脸上，清清楚楚照出来那道从耳根蔓延到下颌的狰狞伤疤，睫羽轻轻敛下去。
她不肯让茵茵知道，是这件事真的会吓坏了茵茵，毕竟平日里说狐狸汤都会吓得茵茵吱哇乱叫，这要是听说有人十二岁就剖腹挖心，肯定吓得整晚都要睡不着了。
罗轻尘的说法和传言之中有些出入，但是按照这段时间常辞柠和罗轻尘的相处，她会选择相信罗轻尘，一个有仁心的医者，一个会在意小朋友心情的人，怎么都不会是个骨子里的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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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绮罗花已经被罗轻尘拿走了，但是屋子里那股浓浓的香味似乎一直都没有散去，就算是已经点了安神香，还是遮不住那股味道。
常辞柠扯了扯怀里的被子，小心地翻了半个身，然后再把被子放好，一连串动作的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身边的乔染。
可是当躺好之后，她还是感受到身边的温度贴近了些，乔染轻轻搂住了她，声音浅浅道：“怎么？睡不着？”
“倒是好久没有这样了。”常辞柠缓缓叹了口气，然后在乔染的肩头蹭了蹭道，“或许是今日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了，我脑子里还是乱七八糟的。”
“我可以不休息，但是你不可以。”乔染的手落在了常辞柠的眼睛之上，捂住了她面前的昏暗光线，继续说道，“万事有我在，我又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常辞柠忍不住轻轻笑了笑，拉住乔染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了下来：“怎么不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会掩耳盗铃，觉得捂住眼睛就能睡着了。”
乔染的指尖擦着常辞柠的脸颊和鼻尖而过，虽然被拉下去，最后还是堪堪停留在了颈侧，指尖轻轻碾了碾她颈边的碎发道：“我不知道捂住眼睛能不能睡着，但是睁着眼睛肯定睡不着。”
那指尖离常辞柠的唇边不远，她稍稍偏头，轻轻咬了一口，轻哼一声道：“你这是摸小狗还是摸小猫呢？”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乔染也不收手，任由她咬，反正常辞柠咬得也不用力，反而是一种微痒的触觉。
常辞柠咬了两下，然后顿住，轻轻握住乔染的指尖，良久，缓声道：“我该不会是被那绮罗花的药性影响了吧？明明之前你才是小狗……”
绮罗花是有毒的，按照罗轻尘的说法，此花生长在千里魔国之中，却没有沾染任何魔气。从小珊和她刚才简单的检查之中分析，绮罗花的毒性是作用于人的意识的，能够让人失去控制，意识混乱，丧失理智。而小珊的姐姐的小玲的最大表现就是喜欢咬人，咬了人就不松口，非要见血不可。
“若是真的被药性影响了，我就给你咬。”乔染把小臂伸到常辞柠面前道，“在这儿咬出来一个牙印，以后就跑不掉了。”
“什么跑不掉了……”常辞柠愣了一下。
“吃人的嘴短，咬人难道不嘴短吗？”乔染眨巴眨巴眼睛说道，“记号都留下来了，还跑就说不过去了。”
第 53 章
一楼大堂, 虽然并不是正午时，已经满满当当坐满了人，或是住在客店楼上客房的客人, 或是中途歇脚的旅人。
小珊忙来忙去, 笑容满面地给一桌客人上了茶, 然后又忙不迭地回头收拾旁边桌子上留下的杯碗茶碟。
她扎了两个羊角辫，短衣的袖口挽起来到小臂上，一件麻布围裙上还带着水渍，额头上浸出来一层汗水，眸子却是亮闪闪的，忙得脚不沾地，唇上却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
抬起袖子擦额头上的汗水的间隙, 唇上的笑容清清浅浅扬了扬, 然后朝着乔染和常辞柠迎了上去：“两位客人, 可是要用餐？大堂嘈杂, 我们可以把饭食送到客房的。”
“不是。”乔染的语气淡淡的，越过小珊，看向了门外。
今日阳光正好，三日之后就是毒王谷开山门的日子，绮罗小镇似乎变得更加拥挤了，从这里看过去, 都能看到街上车来人往，很是热闹。
小珊显然还记得昨日被乔染眼神吓到的时间，怯怯地顿了一下, 手指在围裙上擦了擦, 轻声道：“知……知道了，我帮不上什么忙的话,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帮得上忙。”常辞柠轻声道，“我想知道绮罗小镇最热闹的街在哪里，我们想要去看看。”
她轻轻捏了捏乔染的掌心，隐隐上前半步，把乔染挡在了身后。乔大魔头的语气和气势，在凡俗世界还是挺吓人的，她倒是没想到昨晚给小珊留下了这么重的心理阴影。
说起来，还是常辞柠暗中指挥乔染吓唬小珊的，怕的是小珊不讲真话，误导了她们进入歧途。
常辞柠的声音很平缓，听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小珊的表情缓缓松了下来，说道：“出了门口这条路往左拐，那条街就是整个绮罗小镇最热闹的地方了，今日还有集市呢。”
“谢谢。”常辞柠轻轻笑了笑，尽管隔着幕篱，小珊看不到她的神情，却还是从话语里面感受到了亲和。
那惊鸿一面的清冷绝世容貌从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小珊的脸庞都忍不住爬上了点点红色，轻声道：“不用的，你们是店里的客人，可以随便吩咐我的。”
“可店里好像并不能送饭菜到房间里，我见大家都是下来用餐的。”常辞柠缓缓说道，“你大概是觉得我戴着幕篱，不想见人，所以刻意给我们特权吧？”
小珊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道：“被您猜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平日里，客店的确都是可以送餐食到客房的，但是如今毒王谷开山门，客流量一下子变大起来，店里根本忙不过来，所以并没有这项服务。
这个时间整个绮罗小镇所有的客店几乎都被住满了，有没有这项服务并不影响客人入住的热情。
小珊鼓了鼓勇气，声音却依旧还是很低，垂眸轻声道：“多谢您昨日跟我说的话，您说的对，阿姐不在了，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做什么，不该以卵击石，我现在全心全意想着帮爹娘干活了。”
末了，小珊补充了一句：“但这并不代表着我忘记了阿姐，以后，以后等我长大了，我有能力了，我会继续查绮罗花的事情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说完这句话，抬起了头，目光里尽管还有些怯怯，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坚韧，碎发沾了汗水，贴在脸颊边上，微红的脸颊之上镶嵌着的眼睛如同宝石。
常辞柠轻轻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放心，你会得偿所愿的。”
这世界千疮百孔，有无数的阴暗面，也有很多无能为力，但有很多像小珊一样光芒微微的星子，尽力地，竭力地，发出哪怕一点点温暖了人心的微光。
她是个怯怯的女孩子，但又有种年少时期一往无前的孤勇，明知道去烧绮罗花是飞蛾扑火，却还是执着去做。
常辞柠昨日让小珊离开之前，和小珊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话，她很欣赏小珊，但也不希望她在还稚嫩的时候，就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小珊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很快就懂了常辞柠的意思，今日她在这里干活，像是完全把之前的事情忘却了，只不过是把心里的火苗悄悄藏了起来而已，它从未熄灭。
“常姐姐，常姐姐……”背后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茵茵抱着一个大大的木箱子跑了下来，“走吧，我们出门吧。”
常辞柠看着她手里的木箱子愣了一下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今晚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是打算连夜搬家吗？”
“不是啊。”茵茵满脸兴奋地说道，“不同地方的集市肯定有不同的好吃好玩的，我都买一份，放进这个箱子里，到时候带回去给珑玉。”
又听到了珑玉的名字，常辞柠都忍不住有些意外，她也没想到这次出门听到珑玉的名字，居然都是从茵茵这里听到的。
这两个在一起就打得势如水火，互相扯头发的人，分开了之后居然还惦念起来了，也不知该如何评价是好。
说完，她还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道：“常姐姐不是说我们不能暴露身份，所以不能用在公开场合用纳戒吗？我把东西都放在木箱子里，都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了。”
“……”就连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的乔染都忍不住沉默了一瞬，最后缓缓说道，“你就不觉得……你扛着个大木箱子，更加引人注目吗？”
罗轻尘也从楼上下来，看到这木箱子，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嚯，你这是打算把整个绮罗小镇装进箱子里，打包给珑玉带回去？”
茵茵讪讪笑了笑，然后打量了一圈两只手臂才能环住的木箱子，好像是有些夸张了，不过就是装这么一大箱才有震撼的感觉。
她忍不住想起见到珑玉时候的场景了。要吃糖果？先给她捶背才给一颗。要玩具？必须要给她读五页话本子来换。
想一想，茵茵就觉得整个心神都飘了起来，她可没打算直接免费给珑玉，她可是要用这些东西换地位的，她要骑在珑玉头上作威作福。
但很显然，茵茵忽略了一件事情——实力。
珑玉何人？那可是灵渊唯一的先天魔体，尽管性子单纯，但是拳头很硬，揍十个八个小狐狸完全不在话下。
见茵茵看着手里的木箱子依依不舍，小珊跑到自己房间里拿了个大的布包出来道：“你看看这个行不行？也能装很多东西的。”
她心里感谢常辞柠昨日的话，却也不知道做些什么，而且，她莫名其妙总觉得常辞柠身上传来一种让她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感觉，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尤其是和乔染站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如沐春风的柔和就显得更加明显了。
小珊看着常辞柠的眸子亮亮的，惹得乔染忍不住收紧了和常辞柠紧握的手——这人好像是有种招孩子的体质，到哪儿都会被小孩子喜欢。
常辞柠意识到了乔大魔头小孩子气的占有欲，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指尖按了按常辞柠的手背，轻声道：“你这么用力，有点疼的……”
乔染的唇轻轻抿了抿，虽然有些不情不愿，还是下意识松了松握着手的力道，却不肯松开，只是轻轻笼着，依旧把常辞柠的手指护在手心之中。
小狼犬小心翼翼地叼着自己的所有物，怕弄坏了，又怕被别人抢走了。
小珊听到了常辞柠的笑声，顿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小声嘟囔：“围裙没问题，衣服也穿好了，没什么事情啊。”
“你没有问题，很好，只是我们要出门了。”说着，常辞柠紧紧攥住了乔染的手指，然后主动牵着她的手往门口走去。
刚才常辞柠和乔染二人并肩而行，并肩而立，袖口的衣料宽大就遮住了两个人交握的手。
此刻，常辞柠主动握紧了，然后朝前走去，两个人交握的手从袖间的遮掩之中显露出来，于日光之下，显得坦坦荡荡，理所应当。
乔染的脚步顿住了一瞬间，那双墨蓝色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一丝一毫都不挣扎，乖乖地跟着常辞柠往前走。
若是小狼犬真的有尾巴，此刻，尾巴早就摇出来残影了。
常辞柠并不吝啬于给乔染这样的安全感，既然孩子气占有欲，那就光明正大给所有人看——她就是偏爱乔染。
是她喜欢的小朋友，多些偏爱，多些占有和娇气怎么了？她就是乐意宠着，不仅现在要宠给所有人看，以后还要宠给整个修真界看。
小珊忽而想到，昨日里，她们是睡了一间房的，捏着围裙的指尖忍不住顿了顿，轻轻敛下眸子，真好，两个美人姐姐手牵手真好。
若是寻这么一个神仙眷侣，也算是一件美事。若是阿姐当初也如此，必然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小玲欢欢喜喜定亲，甚至为了成亲那日扬眉吐气在城中走一圈，衬得上那容貌清俊的郎君，用绮罗花洗脸，最后丢掉了性命。
可那与小玲定亲的郎君，听说了小玲疯了之后，就忙不迭退了亲事。
小玲被关在柴房里半个月，为了防止她咬人，手脚都被紧紧捆住，最后勒出来一道道血痕，咬破了唇瓣，浸出来满口的鲜血，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小珊实在不忍心，偷偷摸进柴房给小玲送吃的，见绳子嵌入皮肉之中，就给她松绑，小玲一时没忍住，冲上来咬了小珊一口。
她手臂上的伤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可就咬完那一口之后，小玲连连后退，整个人都缩在了墙角，全身颤抖，却还在说：“小珊，你走，你走，不要管我，不要管我……”
如此失控边缘，她还是心里记挂着她的妹妹。只是在小珊关门离开的时候，最后抬起头，努力地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那道年幼孱弱的身影。
从今往后，再没有姐姐宠着小珊了，她要自己往前走，面对未来的一切。
那郎君半个月都没有来见小玲一面，之前，分明是他主动求亲，说是看到小玲在江边浣衣，惊鸿一瞥，心神摇坠。
可后来也是他说，那日见到的只是小玲的侧脸，并不知她脸上有那么大的胎记，所以亲事做不得数，更不必说已经疯了，就更不可能来看了。
如此也就罢了，已经算是极大的羞辱了，可他还在饭桌上与人共饮的时候宣扬，说小玲容貌丑陋，却癞.□□想吃天鹅肉，也是苍天有眼，才让他在成亲之前看破真面目。
更是说当初河边浣衣，小玲是故意遮盖了胎记勾引他……
小玲自卑，平日里在客店里也不在前厅帮忙，只是在后厨洗菜洗碗，可那日在河边，她的确没有遮掩容貌。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必要在背地里那么恶语伤人。
小珊紧紧攥着拳头，指尖都掐入到了皮肉之中，沉沉呼了一口气，那姐姐说得对，她鲁莽去烧绮罗花，最后命丧于此，并不能除掉绮罗花，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她得留着这条命，亲手杀了那狗男人，给阿姐出一口气，让这世界上的狗男人看看，轻视女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小珊，小珊，喊了你几声了，快来给爷几个倒酒。”
“不知不觉这几年过去，小珊长大了，越发好看了，啧啧啧。”
“比当年她那个姐姐长得好看，刘公子说那小玲五官倒好，只是脸上胎记太吓人，看起来像是个夜叉，哈哈哈哈。”
“快别提了，我远远看过一眼，吓死我了。”
这一桌都是锦衣玉冠的年轻少爷，喝着酒大声谈论，丝毫不掩饰在小珊身上上下打量的目光。
他们并不是这几日从绮罗小镇之外来求毒王谷的人，而是绮罗小镇之内的富家公子。
这些人家里之前就是地主，种了许多的绮罗花，越来越富有，整日里就在街上吃吃喝喝，堪称绮罗小镇的霸主。
这一任知县是最爱钱财的，从这几日进小镇都要收二两人头费就能看得出来。这些富家公子给够了钱，他就对他们的罪行睁一只眼闭只眼，实在闹大了，就请到县衙“训斥”两句就放了。
小珊颤抖的手忽然被轻轻握住，抬眸对上了一双慈爱的眸子，轻声道：“娘……”
“我们惹不起。”老妇人摇了摇头，然后推了一把小珊，大声道，“毛手毛脚的丫头，前几日就打翻了碟子，今日还要怎么样？去后面给我洗碗去。”
推开小珊之后，她笑着朝几位富家公子走了过来，亲手给她们倒酒道：“各位少爷，这丫头现在是越来越懒了，前几日打翻碟子伤了客人，毛手毛脚的，免得惹了你们不高兴，今日我亲自给你们倒酒。”
“李二艳福不浅，老板娘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有富家公子看着老妇人上下打量道，“就是老了，不如小珊年纪轻。”
小珊越发出落得清秀，小玲若不是因为那胎记也是也美人儿，足见她们母亲年轻时候的美貌。
“我们要什么美人没有？何必总惦记着一个小珊。”他身边的人合起折扇压在唇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几日我房里买了几个歌姬，各位等会儿都去看看。”
小珊对他们而言，只是清粥小菜，算不上什么天姿国色，于是听到这人的话，一个个都转移了注意力，不再谈论小珊，继续觥筹交错了。
背靠在木门之上，听得背后的嬉闹之声，小珊沉沉呼了一口气。她不止要杀了那狗男人，还要杀了这群纨绔，她必须得变得勇敢起来。
她忽而响起常辞柠和乔染交握的手，垂下去的睫羽轻轻颤了颤，这世上不只有狗男人的，还有很多美好温柔的姐姐，她心里忍不住跳得快了一些。
只是那快速的心跳之声倏忽被她压了下去，她现在不能想那么多，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
茵茵背着小珊给她的布袋子，从一个摊子逛到另一个摊子，瘪瘪的布袋子很快就被装满了，她跳来跳去，像是只不知烦恼的小鸟。
小珊在她们出门之前还特意说过，绮罗花不需要精心料理，再加上知县和毒王谷的管控，也没人敢偷绮罗花，所以大部分绮罗小镇的人都很有空闲。
这几日绮罗小镇人多，怕是不少人会出来摆摊多赚一份钱。
可整个街上的热闹程度还是超出了她们的想象，路两边挤满了商贩，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各色玩具和小吃摆满了整条街。
茵茵眼花缭乱，简直有些挑选不过来了。
“这个，老板，帮我装起来。”
“这个这个也要，我要两份。”
常辞柠无奈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前些年在净水崖的时候，一直都是她下山采买，我倒是不知道，她居然是这么‘采买’的。”
整条街的小摊贩见到她买东西的模样，简直是眼睛闪闪发亮，纷纷上来推销，一副遇到了财神爷的样子。
不过茵茵并不是来者不拒，她只买吃的和玩的，至于那些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全都不屑一顾，虽然买买买，但是目标明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常辞柠主动牵着乔染的手，在大街上毫不掩盖，乔染早就不在乎茵茵会买些什么东西了，她的注意力全都在常辞柠身上，时不时余光瞥过两个人交握的双手。
牵了手，正大光明的，以后可以明晃晃出去秀。乔大魔头心满意足，一双墨蓝色的眸子就像是小狗眼睛一样，亮亮的。
街边上有个糖瓜摊子，买糖瓜的是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女子，身边放了个小板凳，一个小丫头捧着糖瓜舔，穿着红布鞋的小脚丫晃啊晃。
还是坐在板凳上，腿够不着地的年纪，脸上带着粉嫩嫩的婴儿肥，抬手道：“娘，真甜，果儿不吃了，剩下的留给娘吃，你也来尝一口。”
那女子回眸之间，目光里满都是宠溺道：“果儿吃，娘亲不吃，生意忙着呢，你先自己玩儿，不要乱跑。”
她的糖瓜散发着甜香味道，香味萦绕在街边久久不散，也勾来了不少顾客，都在摊子前面排着队，催促着她赶紧收钱装糖瓜。
她看小女儿安安稳稳坐在小板凳上吃甜瓜，转过身来加快了手里的速度道：“大伙儿别急，今天糖瓜多，都能买得到，今日来买的客人，我都送给大家一些。我今天第一次出来卖糖瓜，多谢大家照顾我的生意。”
香味自然也吸引到了茵茵，珑玉最喜欢吃甜的东西，她踮着脚尖往里面看，然后排在了队伍最后面，急得抓耳挠腮。
一边排队，一边喊道：“常姐姐，你们等我一会儿，这个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只要一小小会儿，我就买到了。”
出了门的小狐狸，完全是脱缰的野马，不过今日就是出来看看绮罗小镇的情况，也没有固定的目的地，常辞柠也不急，拉着乔染站在街边等着。
罗轻尘一路上都在四处张望，这时候走过来凑近了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绮罗小镇的古怪……”
“热闹，但是街上的人都太年轻了。”常辞柠缓缓说道，“不知道罗大夫说得是不是这个？”
“原来你也发现了啊。”罗轻尘继续说道，“街面上都是年轻人，并不见任何一个耄耋老人，我们住的客店的李家夫妇，居然是目前我们见过年纪最老的人。”
能千里迢迢来到绮罗小镇的旅人，大多是身强力壮之人，这一点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街边的小摊贩，还有路两边店铺里面的伙计，以及挑着菜框子来来往往的本地人，全都是年轻人，老人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李家夫妇也不老。”常辞柠思忖了一下说道，“六年前大女儿小玲十六岁，若是活到现在就是二十二岁，按照凡俗世界成婚的年纪，他们现在也不过四十上下。”
或许是小玲的事情让他们心力交瘁，小珊为了姐姐又三天两头闹出纰漏，打理客店实在是辛苦，所以才四十多岁就显得老态龙钟，看起来像是老者，算起来其实并不年迈。
罗轻尘是医者，自然有一些敏感意识，顿了片刻说道：“也就是说，这里的人都短寿……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种解释了……”
“绮罗花。”常辞柠压低了声音，“他们赚了钱，却也付出了应该有的代价，但很有可能，毒王谷并没有把这些真相公之于众。”
罗轻尘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还好让扈修调兵遣将守在外围，否则我还真觉得这绮罗小镇有些危险了。之前毒王谷分明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毒王谷以毒命名，却并不随便用毒，对凡俗人来说是治病的地方，弟子们也都谨言慎行，身着黑白八卦服，就记得要遵循毒王谷的规则，一切井井有条。
可现在明显不同了，早已不是罗轻尘认识的毒王谷了。
扈修和常辞柠她们一同进了城，然后又在夜间出了城门，这里毕竟不是灵渊的地盘，她亲自去调兵遣将，谨防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问题。
“几位姑娘，要看看首饰吗？”常辞柠她们站着的位置旁边就是个卖首饰的小摊贩，她见茵茵买东西大手大脚看得眼馋，却也发现茵茵的注意力不在首饰上。
只是通过刚才观察，她也发现了这几个姑娘似乎和那财神爷是同行的，必然也是很有钱的。
她的小摊子上摆着的东西不多，但是看起来样样精致，而且都不是廉价的货物，珠玉翡翠都是凡俗界上等的货色。
那摊贩见常辞柠几个有兴趣，连忙解释道：“这都是些好东西，若不是家里有困难，我也不舍得拿出来卖掉，田地都被收走了，实在是没有生计了。”
末了，那摊贩补充道：“那边卖糖瓜的春娘，家里的田地也被知县征走了，一个铜板都不给，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来卖糖瓜赚钱。”
绮罗花价高，连带着土地的价格都翻倍，有毒王谷作为后台，知县作威作福，田地自然是越多越好，绮罗小镇有的是有钱人，也有的是丢了田地的可怜人。
乔染的指尖落在了摊子上的一根簪子上，银丝缠枝的花纹，中间镶嵌着一颗淡蓝色的宝石，入手生凉，应当是品质不错的东西。
她伸手扔出来一块银锭子道：“就这个，我要了。”
说完，她拿着簪子递给常辞柠道：“那卖糖瓜的队伍很长，茵茵估计还要等一会儿，我觉得好看，你试一试给我看好不好？”
“我不缺这种东西……”常辞柠下意识想要拒绝，她不缺首饰，而且平日里也不喜欢打扮得华丽，这宝石太过显眼，她也不一定会戴出去。
只是话音未落，她听到了乔染轻轻缓缓的声音道：“就试一试给我看，好不好？”
乔大魔头平日里语气都是冷冷淡淡的，少有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思，常辞柠忍不住心里一软道：“好，你喜欢就好。”
她的满头霜发太过显眼，若是直接在街上掀开幕篱，一定会惹人注意，于是还是和乔染手牵手走到了无人的小巷子里。
只是刚刚躲过人声喧闹之处，忽觉得腰间一紧，她的背后抵在了砖墙之上，一只手垫在她的腰间，护住她并不会被砖墙硌到。
眼前的幕篱恍然荡开，然后又缓缓垂下，只是幕篱之下多了一张咫尺距离的脸，墨蓝色的眸子盯着她看了良久，凑近了缓缓吻在她的唇上。
乔染的半个身子倾斜过来，幕篱的布料缓缓落在她的肩头。
薄薄的布料之外，十几步之外就是人声喧哗的闹市，而被薄薄的布料隔出来的这一小小的空间，却一时静谧。
常辞柠轻轻咬了咬乔染的下唇，扣在她手臂上的手指缓缓收紧，轻笑道：“乔大魔头，计划了好久了吧？甚至还平白无故买了根簪子。”
她根本就不是为了试簪子，就是为了甩开茵茵和罗轻尘的这个吻，茵茵还在排队买糖瓜，而罗轻尘还在刚才的首饰摊子旁边等着茵茵。
幕篱掀起来的一瞬间，常辞柠恍然就明白了乔大魔头的想法，只是她并没有拒绝，而是主动迎合了这个吻，配合着乔大魔头演了下去。
被说破了心事，乔染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把下颌放在常辞柠的肩膀上蹭了蹭，轻声道：“自结契大典之后，我们许久没有这么招摇过市了，我好开心……”
在她去黑暗之森之前，常辞柠与她始终保持着联姻道侣应该有的距离，客客气气，彼此亲近但不亲密。
从黑暗之森回来之后，她们多半都是在私密的时候牵手，她把常辞柠藏起来，其实也像是常辞柠把她藏了起来。
她们似乎只有结契大典那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牵手，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被常辞柠牵着手走出客店的那一刻，乔染的心跳就开始缓缓加快，她实在是太喜欢这种被公开的感觉了，她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吻常辞柠的时机，但是她真的开心到忍不住了。
“这么可怜啊……”常辞柠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说道，“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带着你到处招摇过市，牵着小狗遛遍天下。”
常辞柠有些心疼，为了这点事，乔染就开心成这样，也忍不住有些觉得好笑，乔大魔头不仅幼稚，还是个显眼包。
第 54 章
街道上的喧嚣声仿佛缓缓远去, 常辞柠搂住乔染的肩膀，主动轻轻地吻了回去，掌心里面的簪子硌着手心, 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常辞柠的主动越发激发起来了乔大魔头的占有欲, 轻轻咬在常辞柠的唇上, 仿佛要缓缓夺走她唇齿之中的空气，也要缓缓在上面印满自己的味道。
常辞柠的气息之中缓缓带了些热度，她被吻得有些气短，轻轻蹭了蹭乔染的耳廓说道：“好了，乔大魔头，继续下去真的有人要进来看到了，牵手可以招摇过市, 这样好像有些不太可以。”
“嗯。”乔染心满意足地又抱了一会儿, 才缓缓松开手。
常辞柠抬手想要把乱了的幕篱整理好, 指尖才刚刚碰触到幕篱, 乔染的手就伸了过来：“我帮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常辞柠刚说完，手腕却被轻轻攥住了。
然后耳边就传来了乔染的声音：“抬手胳膊疼，我帮你整理好就好。”
除了整理好幕篱，还帮常辞柠整理好了衣服上的褶皱，上下打量一番, 才满意地牵住了常辞柠的手。
常辞柠愣了一下，她有种错觉，乔染仿佛是把她当做是残疾人一般在照顾了。
茵茵排在队伍里面, 踮着脚尖往里面看, 糖瓜的香味就像是轻轻勾着她的鼻尖，惹得心里都是痒痒的。
六个人, 五个人，四个人，三个人……茵茵在心里默念着，还有三个人就排到她了，心里忍不住越发着急，一直搓着自己的指尖。
可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人声喧哗，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队身着军服，似乎是城内防卫军的人急匆匆而来，拿着手中的兵器逼退了路人。
“当当当——”锣声响彻整条街道，三声之后，整条街的叫卖声就停住了，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寂静。
有些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也都知道这是县衙有了大事的时候，用来净街的锣鼓声音，皆停下了交谈，好奇地张望着。
城卫军逼退了路人，在闹市街道之中，硬生生挤出来一处空余之地。
在城卫军的拥护之中，一身着儒衫，手中握着折扇，蓄着一小把胡子，如师爷一般模样的人走出来。
他先是朝着四方微微拱手行礼，然后面带笑意地说道：“这几日大伙儿的生意都不错，知县大人派我来看看情况，慰问一下大家。”
他举止有礼，脸上带着笑容，但是街道两边的商贩却无人敢应答，敛声屏气，有些小心翼翼。
他似乎对周围的寂静并不意外，左手握着折扇轻轻摇动，右手则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胡须，自顾自笑着说道：“诸位别这么见外，知县大人好意，心里要知道感恩戴德。”
末了，他才缓缓说道：“对了，有些人的摊位费都还没有交，这怎么对得起知县大人的好意？不如今日交齐了，我替大家交上去，知县大人也开心。”
“又是收钱……”
“前几日才收过。”
“我家田地都没有了，就靠着这小摊子，怎么付得起那么多钱？”
刚刚卖给乔染簪子的首饰摊子的摊主，也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贪得无厌，给他的钱不少了，怎么就不知道满足……”
“咳咳——”那师爷咳嗽了两声，见并没有压住，面色有些不好看，伸手把旁边人手里的锣锤接过来，重重地敲在了锣面上，发出当的一声清脆声音。
四下静了下去，他把手中的锣锤扔给身边的人，拂袖之间，眸子之间带着淡淡的冷意道：“不必商量，不必多交，按照以往的数交上来就行。若是不肯交上来的，我就视为不想接受知县大人的好意，那就直接收摊回家吧。”
他最后说的惩罚只是收摊回家，但是话语之中却明显带着几分威胁，表明了不只是不给摆摊就能结束。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周围已经有安排好的衙役拿着册子去一个个收钱登记。
一个个面容之上都带着不耐烦，只要拿钱慢了一些，就会惹来他们的推推搡搡。
首饰摊的摊主早早就把钱准备好了，虽然刚才也嘀咕了两声，还是垂眸顺从地把钱递给了衙役。
常辞柠和乔染已经回来了，和罗轻尘一起，三人就站在那首饰摊摊主的身边，衙役收了钱之后，连一个眼神都没多给，匆匆去收下一家。
收钱的时候难免有些钱财碰撞的时候，衙役和摊主因为钱财数目争执交谈的声音，一时之间又有些喧哗。
那师爷并不管，只是兀自站着，神情倨傲地环视一圈，满身都带着高高在上的感觉。
趁此机会，罗轻尘压低了声音问那首饰摊的摊主道：“老板，我刚听到许多人都不满，为何就没有人出来反抗呢？一个知县，气焰也太高了些。”
“这位姑娘，可别这么说。”那首饰摊的摊主连忙摆手，见衙役和城卫军都没注意到这里，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毒王谷那边来镇里收绮罗花，知县和毒王谷的关系不错。而且知县在上面也有人，他可是镇国公的心腹，不知给了镇国公多少好处。这两重背景保护之下，他俨然就是这里的土皇帝，哪有人敢说些什么？”
虽然只是小小知县，修真界一个靠山，凡俗朝堂里面一个靠山，他屹立不倒，赚得盆满钵满，就算是京官都没有他自在。
常辞柠忍不住蹙了蹙眉，让这种人小人得志，无疑是整个镇子的灾难。
只是修真界有修真界的规则，凡俗有凡俗的秩序。作为修士，她可以处理毒王谷这个毒瘤，却不能轻易对这些凡俗之人动手。
“怎么？没钱？我看整条街就你的生意最好，你怎么没钱？”不远处传来衙役的怒声呵斥，继而是一掌拍在摊位上的声音，“别废话，赶紧拿钱出来。”
咚的一声，摊子上的竹筐落了下来，糖瓜四散而落。其中一颗沾了泥土，顺着路面一直滚到常辞柠的脚边，堪堪停留在常辞柠的面前。
买糖瓜的春娘牢牢捏着钱袋子，另一只手护着怀里的稚□□童，摇头道：“各位大人，我真的没有钱，我第一天出来摆摊，之前没有摆过摊，怎么还找我收摊位费？”
“你在这里，就要收，别的人都交了，你凭什么不交？”衙役的目光落在她掌心的钱袋子上，道，“钱袋子里面是什么？不是钱吗？”
“这……”春娘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手指捏得更紧了一些，缓缓低声说道，“这是给孩子看病的钱，不能给，不能给。”
“少说废话，你有钱不给是吧？”那衙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刀刃直指春娘的喉咙道，“不给我就要了你的命。”
春娘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哆哆嗦嗦把钱袋子里的钱倒出来，眸色缓缓暗了下去：“给给给，我给，全都给你们，别杀我，我还要赚钱救我女儿。”
不过是几颗碎银子，十几枚铜钱，她今日第一日出来，就算是生意好，也赚不了几个钱。
衙役数了数，蹙眉道：“这些不够。”
春娘手中只剩下了个空袋子，满脸着急又绝望：“我就只有这么多了……”
这不是应该缴纳的赋税，而是知县一层层搜刮的由头。家里有田地种了绮罗花的人，不过是来赚几个闲钱，交一些就交一些，不过是少赚一些而已。
可终究是有些和春娘一样的可怜人，家里早就没了田地，就靠着这点收入补贴家用，日日收入几乎都换了米粮，又怎么能够一次次都交得出来？
常辞柠俯身捡起了脚边的糖瓜，轻轻叹了口气道：“罢了，糖瓜都已经送我了，就当做是求我出手了吧。”
修真界之前有过契约，但若仔细算一算，她被正道联盟抛弃在净水崖的那一天开始，她就不算是修真界的人了，那些规则似乎也早就管不到她了。
春娘面前的衙役步步紧逼，手中的刀架在春娘的脖子边上，目光却依旧看向她身边的小女孩：“若是没钱的话，不如拿这孩子抵债，小女娃长得不错，教养教养也值钱……”
叮的一声，他话音未落就彻底被打断，一道巨力落在他手中的刀上面，手腕一阵疼痛，被震得一阵巨疼。
他本就不是什么武艺超群之人，这一下就拿不稳刀，瞬间松了手。
衙门的刀不是绝世好刀，却也不是什么廉价货色，可落在地上的时候，刀已经从中间断成两截，断裂的地方微微卷曲，明显是受了猛烈的冲撞。
“有刺客。”那衙役连忙捂着手腕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就擦着地面连连往后退。
周围城卫军纷纷戒备起来，有一队长模样的人前去查探，就在刀刃断裂的不远处，有一枚淡蓝色的宝石，洞穿了两根摊贩的柱子，深深没入街边的墙面里面。
“师爷，这里——”他伸手尝试把那宝石拔出来，努力了好几下，那宝石分毫未动，凑近了去看，有些震惊，“这得多强的腕力，才能打断一把刀之后，还有这样的力道……”
那师爷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却还是连忙整理了一下仪表，保持自己作为衙门之人应该有的风度，怒道：“大胆庶民……”
话音还未落，又是一阵破空之声传过来，银光擦着他的脖颈而过，带起一小撮散落的胡须，只差一寸，就钉入他的脖颈之中，命就要丢在这里了。
师爷终于是维持不住风度了，连忙招手道：“有刺客，有刺客，快退，快回衙门。”
擦着师爷的脖颈而过的是一只银丝缠枝的簪子，擦过师爷的脖颈，穿破了铜锣，深深扎入地面之中，那块石砖上甚至都出现了一层龟裂。
只是出手了两次，却已经充满了压迫力。
簪子的落点正好是一个城卫军的脚边，他也吓得连退三步，丢了手中的武器，转头就跑。
他不过是个小混混，这两日因为绮罗小镇人多，城卫军人手不够，才把他招进来。他是为了赚钱，可不想在这里送命。
此一举动引发了整条街的喧哗，人群一哄而散，生怕被那厉害的刺客误伤到，而刚才威风凛凛的衙役和城卫军也瞬间被冲散。
他们心里知道，那刺客是冲着衙门来的，他们平日里威风，这个时候却危险了，只能扶着帽子一路狂奔，往平民百姓的人群之中躲，尽量给自己找些安全感。
那些平民百姓见身边是个城卫军或者衙役，就更慌了，一时之间，整条街道乱成了一锅粥。
乔染伸手把常辞柠护在了怀里，往街边躲了躲，隐隐用周身的魔气，不惹人注目地轻轻推开身边的人流。
乔染的语气有些无奈，却又有些预料之中：“何必亲自出手，喊我不就好了？”
常辞柠轻轻笑了笑，低声道：“我这不是想给你看看，我宝刀不老，别总是把我当瓷器捧着……”
她现在虽然还是没有修为，但经过这么久的治疗，体内的经脉之中已经有些细微的灵气，渡到掌心之中，在甩出簪子的那一瞬间附着其上，威力在凡俗界还是很可观的。
但按照她现在的能力，也就只能唬一唬这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了。
“哪有老？”乔染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道，“总是说这样老气横秋的话，以后还有很多时光，不准说这样的话。”
每次听到常辞柠说这样的话，她总是忍不住想起初见之时，常辞柠的霜发让她忍不住心惊，唇上的那抹血色艳得让她心慌……就仿佛真的是命不久矣，会留下她单独一个人。
所以，乔染真的真的很不喜欢常辞柠说这样的话。
常辞柠怔了一下，幕篱之下，清清浅浅的眸子轻轻眨了眨，唇上微微扬起弧度。乔大魔头总是别别扭扭，但是说出口的话却不经意之间惹人开心。
常辞柠最初和乔染重逢的时候，不吝惜表现自己的脆弱，是为了让乔大魔头心软，免得一见面就直接一剑捅死她，完全不给后面的机会。
可现在，常辞柠倒是不希望乔染把她当做瓷器捧着了，乔大魔头有些太过小心翼翼，惹得她都有些心疼了。
“好好好不说了。”乔染的手指攥得很紧很紧，很明显有了小情绪，常辞柠轻声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有的事情我能做到，不必麻烦你。”
“不一样的。”乔染缓缓说道，“我想帮你做的，未必是你做不到的事情，就是我想要去做。”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常辞柠一经发现了，乔大魔头什么都好，似乎就是没什么安全感，吃醋在乎占有，一遍遍强调存在感和拥有感，就是很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常辞柠回握回去，缓声道：“嗯，知道了，那我以后多麻烦麻烦你，你可不能觉得我多事。”
于此一瞬间，常辞柠忽而明白了乔染的意思。
乔大魔头不需要她独立，需要的是她的依赖。
依赖简单……躲懒这件事情她也挺在行的，理直气壮做个四体不勤的废人，也挺自在的。
春娘看着眼前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有些愣神，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铜板，也不顾会不会被来往的人踩到，连忙俯下身去捡。
铜板上沾满了灰尘，还有一双双脚踩过去留下来的脚印，但是她却不在乎，把每一枚铜板都紧紧捏在掌心之中，眼睛寻找地面上任何地方可能会留下来的铜板。
这都是刚才她给衙役，但是衙役惊慌失措掉下来的铜板，每一个铜板都是她辛辛苦苦赚回来的血汗钱。
可当她捡起来角落里的一个铜板抬起头之后，整个人都慌了，原本跟在她背后的小女孩不见踪影，早已不知道被人群冲散到了何处了。
她不肯跟着人流走，就在原地四处张望，直到街面上人迹寥寥，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女儿了，绝望无助之下，跌坐在地面上，干净的围裙上满都是尘土。
“还有一个筐子里还有些糖瓜……不如卖给我吧……”
对面有人和她说话，她也不抬头，兀自抓紧了自己的手臂缩成一团，摇头道：“不卖了，我再也不卖了，我卖糖瓜有罪，我不该赚钱，招惹了衙门，还弄丢了果儿。”
茵茵平日里是最没心没肺的，此时也忍不住沉默住了，心里有些酸酸涩涩。
春娘有什么错？她不过是靠自己的手艺赚钱，不过是想要在艰难的情况之下，想要好好活下去而已。
“娘——”远处忽然传来呐喊声，春娘抬起头来，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朝她跑了过来。
小女孩跑到春娘的面前，指了指脚上的红布鞋说道：“娘，我的鞋刚才被人踩坏了，是娘给我做的新鞋，我才穿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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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果儿……”春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伸手把果儿搂入怀中，呢喃道：“没事，没事，娘给你做新的，做好几双红布鞋。”
果儿明显有些怔住了，孩童心性想不通刚才到底是经历了什么，笑着说道：“我们拉钩，说话算数，要给果儿做好几双红布鞋。”
说完，她伸手指了指远处道：“刚才我差点儿被人踩死了，是那个姐姐送我回来的。”
乔染缓缓立在远处，朝着春娘微微颔首，虽然只着一身没有纹样的鸦青色，却唇殷眉黛，容色冷艳之中带着淡淡的贵气。
春娘是普通人家，看得出这一身的气度不似寻常人，也不敢上前主动问好，只是笑着一次次点头作为回应，眸间已经是盈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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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辞柠上前两步，主动伸出手，等着乔染握上来，说道：“这次不就麻烦你了？看看，我是需要你的。”
“嗯。”乔染心满意足点点头。
罗轻尘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她家主上，又这么轻轻松松被驯服了？
不愧是常辞柠，永远都能够明白，乔染想要的是什么，看似乔染占据主动，其实早就把乔染握在了手心里。
春娘收拾好了心情，把没有倒下去的那个竹筐里的糖瓜整理了一下，看向茵茵道：“剩的不多的，你要的话，我便宜些卖给你。”
“不要你给我便宜，我有钱。”茵茵豪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荷包，拿出三块银锭子塞给春娘，“剩下的糖瓜我都包了，你给我装起来吧。”
“这……这太多了……”春娘急急忙忙就要把银子塞回去，她很想要钱，但是她喜欢的还是自己的血汗换来的钱。
“你若是这样，我就不买了。”茵茵瞪了瞪眼说道，“常姐姐还在等我，我可没空和你纠缠。你若是不要，钱我也不收回来，丢掉好了。”
春娘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乔染，她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人。春娘瞬间就明白了，这买糖瓜的小姑娘是和果儿的救命恩人一起的。
春娘咬了咬牙，看了看身边的果儿，道：“我收，我收。”
在她收拾糖瓜的间隙，茵茵跑着去把罗轻尘拖了过来，她记得春娘说赚钱是为了给果儿看病，就算是毒王谷的弟子，也没几个能比得上罗轻尘的。
罗轻尘无奈叹气，却也认命自己的工具人身份，认认真真给果儿诊脉，拿纸笔写了药方子。
她纳戒里有不少药材，只是大多都是修士使用的有灵气的药材，这小女孩儿身子孱弱，反而不合用，只能开了药方子让她自己去抓药。
一边写着，还一边轻声交代：“其实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胎里带了弱症，小时候应该病了好几场都没有好好调养，以后慢慢养着就好了。”
末了，罗轻尘还交代了一句：“别担心，慢慢会好的。她应当不是足月生产吧？”
春娘装糖瓜的手顿了一下，缓缓说道：“我……我不知道，果儿是我捡回来的……”
她伸手揉了揉果儿的发顶，目光变得温柔起来，缓声道：“她被人丢在城隍庙里，快要冻死了，我看不下去，就捡了回来。左不过是别人看是个女孩儿，不肯要……”
修真界靠实力说话，性别从来都不是决定了修为的因素，所以几乎不存在任何差异。但是凡俗界就不同了。
罗轻尘的笔尖顿了一下，缓缓说道：“没事儿，我之前也是被家里人扔掉的，他们觉得我是个女儿，所以不肯养了。现在我也长大了，有你陪着她，她很幸福。”
茵茵看了一眼罗轻尘，没敢说什么，她倒是不知道罗轻尘还有这般的经历。
常辞柠告诉过她罗轻尘的一些事情，比如她和毒王谷的事情，可她当时也没去想为什么罗轻尘小小年纪就去给少谷主做侍女。
她说的大概是真的，毕竟谁家舍得把女儿扔去做侍女，然后就不管不顾了。
而且，罗轻尘现在知书识礼，有一身医术，当初少谷主花衍对她应该很好，否则她一个侍女不该有如此学识……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花衍抓她抵罪，又失踪了……
茵茵抱着手里的糖瓜和罗轻尘一起走回来，分出来一袋给常辞柠道：“常姐姐，我刚才偷偷吃了一个，真的很甜。”
常辞柠接过茵茵的好意，递给了乔染道：“茵茵吃了一路了，你还没吃过，我这个就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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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蓝色的眸子轻轻动了动，然后伸手接了过来，她不怎么喜欢吃甜食，只是忽而响起之前常辞柠说的——别的小朋友有的，你也会有。
她不只是说说而已，是真的很认真很认真在践行这句话。
见常辞柠手里空了，茵茵犹豫了一下，又分了一袋给常辞柠道：“常姐姐必须尝一尝，这个是我分给常姐姐的。”
强行塞过去之后，茵茵又塞了一袋到布袋子里，嘟囔道：“这个是留给珑玉的，到时候让她给我捏脚捶腿……”
常辞柠一愣：“……”她原本还以为茵茵惦记着珑玉，所以才给她带这么多东西，结果目的还是暴露了。
刚才竹筐里面剩下的糖瓜不多了，这么一分之后，茵茵只剩下了手里最后一袋。
一瞬间，余光从罗轻尘的身上划过，这里一共四个人，三个人手里都有。而且，她刚才明显感受到，罗轻尘给果儿诊脉的时候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有些不开心。
她犹豫了一下，打开最后一袋，从里面拿出来一颗放在手心里，把剩下的都递给了罗轻尘：“罗大夫，这个是你的。”
罗轻尘微微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的一袋子糖瓜，沉沉呼了口气，接过来道：“谢谢你。”
小狐狸排了那么久的队，最后自己却只有一颗，把自己那份慷慨地几乎全给了罗轻尘，罗轻尘当然看得出小狐狸眼里的不舍。
明明不舍，却还是就这么给了她。
“都会过去的，不要不开心。”茵茵说着，蹦蹦跳跳往前走，踏着阳光，活泼自在。
罗轻尘捏紧了手中的糖瓜，忍不住释然地笑了笑，是的，都会过去的，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切欣欣尚荣，朝着最好的方向走去。
茵茵蹦跳着搂着常辞柠的手臂，笑着说道：“我真的好幸运，被常姐姐捡回家了，否则我现在也是个没人要的小狐狸，比果儿还惨。”
“你最乖了，怎么会没人要？”常辞柠也笑着回复她，“若是平日里再勤快一些，懂事一些，听话一些……”
“我不要。”茵茵皱着眉直摇头，“常姐姐，那就不是茵茵了。”
罗轻尘看着她们笑着的身影，眼角眉梢带了笑意，常辞柠真的很会养孩子，茵茵很好，珑玉很好，白越和岁寒虽然不算是常辞柠养大的孩子，但也都活泼可爱。
常辞柠身边似乎的确有一种魔力，能够让人莫名其妙静下来，放下纷纷扰扰，走入到温暖的阳光之下。
然后她抬眸就迎上了那双墨蓝色的眸子，顿时全身全身的汗毛微微一紧，她怎么总觉得乔染的眸子里带着冷意。
刚才还觉得常辞柠养的孩子好，乔染大概是个意外。这位可是直接掀翻了黑暗之森，把扈修都揍得心服口服的狠人。
客店里，已经是完全住满了，小珊见她们回来，笑着和她们打招呼，然后主动给她们准备了热水。
人手不足的情况之下，别的客人未必会有这种待遇。
常辞柠枕在浴桶的边缘，霜白色的发丝顺着桶边缘落下，水温正好，泡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常辞柠打了个哈欠，然后就听到屏风之外乔染的声音：“你洗了好久了，有什么……需要麻烦我的吗？”
常辞柠顿时睁开了眼睛，她白日里的确是说了，以后要多多麻烦乔染，只是洗澡这件事情应该就不必了吧。
乔染抬手把屏风上的浴巾取了下去，绕进来抬手道：“这个挂得很高，我怕你取不下来。”
常辞柠：“……”乔大魔头分明是想进来，就是习惯了别别扭扭找借口，这个借口找得无比蹩脚，倒是惹人轻轻一笑。
常辞柠转过身，双手叠放在浴桶的边缘，把下颌轻轻搭在上面，回眸之间，眉宇之中带着微微的笑意：“的确是麻烦你，帮我擦背。”
喜欢看就看，反正又不是没看过，常辞柠倒是非常大方，只是一下子把乔大魔头搞得满脸通红，抿了抿唇才恍恍惚惚道：“好。”
第 55 章
霜白色的发丝沾染了水珠, 常辞柠把发丝拢到前方，下颌靠在浴桶的边缘，回眸看着乔染轻轻笑道：“怎么了？不是说要帮忙吗？怎么不动了？”
乔染瞬间回过神来, 睫羽轻轻往下压了压, 轻声道：“嗯, 来了。”
浴桶里面的热水还散发着氤氲的水汽，飘飘摇摇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乔染却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清冷的人沾了水色之后的勾人美景。
常辞柠的唇角忍不住轻轻扬了扬，舒适地闭上了眸子，轻声说道：“对于今天的事情, 你怎么想？”
墨蓝色的眸子稍稍沉了沉, 乔染思忖了片刻, 才缓缓说道：“天下不平则众生皆苦。”
如今修真界不太平, 灵渊、妖界和正道联盟三足鼎立，暗地里还有江满星那股力量，人人自危，所以没有注意到毒王谷的异样，就算是注意到了也无暇去管。
现如今凡俗的朝廷也不太平，皇朝到了末期, 皇帝无能势微，权臣把持朝政，所以绮罗小镇的知县在这里靠着权臣的荫蔽狐假虎威。
沉默了片刻, 常辞柠没听到接下来的话, 睁开眸子，缓缓说道：“只有这个吗？”
乔染给常辞柠擦背的手微微顿住, 眸子里闪过一瞬间的思索。这已然是她换位思考站在常辞柠的角度，思考到的答案了。
常辞柠性子温和，又总是心里惦记着天下，她今日看到那荒唐的场景，心里必定是悲悯世人的。
只是常辞柠很明显对这个答案没有完全满意。乔染忍不住陷入思索之中，还有……还有什么？
片刻之后，乔染回答说道：“凡俗人家女子地位低，所以才有了罗轻尘和果儿的悲惨身世，这本就是不公平的，在修真界女子可以修炼，凡俗界女子也可以练武习文，只是不给她们这个机会。”
来绮罗小镇之后，她们遇到了许许多多平凡普通的女子。例如小珊，又再如春娘。
她们没有修士移山填海之能，这个世界没有给她们应该有的待遇，但是她们尽己所能，如野草一般努力活着。
乔染也不得不承认，在黑暗之森待久了之后，有时会有一种下意识人命如草芥的错觉。可到了俗世，方才真正明白，活着多么艰难，又多么可贵。
常辞柠不置可否，只是缓缓继续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乔染已经彻底怔住了，她这次是真的完完全全站在常辞柠的角度把事情看了一遍，还有什么是她遗漏的吗？
常辞柠转过身来，伸手搭在了乔染的肩膀上，如此之下，两人正好四目相对。
纤长的睫羽轻轻眨了眨，常辞柠勾唇缓缓说道：“还有今日牵手逛街的感想啊，乔大魔头胸怀苍生，把我给忘了？”
乔染肩膀上的衣料被常辞柠手上的水渍缓缓浸湿，温热的触觉贴着肌肤，乔染的目光落在常辞柠的唇上，唇上沾了水渍，比平日显得艳一些，看起来就温温软软的。
怎么会忘……乔染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她很喜欢牵着常辞柠的手，光明磊落于人群之中走过的感觉，她也很喜欢在喧闹场所的僻静一角亲吻的感觉。
那幕篱之下的小小空间之中，常辞柠那双好看清浅的眸子里，全都装满了她的身影，轻轻笑着，美得让她移不开眼睛。
但是刚才乔染并没有这么说，因为她总觉得，常辞柠那个问题像是在考她。
小时候跟着常辞柠修炼的时候，常辞柠偶尔走着走着就一个问题甩过来，她像破了脑袋之后，才能想出来合适的答案。
所以这一次她也下意识这么去想，思考常辞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想得到的是什么答案，然后顺着正确答案的方向去答。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她过度解读了？
乔大魔头眉眼冷艳，五官之中带着些锋利，一下子愣住的时候，眼眸之中有一瞬间的茫然，冲淡了那几分的疏离锋利，一时间有点像是陷入了迷茫的小孩子。
常辞柠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乔大魔头的脑袋，勾着她的脖颈直起身子来，轻轻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笑着道：“怎么想不出答案了？”
直起身子的瞬间带起浴桶里面的水面摇晃，水花溅起来，从浴桶边缘落出来，重重砸在地面上，也沾湿了乔染的衣袖。
常辞柠脚下就是水，难免湿滑，乔染下意识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别闹，等下若是摔倒了怎么办？”
说完，乔染的眸子稍稍凝固，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常辞柠是她师尊，所以之前都是常辞柠惯着她，笑着说别闹，这一瞬间居然是位置互换了。
常辞柠也轻轻眨了眨眸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小狼犬正经严肃的样子，怎么都觉得可爱。
她借着乔染的胳膊站稳了身子，一边擦着身上的水珠，一边缓缓说道：“你前面的答案没什么问题，天下不平所以众生皆苦，因为不公正所以才有那么多悲惨的女子……”
常辞柠的声音顿了一瞬间，然后仍继续说道：“我们要做到尽心而为，无愧于心，可未必能够改变。”
青冥想的是妖族的兴盛，江满星想的是乾坤法宗的基业，正道联盟的修士们各有各的期望，不是乔染说要和平就能和平的，她尽管是魔头，在这样的局势里也只是身不由己。
常辞柠的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道：“你该不会觉得，我刚才问你问题，是想让你去拯救天下苍生吧？”
“当然没有。”乔染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回答出来了。
只是，墨蓝色的眸子里明显有些心虚，她刚才是真的以为常辞柠是那么想的……按照常辞柠宁毁自身，也要封印孟无涯来看，这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常辞柠拿起浴巾一角，擦掉了乔染脸上刚才被溅上去的水渍，顺势捏了捏乔染的脸，道：“乔大魔头，你的命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可不想要你为了什么太平去送命。”
常辞柠已然是看透了，永远不会有天下太平，只要这世界上还有人存在，就不会没有争斗。
她不过是想要趁这个机会也让乔染彻彻底底清楚，她就是喜欢乔染，在她的世界里，不存在的太平和乔染，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乔染听懂了她的话外之意，对视上那双清清浅浅的眸子，却发现那眸子如池水惹起涟漪，荡开的浅浅波动，惹得她也心神不定。
十年前，她与常辞柠也是道侣，那双看着她的眸子也有些宠溺。却总少了些现在这种让她沉溺进去的专注和温柔……像是沼泽，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恰是此刻，常辞柠的指间拢了拢发丝，侧着头笑着看着她：“刚才不是说来帮忙吗？我现在需要你了……”
常辞柠的话语刻意延长沉吟了片刻道：“泡得太久了，我有些腿麻了，抱我回去好不好？”
既然乔大魔头需要她依赖，那就耍赖到底了，常辞柠理所应当地伸开了手等着，表示这个实在是她擅长的领域。
乔染沉沉呼了一口气，用浴巾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才横抱起来，唇角压都压不下去道：“当然可以。”
净水崖重逢之时，常辞柠也是如此，伸开手楚楚可怜地让她抱她回去，那时候乔染想，她实在是太可怜了，就再心软一次。
却没想到，到现在为止，不知道已经有了多少次。
床上的被褥是新换过的，都是常辞柠用习惯的料子，床边的安神香也已经燃了起来，袅袅烟雾之中的药力让人心神安定，很快就会陷入到沉睡之中。
只是那是在没有外界别的情况打扰的情况下，现在常辞柠被安神香惹得困意十足，却怎么都睡不着。
撩乔大魔头的时候，看她的那些可爱的小反应的时候很快乐，但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小狼犬长了利齿，轻轻咬上来，很是磨人。
跑完了澡之后，才知道这个澡是白洗了，又出了一身的汗。
常辞柠搂着乔染的手臂紧了紧，然后额头在乔染的怀里蹭了蹭。
乔染的指尖轻轻绕着那霜白色的发梢，墨蓝色的眸子沉下来，轻声道：“怎么？还想再来？”
双修到最后时候意识也会融于一体，彼此的情绪和心境暴露无遗，乔染能感受到，常辞柠也很喜欢，也很开心。
“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常辞柠打了个哈欠，轻声说道，“我只是借你擦擦汗。”
乔染：“……”她以为常辞柠蹭蹭的意思是真的喜欢，果然又是她过度解读了？
又洗了一次澡之后，常辞柠困得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朦朦胧胧靠在枕头上，然后就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之际，常辞柠只觉得腰上缠上了沉沉的力道，然后整个人从背后被紧紧拥入怀中，熟悉温暖的气息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常辞柠往里面躲了躲，那温度就追着她往里面挪。
常辞柠转过身来，迷迷糊糊地伸手把身边的人推开，轻声呓语道：“离我远点，太热了。”
已是夏日，虽不到最热的时候，夜间仍能感受到暑热的气息。常辞柠只觉得身边贴了个火炉，迷迷糊糊觉得有些不舒服。
乔染就这么一把被推开了，滚了半圈，又差点儿掉下去。
这里不比净水崖的屋子，她特意换了的大床比这个大两三倍。
这已经是乔大魔头第二次，和常辞柠同床共枕，却差点儿掉下去了。
她躺平了看着床幔，良久，还是忍不住委委屈屈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常辞柠。
常辞柠已经睡着了，背对着她面向里侧，单薄的里衣勾勒出身形，背影很好看……只是，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乔染顿时更委屈了。
春秋冬三季，常辞柠都是怕冷的，夜里就像是八爪鱼一样挂在她身上，紧紧抱住就不撒手。现在到了夏天，天气热了，用完就扔，推得远远的，一点都不留情。
刚才的温情一瞬间变成了彼此之间远远的距离，乔染抿了抿唇，翻了个身也背对常辞柠，然后闭上了眸子。
良久良久之后，墨蓝色的眸子又睁开，乔染蹭了一下坐了起来，盯着常辞柠的背影看着。
她往里面蹭了蹭，留出和常辞柠之间一定空间的距离，然后再躺下，隔着好远把手伸过去，轻轻搂住常辞柠的腰身。
身子不贴着，还要搂住，这个动作的难度很大，而且乔染还要力争不吵醒常辞柠，一连串小心翼翼的动作结束之后，以极其别扭的姿势闭眼睡着了。
没关系，夏季不需要就不需要，反正等到入了秋，常辞柠还是要往他的被窝里面钻的。
想到这里，乔染心里的委屈总算是散掉了一些。
常辞柠始终都不知情，她是在是被折腾完之后，在安神香的药力的作用之下，彻底陷入到了昏睡之中。
她推开乔染也是脑子不清醒状态之下，觉得热之后的下意识动作，完全没想到乔大魔头会自己在这儿翻来覆去大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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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刚刚从天际浮现的时候，小珊已经拿着扫帚在打扫落叶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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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已到，再过会儿院子里就会热起来，要尽快把院子里的活干完，免得客店里来客人之后忙起来，她抽不出空，爹娘来扫又是大汗淋漓。
日光落在天井上，照出来小珊的影子，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来，准备去开门。
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忽然换来砰砰砰的敲门声，敲门声很急，一连串声音没有一丝空闲。
她连忙加快了脚步，取下了门后的横木，开了门道：“来了来了，客人这么早，是来用饭还是来住店？只是我家已经住满了……”
“我们来找人。”进门之人径直而入，从小珊的面前越过去，不管不顾，一掀衣摆，直接坐在了大堂中央最显眼的位置上。
同行一共三人，为首之人身着黑白八卦服，额上白底银色花纹的抹额，手中执着浮尘，眸子在小珊身上轻轻飘过，神情倨傲：“这些人你可见过，可是你店里的住客？”
是毒王谷的弟子，小珊身处绮罗小镇，每年总会遥遥看见几个毒王谷弟子的身影，他们的装扮都差不多，与镇子里的人比起来仙风道骨，很是好认。
在他身边跟着的是两个县衙的衙役，他刚说完，就迅速把手中的卷轴摊开来，恭恭敬敬地摊在桌子上。
小珊有些惶恐，毒王谷向来是高高在上，就算是来了镇子里，也只去县衙或者是知县府上，今日怎么忽然来了她这小小的客店里。
她不敢说什么，只能连声答着是，走到了桌边却也不敢靠近，踮着脚伸着头，努力往桌子上的卷轴上看。
看清楚卷轴上的画像之后，小珊就愣住了，画像只是捕捉特征，但小珊还是一眼就认得出来，那满头珠翠，衣裙曳地，面上带着伤疤之人，正是罗轻尘。
同时，小珊就认出了周围的人，那幕篱遮面的人是常辞柠，身边的小丫头是茵茵，容貌冷艳之人是乔染……只是还多了个抱着剑、面如寒霜的女子，她倒是不曾见过。
小珊一时有些犹犹豫豫，最终抿了抿唇，想要说不认得，没见过。
毕竟这些人来势汹汹，看起来就不是好相与的人，她可不会就这么直接把常辞柠卖出去。
可就在这时，上面忽而传来清雅的声音，脚步声顺着台阶缓缓而下：“各位是来找我的？”
淡淡的天青色衣料，霜白色的发丝顺着衣料缓缓垂下，长发半挽起来，玉簪上的珠玉流苏顺着发丝落下，她眉眼之间清清浅浅，好看得像是远山黛影，朦朦胧胧，清清冷冷。
那毒王谷的弟子看了看画像，然后看了看常辞柠以及她身侧的乔染，颔首道：“正是，我家谷主有请，还请各位赏脸。”
虽然说着谦逊的话，但是他眸子里一直淡淡的，甚至都没有给常辞柠和乔染一个正面的神色，显然心里并不把她们放在心里，来这里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
也很容易理解，他是修士，眼高于顶，常辞柠和乔染如今掩盖了气息，在他面前只是普通凡人，看不上很正常。
常辞柠给了小珊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才走到三人面前道：“我们好像没有不赏脸的机会，带路吧，我们随你去。”
那毒王谷的弟子的目光往她们身后看了看，然后才缓缓说道：“别的人呢？”
“她们有事情，已经离开了。”常辞柠道，“若是打听过，应该知道我是主事之人，有我就足够了。”
常辞柠语气淡淡，面对毒王谷之人依旧平静自若，那毒王谷的弟子这才多看了两眼，目光落在那满头霜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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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年岁不大，却白了头发，有些怪异。不过那毒王谷弟子很快就自洽了——来绮罗小镇的人都是为了求药，千奇百怪的人都有，这人是为了白发求药也不奇怪。
不过确实如常辞柠所说，他来之前已经在县衙那里拿到了消息，此一行人的主事之人就是那头戴幕篱之人，和眼前之人的气质身形倒也相似。
他犹豫片刻，缓缓说道：“你早就知道我要来找你，你是在等我？”
常辞柠颔首道：“对，这几日镇子里已经有许多达官贵人被你们请走了，我早就在这里等着了。毕竟毒王谷的接见，没有人不心动的。”
毒王谷这已经不是第一批人了，最开始被请走的是镇国公家的小姐，直接从知县府上接走的，后来各家客店里住的达官贵人都被接走去毒王谷了。
并非是绑架，各个都礼遇有加，1绮罗小镇几乎是毒王谷的后花园，他们也没有隐藏消息的意思。
常辞柠一行人虽然没有露出来身份，但是在城门口罗轻尘丝毫不给城卫军面子，这几日又在街上出手阔绰，怎么看都应该是掩藏了身份背景的人。
更让常辞柠确定毒王谷会来找她，是因为这几日一直都有人悄悄跟着她们，这画像上甚至连扈修都有。
要知道，扈修进了城之后，觉得此处诡异，就立刻出城调兵遣将，并没有和她们一起住进客店，也就是说从一进城门她们就被跟着了。
常辞柠不知道毒王谷里卖的什么药，想着不如跟着去探一探，却又不放心茵茵这个只有筑基期的小狐狸，于是就让罗轻尘带着她暂时出镇子了。
那毒王谷弟子与常辞柠对视良久，然后站起身来，道：“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管你是不是唬人的，都跟着来吧。”
常辞柠与乔染对视一眼，心下了然，毒王谷并不在意那日她们出手差点儿杀了那师爷，也不在意她们的真实身份。
修真宗门在凡俗界人的面前的高高在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出门就有车马，一路平坦，那毒王谷的弟子虽然高傲疏离，也算得上给了面子，确实如传言之中一样，是真的请人前往毒王谷。
车马在一处院子门前停下，遥遥可见，院子连绵几里，隔着墙头能够看到院子里浓绿的树梢，以及探出窗格的花枝，景致清雅，建筑也别出心裁。
那毒王谷弟子就把她们带到这里，有小厮从院子里来，引着常辞柠和乔染朝着院子里面一路而去，走到一处偏院，道：“二位在这里等着，按时有酒菜送来，若有需要，找廊下身着鹅黄和葱绿两色衣服的丫鬟吩咐下去就可以，毒王谷会尽力满足所有客人的一切需求。”
常辞柠站在院门口，回眸看去，恰好看到一队人形在小路尽头匆匆而过，为首之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罗裙样式繁复，鬓边金步摇微微摇晃。
常辞柠的眸子稍稍凝了凝，道：“那可是镇国公家的冯小姐？”
进入绮罗小镇的时候，常辞柠的马车就和国公府的马车前后进入，那冯小姐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常辞柠远远地看过一眼那冯小姐的侧脸。
这几日镇子里面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就是这个冯香兰小姐。
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只是她为人称道的名头之一，另一为人称道的名头是新科一甲二名，按照民间的称呼，就是上一次科举的榜眼。
冯香兰以女子之身，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赢得了当今圣上的青眼，以女官的身份进入朝堂，也算得上是本朝的要闻。
圣上青睐她，她父亲又是镇国公，如此之下，才算是给她开了这个先例，朝堂之内的纷纷之语也被强行压了下去。
没想到，冯香兰入了朝堂之后，第一次进入朝廷议事，上奏的就是修改科考规则，应当摒弃性别之别，以能力取仕。
皇帝还没来得及表态，镇国公就勃然大怒，驳回了她的上奏。
常辞柠已然知道，绮罗小镇的知县是镇国公的心腹，那镇国公就是他鱼肉百姓的依靠。只是不知道这位冯香兰小姐，是否认同她父亲的观点。
她总觉得冯香兰既然能如此上奏，并不像是寻常之人。
小厮也不隐瞒，点头道：“是的，冯小姐前几日就来了。”
说完，他又交代了一句：“冯小姐身份不一般，所以可以在院子里四处行走，你们可不要这样，问清楚丫鬟能不能去再走，免得冲撞了贵人。”
到今日为止，这处院落集齐了世家大族和富贵人家，毒王谷这次开山门引来的贵人几乎都在这里了，毒王谷把这么多人凑在一起，怎么看都能猜得出背后肯定有些目的。
按照常辞柠所知，以往毒王谷开山门的时候，这些达官贵人可没给这么好的待遇。
常辞柠颔首，往前走去，绕过照影石，就看到了整个院子的格局，只四间房子，格局不大，院子里却有一条活溪蜿蜒而过，一座小小的竹桥跨立而上，增添了几分活气。
常辞柠站在桥上，看着溪水道：“也不知道家里那几条鱼怎么样了。”
净水崖的院子里也有个小池塘，里面喂了几条红鲤鱼，最初灵渊众魔抢活的时候，还把它们几个捞出来洗了几遍澡，折腾了好几次。
还好它们几个倔强存活，被捞出来又放回池子里面，还是生龙活虎的。
“可以让他们捞出来，送过来给你看。”乔染道，“按照斥候最快的速度，送到这里也只需要一日。”
常辞柠眨了眨眼睛，道：“然后呢？鱼怎么办？”
“你看一眼再送回去啊。”乔染给常辞柠保证道，“你放心，他们跑得快，就两天，鱼死不掉，那几条鱼生命力顽强，之前都没有折腾死，这次也不会的。”
常辞柠：“……”她从乔染的眼睛里看出来，乔染是认真的，她真的在努力劝说常辞柠，让她相信把鱼带过来看一眼没有任何问题。
乔染见她没说话，问道：“那个……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鱼说谢谢你。”常辞柠顿了一下，补充道，“灵渊的斥候也说谢谢你。”
常辞柠知道乔染是对她好，就是这种离谱行为，对鱼不太好，对灵渊的魔也不太好。
第 56 章
溪水之上, 石桥拱立，岸边的垂柳轻拂水面，垂柳叶片打着旋儿飘落而下, 在水流较慢的地方, 水面上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乔染在石桥上坐得笔直, 垂眸看着脚尖下面的水波，余光不经意之间扫过身侧，靠在她的肩膀上的人的睡颜，连呼吸声都稍稍收敛，生怕吵到身边的人的安睡。
她们本来只是并肩坐在这里赏景，不过是一会儿功夫，常辞柠居然就睡着了, 无意识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树荫之下, 阳光不是很热, 但到底是到了夏日, 常辞柠的脸颊上有些微微的汗珠，肌肤上也有些淡淡的微红，柳枝影子轻轻晃动，在纤长的睫羽上飘忽跳跃。
乔染忍不住伸手轻轻揽住了常辞柠的腰身，垂在水面上的脚轻轻晃动了一下，嘴角扬起来淡淡的弧度。
垂眸看着水波里面的倒映的时候, 乔染微微晃着的脚尖微微顿住，轻轻抿了抿唇，恢复成之前淡然的样子。
她才没有……因为常辞柠主动靠过来……所以就开心得忘乎所以了……
不过前几日, 夜里常辞柠总是离她远远的, 她确实有些郁闷。
夏日衣衫轻薄，乔染的手揽在常辞柠的腰身上, 没一会儿就觉得手心缓缓浮现出来燥热的湿润之感，常辞柠似乎睡得不安稳，不知轻轻呓语了什么，稍稍动了动。
乔染轻轻蹙眉，呼吸声忍不住又放轻了一些。该不会又因为贴着太热，所以又要把她推开吧。
思忖片刻，乔染压在石桥面上的手微微扬起，柳梢微动，风缓缓吹起，风掀起常辞柠的衣摆，吹过鬓边的发丝，也把那抹不安的燥热全都带走。
一片柳叶顺着风飘落过来，落在常辞柠膝上的书页上。在这阵风的作用之下，书页哗哗作响，一页一页朝着后面翻过去。
常辞柠睡着了，手里的力道也无意识之间缓缓松开，话本子顺着膝盖滑下去。
乔染下意识伸手去接，肩头上的重量骤然一松，抬眸就对上一双清清浅浅的眸子，因为刚刚睡了一觉，眸子里似乎还有些朦朦胧胧的不清醒。
常辞柠手掌轻轻压在唇上，轻轻打了个哈欠，稍稍醒神道：“我怎么睡着了？”
“可能是夜里没睡好，太困了。”乔染看着自己空了的肩膀，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
若是知道这么会吵醒常辞柠，她就不会下意识伸手去接住那本话本子，看着它掉进水里去，还能再搂着常辞柠睡一会儿。
“夜里……睡得挺好的啊，罗大夫的安神香很好用，一夜无梦。”常辞柠稍稍回忆了一下，然后转眸看向乔染，“难道是你没有睡好？”
乔染立刻回答道：“不是，我也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乔大魔头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夜里那个看着常辞柠的背影辗转反侧，最后蹭着靠近一些，然后以极其奇怪的姿势入睡的人不是她。
“是吗？最近休息得更好？”常辞柠眨了眨眼睛，拂去乔染肩头不知何时飘过来的柳叶，缓缓道，“看来之前我总是抱着你睡觉，影响你休息了，以后我注意一些。”
“不用……”乔染急急忙忙说出口之后，眼神微微有些飘忽，故作不经意说道，“以前也睡得很好，都一样的。”
常辞柠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看着乔大魔头不自然的神色，决定暂时不逗她了，勉强放过乔大魔头一马。
常辞柠接过乔染手里的话本子，慢慢把它压平，看着天边的天色道：“我睡了多久？那冯小姐该不会已经经过了，我没醒过来吧。”
“还早。”乔染缓缓松了口气，躲过了刚才的话题，道，“她前几日都是日落之时才从这里经过，今日还不到时候。”
“那就好。”常辞柠往前翻开话本子，缓缓翻了十几页，才找到睡前看到的位置，垂眸认真看着，轻声说道，“那你盯着些，冯小姐到了，记得叫我。”
常辞柠的指尖落在书页之上，在快看到这一页结尾的时候，已经轻轻拈起下一页，随着目光到了最下方，就迅速翻过去，然后目光追过去。
一丝一毫的时间都不能浪费，全神贯注地认真地看着手里的话本子。
乔染看着脚下的水面，心情有些闷闷。少有的两人独处的时候，常辞柠的注意力却全都在那本话本子上。
常辞柠的目光依旧在书页上，片刻都不曾挪开，然而身体却稍稍往乔染身边倾了倾，顺势靠在了她身上，轻声道：“借我靠一下，坐着挺累的。”
墨蓝色的眸子轻轻眨了眨，里面暗下去的光微不可查地亮了一下，乔染忍住了晃脚的冲动，语气平淡道：“好。”
常辞柠的眸子里缓缓带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然后又往乔染的怀里蹭了蹭，她早就看清楚乔大魔头那点心事了，小狗尾巴现在估计已经扬到天上去了。
手里的话本子翻了两页，常辞柠看着有些陌生的情节，缓缓又翻回去了两页。
明明是她最近最喜欢的话本子，夜里甚至都能梦见话本子里面的人物，这会儿被小狗尾巴摇得居然有些心不在焉看不下去了。
当然，乔染并没有尾巴，只是周身那种压都压不下去的快乐心情，总让人忍不住幻视是一只快乐小狗。
“毒王谷的谷主连续三日见了冯香兰，可见他们的条件还没有谈拢。”常辞柠缓缓说道，“这些凡俗达官贵人手里，能有什么毒王谷想要的东西……”
毒王谷与那知县交往颇深，恐怕和镇国公也有脱不开的关系。以修仙宗门的身份，若是有想要的东西，直接拿来就是，何必这么麻烦。
虽说修真界早就有约在先，不能干涉凡俗的秩序，但毒王谷一直都在灰色边缘游走，如今又是以绮罗花直接介入，想必也早就不遵循这个规则了才是。
乔染思索了一会儿，道：“我也想不到，总不至于是皇权？”
“毒王谷总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常辞柠道，“皇权于俗世来说至高无上，但是在修士眼里，什么都不是。”
俗世王朝，二三百年的国祚已经算是长久，五六百年就要说是纵观古今的太平盛世了，对于修士来说时间太短，没有意义。
乔染顿了片刻，缓缓说道：“或许就和绮罗花有关……”
绮罗小镇每年都种植大片大片的绮罗花，不可计数，极少部分被小玲这样的人拿去私用，绝大部分都被毒王谷收走了。
这么多绮罗花，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罗轻尘也说不出个答案。
所谓的绮罗花合适入药能够嫩白肌肤，以及绮罗花单独使用拥有的迷人心智的药性，都不是很独特的药性，完全有其他的替代品。
而毒王谷却格外重视绮罗花，三月一成，一年四季，来者不拒，这么大的用量，总不能说毒王谷的弟子都拿来炒菜吃了吧。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忙乱的脚步声，一身着竹纹锦衣的公子从小路的尽头走来，玉面银冠，眉清目秀，右手握着折扇，轻点左手的手心，颇有些翩翩公子的风度。
只是他背后追着他的仆从一瘸一拐有些狼狈，拉着他的袖子说道：“公子，您就发发善心把我弟弟要回来吧，毒王谷万一拿他试药该怎么办，他身子骨弱，可经不起……”
那公子甩袖拂开，语气平缓之中带着几分冷意：“你们早已卖身给南阳侯府，是生是死都是我说了算，我送给人，要你说三道四？”
末了，他率先抬步上前，道：“若不是考虑到还要个人伺候我，你以为你能留下来？能去毒王谷试药，是你们这些贱种的福分。”
他往前快走两步，正好绕过一株垂柳，抬眸看到石桥上的常辞柠和乔染，眸子一瞬间微微凝住，却还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并不愿意刚才的话被外人听见，他也不想在外面如此丢面子，实在是刚才那奴仆追得太紧，追得他都有些厌烦了，实在压不住怒气冷言以对。
不过，他也不在意被外人听见，南阳侯府的大公子，这样的身份足以镇住人不敢乱说，南阳侯是军侯，与镇国公也不弱太多，如今皇权微弱，权臣当道，还没人敢惹南阳侯府的怒火。
那一瘸一拐的仆从裤子上还带着血迹，明显是刚刚被人打断了腿，看着那公子离开的背影，沉沉叹了一口气，缓缓拖着腿跟上去。
若是回去晚了，茶水不及时，恐怕又是一顿责骂。他们的卖身契在南阳侯府，他们就是南阳侯府的奴隶，生死不由自己，也挣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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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辞柠翻书的手微微一顿，道：“试药倒是未必。”
试药不需要太多的人，之前的少谷主花衍从十二岁开始用人试药，也是过了几十年才被发现，随便消失一些人和修士，根本不引人注目，毒王谷完全不需要这么大张旗鼓。
常辞柠的指尖微微一顿，然后把话本子轻轻合起来，缓声说道：“阿染，我们等的人来了。”
冯香兰离南阳侯府陈公子并不远，只是听得他的冷言冷语，稍稍停住了脚步，也挥手压退身边的人。
她立在树荫之下，轻声道：“不急，我们等一等，免得追得太紧，陈公子发现我们听到了，免不了尴尬。”
身边的丫环点了点头，手中的团扇猛烈扇动起来，一边给冯香兰扇风，一边轻声说道：“那陈公子还真的把身边的仆从都送出去，这么迫不及待给毒王谷表忠心。”
“南阳侯府的老侯爷去岁重病，缠绵病榻一年了，怕是快不行了。”冯香兰道，“这陈公子怕是接了父命而来，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毒王谷的欢心。”
声音顿了一下，冯香兰说道：“只是……这毒王谷手段不一般，想要结交也并不容易。”
她忍不住想起刚才见到的那一幕，毒王谷的谷主看上去不过是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抬手之间倾山倒海，那么硕大的药炉子隔空抬起。
是展示能力，也是对她的威慑。
镇国公府再多兵马，也始终敌不过这种仙人手段。
身处高位，冯香兰倒不是普通平民一无所知，她隐隐知道凡尘俗世之外，还有一些修仙之人，飞天遁海无所不能，一掌就能拍穿三尺厚的城门。
冯香兰忽而有些淡淡的绝望，她瞒着父亲来到绮罗小镇，就是想以这里的知县为突破口，撬开冰山一角，若知县背后是如此仙人，她不过是蜉蝣撼树而已。
不过也只是瞬间，冯香兰的眸子之中的坚定之色又慢慢变浓，无论是怎样的困难，总要试一试，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以？
当初她伪造身份参加科举，身边知道的人都劝她，说这是没有希望的，可最后她赢了。
后来她入朝为官，人人都说她女子之身，怎能列于庙堂之上，她面前横着一座山，可最后她还是赢了。
女子科举，她没赢，却还没有完全输，她必须撬动朝堂之上亘古不变的局势，然后才能趁机引入新鲜血液。她选择第一个开刀的，就是树大根深的镇国公府。
听着南阳侯府陈公子和仆从的脚步声都远了，冯香兰继续向前走去，也是绕过那株柳树，抬眸看到了石桥上的人。
那人手里拿着一本书，霜发半挽，淡青色的衣衫倒映在水中，垂落的发丝轻轻摇晃，一瞬之间恍如仙人，她抬眸看过来道：“冯小姐，等了许久了。”
冯香兰止住了步子，然后目光缓缓凝固，她看到常辞柠手里的那本书，倏忽一下子消失了。
她没有见常辞柠有收书的动作，那书就是凭空消失的。是戏法？亦或是和那毒王谷谷主一样的仙人手段？
常辞柠给了身边的乔染一个满意的眼神，时机把握得刚刚好，配合得也刚刚好。
常辞柠还没有重修修为，所以还不能使用纳戒，她的东西都在乔染的纳戒里放着，刚才也是乔染在常辞柠松手的瞬间，话本子还未落下，瞬间收回了纳戒之中。
若是常辞柠的手还紧紧握着书本，那话本子就收不进去。
若是松手之后太久再收，话本子就落下去了。
她们之间的配合刚刚好，一下子就镇住了对面的冯香兰。这也是常辞柠的计划，她可不觉得冯香兰随便就会搭理人，她总得露出来些与众不同。
目的达到了，常辞柠看着冯香兰说道：“冯小姐，不如单独谈谈。”
冯香兰眸子微微沉下去，然后缓步上前，同时道：“我与两位小姐有事商量，你们不必跟上来。”
冯香兰一路走来的时候，眼睛里打量着常辞柠和乔染，心里也在慢慢思量。被请来的都是有名望之人，她有些不认得，却也听说过。
可眼前之人特征明显，容貌气度都远非常人能及，她在心里过了一遍，也没有找到能够对号入座的人。
常辞柠与冯香兰并肩走下石桥，直走到远离冯香兰仆从的林荫之处，才道：“冯小姐好气魄，孤身赴约，心里也不惧。”
“你若只是变戏法，我并不觉得你能在这里对我做什么。”冯香兰的眸光里有些灼热，“若不是，有没有他们在，你都能杀了我，我更是不惧。”
常辞柠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眸子闪过赞许之色。她配得上鼎鼎盛名，不只是镇国公府的千金的大名，而是她冯香兰自己靠自己的能力闯出来的赫赫盛名。
常辞柠忽觉得手指上的力度微微一紧，垂眸轻轻笑了笑，指尖摸了摸乔染的手背，轻轻哄了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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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犬可以是快乐小狗，也可以是吃醋小狗，哪里的飞醋都吃，她不过是赞许冯香兰两句，就开始吃飞醋了，还说自己不是小心眼。
不过乔染的飞醋都是暗暗吃的，而且很容易就被哄好，感受到手背上摩挲而过的轻柔力度，乔染抿紧了唇线松了松。
她就是喜欢这种，被常辞柠哄一哄的感觉，爽且上头。
————
住进这处院落已经五日了，之前说好的毒王谷开山门的日子都过去了。
院落里如陈公子和冯香兰被接见过的人不多，身份不如他们的人是没办法和他们享受到一样的待遇的。
一时之间，常辞柠在溪边行走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小院里的人心惶惶，大家在暗中猜测毒王谷的意图，生怕错过这次求药机会。
终于，第五日，所有人都得到了院子里小厮的通知，毒王谷谷主将于下午在议事厅接见各位贵宾。
常辞柠和乔染走在人群之中，霜白色头发有些醒目，偶尔招来目光，但混在人群之中，也并不十分显眼。
她们并没有和冯香兰走在一起，冯香兰自然是实现的焦点，认识人上前去打招呼，不认识的人也上前去混个脸熟。
那南阳侯府的陈公子就没有如此待遇了，众人都知道冯香兰虽然是女子，但实权在握，陈公子的爷爷虽然是南阳侯，但他本人实在是个二世祖，哦不，三世祖。
众人落座之后，便有身着黑白八卦服的毒王谷弟子从两侧进入，手执茶壶给各位斟茶，然后缓缓退去。
茶香袅袅，众人无人动杯。一时静寂之间，众人见到主位之上的茶壶缓缓飘起来，茶杯也悬浮在半空之中，缓缓斟了一杯茶。
凭空之间，主位上就出现了一道女子的身影，她身着红绫罗裙，眉心金箔花钿，雍容国色，指尖轻轻上扬，握住了那漂浮在半空之中的茶杯。
轻轻启唇，话音却似在众人的耳边响起：“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欢迎来到毒王谷，这几日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从她的容貌之中，常辞柠恍然明白了之前罗轻尘提及花衍时说过的“花衍生得好看”，花繁是花衍的亲妹妹，这两人应当有几分相似。
常辞柠轻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回甘之后是淡淡清甜，没有动手脚。
花繁如果真的想要杀人，也不至于在茶水里面动手脚。
花繁并没有以势压人，话语淡淡，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却不自觉展现出来的能力，也带着压迫之感。
冯香兰隐隐知道修仙世界的存在，在座自然也有人知道，看着花繁的目光有些灼热。难怪毒王谷名声在外，竟然真的有仙人镇守。
花繁稍稍斜靠在椅子上，随意之间，目光缓缓扫过场下，缓缓说道：“诸位来到这里的目的，我都知道，我也不多讲废话，只说结果。诸位所求，我都能给，而且全部都给。”
一时之间，场下的人都几乎屏住了呼吸，全都给，意思就是他们求什么药，毒王谷就给什么。之前毒王谷可没有这么大方过。
“只是凡是获得必有付出，不知道谷主想要我们用什么来交换。”说话的人正是陈公子，众人心知，这陈公子不过是和花繁唱双簧。
这几日谷主见过陈公子和冯小姐的消息从来没有封锁过，已然是人尽皆知了。
“用人来换。”花繁抬眸道，“诸位都是有权有势的人，手里怎么都有几个奴隶，我毒王谷缺人手，你们写下所求为何，我给你们一个人数。”
说话间，在场所有人的面前都落下纸笔，和刚才的茶壶一样，完全都是凭空出现。
“奴隶……”有人轻声低语，“毒王谷怎么会缺人手？一声令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进来。”
“谷主说了，我们就写吧，不过是些奴隶，不值什么，打了杀了也没什么关系。”也有人如此说道。
众人都是带着目的而来的，几乎是瞬间，就刷刷落下笔墨，把自己的需求写在了纸上。
陈公子写的赫然是——续人性命的仙丹灵药。
常辞柠顿了一下之后，缓缓在纸上随便写了些要求糊弄过去。
就在最后一个人停下笔的瞬间，纸张上的墨痕缓缓扭曲，变了字样，陈公子的纸上出现的字迹是“五千奴隶”。
陈公子缓缓吐了口气，这个价钱是他之前和花繁谈好的，很贵但是值得，老侯爷能多活二十年，他们南阳侯府的荣耀就能多延续二十年，足够了。
而周围其他人纸张上的字不尽相同，从三四百到一两千，几乎都是各家能够承受，但也颇为头疼的数字。
常辞柠眸子里缓缓沉下去，毒王谷这一下子要了上万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也就在这一瞬间，常辞柠想明白了毒王谷苦心孤诣的原因，他们若是去抓了上万凡俗人来，无论如何都是会惊动到正道联盟那边。
如今他们是背地里做手脚，并不想引人注目。
而奴隶归于主人所有，朝廷也无权过问。这些权贵做这些事情轻车熟路，绝对会做得很干净，最后完全不会惊扰到修真界。
众人看着纸上的数字，都在缓缓盘算着价值是否相当，就在这时，冯香兰站起来说道：“谷主，这算是一门生意，我们总不能平白无故就把人送了过来，没有任何保障。”
众人不语，他们见了花繁的神仙手段，已经不敢挑衅了，可他们心中也的确都有冯香兰一样的顾虑。
若是毒王谷收了奴隶之后，转脸不认人怎么办？这些奴隶的价钱对他们来说也都是不小的数字，鸡飞蛋打，未必承受得起。
花繁忍不住蹙了蹙眉，目光缓缓落在冯香兰的身上。
此番之前，明明早就和冯陈二位商量好了，他们率先同意，接下来众人见他们都没有异议，必定附和，这件事就这么结了，免得一个个解释商议那么麻烦。
陈公子甚至早早先把随身的奴隶都送来了，这冯小姐却临时变了卦？
迎着花繁的目光，冯香兰站得笔直，抬起下颌回视回去，不卑不亢，举止从容。
花繁眸子里带着的杀意，让她心里的确慌了一瞬间。可也就是一瞬间，她想起来了常辞柠的话——毒王谷若是敢杀他们把事情闹大，不会这么态度柔和对待他们，他们有所顾虑，不敢下手。
毒王谷不敢下死手一下子弄死这么多凡俗权贵，不敢惹来修真界的注意，那她还怕什么，大殿上她都和自己父亲争锋相对了，这里必然也不惧。
冯香兰抬头看着花繁，继续说道：“谷主别误会，我是想达成我们之间的合作，不是来闹事的。我的意思是，不如找个中间人作为担保。”
“担保？”花繁也饶有兴致，道，“你说说看，我若是满意，就给你的数字减五百。”
冯香兰解释道：“就是把奴隶集中在一个人手中，然后谷主也把丹药放于此人手中，等到两边的钱货交情，然后中间人再同时给两边送货，您觉得如何？”
说完，冯香兰还补充了一句：“各位不必麻烦多次奔波，而且一次次往毒王谷送奴隶有走漏风声的危险，不如一次交情。谷主方便，我们也觉得安全。”
“是是是，冯小姐说得对。”众人纷纷点头赞成。
花繁思忖了片刻，冯香兰没必要此时撕毁之前的协议，或许真的只是暂时想到了这个方法来讨她欢心，听起来倒也不错，免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而且确实如冯香兰所说，一次次送过来，只要有一家不谨慎，可能就会走漏风声，这显然不是她想看到的。
冯香兰见花繁面上的神色缓和，忍不住余光看了一眼常辞柠，常辞柠之前教她这么说的时候告诉她，花繁一定会答应，果然不出她的预料。
常辞柠抿了口茶水，唇角微微扬了扬，岂止是一定会答应，还会让冯香兰来做这个中间人。
也就是此时，花繁的声音传了过来：“冯小姐，既然是你提出来的，不如你来做这个中间人，我信得过镇国公府和冯小姐的信誉。作为报酬，冯小姐纸上的数值减掉一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冯香兰本来目的就是为了插绮罗小镇，没什么明确目的，所以只是随意写了一笔——无药可解的毒药，价值也只有一千奴隶。
如今已经是归零了。
冯香兰眨了眨眼睛，那个……陈公子只是写续命的灵丹妙药，没有说毒不死吧？
镇国公和南阳侯就是朝堂两大毒瘤。
毒死南阳侯，陈公子那药好像救不了吧……
陈公子的面色缓缓有些沉了下去，他与冯香兰是被谷主接见的，现在冯香兰平白减了一千，他什么都没有，回去一定是要被父亲斥责的。
但是他又不敢说什么，这颗仙丹太重要，他若是弄丢了，就不只是一顿斥责了。
只是有些纳闷，这些人怎么都像是被洗脑了一样，听冯香兰的话呢？
第 57 章
夜色浓浓时, 正值月中，此夜是满月，隔着柳梢的轻影看天边的月亮, 只觉得皎皎月色多了几分诗意朦胧, 祥和平等地洒落而下。
抬起手中的茶盏的时候, 茶水之内的水中月一瞬之间缓缓破碎，涟漪荡漾开来。
夏夜里清风徐徐，淡淡凉爽之意，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常辞柠没有穿鞋袜，就坐在院子里的竹桥上，脚尖轻轻在水面划过，时不时溅起一串水花。
她低着头, 认认真真看着水面之上倒映, 清清浅浅的眸子里压不住有几分孩童般的欢喜, 夏日里清澈的溪流, 这绝对是玩水的极大享受。
常辞柠很喜欢看着茵茵和珑玉她们玩闹，看着看着，唇角就忍不住扬起淡淡的弧度，她明明也是极为喜欢这种简单的童稚的喜悦的。
可幼时她就展现出来天分，勤勉地跟着沉烟云修炼，后来在宗门之内一鸣惊人之后, 更是成为了整个宗门的希望，肩负着流光剑的未来，所以她不能贪玩。
慢慢的, 也就习惯了做一个旁观者, 看着茵茵她们孩童般胡闹，也总是忍不住想要尽力保住她们的那些珍贵的纯真, 也极尽宠爱。
乔染看着月色落在常辞柠纤长的睫羽上，看着她欢喜的侧颜，又看了看水面，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把净水崖的那几条红鲤鱼抓过来。
又有水，又有心心念念的家里的鱼，常辞柠一定更加欢喜……
哗啦一声，有水花溅起，甚至水珠都落在了乔染的衣服上。
常辞柠侧着头，霜色的发丝顺着肩头垂落下来，在月色之中，一时之间竟分不清那皎洁的月色，还有月色之下皎洁清冷的人。
她踢了一脚水面，把水珠撩到乔染那边，道：“在发什么呆？在石桥上的时候因为我看话本子不看你，所以不开心，现在在看你，你反而在出神。”
乔染顿了一下，最后决定实事求是：“在想净水崖的鱼，都没有游过毒王谷的溪水，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面，有点惨。”
常辞柠是万万没想到，乔大魔头还在惦记那几条鱼。
“它们不觉得自己惨，它们可开心了，做池子里的鱼不需要见世面。你省省心吧，让它们好好活着不好吗？”
墨蓝色的眸子稍稍定了定，乔染轻声嘟囔道：“不是你整日惦记它们吗？”
“乔大魔头，你有些离谱了，你怎么连鱼的飞醋都吃？”常辞柠脚尖划过水面，水珠溅了起来，笑着说道，“不过是几条鱼，我惦记一下，你就要吃醋。”
“没吃醋。”乔染抿了抿唇，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辜。
平日里她的确是吃醋，但是这次真的不是。
因为常辞柠惦记那几条鱼，所以她想方设法把那几条鱼弄过来和常辞柠见个面，明明是在促成见面，怎么算是吃醋？
再说了，吃几条鱼的醋，她乔染难道就是这么心眼小的人？
“它们是真的死不掉的，一来一回也就两日，耽搁不了很多时间。我可不是想要搞死它们……”顿了一下，乔染道，“若是想要它们的命，送给芦姨就好了，不必这么麻烦。”
而且珑玉已经惦记了很久了，尽管常辞柠多次说这种鱼是观赏鱼不好吃，但是珑玉还是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心态。
珑玉的理念：好不好吃什么的，没吃过怎么知道？吃了不好吃，以后自然就知道了。
可最后还是被常辞柠拦住了，院子池塘里有几条鱼游来游去，生机勃勃，看上去就多几分活力。
在这一瞬间，常辞柠忽而真的有些担心那些鱼了，她们离开的时候，珑玉的视力还没有恢复，就留在了净水崖……
见常辞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乔染凑过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惦记那几条鱼。”常辞柠有些怅然，“该不会真的被珑玉吃了吧？”
乔染：“……”失策了，她刚才还觉得自己不会和鱼吃醋，现在突然就觉得真的醋了。
平日里身边总有罗轻尘、茵茵她们几个转来转去，两个人总算有些独处的时间，常辞柠的注意力又在话本子上，现在注意力又去鱼身上了。
当真是人不如鱼，人生悲惨。
常辞柠托腮思考了瞬间，释然道：“罢了，吃了就吃了，几条鱼而已，又不是吃不起，最多不过再去买几条就好了。”
常辞柠释然，一方面是真的觉得几条鱼无所谓，另一方面其实心里对珑玉还是有自信的。
这几个孩子就在她面前格外熊，格外能惹事，格外能打架，但是不在她面前的时候，论起来修为和能力，都能担起一方众任。
比如珑玉，明明是个尽职尽责的好暗卫，在她面前就是个耍无赖要糖吃的三岁小孩。
其实原因很清楚，没有人想要整日忧思苦虑，只是被迫承担责任。可在自己信任，并且会保护自己的人面前，总能够无缝切换，成为小孩子的模样。
于茵茵、珑玉她们几个来说，常辞柠就是能允许她们胡作非为，让她们打打闹闹的家长。
想起那几个小孩子打架互相抱着满地打滚的模样，常辞柠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她喜欢成为她们的庇护，也是真心喜欢她们。
乔染又凑近了些：“又在想什么？”
“想珑玉。”常辞柠并不隐瞒，“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想吃鱼就吃吧，只要她眼睛好了，能自己去捞就行。”
乔染的眸色缓缓沉了沉，她是真的生气了，又是鱼又是珑玉的，说不定还有一只小狐狸……
此刻正在绮罗小镇的茵茵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惊得罗轻尘回眸看过来：“怎么？大夏天，还有一身毛毛，还能着了风寒？你是掉毛秃了，皮草不好用了吗？”
“我才没掉毛！我才不秃！”茵茵一脸严肃地把尾巴露出来给罗轻尘看，“你看，是不是蓬蓬松松的，毛绒绒的，一根毛毛都没掉。”
罗轻尘用手在面前扇动几下，赶走面前飞舞的小绒毛，皱眉道：“真的掉毛。你自己就是狐狸，不知道狐狸夏天掉毛吗？”
罗轻尘眯了眯眼睛，压低了声音说道：“有种说法是说，当一个人没有什么的时候，她就会一直强调自己有……”
茵茵跳脚：“到底要我说几次，我有毛。”
罗轻尘：“啧啧，这句话可能说对了。”
百口莫辩，罗轻尘就是故意逗她玩。茵茵抱着尾巴气愤地蜷缩成一团，决定要一个时辰，哦不，一炷香的时间不搭理罗轻尘。
她捋了捋自己的毛毛，揉了揉鼻子，差点儿又一个喷嚏打出来，是因为掉落的绒毛毛粘在手上，扫过鼻尖，鼻子痒痒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刚才那个喷嚏不是因为毛毛，就是因为……背后吹过一阵冷气，像是被谁惦记了一样……是动物敏锐的趋利避害的本能……
上次有这个反应的时候，还是因为被威胁要煮狐狸汤。
茵茵忍了忍，又忍了忍，半炷香之后，还是忍不住往罗轻尘的身边蹭了蹭道：“你还不睡觉吗？”
“你不是不理我了吗？”罗轻尘啧啧道，“你这么话痨，之前你和常前辈在净水崖九年，到底是怎么憋住的？”
“憋不住啊。”茵茵抱着尾巴道，“常姐姐听着，我讲，我自己叭叭能讲三天三夜。”
罗轻尘：“……”也就是常辞柠这种好脾气的惯出来的，要是她这么九年，早就忍不住把茵茵一脚踹出去了，不，这才刚刚几天她已经忍不住了。
常辞柠和乔染跟着毒王谷的人离开之后，罗轻尘又带着茵茵悄悄回来了，就住在小珊家的客店，吃住全包，她们也就免了下去闲逛被毒王谷弟子认出来的麻烦。
罗轻尘平日里研究药材药物，一次闭关几个月几年也是有的，所以不能出门也不觉得无聊。
只是这次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不是无聊，是完全受不了，这只小狐狸叭叭太能讲话了，没有珑玉、岁寒她们分担火力值，如今话篓子只对着她一个人。
罗轻尘忽而觉得，她从来没有如此思念过黑暗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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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森资源缺乏，能够容纳的人数有限，一直控制在三千左右，地广人稀，虽然杀戮频繁，但胜在僻静。罗轻尘现在只想静静。
常辞柠和乔染可不知道，她们让罗轻尘护着茵茵这个简单的任务，在罗轻尘这里简直是地狱级的难度和折磨。
乔染听到刚才常辞柠说珑玉的名字之后，一下子就陷入了沉默之中，乔大魔头心里不高兴的时候，总是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
常辞柠倾身过来，柔软的唇在乔染的唇上缓缓落下轻轻的吻，纤长的睫羽灵动地眨了眨，轻声道：“好了，哄哄你，故意逗你玩的。”
只是轻轻一吻之后，常辞柠又坐直了身子，似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脚尖轻轻从水面一下下划过玩水。
乔染周身凝聚的沉闷之气一下子四散，压了两下，最终还是把唇角的笑意压了下去。
虽然依旧神情淡淡，但乔染垂下去的双腿轻轻晃了几下，扶着桥面的指尖缓缓加深了几道，眸子里亮晶晶的。
常辞柠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快乐小狗又开始摇尾巴了。乔大魔头很容易吃醋生气，但实在是很好哄，随便摸摸毛，就会摇尾巴。
常辞柠故意伸直了脚尖，哗啦一下带出来一串水花，笑着说道：“还说没有吃醋，明明就是吃醋了，罚你被溪水淋。”
乔染也脱掉了鞋袜，用脚拨弄下面的溪水，把水花撩起来道：“明明是你惦记别的，现在还要来惩罚我。”
“就是要。”常辞柠一边挡住迎面的水花，一边继续发动进攻，水花四溅，“乔大魔头，你好幼稚，居然还要打水仗。”
乔染撩动水花反击回去：“你也在打水仗，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一时之间，仿佛真的下起了小雨，常辞柠忽然止住动作，轻声倒吸了一口冷气，单手压在自己的脸颊上。
乔染的动作一瞬间凝固住，连忙握住常辞柠的手腕轻声道：“怎么了？是不是被水花砸疼了？给我看看……”
乔染一时间有些后悔，常辞柠胡闹就胡闹了，她也是被常辞柠勾得上头了，且不提被水花砸疼，若是真的弄湿了常辞柠的衣衫，到时候着了风寒也不好。
扑通一声，常辞柠迎面压了上来，乔染整个人瞬间被压在了竹桥之上。
那双轻轻浅浅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乔大魔头，现在你已经被我控制住了，我宣布，这次打水仗是我赢了。”
她唇角带着笑意，从下而上看上去，她背后就是片片璀璨星海，柔柔皎洁月光。于万千星子之中，她带着笑意的眸子却是最让乔染移不开眼睛的。
常辞柠没有修为，就这点力道，她轻轻一挣就能挣开，只是她完全忘记了挣扎，默认了常辞柠单方面宣布的胜利。
近距离之下，常辞柠盯着那双墨蓝色的眸子看了良久，手上力道一松，整个人都压在了乔染的身上，轻轻蹭了蹭道：“累了。”
“那就躺一会儿。”乔染的手抚过常辞柠柔软的发丝，缓声说道，“我给你当垫子，就这么躺着挺好的。”
“我哪有躺着，我这是在趴着……”常辞柠嘀咕了一声，轻轻在乔染的怀里蹭，“好香的味道，说来也奇怪，我怎么总觉得你身上香香的。”
安神香和乔染身上的香味混在一起的味道，已经渐渐成为了陪伴着常辞柠入睡最熟悉的味道，总觉得让人下意识放松下来，彻底安心。
乔染轻轻压住她的后脑勺，轻声道：“别乱蹭。”
“怎么？心动了？这点诱惑就不行了？”
“我是怕你摔下去。”乔染缓缓说道，语气平缓。
“你别忘了，我现在能听到你的心跳声。”常辞柠把耳朵又往下压了压，认认真真数数，“咚咚咚……好快啊。”
若是换在普通人的身上，此刻怕早已经是心动过速了，乔大魔头身体比寻常人强一些，就连心跳速度的阈值似乎都提升了。
常辞柠单手撑住桥面，半抬起身子，眉眼柔和之中带着点点笑意，凑上去轻轻吻了吻乔染的唇，道：“我知道，心跳快也是因为怕我摔了是吗？”
乔染轻轻按住常辞柠的后脑，这个吻忍不住缓缓加深，同时她的手衬在常辞柠的脑后，带着两个人的身子在桥上滚了半圈，那人躺在竹桥之上，霜发垂乱，清浅眸间如坠星河。
月亮升入高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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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辞柠站起身来，拢了拢衣衫，已经干了的脚直接踩在了竹桥上，单手拎起来鞋袜道：“今晚可不准胡来，要做正事的，走了，进屋换衣服。”
乔染拉住她的衣袖，缓缓长呼吸一口气平缓了呼吸之后说道：“把鞋袜穿上。”
已到了这种地步，最后却只是亲亲抱抱，乔染是真的有些忍不住，她现在很想直接冲过去，一刀砍死花繁，然后抱着人直接回净水崖，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常辞柠似乎是读懂了她的心思，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好了好了，不委屈。也没办法啊，若是我们打草惊蛇，花繁直接把东西藏起来，杀了她恐怕也找不到。”
“花繁今日敲定了奴隶的事情，今晚说不定就会有动作，就看我们今天能不能跟着她发现些什么了。”说着她打了个哈欠，“还真的是有点困了。”
平日里这个时辰，常辞柠早就睡了，只是今日睡不得。
也是怕困，所以才提出和乔染一起到小院子里的竹桥上吹吹风，没想到最后发展成这样，玩闹了一番，衣服都乱掉了。
常辞柠道：“回屋换衣服，宴席开始了一会儿了，花繁也该有动作了。”
乔染仍是拽住了常辞柠的衣袖，沉声道：“鞋袜。”
“不要。”常辞柠的眼睛亮亮的，指了指不远处道，“那边过去的路是一条鹅卵石铺出来的石子路，踩上去肯定很好玩。”
常辞柠的鞋袜被乔染拎在手里，她两只手提着裙子，试试探探踏上那条石子路，然后一步一步笑着走过去，回头看着乔染道：“你也来试试，很好玩的。”
打了场水仗，耍了场无赖之后，常辞柠今晚似乎是彻底释放了内心的天性，玩得不亦乐乎。
乔染轻轻笑了笑，在石子路的尽头，也脱下了鞋袜，追着她的脚踩过去的痕迹，一步步走过去。
让她胡闹一次，似乎比把鱼搞过来，更让她欢喜。
————
院落里，依旧是灯火点点，今夜是花繁宴请众位达官贵人，常辞柠和乔染随意找了个借口不参加，她们两人身份不显，也无人在意。
其实，常辞柠和乔染是为了更方便地跟着花繁。
三巡酒过，酒香四溢，花繁眸子里压着沉沉的不耐烦，却还是笑着回应了敬酒。
生意还没做成，少不得还得应酬几番。若不是怕惊扰正道联盟，她早就直接亲自下手，何必和这些蝼蚁一般的凡俗人合作。
冯香兰执酒杯上前道：“还请谷主见谅，香兰今日在议事厅真的不是闹事，是想要促成这笔生意，毕竟在座心里若是不安稳，这生意也不安稳。”
抬起酒杯，冯香兰继续说道：“谷主放心，香兰此行就不离开绮罗小镇了，我就在这等着奴隶数齐，亲手交给您。这也是您的意思，我明白。”
花繁一笔勾销冯香兰的所有奴隶数，意思就是让冯香兰不必回去筹备，就在这里等着。
她尽管听了冯香兰找个中间人的话，可也不是完全相信冯香兰，最后还是留了一手。
花繁没想到她如此直言不讳，饮下了这杯酒之后，缓缓说道：“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也喜欢和有自知之明的人打交道。”
她放下酒杯之后，继续道：“冯小姐，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如此积极主动给出来建议，又如此上赶着做中间人，若说冯香兰只是为了那颗无药可解的毒药，花繁是不信的。
冯香兰垂眸，压低了声音：“谷主既然如此说了，香兰也没必要和谷主绕圈子，我想要南阳侯死，无论陈公子如何求您，都不要出手相救。”
迎着花繁的目光，她轻轻勾唇微笑道：“香兰所求，不过如此。我所做的事情，只是想要讨谷主欢心，达到我的目的。我无论如何都抵不过您的仙人手段，您何必忧心。”
“我可不曾担忧你会动手脚。”花繁颔首道，“我答应了。”
花繁既然和这些人合作，一定是早就查清楚了他们错综复杂的关系。南阳侯和镇国公都是权臣，一方倒了，对另一方有利，甚至可以不必扶植傀儡皇帝，自己坐上帝位。
南阳侯府的威信都在南阳侯一人，老侯爷死了，自然不再是强敌。
花繁在心里思虑了一会儿，相信了冯香兰的这个说法。
陈公子应付着身边人的敬酒，余光却落在冯香兰的身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个冯香兰不知道又在背地里耍什么把戏。
他主动把身边的人先送了出去，想要讨花繁欢心，弄得自己现在没人使唤，百般不便，结果最后居然冯香兰和花繁搞好了关系，他想不明白，有些郁闷，仰头喝了杯闷酒。
对面敬酒的人一愣，他什么话都没说，陈公子就喝完了，是不喜欢他，还是因为别的？
但是好歹南阳侯府的身份摆在这里，他只得赔笑道：“陈公子，这……这怎么使得，我陪您三杯……”
夜色浓厚的时候，宴席尚未完全结束，花繁已经站起身来道：“各位，毒王谷还要准备各位想要的药，我就先离开了。”
作为主人，本不该在宴席上提前离开。可她的身份摆在这里，众人也只能笑着相送，不敢有任何不满的表现。
这处院落并不在毒王谷之内，花繁也不在这里停留，径直朝着毒王谷而去。
而在她身后，一道黑影换换追上，如影随形跟在她的身后。
乔染用披风把怀里的人裹得严严实实，挡住了外面的风，还忍不住问了一句：“冷不冷？会不会被风吹到？”
“不会。”常辞柠顿了一下，缓缓道，“就是有点热。”
大夏天的，把她脑袋都蒙进去了，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常辞柠合理怀疑乔染是不是在谋杀。
吃了鱼的醋，憋到了现在，终于把不爽的心情释放出来，要活活把她闷死。
常辞柠扒开一条缝隙，缓缓出了一口气道：“再闷下去，你就要死道侣，成孤家寡人了。”
“你答应了。”
常辞柠没反应过来：“答应什么？”
“做我道侣。”乔染垂眸看着怀里的人，“那我们找个功夫把道侣契约续上，还有，以后这个问题我就不必再问第二次了。”
常辞柠顿了片刻，缓缓道：“不行，怎么能这么便宜就续上了，你总要让我开心，然后我才能答应。”
“你现在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嘛？”
“不开心。”常辞柠眨了眨眼睛，轻笑着说道，“你总是不吃醋，我怎么开心？”
乔染：“……”合着在这儿等着她，让她承认是吃醋了。
第 58 章
乔染抿了抿唇, 犹豫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下，最后抬眸看着前方, 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到了, 毒王谷。”
常辞柠瞬间也就把什么吃醋不吃醋放到一边去了。
她透过披风的间隙朝前看去, 蜿蜒曲折的山路朝着谷内而去，木制的牌坊匾额巍峨在山路之上，木纹底色黑色大字，写着毒王谷三个字。
匾额两边悬挂着红色的灯笼，下面放着两盆篝火，把毒王谷门口这块地方，照得无比明亮。
乔染缓缓说道：“一个好消息, 一个坏消息。”
常辞柠瞪大了眼睛, 有些惊讶说道：“坏消息该不是……你跟丢了吧？”
“嗯。”乔染点了点头, 继续说道, “好消息是我们可以明目张胆直接站在毒王谷门口查探，不会有人怀疑我们。”
不远处的谷口，就在那木纹黑字的匾额之外的地方，密匝匝全都是人，有人拿了铺盖席地而睡，有人直接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坐着, 有人在啃干粮，有人在匾额下好奇地张望……
如此多人聚集在这里，但是守在谷口的弟子只是抱着拂尘, 斜靠在山壁上, 没有任何驱赶的意思，反而笑着和身边的人聊着天。
“都是来求药的普通人……”常辞柠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毒王谷每年开山门治病救人不过七日，挑选病人全靠眼缘，可他们还是千里迢迢而来，只为了那个渺渺无望的希望。”
或许毒王谷的先辈立下这个规矩，就是因为看到了凡俗的疾苦，哪怕顶着修真界不许插手凡俗的压力，每年也要尽己所能救一些人。
七日为限，是毒王谷和修真界规则之间的微妙平衡，修真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毒王谷就在这七日之内尽力医治，争分夺秒。
可后来这个规则逐渐变了味道，毒王谷外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但是能够得到治疗的人越来越少。
毒王谷如今似乎不在意这七日的时光，更不在意门口的人命，他们居高临下看着疾苦，玩着把玩别人人生的一场游戏，嬉笑着相互谈论。
“修真界的规则……”
乔染的话音刚落下，就被常辞柠打断道：“有存在的必要。”
常辞柠缓缓解释道：“无论是妖界四大妖王，修真界三大宗门，亦或是邪修孟无涯，大家都默认遵守了这个规则。否则，修士一战就可能伤及数万性命。而且若是没有界限和规则，魔头随意杀戮作恶，凡俗世界恐怕早就不存在了。”
正因为有这条心照不宣的规则，所以修士都有分寸，彼此之间的争斗不会牵扯到凡俗，而且若真的有修士对凡俗起了觊觎之心，也会被发现的修士群起而攻之。
这种隔绝，其实就已经是对凡俗人的一种保护了。
乔染心下了然，点了点头道：“嗯，也是，总有人包藏祸心。”
“有的魔狠起来连自己都骂。”常辞柠轻轻笑着，看着那双墨蓝色的眸子道，“你忘了你也是个魔头了？”
常辞柠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记得某人之前还信誓旦旦，说做事要符合大魔头的人设呢……”
“现在也很符合。”乔染认真地看着常辞柠，说道，“现在修真界都传，我为了你掀起和正道联盟的争端，杀了温如玉，搅得天下大乱。这也算是大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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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常辞柠语气顿了一下，沉吟片刻，“岂不是我没人敢要了？”
她继续说道：“乔大魔头恶名远扬，我的桃花们都被吓死了，可惜了……”
“不可惜。”乔染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清了清嗓子，眼眸之间微微有些不自然，“烂桃花有什么用？我这朵好桃花，一个能抵得上八百个。”
常辞柠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抬手摸了摸乔染的耳垂，凑近了轻声说道：“乔大魔头，你害羞得耳朵都红了。”
乔染能够感受到她的身体整个贴了过来，比刚才抱着她赶路的时候贴得还要紧，清苦的药香混着常辞柠身上的淡香味道，扑面而来。
常辞柠的手落在她的腰身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夏夜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
常辞柠的唇擦着乔染的耳廓而过，然后轻轻落在乔染的脸颊上，一个一触及分的轻吻。
乔染墨蓝色的眸子里缓缓一沉，她依稀听到了自己渐渐加快的心跳声。
乔染的脑子里有些迷糊，明明这次是她主动说情话，怎么最后还是被她轻轻的接触和动作搞得心神不宁……乔染的脑子的确有些迷糊，但是老毛病了，遇上常辞柠就迷糊。
若是现在也去毒王谷门口求药，也的确是有个名目——恋爱脑这种东西，也不知道毒王谷能不能治。
反正若是罗轻尘在这里，一定会抱臂啧啧两声，然后说：“放弃吧，没希望了。”
常辞柠松了手，转身径直朝着毒王谷的大门走去，走了两步才意识到乔染没有跟上来，回头道：“走吧，我们近距离去瞻仰一下毒王谷的风采。”
“哦。”乔染恍然神思回归，如梦方醒，快走两步追了上来。
“我知道……”常辞柠举起手，一副抢答的样子，说道，“是因为在思考花繁摆脱追踪的事情，绝不是为了别的走神的。”
平日里罗轻尘说乔染死鸭子就剩下嘴硬，这下乔染还没来记得张嘴，想说的话就被常辞柠抢完了，死鸭子连嘴硬的机会都没有了。
乔染沉吟了片刻，然后认真道：“嗯，花繁逃脱我的追踪，实在是不应该……”
没有嘴硬的机会，那就不嘴硬了，干脆利落地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刚才的话题就被带过去了，乔染瞬间觉得自己无比聪明。
“我们追了一路，花繁可完全没有发现，是进了毒王谷之后，你的追踪气息才消失的。”常辞柠看着那木纹黑字的匾额，缓缓说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浓郁的绮罗花香？”
从毒王谷里面飘出来的香味，她们越是靠近就闻得越是清晰，这里的味道甚至比绮罗小镇的味道更加浓郁。
可牌坊匾额之后是大片空荡荡的地界，
“上次温如玉身上的禁制，似乎也是在这里解开的。”乔染的面色微微凝固，垂眸思索了片刻道，“就是这里，那道禁制我是可以隐约感知到位置的，温如玉做了正道联盟的宗主之后，大半时间都不在溯华剑派之内，所以我感知到他在到处乱跑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现在回忆起来，他来了趟西南之后，身上的禁制就消失了……”
不仅是禁制消失了，温如玉身上还有了刺心草这种毒王谷独有的毒药，还捡到了流光剑的碎片，经脉之中融入魔气，修为大涨。
而花繁一路上都没有发现乔染的追踪，进入毒王谷之后，乔染暗中在她身上留下来的印记也一瞬间消失了。
她们原本是想暗中跟着花繁进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可现在，整个山谷无比辽阔，找个人是大海捞针。
而且有了那股能够抹去乔染的魔气的力量之后，她们也不太能直接进去，漫无边际搜索一通了。
乔染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继续道：“嗯，一定是这样的。我就说除了妖界的青冥，正道联盟没有人能够清除掉我的印记，还有两个？这怎么可能？还好，还好，只有一个……”
常辞柠眉间轻轻蹙了蹙，一脸震惊地看着乔染：“你关注的重点是这个？有几个人能超过你，一个还是两个，那么重要吗？”
现在重要的不是弄清楚温如玉和花繁异常的原因？或者说毒王谷的魔窟里，藏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更重要？
乔染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着常辞柠的眸子，缓缓点了点头：“嗯，这很重要。”
常辞柠：“……”在她面前，乔大魔头总是无比顺遂地缴械投降，可是对外的时候，乔大魔头的胜负欲强得令人发指。
这也不是现在才有的毛病了，小时候在溯华剑派的时候就是这样，拼了命也要拿下擂主站在擂台上，拼了命让自己成为最优秀的，明明她有常辞柠的庇护，可以过得轻松一些。
直通向牌坊匾额的那条小路的两旁都是安营扎寨来这里求药的人，但那条小路却留了出来。求人不堵门，这是至少应该有的礼貌。
常辞柠和乔染两个人顺着小路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一路走过来，有人抬眸看一眼，更多的人却是继续睡觉，连头都不抬。
来这里的都会往前走走，先看看毒王谷的山门，在选择地方安营扎寨。这几乎是固定流程，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乔染在匾额面前止步，抬眸望去，只不过她望去的方向不是匾额，而是匾额之后的毒王谷深处。
墨蓝色的眸子稍稍紧了紧，然后轻声道：“有魔气的味道，应当就是毒王谷之内的魔窟的味道，绮罗花的香味也很重。”
“寻个机会进去看看吧。”常辞柠轻轻捏了捏乔染的手心，缓缓道，“找不到花繁，我们总不能空手而归，你说是不是？”
“不行。”乔染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里面太危险，我没把握……”
常辞柠忍不住侧过头看着她，笑着道：“原来还有你没把握的事情。”
乔染的指尖顿了顿，之前妖界在赤峰山跟她宣战的时候，她面前站着的是妖王青冥，她都没有任何担忧，她不怕任何人。
可现在，她的确是没有把握。
虽然毒王谷里那股力量，是可以把她的印记轻松抹去，还能一瞬间除掉温如玉身上的禁制的，是让她去魔窟里闯一闯，她也不怕，她乔染生平就没有畏惧的人。
只是现在她身边带着常辞柠，她瞬间对未知没了把握，她可以以身犯险，但是带着常辞柠就不可以。
常辞柠垂眸轻声道：“别不行不行了，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哪一次你不是说不行，最后又妥协的？”
“这……”乔染的语气停顿住，墨蓝色的眸子看着常辞柠，其中似乎有涟漪轻轻划过，显得有些委屈，“好像也是……”
她每次都想着这次一定要争气，结果最后还是不整齐，被常辞柠忽悠亲亲抱抱之后，脑子就彻底迷糊了，然后就被常辞柠说服了。
“那就省省事了。”常辞柠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这山谷里的夜风还有些凉凉的，你总也不放心把我放在这儿，然后自己进去吧？”
乔染的睫羽下压，她当然不放心把常辞柠放在这儿。
若是她在里面查探的时候被发现了，花繁可是在小院里见过她和常辞柠同行的。
到时候连她都不在常辞柠身边，安全就更加难以保证了。
“好。”乔染点了点头，然后三令五申道，“你与我同行的话，我们这次就绝对不能深入，若是发现情况就第一时间撤出来。”
“好好好，都答应你。”常辞柠稍稍打了个哈欠说道，“就这么答应了多省事，免得又要折腾一番。”
折腾？乔染怔了一下，是指之前让她迷糊点头的时候的亲亲抱抱吗？
乔染瞬间觉得，好像是亏了，既然结局都是答应，还不如经历一番折腾……
“姐姐，姐姐，你要吃烤番薯吗？”身侧忽然传来声音。
常辞柠垂眸看过去，是个看上去四五岁的小女孩，头发上扎了根红头绳，粗布衣服的衣袖和裤腿上，都有延长上去的补丁，衣着破旧但是干净。
衣服上干干净净，手上和脸上也都是干干净净的。粉嫩嫩的小手握着一小块烤番薯，递过来给常辞柠。
常辞柠缓缓蹲下身子，笑着看着她：“是给我的吗？”
小女孩看着常辞柠的眸子一瞬间都忘记了眨动，点了点头道：“嗯……你是神仙姐姐吗？”
常辞柠的声音放缓了些，笑着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长得好看……”小女孩圆溜溜的眼睛眨了两下，眸子里亮晶晶的，“我远远就看见你了，你是漂亮姐姐，是神仙姐姐。”
常辞柠指了指身边的乔染，道：“她不是漂亮姐姐吗？为什么不给她？”
常辞柠一直都觉得乔染是美人，而且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美人，不似柔媚，而是那种威压的惑人冷艳，让人生出距离感，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我……”小女孩愣了一下，往常辞柠的背后躲了躲，轻声道，“我有点害怕……她凶凶的。”
人类本能的趋利避害。
听到这个评价，乔染的脸色缓缓沉了下去。可这下子那小女孩更怕了，紧紧抓住了常辞柠的手臂，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着乔染。
她小心翼翼看着乔染没有别的动作，才放下心来对常辞柠说道：“神仙姐姐，我阿娘让我来给你番薯，请你去我们的火堆边上坐坐。”
常辞柠任凭小女孩牵着她往前走，乔染就跟在她们身后，周身的气压更低了，说她凶凶的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把她的人都抢走了。
地面挖了一个深坑，周围用岩石垒起来，里面的木柴噼里啪啦作响，火焰之上，悬着一口铁锅，咕嘟嘟冒着热气和米香味。
小女孩拉着常辞柠在火堆旁边铺着的稻草上坐下，笑吟吟扑到了身边一个穿着粗布衣服戴着头巾的女人怀里：“阿娘，我就说我可以把神仙姐姐请过来的。”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缓缓接近，影子落在了小女孩的身上，她吓得往娘亲的怀里钻了钻，道：“阿娘，我怕……”
跟在她们身后走过来的乔染：“……”她现在严重怀疑，不只是常辞柠有吸引孩子的特殊体质，她也有种体质——能直接吓唬孩子。
珑玉和茵茵见到她都是战战兢兢，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小白虎白越倒是不怕她，只是见了她就一副想要冲上来咬她一口而已。
常辞柠抬眸和乔染交换了一个眼神，意思清除明确——有时候是不是该找找自己的原因？
粗布衣服女子用勺子搅拌了一下锅里，然后从包裹里拿出来两个碗，盛了两碗白粥出来递给她们：“两位姑娘别介意，双儿胆子小，这毒王谷冷，喝口粥暖暖身子。”
毒王谷的确冷，常辞柠刚才就察觉到了几分冷意。
凡俗人看不懂，但是常辞柠一眼就看出来了原因，毒王谷恐怕是直接用冰寒属性的宝物为阵眼，在整个毒王谷之内布下了一道维持低温的阵法。
罗轻尘有个储物袋，就是融入了冰寒属性的材料炼制的，罗轻尘也说过原因，有很多药材是需要低温保存的，若是温度高了，就会丧失其中的药性。
这种融入了特殊属性的储物袋很稀有，而且因为炼制难度，其中的空间很小，罗轻尘只是一个人用，倒还够用。
毒王谷这种人人懂药材，人人懂毒物的地方，肯定没有那么多冰寒属性的储物袋，如此阵法倒是一劳永逸。
常辞柠接过那碗白粥，缓声道：“谢谢。”
“不用谢，一碗粥一块地方的事情。”她兀自继续说道：“远远看着二位姑娘是今晚才来的，没有休息的位置，我们这边挪一挪让你们休息没什么大不了的，出门在外互相帮助，多大点事……”
她们这里准备齐全，一看就知道是在这里待了好几日了，稻草铺得厚厚的，土坑里燃烧过留下来的炭都积攒了一层了。
她看着常辞柠笑了笑，说道：“姑娘，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管是什么千奇百怪的病，现在活着和亲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生活了，都会好的……”
她说到最后缓缓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劝慰常辞柠，还是在劝慰自己。
双儿看了看乔染的脸色，小心地蹭到了常辞柠的身边，笑吟吟地说道：“神仙姐姐白头发也很好看，不要不开心，阿娘说不开心的日子才是最苦的日子。”
常辞柠微微一顿，这两母女也是把她的白发当做了病，误以为她是来求医的，见她们来得晚，一时心软，收留了她们。
不过某些程度上来说也没什么问题，她的白发是因为根骨尽碎，也的确是病态的表现，正常的人谁会一夜白发？只是能不能恢复，她也已经不在意了。
常辞柠忍不住看向那粗布衣服的女子，不开心的日子才是最苦的日子，明明只是个乡野村妇模样的女子，却笑得那么和善，说出来这么让人心间一怔的话。
常辞柠的余光掠过身边的乔染，那九年的日子是最苦的，现在尽管危机重重，但是她不觉得苦。
常辞柠喝了一口碗里的白粥，脊背上的力轻轻放松靠在了乔染的身上，含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那粗布衣服的女子聊着家长里短的日常。
她是为了自己的病来的，年纪小的时候就草草嫁了人，之后就生下来了双儿。
她与那人过得不和睦，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带着女儿和离。
她靠着给人缝补衣服，攒了两年的钱买了一亩薄田，女儿也渐渐长大懂事……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好起来了，可有一晚上忽然开始呕血，之后就再也止不住。
找了许多大夫都说治不好了，那亩薄田也被她变卖了，她不是怕死，只是双儿还这么小，她若是死了，一个小女孩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常辞柠端着碗的指尖微微一顿，轻声道：“是啊，若是就这么走了，她怎么办呢？”
“能活一日就是一日。”那粗布衣服的女子笑着说道，“毒王谷是我最后一程了，不管成不成，我也就到此为止了。余下的日子不折腾了，让双儿记忆里的阿娘永远停留在笑容上。”
双儿依偎在阿娘的怀里睡着了，她并没有听见这句话，只是因为冷下意识往阿娘的怀里缩了缩。
这个怀抱不是很宽阔，但却是她在这个世界最温暖的的港湾。
常辞柠把手中的空碗放下，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没有惊扰她们母女俩，轻声道：“走吧，阿染……”
乔染顿了一下，随手留了道印记在小女孩身上，抬眸看着常辞柠，睫羽不自然轻轻动了动，解释道：“这是……到时候再让罗轻尘来看看……”
常辞柠忍不住垂眸轻轻笑了笑，罪大恶极的乔大魔头，现在成了怜贫惜弱的活菩萨了。
不过，常辞柠从来也没觉得乔染罪大恶极。她的小朋友经历了黑暗之森九年之后，性子没变，还是之前那个可可爱爱别别扭扭的小朋友。
夜色之中，乔染掩盖了全身的气息，顺着毒王谷的方向潜入，没有了花繁作为追踪目标，乔染决定顺着绮罗香味去找一找。
毒王谷巡逻的弟子都有些无精打采的，这几日来既要开山门救治凡俗人，还要完成日常的工作，累得苦不堪言。
“也不知道谷主怎么想的，最近事务多，还是要按时开山门，简直要累死人了。”
“就是，那些凡俗人也不过就几十年寿命，救活了多活几年，也没什么用，没什么成就感。”
“都是先祖留下来的规矩，让我们这么辛苦。”
“哎——你刚刚有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你困迷糊了吗？哪有？什么都没有，趁着夜深没人注意，打会盹儿吧。”
常辞柠被乔染拥在怀里，周身的气息全都压住，他们不可能有任何发现，可总有些人第六感敏感。
这毒王谷弟子四处看了看，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道：“罢了罢了，我真的是几天几夜不睡觉困惨了，你守一会儿，我眯一会儿。”
常辞柠听得他们的对话，只觉得有些讽刺。
罗轻尘可是常人预料之中的大魔头，平日里给人治病的时候嘴里骂骂咧咧，但从来都是尽心尽力。
前几日被茵茵拖着去给买糖瓜的春娘的女儿诊脉的时候，更是没有任何不耐烦，写完了药方之后还认认真真叮嘱了很久之后才走。
罗轻尘是魔头，但是有一颗医者仁心。
可这些平日里被人供着的正道联盟的毒师和医者，却早已是草菅人命，心里对人命没有任何的敬畏之感。
顺着绮罗花香味，乔染来到了一堵墙面前，墙后应当是一处院落，墙面上隐隐有光芒笼罩，花繁很明显是在这里设置了阵法。
常辞柠轻声道：“没办法了，破开阵法，看一眼，然后我们转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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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染：“……”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如我们走吧。”
“还没有结果，怎么能走？”常辞柠皱紧了眉，“若是弄不清楚，以后可能酿成大祸，而且你会首当其冲。”
无论花繁和魔窟之中的那股力量是什么目的，他们要解决碍眼的拦路石，第一个解决掉的就是目前如日中天的灵渊领袖，也就是乔染。
常辞柠不想留下来这样的祸患。
乔染搂着怀里的人的手紧了紧，然后单手握刀，重重地落在了阵法之上，一瞬间整个阵法被撕裂出来一道巨大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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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天盖地的绮罗香味瞬间逸散开来，常辞柠和乔染顺着裂缝看进去，俱是面色微微一变。
难怪之前总觉得这里的绮罗香味更加浓郁，那院子之内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撑满了院子的池塘，池塘之中满是绮罗花，而池塘里不是水，分明是刺眼的鲜血。
花繁为什么缺人手，只要奴隶，却不分年纪，也不怕那些人弄些老弱来抵数。
因为她要的根本不是劳力，而是直接杀人取血，用血来浸泡绮罗花。
一瞬之间，常辞柠感受到不止一道气息从毒王谷之内冲天而起，只是出手的一瞬间，她已做好了撤退准备，揽着常辞柠顿时消失在了天际。
花繁从屋子里冲出来，然后就看到了那处阵法的破损，垂下的手缓缓捏紧，愤愤道：“还是被发现了……”
她费尽周折从凡俗达官贵人手里买奴隶，又按时开山门，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低调进行，但目前看来，还是被发现了。
她身边缓缓幻化出来一道虚影：“花繁，这人身上有魔气……修真界修魔的人应当不多吧？”
“修魔？”花繁愣了一下，然后躬身道，“大人，修真界之前并无修魔者，只有前两年有一批黑暗之森的罪犯破界而出，如今唤作灵渊。”
“就是我们之前商定，下手的第一个目标，灵渊？”那虚影轻轻笑了笑，道，“听说那常辞柠现在也是灵渊的人，我倒要看看，十年了，她是不是不同了。”
第 59 章
小院门口, 车马辘辘，往来收拾东西的随从急急忙忙，衣着华丽的贵人们站在门口一连串催促。
平日里, 他们绝不会来管出行的车马的事情的, 多半是坐在屋子里, 舒舒服服地被伺候着喝着茶，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再慢悠悠上车直接出发。
可现在实在是来不及，花繁只给了三个月的期限，超过三个月，算作是交易自动作废。
近距离的倒还好，可以慢悠悠地准备, 山遥路远, 也有人赶了几个月的路才到了绮罗小镇, 此番回家必然是来不及的。
那就只能去找距离较近, 然后关系亲厚的亲朋家里先借一借，这一借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若是耽搁了恐怕来不及。
而且，大家也都着急想要毒王谷的药，自然是想着早早促成这桩交易，就连一刻钟的时间都等不及了。
石桥上, 柳树荫里，冯香兰缓缓走上前，看着柳叶打着旋儿落入溪水之中, 缓缓说道：“二位如今倒是整个院子里少有的从容。”
这些人都是吃穿享用习惯了的, 被请来的时候多半带了一大群仆从，带着各种日用器具, 所以现在一时着急收拾起来，倒是丢了以往的悠闲，显得无比狼狈。
而常辞柠和乔染随身而来只有一个小包裹，和外面的狼狈比起来就显得格外悠然从容。
冯香兰的目光从乔染手里的那个小包裹上飘过去，眸子深处忍不住有些羡慕……这么小的包裹，怕是只两三件衣服装装样子……
到底是仙人手段，这小包裹肯定只是来迷惑外人视线的，她可是见过那话本子凭空消失的时候的场景。
“冯小姐也很从容，只有你的数字是零，现在也不着急走。”常辞柠抬眸轻轻含笑道，“冯小姐莫不是……刻意等着我们的？”
她与冯香兰的合作按照之前的商议算是到此为止了，她们帮助冯香兰取得花繁的信任，而冯香兰要提出举办宴会，拖住花繁。
至于为何拖住花繁，常辞柠却并没有给冯香兰解释，于她们彼此的身份地位而言，常辞柠也无需解释。
现在一切完美，冯香兰拿到了中间人的身份，常辞柠和乔染有机会跟着花繁去了一趟毒王谷，虽然中间起了波澜，最后还是发现了花繁的秘密。
冯香兰缓缓说道：“今晨天色未亮，小院之内的所有毒王谷弟子和仆从全都匆匆离去。那时我去找过你们，你们并不在。”
毒王谷走得甚至比这些随性繁冗的凡俗贵人们还要匆忙，就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情况，受到了致命威胁一般匆忙撤离。
冯香兰瞬间就想到了常辞柠和乔染，她们不在，是因为她们去了毒王谷内部，并且制造出来什么动静，整个毒王谷都不得不严阵以待的程度。
冯香兰沉吟了片刻之后继续说道：“之前有所隐瞒，是我不够信任二位，我希望二位能够助我一臂之力。我们的目标相同，为何不合作？”
常辞柠睫羽缓缓压了压，轻声道：“那冯小姐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常辞柠心里对冯香兰这个人有大抵的判断，但终究还是不会完全相信，这种出生在权力中心的人，心思是最多的，也是最会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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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行不是为了镇国公府和南阳侯府的矛盾，而是为了辅佐皇权，除掉南阳侯和镇国公，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冯香兰的声音顿了一下，继续道，“社稷羸弱，权臣当道，这些人平白就能拿出上千奴隶的性命出来交换。他们毫无顾忌地圈地买地，肆意打杀，我不想看到这样的情景，所以哪怕对面站着的是我父亲，我也要做这件事。”
她语气沉沉，却带着满腔的热忱，那双眸子熠熠发光，如同暗夜之中，茫茫黑幕之中忽然出现的一颗璀璨的星子，挣扎着，不被暗夜吞没，并企图照亮远方。
她所言不虚，常辞柠和乔染早就亲眼所见。
就在绮罗小镇之中，种着绮罗花的田地，大半都是知县的。弄走了穷人家的地不说，又让师爷和手下的人几次三番去市场收钱，简直从不知足。
他为何能如此作威作福？就是因为他背后站着的是镇国公，他拿的钱，恐怕有七八成都上供给了镇国公。
乔染墨蓝色的眸子轻轻抬了抬，带着打量的目光落在冯香兰的身上：“若真是真的，这就是你最大的秘密，如此宣之于口，你觉得我们应不应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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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别的选择，来了之后我才发觉毒王谷不是我能撼动的，我父亲背后有这样的人，我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冯香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道，“人力到底是有所不能及，我除了孤注一掷把希望放在二位身上，还有别的选择吗？”
顿了一下，冯香兰抬眸直视着常辞柠缓缓说道：“常前辈也是这个意思不是吗？否则你们何必……去而复返？”
昨夜里，常辞柠和乔染去了毒王谷，引起了一些动静，但最后毒王谷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常辞柠和乔染如果达成目的了，就应该离开才对。
冯香兰并不是真的脑子一热就来找乔染和常辞柠合作。
之前为了打消她殿上提议中间人的顾虑，常辞柠告诉过她，花繁能够把这么多权贵集中起来，然后还做这种交易，就证明了花繁受到了限制，不敢对这些人动手。
冯香兰自然而然就想到，常辞柠和乔染这二人是不是也受到了限制，所以才伪装身份来到绮罗小镇。
只要有限制，冯香兰就自信，她的身份在这个过程之中是有效的。
“果真是聪明人。”常辞柠缓缓说道，指尖轻轻压了压眉心说道，“和你们这些聪明人打交道……不习惯，还累……”
她确实不习惯，日常都是和茵茵、珑玉这些没脑子的小孩儿一起玩儿，乔染虽然心思沉，但是在她面前就是个恋爱脑，她已经许久没有和人这么绕来绕去了。
不过冯香兰已经说到了如此地步，其实已经说明了她是可靠的，如今为了双方的合作，冯香兰也已经几乎把目的明明白白摊出来了。
唯一没交代的可能就是兵权……镇国公手握重兵，南阳侯是军侯，冯香兰若是想要弄倒这两颗钉子，手里没有兵权是不可能的，冯香兰这么聪明的人绝不可能犯这么迂腐的错误。
但是这个常辞柠也不关心，不牵扯到她们之间的合作，而且她相信冯香兰有自己的谋算。
常辞柠思忖了片刻，轻声说道：“你说你是为了辅佐皇权？”
“是。”冯香兰点了点头，“陛下手中无权，所以权臣当道。我只要拿到父亲和绮罗小镇知县利益输送的证据，就有办法逼得飞龙将军起兵勤王。”
原来兵权是在这里，常辞柠微微颔首，毒死南阳侯，南阳侯府不用管，自己就会乱掉，然后就只剩下镇国公，飞龙将军起兵勤王，若再获得文官支持，基本上就是稳了的局面。
冯香兰安排得很好，唯一的变数就是绮罗小镇背后的毒王谷是个修仙门派，飞龙将军就算是有七万大军，也不够毒王谷杀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常辞柠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措辞，然后继续说道，“这个皇帝当得这么窝囊，也是有原因的。”
“啊？”冯香兰愣了一下。
“他在皇位上这么多年，虽然我不关注也不清楚到底是多少年，但是至少比你进入朝堂的时间长吧？”
“陛下在位已经十三年了……”冯香兰的语气有些吞吞吐吐，“我不过是新科入仕。”
“那他这十三年干什么去了？”常辞柠啧啧道，“酒囊饭袋了十三年，到头来指望一个新科榜眼给他夺回来江山，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若是普通的新科榜眼，估计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冯香兰起家的根本还是她背后站着镇国公这个老父亲，到头来要搞倒镇国公，连镇国公听见了，都要夸一声，这是个大孝女。
冯香兰还记着镇国公是她父亲，所以只想着毒死南阳侯，没想着直接毒死自己父亲。不得不说还是有点孝顺，只是也只有一点，不太多。
常辞柠见冯香兰的眸色缓缓变了，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他本就是被扶植上来的傀儡，给了他权力，也没用。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其实你可以自己来？”
“啊？”冯香兰的眼睛彻底瞪大了。
什么意思？谋朝篡位？这……这的确是她自己没有思考过的方向。
常辞柠看着冯香兰的表情，忍不住心里感叹，到底是一腔热血的小姑娘，虽然老谋深算，还是单纯了些。
勤王？勤什么王？都有办法搬倒镇国公和南阳侯了，天命在我，直接登基多方便。
常辞柠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兰兰啊，你要搬倒两个武官，无论如何都是要打一仗的，打完之后那傀儡皇帝没用，到处揭竿而起，到时候还得打，受苦的是谁？是百姓。”
说完，常辞柠语重心长继续说道：“再说了，你不是想要女子可以参加科举，想要达成平等吗？那傀儡皇帝能同意？你自己直接颁圣旨不是更方便？到时候就是你说了算了。”
冯香兰的目光从一开始的热忱，转而为之后的淡淡迷茫，现在有些懵，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好像……有道理……”
乔染抿了抿唇，垂眸压住了想要上扬的唇角，这一幕简直是太熟悉了，妖界妖修直呼我们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去挖煤的。
但其实常辞柠的逻辑没有什么问题，那傀儡皇帝着实废物，她九年都从黑暗之森杀回来了，那皇帝十三年了还在做傀儡。
这算是什么？做傀儡上瘾？
要么无能要么蠢，无论是哪个，天下落在他手里，到时候百姓都不会有好下场。
冯香兰的院子直通侧门，出门就到了外面的小路上，倒是整个小院最方便的住所，也合情合理，毕竟当时是冯香兰第一个先挑的，就连陈公子都在她后面。
方便了常辞柠和乔染，她们出了门就坐上了冯香兰的马车，热热闹闹之中，也不会有人发现她们两个失踪了。
冯香兰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说道：“你们坐我的车方便一些，那些毒王谷的弟子都走了，绮罗小镇的人不敢查我的马车。”
冯香兰非常谨慎，甚至连她的贴身侍女都被打发走了，并不知道冯香兰的这辆马车里面多了两个人。
虽然要做“大孝女”，如今明面上还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知县是不敢对她这个大小姐有任何不恭敬的。
“毒王谷的弟子也不会查的……”常辞柠转头看向身边的乔染道，“他们不追不查，多半是你已经暴露了。”
寻常宗门里若是遇见偷入宗门的刺客，一定会反应剧烈，大肆追捕，可毒王谷太安静了，只有一种解释——他们知道自己抓不到这个刺客，干脆摆烂不抓了。
“知道就知道吧，迟早是要对上的。”乔染眸色平静，“至少如今我们知道了一些线索，也算是占据了先机。”
冯香兰托腮看着手里的地图，唇上却在喃喃自语：“冀南……冀北……禁军……”
“行军布防图？”常辞柠看了一眼，忍不住缓缓道，“你还真挺有本事的。”
表面上人畜无害大小姐，背地里连飞龙将军的行军布防图都搞到手了，这可是军事绝密，她就这么明目张胆放在身上。
还能有办法逼飞龙将军勤王……常辞柠微微思忖，别不是这飞龙将军的军中副将，是这冯香兰的情人吧？否则她不可能这么手眼通天啊。
“常前辈要看吗？”冯香兰递过去道，“我是看着玩玩的，我也看不明白这个东西，行军打仗什么的，我不在行。”
常辞柠：“……”不在行，还搞一张放在身上，军中绝密难道是什么大白菜，如此不值钱？
常辞柠没有接过来，淡淡道：“不看，我也不懂。”
她懂修炼，懂阵法，懂剑道，戟法和刀法什么的，她也都能指导几下，但是这玩意儿，懂来做什么？
说完，常辞柠还指了指乔染，补充了一句：“不用给她，她也不懂。”
乔染虽然在灵渊也带了三千人，可那和几万大军完全不一样，修士打架和排兵布阵的关系也不是很大，这完全是两个领域的事情。
乔染顿了顿，缓缓说道：“我就那么像是乱指挥的人吗？”
“免得你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会。”常辞柠眨巴眨巴眼睛，轻轻按住她膝盖上的手，认真道，“你难道不觉得我非常善解人意吗？”
常辞柠的眸子清清浅浅里面含着笑意，缓缓攥紧乔染的手指的时候，指尖就在乔染的膝盖上划过去，她霜色的发丝垂落在乔染的手腕上，柔软之中带着淡淡的香味。
墨蓝色的眸子沉了沉，乔染的余光看到马车里的冯香兰，止住了自己吻上去的冲动，缓缓道：“嗯，善解人意。”
“那……”常辞柠笑着靠近了稍许。
乔染一瞬间呼吸一紧，放在膝盖上的手也微微僵硬了，缓缓吐了口气，道：“别胡闹。”
“闹什么？”常辞柠眨了眨眼睛，然后摊手在她面前，“我的意思是，我的话本子呢？行军图又看不懂，这一路上难免无聊，怎么就这么不善解人意呢？”
乔染：“……”勾引人的是她，倒打一耙的也是她。偏偏就是爱惨了她这种模样，只能规规矩矩从纳戒里把她的话本拿出来递过来。
冯香兰认认真真把行军布防图折起来，然后稳妥地放进怀里。虽然她看不懂，却也不会把这东西当做是大白菜，放在贴身的地方就是因为这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人在图在。
叠好了之后，冯香兰的余光看到了常辞柠手中的书，瞪大了眼睛说道：“常前辈，你也看这个人写的书啊。”
常辞柠翻着书页的手微微一顿，眼睛也顿时亮了起来：“你知道湖中歌？”
“当然知道，她的书我都收藏起来了……”说着，冯香兰俯下身子，从座椅下面掏出来一个箱子，“平日里我装得可辛苦了，只有几个贴身侍女知道我偷偷藏了书。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新科榜眼总不能是个看话本子的……所以我平日里只看正经的学问书，这些就只能藏着。”
她把箱子打开给常辞柠看，语气里难掩兴奋：“这里全都有，我收集了全套。平日里都没人和我一起谈论话本子，这下算是找到伙伴了。”
“那本风流郡主的下册也有吗？”常辞柠伸着脑袋去看，“上次我看完了上册，发现只买了上册，下册居然卖完了，到现在都没有看到结局。”
“有，我给你找。”冯香兰一本一本把书拿出来，虽然是在找书，但是动作谨慎，丝毫不乱，生怕把那本书弄出了褶皱。
有人买书是为了看，说的是常辞柠这种，看完的话本子随手可以丢一边。
但是有人买书是为了收藏，说的就是冯香兰，恨不得把书供起来。
对于这种人来说，能够把珍藏的话本子拿出来给别人看，已经是做到的最信任的礼遇了。
这种规格，或许比冯香兰坦白想搬倒自己亲爹更高一些……
冯香兰一边找书一边说道：“早知道常前辈是同好，我之前何必算计来算计去遮遮掩掩的。常前辈还说和聪明人打交道累，我也觉得累，我也不喜欢，可是没办法。没关系的，我可以自由切换状态，我们在一起以后就是无话不谈的好伙伴，常前辈，你说怎么样？”
“当然好了。”常辞柠道，“我也不能日日都到俗世书摊上去，以后我给你个地址，有好看的话本子记得买两份，给我送一份过去。”
乔染看着一下子画风突变的车厢，忍不住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常辞柠身边那几个已经很烦人了，原本以为冯香兰是个正常人，没想到结果是常辞柠身边又多了个二五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常辞柠的背后被轻轻戳了一下，她反手拍开了背后的手，继续眼睛亮亮地和冯香兰讨论着箱子里的书籍。
然后，背后就又被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
她下意识转过头，皱眉道：“别闹，正聊得起劲儿呢。”
乔染：“……”原来，她吃的那些飞醋都是假的，现在才是真醋。
那些乱七八糟都威胁不到她的地位，因为她只要不开心吃醋了，常辞柠就一定会先来亲亲抱抱哄哄她。
而现在，常辞柠居然都不哄她了。
那些乱七八糟都是假的，她此生最大的情敌就是话本子，亦或是，她们聊得正起劲儿的那个该死的话本子作者。
第 60 章
常辞柠和冯香兰在这里认认真真讨论着手里的话本子, 外面马车已经缓缓上路。
遥遥的，那些人见到冯香兰的车子，纷纷呼喊着仆人让他们避让, 笑着目送冯香兰的马车率先往前走去。
此时可没人敢轻易招惹冯香兰, 她已然成为这笔生意的中间人, 若是惹了她，她随便找了借口不收奴隶，那所有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
冯香兰的车夫这会儿都忍不住挺直了腰板，他们这些下人和主子并没有住在一起，不知道这几日小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能感受到周围避让的敬意。
可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停住了, 冯香兰的马夫拉进了缰绳, 朝着前方喊道：“若是不走, 就先把路让出来。”
“等不及去自己开路, 着急投胎，还是着急上坟？”陈公子垂头看着陷进一个小坑里面的车轮，忍不住踹了一脚，满脸都是不耐烦。
他现在的心情已经压抑到了极点，先是那些人对冯香兰的恭维，以及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个二世祖, 虽然面上过得去，挡不住眸子里面淡淡的嘲笑。
接着是冯香兰得到了毒王谷谷主花繁的青眼，他完完全全毫无功绩, 又被冯香兰踩了一脚。
现在又因为他早早把身边的仆从全给了花衍, 车马陷进坑里，那瘸了腿的奴仆又说推不动, 他是主子却还要亲自下来推车查看，这么狼狈。
他就想不明白了，他是南阳侯府的大公子，以后南阳侯府的爵位都是他的，冯香兰只是个女子，镇国公的爵位也落不到她头上。怎么这些人都像是瞎眼了一样，对冯香兰那么好。
于是陈公子踹了一脚车轮之后，又踹了一脚身边的瘸腿老仆：“不中用的东西，我留你是做什么的？连驾车都做不好，还不如当时把你送出去，留别人。”
马车之内，冯香兰拿着书的手微微一顿。赶着投胎？赶着上坟？这陈公子头都不抬，也是够口无遮拦的。
冯香兰把书交给常辞柠手里，笑着道：“常前辈把我拿好了，我出去看看，免得乱七八糟的声音扰您清静。”
那瘸腿老仆被陈公子踹了一脚之后，瞬间倒在了地上，捂着肚子打滚儿，整个身体都蜷成了虾子的形状。
陈公子抱臂看着，看了看止步不前的车马，环视了一圈，指了指路边的一个人：“赵谦，把你的马夫借给我用一用，回京城之后南阳侯府承你这个人情。”
赵谦是京内商会的会长，一直依附于南阳侯府，平日里经常去侯府拜见老侯爷，和这位大公子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
陈公子没有得到回复，不耐烦道：“赵谦，没听见我说话吗？”
“听到了听到了。”那赵谦笑着挥了挥手，“小邢，你带着几个人，去给陈公子驾车，务必听话，安安全全把陈公子送到地方。”
赵谦混迹商会之中，见过王公贵胄，也见惯了下九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面上依然带着儒雅合体的笑容。
只是心里却已经不快，老侯爷见他都以礼相待，这个孙子倒是比他爷爷的气焰都大，把他当做狗一般呼来喝去，还真以为自己现在坐稳了南阳侯的位置。
“都不得擅动。”清亮的声音打断了熙熙攘攘，众人抬眸看去，冯香兰站在马车前，眉目冷肃，清秀的眉目之间一瞬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冯香兰看向陈公子道：“陈公子刚才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啊——”
她语气沉吟了稍许，然后脸上挂上淡淡的笑意，缓缓说道：“那我也不必客气了，我看陈公子才是赶着回去上坟的那个吧？也不知道你回去赶不赶得上葬礼，哦对了，若是你这个孝子贤孙赶不上回去送药的话，南阳侯府的位置恐怕都要被你叔叔抢走了，你什么都没有是吧？”
陈公子眸色凝聚，面色怒红道：“冯香兰，你敢诅咒我爷爷。”
“有何不敢？”冯香兰看着他缓缓道，“有本事到镇国公府来拿我问罪啊，有本事你骂一句我爹试试。”
陈公子是南阳侯府的嫡孙，但抵不住南阳侯不喜欢他父亲，偏爱二房叔叔。这也是陈公子这么着急忙慌找药的原因，老侯爷必须在，必须讨老侯爷欢心，否则他这一脉可能什么都捞不到了。
冯香兰上前两步说道：“赵掌柜，把你的人撤回去，我今日倒要看看，有谁敢当着我冯香兰的面，帮这个纨绔。”
赵谦面色为难地看了看陈公子，犹犹豫豫道：“这……陈公子……你看这……我们小门小户也惹不起镇国公啊……”
面色犹豫，但是招手撤人的手势毫不犹豫，他本就不想帮这个陈公子，这下反而是冯香兰给了他一个台阶。
若是今天站在这里的老侯爷，在镇国公和老侯爷之间选一个，赵谦可能要犹豫一下，但这陈公子现在无官无职，就是个纨绔，刚才还那么吆喝他，赵谦毫不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至于回去南阳侯那边，他并不担心，他与南阳侯也是有利益纠葛的，南阳侯绝不会为了一个纨绔孙子就为难他。
随着赵谦退去，陈公子周围瞬间空出来一大片空地，只剩下那个瘸腿老仆在地上哀嚎，越嚎越大声，越嚎越大声。
伤势未必严重，但是态度很明显——我现在是不能爬起来赶车，帮你解决眼前的困境了，你自己看着办。
“你给我闭嘴。”陈公子怒瞪了一眼那瘸腿老仆，咬牙道，“不过是个贱奴，现在装模作样起来了。”
陈公子从怀里拿出来一沓子银票，举起来道：“帮我驾车，我给钱，本公子有的是钱。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钱摆不平的事。”
四下一片静寂，看了看陈公子，又看了冯香兰，一个个都把脑袋埋下去，装作自己是不在场的鹌鹑。
本来镇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已经很不好惹了，现在她又是毒王谷谷主亲定的中间人，他们就更不敢在这个关头惹冯香兰了。
冯香兰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陈公子，一步一步缓缓走过去，笑着道：“怎么？有钱花不出去？你还是留着给自己买两间草屋，免得你爷爷死了之后流落街头。”
陈公子的眸子之中已然满都是怒色，自出生以来，还从未有人如此羞辱过他。
镇国公府这么公然诅咒他爷爷，他回去之后一定在爷爷面前禀明一切，然后和镇国公府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冯香兰在距离陈公子十步远的地方止住了步子，上下打量他一番：“罢了，我看陈公子容貌还不错，日后未必会流落街头。这么清俊的一张脸，勾栏瓦舍肯定喜欢，而且陈公子早就学会了卑躬屈膝，对毒王谷谷主卑躬屈膝，对自己爷爷卑躬屈膝，对我爹卑躬屈膝……亦或是对逛勾栏的公子小姐卑躬屈膝都是一样的……”
末了，冯香兰改口道：“勾栏瓦舍里的小倌们可都是琴棋书画样样俱全，陈公子要早点学学，免得到时候被比下去，成了最下等卖身的小倌，丢南阳侯府的脸。”
常辞柠透过帘子缝隙看着冯香兰的背影，忍不住唇角扬起来弧度，赞扬道：“好聪明的丫头。”
墨蓝色的眸子怔了怔，乔染的目光就落在常辞柠的侧颜上，外面的光从缝隙里照进来，笼罩出一层氤氲的光影，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清冷的眉梢眼角里都多了几分柔和。
乔染抿了抿唇，轻声道：“怎么聪明了？”
“陈公子是鼎鼎有名的纨绔，可冯香兰并不是，她平日里见了陈公子几乎都是绕着走，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却主动挑起陈公子的怒火。”常辞柠目光依然看向车外，缓缓说道，“她现在已经与我们达成合作，不畏惧毒王谷了，就开始谋划自己的大事了。”
陈公子这种脾气不好的纨绔，怎么可能忍得下今天的怒气？
可如果只是他和冯香兰的矛盾，南阳侯未必肯管。
他回去之后肯定是想着要把事情闹大，添油加醋去给他爷爷告状，南阳侯不一定会记恨冯香兰，但一定会记恨镇国公。
如此一来，原本微妙平衡的两大权臣就因为这场小辈的骂战，站在了对立面上。这两位斗得乌眼青，冯香兰在背后坐收渔利，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你说不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嗯？”常辞柠转回头来，纤长的睫羽轻轻眨了眨，“是的，我不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太累了。但是我喜欢你。”
常辞柠背后是车外照进来的光，从这个角度，乔染只看得到那双清清浅浅的淡色眸子，还有她那双唇角带起的微微笑意。
乔染压在座位软垫上的指尖忍不住缓缓压紧，忍了好强烈的冲动，才没有直接亲上去。
可那双眸子靠近了过来，微凉的指尖落在她脸侧，靠近过来，轻轻吻了吻她的唇：“我说过最喜欢你的，欣赏一下冯香兰而已。”
“欣赏……”乔染伸手搂住常辞柠的腰身，免得她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撞到或者是摔到。
常辞柠不仅一点都不抗拒乔染揽在她腰间的力道，反而干脆顺着这力道，直接坐进了乔染的怀里，双臂揽住了乔染的脖颈，和她四目相望。
常辞柠点头道：“嗯，欣赏，若是之前打孟无涯的时候认识冯香兰就好了。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是只是个小朋友。”
常辞柠的指尖轻轻按在乔染的后脖颈上，怀里的淡淡清苦药香味更是惹得她有些心神不宁，下意识问道：“认识她做什么？”
“把她的嘴镶在流光剑上，估计能加强攻击力，打不起孟无涯也能活活把他气死。”常辞柠啧啧道，“那陈公子现在快被气憋爆炸了吧？”
流光剑是实体攻击，冯香兰那张嘴是精神骚扰，双倍加强战斗力。
饶是乔染，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常辞柠的这个形容实在是太形象了，她眼前已经忍不住开始浮现出来画面了，气死孟无涯，着实好笑。
“乔大魔头不生气了。”常辞柠凑近了些，又轻轻在乔染的唇上碰了一下，轻声道，“怎么就这么容易，变成吃醋的气鼓鼓小狗呢？怎么就能这么可爱呢……”
话语的尾音刚刚落下，她后脖颈上忽然附上了沉沉的力道，把她的唇紧紧地压在了乔染的唇上。
乔染墨蓝色的眸子里一片汹涌波涛，加深了的吻里面，混着常辞柠身上独有的淡香和清苦药香混在一起的味道，让人心神摇曳，忍不住想要把眼前的人一口吃掉。
乔染可从来都没有吃过冯香兰的醋，就算是常辞柠欣赏她，乔染也没吃醋。
她心里很清楚，常辞柠和冯香兰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们彼此之间不会有任何交集，而且常辞柠对冯香兰是和对茵茵她们一样的，前辈对待后辈的慈爱和关心，没有别的。
常辞柠说最喜欢的就是她……乔染忍不住紧紧揽住了怀里的常辞柠，她真的会一次次被常辞柠勾得意乱神迷。
常辞柠的指尖捏住了乔染身上的衣料，一缕柔软的墨色长发也被捏在她的指尖，她被吻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却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乔大魔头还是那个很容易上头的小狼犬，这会儿只顾着啃人摇尾巴，完全没反应过来，她说不喜欢聪明人，但是最喜欢她。
气鼓鼓的吃醋小狗是可爱的，现在意乱神迷眼里只有她的小狗也是可爱的……常辞柠的唇瓣轻轻抵了回去，在乔染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轻声道：“乔大魔头，我是真的喜欢你。”
“没有……”乔染的语气闷闷地，在常辞柠的颈窝里蹭了蹭，“你喜欢话本子。”
常辞柠眨巴眨巴眼睛，目瞪口呆地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个啊。”
有够离谱的，不过，在乔大魔头，哦不，乔大醋王身上，似乎也非常合理。
常辞柠忍不住在心里默念，还好这话本子的作者不会出现在她们面前，否则乔大魔头真的要醋死了。
堂堂南阳侯府大公子，都被说到勾栏瓦舍里面去了，甚至成了最下等。可现如今的场景之下，他又不能对冯香兰怎么样，当真是一口怒气憋在心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冯香兰到这个时候，也知道差不多该收手了，免得狗急跳墙，今天这陈公子就死在这儿，回去可就没有人挑拨南阳侯府和镇国公府的关系了。
于是冯香兰转身看向赵谦道：“刚才对赵掌柜不敬，冒犯赵掌柜的了，香兰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回京之后一定登门道歉。”
“不不不……我怎能担当得起冯小姐这么说。”赵谦一边说着，一边摆手，眼珠子骨碌碌在陈公子和冯香兰之间转来转去。
商人重利益，他进京的时候就选择了南阳侯府，是因为树大好乘凉，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侯爷眼看要倒，南阳侯府未必是好的选择。
至少，从子孙的质量上来看，镇国公府赢得彻彻底底。
“赵掌柜乃是南阳侯爷座上宾，此刻袖手旁观，来日在侯爷面前也不好做事。”冯香兰笑着说道，“就当做是春兰之前气恼了才说的气话，赵掌柜若是想帮陈公子，我不拦着。”
“什么座上宾？没有没有。”赵谦笑眯眯地说道，“我与南阳侯爷只是以往生意上有些往来，没有私交……以后也不一定……”
冯香兰一脸恍然大悟道：“哦，竟然是这样啊。如果没有私交的话，赵掌柜别忘了帮忙之后要收钱，毕竟赵公子有的是钱，至少得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那陈公子眼前一黑，他是有钱，也没有这种花法，借几个马夫就要三千两，那都能买上百匹好马了。
“赵掌柜，若是他没钱，记得让他写欠条，这路也堵太久了，大家都赶时间。”
“对对对，大家都赶时间。”赵谦挥手而上道，“小邢，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陈公子推车？”
冯香兰回到马车上，眨了眨眼睛，只觉得马车里好像有那么点细微变化，气氛好像是变了，常辞柠和乔染之间的距离好像是进了，乔染周身的气势不再那么冷得吓人了。
反而……冯香兰看了看乔染，落下个结论，反而现在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常辞柠垂眸看着膝盖上的话本子，一只手撑着话本子，另一只手放在身侧，袖子的掩映之下，乔染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指尖，只是攥紧了还不罢休，甚至指尖轻轻在常辞柠的手腕上摩挲着。
与话本子平分秋色，各占一只手，这是乔大魔头最后提出来的解决办法，常辞柠也只能由着她。
没办法，自己宠出来的小朋友，只能这么惯着，免得她掉进醋缸里面淹死了。
翻页的时候，一时没有压好，翻过去的书页哗啦啦连翻了好几页回来。
常辞柠只有一只手是空闲的，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眼前忽然越过来一只手，把她压住了话本子。
等着常辞柠把手压上去，乔染的手也乖乖帮她压住另一边的书边边，只压住一点点，能帮她能顺利地翻页，却不会挡住字迹。
抬眸就对上那双亮晶晶的墨蓝色眸子，脸上似乎写着两个大字——等夸。
常辞柠顺毛撸狗，颔首道：“嗯，表现不错。”
正准备坐下，还没有坐下，屁股刚刚挨上软垫的冯香兰一下子顿住了，脸色微红道：“没有没有，常前辈，我就是日常表现，没有超常发挥。”
冯香兰抬眸和乔染四目相对，忍不住往后轻轻缩了缩，她总觉得车厢里原本温和的气氛，一下子冷下去了？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冯香兰掰着手指头想，有什么不对吗？被夸了之后谦虚一下，这是正常流程，好像没什么不对……
乔染静静地看着冯香兰——谁的夸都敢领，果真是不要命了。
有了赵谦帮忙，前面的路一下子就通畅了，冯香兰的车照旧是大摇大摆走在了正前面，妥妥地压了陈公子一头。
车厢里有些沉默，常辞柠已经完全沉浸在话本子的世界里了，乔染和冯香兰尴尬地四目相对，然后两个人同时选择了挪开眸子，盯着马车车壁看。
冯香兰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幸而有常辞柠性子温和，要是都是乔染这种，她还真不敢求合作。
不过许久，乔染忽而觉得肩头微微一沉，是常辞柠轻轻靠了过来，马车里影影绰绰，光影在常辞柠的侧脸上飘过，一时静谧。
乔染抬手轻轻抽走了常辞柠手中的话本子，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对面的冯香兰道：“这本她还没看完，不如先放在我这里，到时候一定完璧归赵。”
“没关系没关系，借给常前辈看……”冯香兰说道，“虽然市面上都售罄了，但是我还能渠道能买到，还能买到签名版的，要不要我给常前辈带一份签名版。”
乔染：“……”她很想拒绝，但是能猜到常辞柠一定喜欢，于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多谢。”
冯香兰听到这声多谢，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去，看来投其所好没什么毛病，乔前辈这下肯定知道她用心良苦，以后看她的眼神说不定也会柔和一些。
小院距离绮罗小镇并不是很远，下午日光未尽，就到了绮罗小镇的门口，顺着之前常辞柠给的地址，马夫径直把车驾到了小珊家的客店后院。
常辞柠还沉沉睡着，乔染一路上控制着自己的肩膀，无论马车有任何颠簸，她的肩膀始终不动如山，无比平稳。
乔染轻轻捏了捏常辞柠的指尖，轻声道：“辞柠，醒醒，我们回来了，回房里再接着睡。”
冯香兰率先下了马车，等了许久却都没等到常辞柠和乔染，正欲回身看，却发觉一道影子从面前划过，又急又快地上了楼。
乔染面色沉沉，怀里紧紧抱着常辞柠，径直到了罗轻尘的房间，不等里面开门就一脚把门踹开了：“罗轻尘，别废话，先救人。”
罗轻尘正在屋里研磨药粉，身边蹲着的小狐狸一边往里面加药材，一边叽叽咕咕讲着不着边际的话。
被咚的一声响吓了一跳，抬手拿掉了塞着耳朵的棉花团子，转过身径直站起身子道：“这是怎么了？”
乔染的语气里满都是慌乱：“我也不知道，我叫不醒她，起初以为只是睡着了，却没想到是昏迷过去，她身上的温度很烫……”
常辞柠被放在了房间内的床上，睫羽轻轻垂下，脸颊之上分明有些不自然的酡红之色，唇色也比平日里更加殷红，只是垂落的手腕显得格外纤细脆弱。
不必乔染多说，罗轻尘径直按上了常辞柠的脉搏，面色凝重到：“你们这几日接触了什么药物？”
乔染思忖了片刻，然后说道：“绮罗花，被泡在鲜血里面的绮罗花，我们只是破开结界闻到了味道，转身就走了。”
“鲜血……绮罗花……”罗轻尘的目色缓缓凝重道，“我懂了，当时找到阿衍剖腹杀人的地方的时候，当时我还在纳闷，为何那些尸首体内的血液为何都被放空了……”
花衍那个时候就在研究绮罗花，只是后来这件事传到了花繁的手中，进一步扩大了整个绮罗小镇作为绮罗花的种植地。
想必是花繁发现了什么作用，现在已经知道和鲜血有关，只要再用鲜血试试就知道了。
乔染眉宇紧蹙道：“你现在关心什么绮罗花？她到底是怎么了？”
罗轻尘把常辞柠的手放了回去，顿了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按理来说这次发热没什么大碍，只是因为绮罗花加上鲜血的药性和我用的一味药材相克，调整一下就没问题了。”
说完，她看着乔染缓缓继续说道：“只是我发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
她组织了一下措辞，才缓缓说道：“我们怕是被她骗了，一直以为她脉象良好，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其实之前一直没诊出来的问题还有，她的神识已经开始逸散了，她从来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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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染微微一怔，指尖轻轻攥紧，在掌心压出来一阵阵刺痛道：“你说什么？”
“就是说我现在能够把她的身体医好，但是神识我也无法挽回，当时她受伤破碎的不只是经脉和根骨而已。这个她自己能感应到才对，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若不是此次绮罗花激发出来的问题，连我恐怕都完全看不出问题在哪儿。”罗轻尘顿了片刻，缓缓道，“我不保证她这次能醒的过来。”
乔染忽而想起，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征兆的，前段时间常辞柠的身体明明变好了，却越来越容易不经意之间就睡着，她以为只是常辞柠累了，并不放在心上而已。
夜色落入人间，满月已过，如今半挂在天空之上，窗外静谧一片。
常辞柠睁开眸子的时候只看到眼前一片漆黑，下意识伸手探了探床边，撑着床榻直起身子来，指尖轻轻压了压眉心。
于月色之中，她看到立在窗边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轻声喊道：“阿染……”
只是或许是因为高热，她嗓子有些喑哑，喊出来的声音也细微到有些识别不出。
乔染却极快地转过了身，抬手点了桌上的灯烛，然后才拿着杯温水送到常辞柠的顺便，如释重负地轻轻吐了口气，唇边扯出来淡淡的笑容：“你醒了？醒了就好……”
“你这话说的，是盼着我醒不过来，好去再找一个吗？”温热的茶水落入腹中，常辞柠也觉得热度渐渐暖了全身。
乔染的睫羽轻轻抬起，墨蓝色的眸子之中波涛汹涌，她盯着常辞柠良久，才道：“你知道你有可能在某次睡着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是吗？”
常辞柠的手微微一顿，躲开了乔染的目光，轻声道：“不会的。”
“你骗我。”乔染的语气闷闷的，“你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好，所以并不把治疗放在心上，原本去年就可以接经续脉，却被你断断续续推迟到了今年。你不在意……我早该想到的……”
常辞柠垂眸看着茶杯之中，水面上映出来她的倒影，她缓缓道：“不会醒不过来的，我很努力，不会的。”
她忍不住想起在毒王谷门口遇到的那对母女，那个和离了之后却身染绝症女子，她说若是没了她，双儿那么小，该怎么活下去。
常辞柠一瞬之间被那句话击中，她心里和那女子想的一样……若是没了她，乔染该怎么办？所以每次，她都会很努力很努力醒过来，绝不会让小狼犬难过。
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局的，常辞柠最开始也觉得自己会被治好，她趁着秋雨捡了梧桐叶送到沉烟云的墓前的时候，说的是下次来的时候，就是健健康康的常辞柠了。
可那之后，也就是第一次药浴之后，常辞柠发觉她的神识开始缓缓逸散，十年前的伤势到底还是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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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轻尘是医者，不是神仙。神识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在脉象上表现，也绝不可能被医者轻而易举治好。
既然治不好，就先帮乔染把未来的路铺好，所以常辞柠去了妖界，又势必要弄清楚魔窟的异象，免得给乔染留下什么后患。
常辞柠凑近了些，轻轻吻了吻乔染的鼻尖，轻声说道：“呐，我哄哄你了，乔大魔头一直都是很好哄的，不能继续生气了。”
“这次不好哄。”乔染抿了抿唇，稍稍躲开了常辞柠的吻。
常辞柠顿了一下，把手中的茶杯放在床边，伸手勾住了乔染的脖子，然后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笑着道：“这样好了吗？”
乔染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这两年就像是常辞柠给她造了一场美好的幻梦，可现在却告诉她，这场美梦是会碎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妄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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