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那鞭子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若被抽中,即便是筑基修士也会重伤,更遑论路行雪这样既无修为, 还身体病弱的废材了。
身体被抽成两段都是轻的。
只是那鞭子在即将落到路行雪身上时,被一只手攥住,那手好看得很, 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看起来像文人墨客的手, 却有着强大的力量。
离落用力一扯, 鞭子却被那人握住纹丝不动,她气得脸颊通红, 双目冒火, 原本只是七分火气现在已经暴涨到十分。
“你们还在看什么, 把我给他拿下, 本小姐要将他抽筋扒皮下到油锅里, 让他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小姑娘尖利的嗓音回荡在驿站前的空地, 听在那些看热闹的人耳中都不由纷纷皱眉。
小小年纪, 说话竟然如此恶毒……
不过此时却无一人为路行雪与扶渊两人出头, 出门在外明哲保身要紧, 更况那小姑娘一看就来历不凡,还是不要惹得好。
之前说话的男子脸色微变,此时也已看出扶渊修为不弱, 但此人惹恼小姐, 怕是没有好下场。
“道友还请快快放手,我家小姐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速将狐腓留下。”年轻男子心中还是不愿看到,扶渊年纪轻轻的便轻易陨落。
哪知他有此善心,他家小姐可未必。
离落气得厉声尖叫,“莫辰缘,你聋了吗?我让你把他抓起来,今天我非要将他的骨头一截截敲碎不可,再挖出他的心脏喂狗!”
“哦,敲碎骨头?”扶渊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话,转头看向抱着狐腓静静站在身边的路行雪,“城主,这小姑娘的手段听着比你的要有意思,不如我们试试?”
路行雪抬了抬眼眸看他一眼,一身白衣身形纤瘦的青年,脸上带着病色的苍白,神情沉静而幽邃,怀里抱着只雪白小兽。
一人一兽都病恹恹的,显得那般脆弱,仿佛这个世界任何东西都能伤害到他们,令人恨不能捧在手心,不错眼地守着。
扶渊的目光一瞬变得幽深无比,他淡淡一笑,手指一攥一放,原本在不断叫嚣咒骂的小姑娘蹬蹬蹬向后摔退几步,捧着手放声惨叫起来。
“啊,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见自家小姐受伤,护卫们纷纷冲上前,一半保护小姐,一半拿着兵器向扶渊攻去。
那名年轻女子赶紧冲到离落身边检查,一探之下脸色骤然苍白……竟然,从手掌到手肘,骨头全都碎了。
“我的手我的手……痛死了,我要剐了他!我要剐了他!”
离落嚎哭不已,她从小被呵护着长大,掉根头发都要发落下人,哪里受过这样严重的伤,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本是秀气的眼眸里更是刻满恶毒。
“爷爷,卜爷爷,有人欺负落儿,你还不出来给我杀了他!”
离落一边哭一边朝半空大喊,忽然之间,一股可怕的威压笼罩全场,那些个看热闹的散修们一个个脸色大变,纷纷退避。
扶渊随手将一名断气的护卫丢开,惮了惮衣袖站到路行雪面前。
地上躺倒大半护卫,一个临死前脸上都残留着恐惧的表情,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四肢略有些诡异扭曲。
此时,场上多了名仙风道骨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慈祥,却在那双平淡的双眼看过来时,让人心中一寒,不敢造次。
离落此时已经服下断肢续骨的丹药,还吃了一大堆其他保命疗伤的珍贵宝物,被捏碎的手骨在慢慢长好,却比之前更痛,要不是那年轻女子死死抱住她,恐怕就要在地上打滚了。
看到老者出现,离落一边哀嚎,一边尖声叫着。
“卜爷爷,是他,就是他弄断我的手,你一定要给我报仇,将要把他抓回去,丢进我的万虫窟,让他被——”
“小姐还是不要说话了,先把手治好要紧,莫要说话浪费力气。”年轻女子温柔地止住离落的话,满是关心地道。
卜长老看了眼离落,见她的伤势没有大碍,便将视线移开,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然后转向路行雪与扶渊两人,目光在路行雪身上只淡淡一扫,重点落在扶渊身上。
“扶家小儿,不想你竟真的走上邪路,靠吸食魂魄增加修为,此举有伤天和,实乃邪魔所为。”卜长老看了扶渊好一会儿,叹口气沉重地说道。
扶渊一点不意外对方认出自己,闻言哼笑一声,满不在乎地道:“这样就是邪魔了?你们怕是还未见识过真正的邪魔,还是莫要太早下结论的好。”
路行雪朝扶渊看了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觉得扶渊好似认识这卜长老似的,只是不怎么在意,说不上喜欢或恨,情绪淡得很。
别说路行雪,卜长老也有种扶渊跟自己颇为熟悉的感觉……但不对啊,这小子应该从未见过自己,自己也只是出席过他的满月宴,隔着几层人头瞥了一眼而已。
想起临行前宗主的交待,卜长老表情一凝,满目肃然道:“先前听闻你屠灭一个小门小派,还以为只是谣传,如今看来,恐怕并不是冤枉了你。”
扶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一点为自己解释的意思没有,卜老长眉头紧锁,神情愈发凝重,一边摇头,一边失望地叹息:
“小小年纪,自甘堕入邪魔之道,你家长辈不管,老夫便替你家长辈好好教训于你——”
说着便要出手,却听一道清冷淡定的嗓音响起。
“这么随便的吗?一无人证,二无物证,苦主原告何在?案发地受害者何在?仅凭传言便来定罪……”路行雪从扶渊身后走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看着那卜长老认真地问:
“你是来开玩笑的吗?”
卜长老被问得一怔,随即勃然变色,怒视路行雪道:“何处来的小子敢口出狂言,你可知老夫是谁?老夫又岂会冤枉一个小辈?”
“哦,小子路行雪,至于你是谁,那不重要。”路行雪说到这里,抬头淡淡一笑,“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卜长老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扶渊则一脸专注地凝望着路行雪,好像整个世界再无其他人或事能让他多看一眼。
护卫中有人大声喝道:“大胆,此乃玄一宗卜长老,岂是你个无名小子能随意顶撞的。”
“玄一宗?”路行雪玩味地轻声念了一遍,在洗雪城时,他曾听过这个宗门的名字,是比雪月宗更为强大的一个修仙门派,可以说是正道魁首。
他那个便宜继母似乎一直在走玄一宗的门路,想要路远拜入玄一宗,从上次听到的消息来看,路远已经成功排入玄一宗。
“不错,我等正是玄一宗弟子,而离落小姐更是我玄一宗离人峰峰主之孙女,此次外出历炼,由卜长老暗中随行护道。”
莫辰缘赶紧解释道,他希望扶渊和路行雪在了解自己一行人的身份后,能够服软认错,虽说以离落小姐的脾气未必会放过两人,但有卜长老在,或许不会让两人落得太过悲惨的下场。
此时离落已经完全缓了过来,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年轻女子,怒气冲冲朝扶渊冲来。
“卜爷爷,把他抓起来,将他的四肢统统折断,我要把他抓回去喂我的小花小红。”说着伸手朝路行雪一指,愤恨不已地道,“还有他旁边的人,敢抢我的狐腓,我要划花他的脸,敲碎他的四肢,扔去最下等的妓寨——啊!”
又是一声惨叫,离落捂住嘴巴,汩汩鲜血渗透手指缝,慢慢地流出来滴落在地。
离落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哇”地大哭起来。
她的牙……
卜长老也是脸色一变,怒道:“大胆!”
旋即对着扶渊出手。
元婴期的威压一下释放开来,修为低些的人承受不住那股气势,腿一软趴地上,心神剧震,双目瞪大到极点。
这就是元婴级别的大佬么?感觉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们。
“咳——”路行雪咳嗽一声,感觉胸口气血翻涌,扶渊面色微变,揽住他的腰急速退后,又以自身修为在路行雪面前结了个防御法阵,让卜长老的攻势伤不到他。
路行雪抚了抚胸口,那股憋闷的感觉散去,一丝微弱的暖流慢慢流经全身,让之前的伤痛获得一丝缓解。
路行雪垂眸看向怀里安静躺着的小兽,狐腓睁着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望着他,看起来乖巧极了。
默默对视片刻,路行雪抬手轻轻揉了揉狐腓,嗯,毛茸茸,软绵绵的,摸起来真舒服,狐腓也惬意地眯起眼睛。
扶渊扫了眼路行雪,见他没有吐血或怎么样,心下微松,抬头向卜长老望去时,眼神冰冷。
这老头子每一次都跳得欢,真是不知死活啊。
扶渊当即便要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邪魔手段。
袖子却被轻扯了下,扶渊神色微动,垂眸望向怀里抱着的人。
“情况未明之前,还是尽量不要落下话柄。”路行雪凑到扶渊耳边轻声说道。
“这老头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却不点破,或许是顾忌雪月宗,必要时,可借此一用。”
扶渊的眸子不由柔和下来,“城主这是担心我?”
路行雪抬眸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废话,你我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你死了,我又能好到哪里去。”
扶渊听得笑了笑,“好,扶渊谨尊城主之命。”
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无一丝温和之意,只有冷冷的嘲讽。
挥手化去卜长老的攻势,扶渊将路行雪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反身与卜长老缠斗起来。
虽然扶渊此时只有金丹后期的修为,跟卜长老差着一个大级别,但他独有的修炼方式,本就不可以常理度之。
若是放开来,召唤大量饿鬼来对敌,哪怕再多一名元婴,也能够拿下。
如今路行雪让他遮掩一些,别一出手就被打成邪魔歪道,扶渊便不能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杀人噬魄——不过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多次轮回下来,虽然每一世都无法走正道的修行之路,但他对那些所谓正道的法门,也是耳熟能详,即便不能修行心法,招式却是能用的。
而越是熟悉的功法,他用起来越顺手,甚至还能想出克制之道。
不巧,这位卜长老,在之前的很多次轮回中,跟他都算得上“老熟人”。
扶渊对他的招式不要太清楚,所以哪怕差着一个大级别,居然也是越打越顺,从最开始的被压制,到后面慢慢反制。
扶渊越打越轻松,相反,卜长老却是越打越心惊。
怎么回事,这扶家小子年纪轻轻,修为已到金丹后期不说,为什么战力也如此强悍,尤其对他的出手招式,仿佛未卜先知一般,不仅能提前避开,还能反制于他。
两名战力堪比元婴的修士交战,很容易波及到他人,所以两人不约而同飞到半空交手,底下的人抬头望着,心中都震撼不已。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上空交战的两人吸引,只除了离落。
她嘴里的血已经止住,可被打落的牙齿却没那么容易修复,此刻嘴里空了一半,让她死死地闭着嘴,一点不敢张开,双目赤红,恨毒了扶渊。
看出扶渊战力很强,卜爷爷一时半会奈何他不得,离落怎能甘心就这样等着什么都不做,她将恶狠狠的目光放到了路行雪身上。
这人跟那个打伤她的人是一起的,看起来没有半点修为,一副短命的样子,还抢她的狐腓。
她打不过那人,难道还教训不了这个光有一张脸蛋,没有修为的废物吗?!
路行雪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上空交战的扶渊身上,但也察觉到一道满含恶意的目光。
他收回视线看去,便见那满脸怨毒的小姑娘抽出一把剑,向着自己走来。
“我要挑断你的手脚,把你的脸划烂,将你剁成一块一块……看谁现在还能来救你。”
因为缺了一小半牙,说话漏风,声音听着有些怪异,这让离落心中更是恨极,将这两人千刀万剐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小小年纪,其话语里的恶毒令人心惊,或许有人觉得不过是气狠了时的发泄之语,但路行雪能看出来,这姑娘年纪虽小,却不是那种光靠嘴来发泄的人。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必然都是会付诸行动的。
怀里的狐腓睁开眼,不安地动了下,嘴里发出一声微弱的鸣叫。
路行雪安抚地揉了揉它的脑袋,脸上并无惊慌之色,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小姑娘朝自己走来。
“小姐,卜长老还在跟那人交手,小姐要不然还是稍等片刻,等两人有了结果再说。”莫辰缘犹豫了下,上前对离落劝说道。
“滚开!”离落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怒声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爷爷叫来保护我的奴仆,不帮我出气也就算了,还敢阻拦我!”
那一巴掌扇得莫辰缘脸上马上红肿起来,藏在袖子的双拳握紧,脸上却还是恭敬地道:“小姐别生气,莫辰缘并不是要阻拦小姐——”
“我说了滚开,再废话就先杀了你!”离落满眼戾气地喝道。
莫辰缘还要再说什么,那名年轻女子拉住他,对他默默摇了摇头。
莫辰缘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抬眼望向路行雪,紧紧抿了抿嘴唇。
路行雪看着满脸杀气走来的离落,神情平静极了,仿佛离落在他眼里,只是个拿着玩具哭闹发脾气的任性小孩。
这样的眼神,让离落心中怒气更盛,对路行雪的厌恶与憎恨,甚至超过了扶渊。
“我讨厌你这双眼睛,要把它挖出来。”
离落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缓缓举起了剑。
半空中,扶渊始终留了一丝心神在地面的路行雪身上,见到离落举剑靠近,眸光一寒。
拼着受卜长老一掌,同时也拍出一掌,借着力道向后翻飞,向路行雪落去。
卜长老看出他的意图,顿时目眦欲裂,喷出一口老血,快速稳住身形,也扑了过去。
“竖子尔敢!”
离落高高举起剑,正要剜去路行雪的眼睛,整个人突然如断线风筝般向后飞去,凌空喷洒热血,点点血珠如天女散花。
惊呼声响起。
“小姐!”
“落儿!”
扶渊落在路行雪身边,揽住他的腰皱起眉头检查,“可有受伤?”
路行雪摇了摇头,看到他嘴角血迹,不由抬起袖子擦拭,扶渊目光微顿,一下静止不动,任他施为。
那边离落被扶渊打飞,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被人接住,缓解大半冲势——即便如此,此刻的离落也是身受重伤,嘴里不断涌出鲜血,话都说不出来。
那人抱住离落,看着她不断吐血气息越来越弱,不由眉头紧锁,抬眸望向不远处的路行雪,目光说不出的复杂,缓慢地说道:
“路行雪,你没死。”
“却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
第42章
听到自己的名字, 路行雪随意瞥过去一眼,认出那是雪月宗的胥游。
他神情没有半分变化,收回目光, 继续小心而仔细地替扶渊擦拭嘴角血渍。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路行雪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以扶渊的修为本就差那位卜长老一个大境界,还不能用擅长的招式, 现在又多出一个胥游来。
虽然对胥游了解不多,但此人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据说曾凭借伴身灵器, 逆伐过超出本身境界的修者, 战力堪比元婴。
一个元婴已是如此吃力,再来一个……难道只能开启与世为敌的剧本?
【宿主, 这个胥游毕竟是你师兄, 受过你娘亲恩惠, 你向他认个错, 刷下好感度, 说不定就会站在你这边,保护你这个师弟的。】
系统弱弱地道。
系统最近出现的少, 路行雪都快要忘记系统的存在了……只是这系统说话, 依旧如此不讨喜。
【乞求而来的保护, 我路行雪不屑要之。】
系统不懂, 讷讷道:
【都是保护,有什么区别吗?刚刚……主角不也是保护你了吗?】
【那不同。】
【哪里不同?】
扶渊神情微敛,垂眸望着路行雪, 路行雪没注意他的打量, 神情平淡,语气多了丝认真意味。
【扶渊的保护, 取决他的自我衡量,而不在于我做什么;乞求而来的保护,则是保护者视被保护者的乞求行为做出判断,救与不救,既看被保护者为保命能牺牲多少,也看提供保护的人如何做出取舍。】
【前者是交情,后者是交易。】
系统没听懂,更加迷茫了,但扶渊听了倒是很高兴,握住路行雪给自己擦拭嘴唇的手,语调低柔地道:
“莫要担心,便是暴露也没什么,有我在,总不会让人伤到城主。”
他以前从未有过想保护之人,所行所擅长的皆是毁灭……现在尝试一下保护也不错。
两人这般旁若无人,和风细雨,另一边却是兵荒马乱,暴风骤雨。
胥游将离落交给玄一宗的人让他们救治,见围过来的卜长老按住胸口咳血,显然也是受伤不轻的样子,思索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递了过去。
“这是凝露丹,卜长老与这位师妹每人两颗,可以缓解伤势。”
卜长老瞥他一眼,“你是雪月宗的胥游?”说着不客气地抢过玉瓶,“这凝露丹是雪月宗的疗伤圣品,你倒是舍得,一下给出四颗。”
胥游一派恭谨地道:“那路行雪怎么说也算我雪月宗的人,如今既是因他而伤了玄一宗诸位,胥游做些弥补也是应当的。”
“路行雪?”卜长老露出颇为玩味的神情,看向那边的路行雪与扶渊两人,“那病歪歪的小子便是鼎鼎大名的洗雪城城主,倒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胥游神色一紧,也抬眼向路行雪望去,见他只顾着关心那个叫扶渊的小子,看也不看这边一眼,神情愈发冷然。
“路行雪,我不管你是怎么从鬼哭涯逃离的,既然没死,那就随我回宗门,好好赎你的罪孽。”
说到这里一顿,语气多了些沉痛。
“没想到经过鬼哭涯一事,你不仅没有丝毫悔改,还变得愈发不可理喻……那些小门小派怎么惹了你,竟让你做出残杀同道,屠灭满门的事?!”
路行雪终于将目光转了过来,“你说我残杀同道,屠人满门?……我有这本事?”
胥游瞥了眼他身边的扶渊,冷声道:“这扶渊本是扶家子,却不知怎么被你抓去,受你蛊惑,如今更是堕入魔道,修习邪术……路行雪,我也不知你哪来的本事,但你莫忘了自己身份,不要一错再错!”
说到最后一声几乎是厉声训斥,然而路行雪却是无动于衷,甚至还给他鼓了鼓掌。
“所以,你觉得我该死?”
胥游被问得一滞,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很难看,好半晌,再次缓慢开口道:
“你不过受了鱼容师伯遗泽,若你不是鱼容师伯的孩子,路行雪,你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离落在丹药的救治下醒了过来,感到浑身剧痛,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恐怕伤到了根基,不是吃点丹药就能好的。
她没有想以后那么长远,也没管谁救了自己,只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打成重伤,受到如此欺辱,气得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刚醒来便尖声叫喊:
“竟然敢伤我,给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一阵癫狂尖叫后,发现身边的人没动,而打伤她的人和那个贱人,竟然还好好站在那里,气得面部扭曲,双目赤红,整个人看着都疯魔了。
“卜爷爷,你为什么还不动手?我要现在立刻马上让这两个贱民死,让他们像上次那些胆敢冒犯我的贱民一样,活生生开膛剖肚,扔进坑里烧成灰!”
“你们不动手我自己来,我要告诉爷爷,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也都别想好过!”
她的话让卜长老等人都变了脸色,莫辰缘更是想再阻止也来不及,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这离落仗着自己有个峰主祖父,向来嚣张跋扈惯了,更是视人命为草芥,对身边的人也是非打即骂,哪怕同是玄一宗弟子,在她眼中也不过伺候她的奴仆。
之前经过一个小村庄时,因为有个孩子不小心冲撞了她,她生气地鞭打那个孩子,对方父母亲人出来阻拦。
因为没有按照她的话跪地求饶,她一怒之下便将那些人给虐杀了。
此刻见她再次发疯,莫辰缘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了,看了眼卜长老。
卜长老神色莫名看不出在想什么,看了眼路行雪两人,又看向胥游。
“今日之事是我玄一宗与这两人之事,胥游小友最好不要插手,在旁看着就好。”
他的伤势在凝露丹的调理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再次出手绝对动若雷霆,不再给扶渊反抗机会。
不说已经跟路行雪与扶渊两人结仇,单是离落的那翻话也不宜散布出去。
外人眼中,离落是离人峰峰主宠爱的孙女,性子虽然骄蛮了些,却并不会随便残害他人性命,若是被外人得知离落真正的性情,不说离落名声有损,对玄一宗的名誉也不好听。
所以,路行雪与扶渊这个人必须死。
至于胥游,毕竟是雪月宗的核心弟子,很受宗门器重,不说他不一定杀得了对方,即便能杀,对雪月宗也不好交待。
不过,看他对路行雪的态度,似乎可以利用一二。
卜长老想到这里,对莫辰缘等人暗自使了个眼色,又对胥游说道:
“当然,对于残杀同道,修炼魔功之徒,人人得而诛之……胥游小友侠肝义胆,想必也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而胥游沉着一张脸,没有理卜长老,眼睛直盯着路行雪,眉头越皱越紧,再次问了一遍。
“路行雪,你认不认罪?”
路行雪没再看他,而是对着扶渊淡声道:“看来想平静回归洗雪城,已是不能。”
扶渊含笑看着他,语气随意极了,像在哄小孩,“不怕,把找事的全都杀了,不就平静了吗?”
路行雪点点头,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嗯,那就全杀了吧。”
“路行雪你——”胥游又惊又怒,没想路行雪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不仅不认罪,居然轻飘飘就说出把人都杀了的话。
然而他的话都没说完,骤然感觉周围气场发生变化,天空昏暗,阴风乍起,从朗朗青天白日,变成幽幽阴森地府。
所有人被拉入一个诡异的域场,幽冷的气息侵袭而来,似能冻结魂魄。
卜长老与胥游都变了脸色。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是什么邪恶的功法吗?还是某种禁忌法阵?
胥游只觉已不在原来的空间,似乎被拉入一个诡异的地方,不仅魂魄有种要被冻住的感觉,浑身灵力也受到压制。
这种情况下,实力至少下降三成。
与其他人相反的,却是扶渊,他现在感觉全身舒坦,灵魂简直想要欢呼,之前受到的伤正以极快的速度恢复,浑身更是充满力量。
路行雪的脸色白了白,身体骤然无力,要不是扶渊正抱着他,只怕会直接软倒在地。
“你……”扶渊皱眉,他猜到是路行雪做的,或许跟黄泉之门有关,类似于领域,对他有增幅的作用,而对其他修士则是压制。
此消彼长之下,现在这里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显然这对路行雪消耗很大,甚至可能损伤身体。
路行雪缓了缓,说话时声音小到仿佛耳语,“我撑不了太长时间,速战速决。”
扶渊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深深看他一眼,嘴角笑容温柔而又残忍。
“好。”
一时间,本就幽森的领域多出无数饿鬼,被活人气息刺激,一个个发狂地朝着卜长老与胥游等人扑去,逮着人撕咬一口,连着血肉与魂魄都被撕去一大片。
鬼哭声,哀嚎声响起一片。
没过多久,玄一宗等人全都喂了饿鬼,尤其那位卜长老,这些等阶不高的饿鬼并不能杀死他,但有扶渊在,他最后也只有乖乖喂饿鬼的命。
扶渊并没有杀死所有人,而是留下了三个。
胥游与莫辰缘都只剩最后一口气,但除了脸色惨白些外,身上倒没多少伤。
最惨的是之前叫嚣得最厉害的离落。
“砰——”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被丢到路行雪脚下。
第43章
路行雪看着前一刻还光鲜亮丽的大小姐, 此刻几乎看不出人形,凄惨的躺在自己脚下,黑眸之中毫无波动。
这个出身大宗门的小姐, 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原先的路行雪很像,行事恶毒残忍, 视人命如草芥。
前者恶名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这位离落小姐却有人给她遮掩, 恶毒之名不为外人所知。
再有,“路行雪”的恶现在看来, 更像是有人给他强加上去的, 哪怕他喜爱观看酷刑, 似乎也有原因;但这位离落小姐, 却是实实在在的恶毒心肠, 天真残忍,不以恶为恶。
所以, 路行雪觉得, 没必要留她性命。
只是在杀她之前, 有必要再做点事。
路行雪拿出一块留影石丢给扶渊, 示意他继续录制。
现在还剩三个人活着,这是路行雪之前交待扶渊特意留下性命的,扶渊也没问他留这三人做什么, 在将三人虐得只剩半口气后便停了下来。
此时接过路行雪丢给他的留影石, 见上面已经录下离落自曝其短的画面时,嘴角微扬, 觉得刚才大战一场的疲惫与伤势都轻了许多。
路行雪很满意扶渊的执行力,尤其不像有些人喜欢问来问去,废话个不停。
他蹲下来,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用无比怨毒的目光瞪视着他的离落。
“恨我?是不是恨不得我像你之前虐杀的那些人一样,跪在地上向你哀求,无比痛苦地死去?”路行雪问得平静,跟平时聊天的口吻并无不同。
离落张了张嘴,黑红的血从嘴里涌出,她声音无比嘶哑,每个字都说得艰难无比,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怨恨而恶毒地说道:
“你敢杀我,我爷爷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路行雪神色平淡,“哦,杀不杀你我都会死得惨,所以我为什么要留下一个仇恨自己的人呢?”
离落死死瞪着他,如果目光能杀人,路行雪怕是已经被千刀万剐。
“像今天这样的事,对你来说只是日常吧?是不是只要稍微有一点惹你不高兴,那人就要死,而且死得很惨?”
离落的眼睛瞪大到极点,“嗬嗬”地喘着气,弯曲的手指在地上使劲抓挠着,显得激动起来。
“我是玄一宗的小姐,那些个贱民怎配与我相提并论,用他们的贱命让我消气,取悦于我,是他们的荣幸!”
路行雪看着她毫无悔改的样子,知道她的三观已经彻底扭曲。
就是不知道被誉为正道魁首的玄一宗,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弟子。
接下来,路行雪诱导离落将自己这些年来所做的恶事一一说出来,结果发现她说到死恐怕都说不完。
这离落不知是天生的恶种,还是被带坏了,从小便视人命如草芥,伺候她的婢女仆人,几乎都撑不过一个月,便会以各种理由被她虐杀。
哪怕是玄一宗的正式弟子,在她眼中也不过高级点的奴仆而已,平日里也是非打即骂,只是碍于祖父之命,不会轻易伤其性命。
离落如今不过才十五岁,直接死在她手底下的人已经不计其数。
系统听得都震惊了。
【啧啧,跟这位离落小姑娘比起来,原城主的暴虐都有些不够看啊。而且原城主几乎没有自己动过手,都是手底下的人听他命令做的……这小姑娘了不得,不管烧还是埋她都自己上啊。】
那边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胥游与莫辰缘两人,他们的神智还是清醒的,所以自然也将离落的话听了个清楚,表情各异。
莫辰缘脸上不时闪过痛悔之色,甚至忘了自己此时的处境。
而胥游神情怔愣,不知是被离落的恶行震慑到,还是没有从被扶渊与路行雪联手击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路行雪没在意其他人的反应,抬眸看了眼扶渊,扶渊扬了扬手里的留影石,表示有全部录下。
而此时的离落已经说不出话来,眸中的光亮越来越黯淡,最终彻底熄灭。
花一样的女孩就这样躺在泥地上,眼眸睁得很大,空洞地望向天空,娇嫩的脸上满是鲜血。
若是此刻让外人看到,必会心生怜惜,如此年轻,却已香消玉殒。
然而光看这张尚显稚气的脸,谁又能想到,死在她手里的人数都数不清;犯下的恶行,更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处理完离落,路行雪来到胥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平淡,既无憎恨,也无愤怒,跟看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你一直说我享受亲娘余泽,现在,让你也来享受一回。”说着让扶渊解除对胥游的禁锢,胥游艰难地爬起来,只是灵力耗尽,神魂又受到重创,此时已经没有一点战力。
“看在娘亲份上,今日不杀你,但你我从此再无瓜葛,下回遇上,不要再拿你的鱼容师伯说事,该杀便杀,是生是死皆无怨尤。”
听到路行雪的话胥游神情微震,望着他久久无语,最后身形踉跄着,失魂落魄地离开。
路行雪毫不在意胥游的离去,来到最后一个人面前。
扶渊像忠诚的护卫一样,紧紧跟在他身边。
“想死还是想活?”对着莫辰缘这位玄一宗唯一的幸存者,路行雪的话很简洁。
莫辰缘动了动嘴,“……想活。”
路行雪神色微缓,他喜欢识实务的聪明人。
“今日之事很快会传回玄一宗,你是唯一活着的人,届时他人问起,你如何解释?”
之前扶渊与那位玄一宗长老交战时,整个驿站的修士有多远躲多远,生怕被波及。
等到后来路行雪黄泉领域一开,更是活人勿近,除了少数几个修为高的人远远窥探外,方圆十里内,除了路行雪扶渊与玄一宗众人外,再无其他修士。
现在尘埃落定,只怕那些暗中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将此间发生的事情传了出去,不管是玄一宗还是其他宗门,很快都会知道。
洗雪城城主不仅活着从鬼哭涯回来了,还带着名堕魔修士,屠灭了一个小门派,杀了玄一宗的长老及其众多弟子。
残暴之名,又添新的战绩。
莫辰缘心思电转,猜到路行雪几分用意。
现在的他,可是一点不敢小看这位没有修为的洗雪城城主。
“我会说,是离落小姐想抢公子的狐腓,公子百般忍让,离落小姐不依不饶,悍然出手,最终两败俱伤,只有公子与我等三人侥幸活下来。”
莫辰缘这样说,先是让路行雪站在道义一方,让外界少些指责的理由,毕竟本来此事也全是因离落而起;
而为什么说两败俱伤,则是减少世人对路行雪与扶渊的忌惮。
一方大胜,一方惨败,与两败俱伤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前者会让人更加忌惮,后者多了些偶然性,同时还会让人觉得路行雪两人已经受到一定惩罚,对弱者的同情也会更少些。
路行雪听了不置可否,只是再次问道:
“你如果这样回玄一宗,还能活命吗?”
莫辰缘神情黯淡下去,沉默不语。
离落小姐死了,卜长老也死了,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他知道自己回宗门恐怕逃不过一死,逃离也是死,说不清是现在死在这两人手上,和回到宗门受死,哪一个更好。
可是他想活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想活下去。
莫辰缘看着路行雪,郑重地再次重申一离,“我想活。”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位名声不好,又病弱的洗雪城城主,或许能够救他的命。
更或者,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活命机会。
路行雪让扶渊将那块留影石给莫辰缘,对他说道:
“在玄一宗的人找来前,将留影石里的内容,以及你刚才说的话,尽可能快地传扬出去,让越多人知道,你的生命才会越有保障。”
“包庇一个恶贯满盈之人,还是为挽救宗门声誉清理门户,身为正道魁首的玄一宗,应该会知道做何选择。”
路行雪平静地说着,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虚弱,却透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说的时候,不妨也自我忏悔,将自己塑造成一直努力规劝,却反受打压的形象。”
莫辰缘的眼睛越来越亮,他忽然想到什么,急声道:
“离尊主有一种能探查人神魂的法门,他只要对我进行搜魂,便能知道一切真相。到时恐怕会将我立毙于掌下,二位也难逃其追杀。”
路行雪没说什么,只抬眸向扶渊看去。
扶渊哼笑一声,“这个好办。”
说着抬手结了个法印,打向莫辰缘额头,一抹幽黑光芒没入。
莫辰缘浑身一震,双目出现刹那空洞,然后变成茫然,他呆愣地望着路行雪与扶渊两人,神色慢慢恢复清明,强撑着从地上爬起,对着两人拱了拱手道:
“多谢二位手下留情,今日之过在我玄一宗,我必会向他人解释清楚,不使二位名声受损。”
路行雪神色未变,淡淡瞥了眼扶渊,扶渊笑得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忽地笑容微顿,目光向远处扫去。
“看热闹的人来了,我们走吧。”
路行雪点点头,扶渊揽住他的腰,飞身而去。
至于马车,早就战斗刚暴发时,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所以扶渊只能自己飞。
扶渊的速度很快,赶在那些人发现之前离开,等有人来到驿站,只会看到莫辰缘一个人,对于他和路行雪的离去,却是毫无所知。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扶渊还是飞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停下。
此时已经完全脱离归明城范围,离洗雪城也几日路程,若按扶渊刚才的飞行速度赶路,最多半天便能回到洗雪城。
倒不是扶渊不想早点回到洗雪城——毕竟只有回到洗雪城才有大戏看——而是现在的他,有心无力。
挑了个无人且看着还算安全的林子降落,扶渊松手放开路行雪,脚步向后踉跄两下,他冲着路行雪笑了笑。
“城主大人,扶渊怕是没法再陪伴你了。”
他话刚说完,忽地喷出一口血,脸色变得惨白,还染上丝丝黑气。
路行雪眼睛微微瞪大,这变故不在他预料之内,向来平静的心湖陡然被风吹皱,起了阵阵涟漪。
第44章
路行雪眼睁睁看着扶渊吐血, 短短一句话间,扶渊的气息极速衰败下去,整个人向前一倒。
向来从容镇定的路行雪此刻呆愣住, 忘了反应,在扶渊向着他倒下时下意识上前接住他,却由于虚弱无力被直接带倒, 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好在身下是厚厚的草地,不然光这一下,路行雪非得跟着吐血不可。
扶渊看着清瘦, 可当他整个人无知无觉压在路行雪身上时, 那死沉死沉的身体,险些将路行雪砸得吐出口老血来。
【系统, 他这是怎么了?……死、死了吗?】
路行雪被扶渊压在身下一动不动, 强装镇定地问, 声音里难得有了丝慌乱。
但此刻的系统没有察觉, 因为系统比他更慌。
【啊, 这是、这是遭受了反噬……】
【反噬?】
【根据数据库记载的,主角在跳下鬼哭涯开始以吞噬饿鬼的方式修炼后, 虽然实力坐火箭似地暴增, 但也留下巨大隐患……那就是容易受到反噬。】
系统翻找着自己的数据库, 一边给路行雪解释, 一边查找是否有解决之法。
【一旦遭受重创,或是情绪波动过大,便会走火入魔, 变得、变得……】
系统吞吞吐吐, 路行雪一下没了耐心,急声催促道:
【变得怎么样?】
【变得跟宿主你发病时差不多, 嗜血狂暴,只知道杀戮……但宿主你发病时基本还保有神智,可主角却会丧失神智,变成一个彻底的杀戮机器。】
【宿主,怎么办呀?等下主角发作起来,会变得不认识你,肯定连你一起杀掉的!】
路行雪没有纠正系统,发病的那是原来的路行雪,不是他。
自从他穿来后,虽然时常遭受病痛折磨,严重时跟死了也差不多,但从来没有失去控制过。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扶渊的问题。
反噬?走火入魔?
是因为先前那场大战吗?
虽然最终获胜了,但扶渊先是与那玄一宗的长老交手,后来更是要面对包括胥游在内的一干修士,哪怕对方受到压制,可也不可能毫发无伤解决掉那么多人。
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路行雪神色复杂。
这人双目紧闭,眉心有缕缕黑气,一滴汗珠从额头滑落,滴在他脖颈,看得出扶渊在痛苦对抗着什么,显然并不是在安然沉睡。
系统得不到路行雪回答,不由更急。
【宿主你还在犹豫什么?!现在他只是暂时陷入沉睡,等醒来后就会彻底失去神智,不分敌我,只知杀戮。】
【本来他应该会直接开启杀戮模式,但可能最后一刻强行保持了清醒,不想伤害宿主你,所以强制让自己陷入昏睡。】
【宿主,你要么马上离开,要么……现在就杀了主角。】
系统最后一句话说得艰难,毕竟它的任务可是拯救主角,可现在却说出,让宿主杀掉主角的话。
可如果不这样的话,宿主就危险了啊,它最终的目的,是让宿主拯救主角,最后阻止主角灭世……那提前杀掉主角,自然也不会有灭世到来,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完成任务。
路行雪摸了摸扶渊汗湿的鬓发,看着这人脸色惨白,时不时抽搐一下的模样,他能够想像得到他此时的痛苦。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为了不伤害我,强制让自己陷入沉睡,为的就是让我有时间逃离……又或者,杀了他?】
系统沉默片刻,它也没想到,主角竟然宁愿忍受反噬时的痛苦,也不想杀掉宿主。
明明宿主都没怎么刷好感啊,怎么主角就一副对宿主情根深种的模样了呢?
系统想不通,并大受震撼。
但这并不妨碍它把自家宿主放在第一位,如果这个主角实在救不了的话……那放弃也罢。
【我不会杀他的。】路行雪的语气恢复平静,他抬手给扶渊擦拭额头的汗,神色一片平静。
【我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对那些不曾伤害于我,甚至一直保护着我的人,即便无力回护,却也不会反过来害他。】
【宿主!你——】
系统急得大喊,正在这时,陷入昏睡中的扶渊忽然睁开双眼,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路行雪对上那双血红的眼睛,整个人也呆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充斥着狂暴的杀戮与戾气,只有毁灭一切的欲念,完全看不出半点人类感情。
嗓子眼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路行雪嘴唇微张,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血红眼睛里的毁灭欲看得让人胆颤,哪怕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这样盯着他,路行雪只感到浑身血液冻结,有种被凶兽盯着的恐惧感,好似下一刻就会被撕成碎片吞入腹中。
或许是本能,或许是冥冥中的感觉,路行雪不自觉地放开黄泉领域,将两人笼罩在其中。
压在他上方的扶渊身体猛地一震,赤红双目血色涌动,在那血色漩涡里,似有无数饿鬼修罗在挣扎撕咬,发出无声呐喊。
路行雪望进那双血红眼睛无法移开视线,感到灵魂在被拉扯着,向着深渊坠落。
忽然,唇瓣一痛,被重重碾压吮吸,甚至是撕咬起来。
路行雪猛然瞪大双眼,整个人僵住,完全忘了反应。
他被扶渊压在身下重重地亲吻起来,说是吻,更像是野兽的啃咬,唇瓣很快破了,血液涌出,却被更快地舔吮干净。
“嘶……停、停下……”
路行雪无论如何想不到会是这样的进展,双手无力地推拒着青年胸膛,可这人此刻完全没有神智,只凭本能行事,路行雪在他眼中似乎成了美味的食物,只想一点点拆吃入腹。
系统在刚才突然眼前一黑,毫无征兆地被关进小黑屋。
它没有看到主角对宿主做了什么,却能通过最后的画面猜到,说话都不由结巴起来。
【宿、宿主,你身上有黄泉的气息,而主角修炼是靠吞噬饿鬼,所以你或许可能能够缓解主角现在的症状。】
路行雪挣扎间衣襟已散开大半,他去抓扶渊的手,却被按在头顶。
挣扎间呼吸被掠夺,气喘吁吁,黑色的眸子浮现水光,整个人显得娇弱无力。
从没有过这样经历的路行雪,从最开始的震愕醒过神来时,整个人又慌又乱,不知道要拿这个轻薄自己的人怎么办。
听到系统的话,微微一怔,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缓解?怎么缓解?】
【我、我也不知道呀,可能就像现在这样?……或者,这是个修真世界,不是有那什么……那什么双修吗?】
路行雪:“……”
双修……吗?
路行雪到后面几乎已经放弃抵抗,不知道是没力气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扶渊。”
路行雪望着抬起头来的扶渊,那双原本充斥狂暴杀意的赤眸,此刻依旧涌动着岩浆般的狂暴之意,在路行雪轻唤他名字时,不由停下动作,赤红的双眸与他对视。
路行雪抬手捧住扶渊的脸,青年没有动,就那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真的甘愿变成一头发狂的野兽,让自己陷入失控状态吗?”
“别人走火入魔会彻底失自我,你也会吗?”
“你是扶渊,要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语气轻缓,仿佛呢喃,扶渊望着他,没有动作,眼中闪过一抹红光。
下一刻,再次吐出一大口血,扶渊阖上双目,倒在路行雪身上。
系统被解除小黑屋,刚重见天日便大声嚷嚷了起来。
【宿主宿主,你怎么样,主角欺负你了吗?】
【你别怕,要真是这样,这个主角不要也罢。】
喋喋不休的系统,在路行雪一声“闭嘴”安静下来。
此时的路行雪看起来有些凄惨,本就一副病歪歪的模样,此番被蹂躏之下,更像是被风雨摧残后的花瓣似的,雪白肌肤上落了不少印记不说,嘴唇更是红肿的厉害,还有两处破皮,轻轻一舔都疼。
费了好大一翻力气才将身上的人推开,路行雪一边呼呼地喘着气,一边费力地整理身上衣衫。
看到衣服好几处被撕烂,路行雪忍不住蹙起眉头,朝闭目躺着的人瞪去一眼。可惜这人跟刚才一样,双目紧闭,眉头也紧锁着,依旧一副不安稳的样子。
从储物戒取了一套衣裳换上,路行雪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爬起来。
踢了踢躺在地上的扶渊,多少有些出气成分在里头,看这人神情比之方才似乎有所缓解,路行雪不自觉松口气。
【系统,他这样算没事了吗?】
【我、我不知道呀,根据数据库记载,主角一旦发狂,只有通过杀戮才会得到缓解清醒过来,现在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可不是第一次么?
毕竟根据之前的剧情,路行雪早就死了,哪里还会跟扶渊有交集。
路行雪皱了皱眉,看扶渊现在的样子,确实不像已经好了。
难道还要再来一次?
他抬手碰了碰嘴唇,不小心碰到伤处,忍不住嘶了声,脸色不禁变得有些难看。
真是,狗咬都不会咬成这个样子,这人简直跟疯狗没两样。
路行雪举目打量四周,这是一处茂密的树林,没有人迹,也没有看到什么鸟兽。
他不敢走远,在附近采了些野果,没找到水源……不过问题不大,他习惯性在储物戒里储备了些日常物资,哪怕扶渊昏睡大半个月也不怕饿死。
就是他战力为负,这种荒山野林肯定会有危险,到时他自保都难,就更别提保护昏迷着毫无抵抗之力的扶渊了。
可又能怎么办了,哪怕他狠得心丢下扶渊,光靠自己也走不出这座山林啊。
接下来两天,路行雪找了些能驱逐野兽虫蚁的草药,碾碎成汁在周围滴落成圈,晚上则点起火堆驱兽。
两天下来,除了夜间碰到一两只狼外,倒没遇到其他危险。
只是路行雪毕竟身体弱了些,山林间晚上温度又低,一个火堆根本不顶事。
为了不让自己冻死,路行雪不得不自己窝进扶渊怀里,将其当成人体火炉使用。
而这两天来,扶渊不曾再醒过来,眉心萦绕的黑色雾气有所变淡。
路行雪想,当那丝黑气彻底淡去后,或许扶渊便能醒来。
第三天的时候,路行雪在扶渊怀中醒来,感觉身体沉重,整个人异常疲惫。
他知道,这副身体超过了承受极限,怕是又要病一场了。
第一时间打量扶渊,脸色比昨天又好了些许,眉心间的黑气不仔细看,几乎已发觉不了。
路行雪暗自松口气,不出意外的话,这人今天应该就能醒来。
为了保存体力,路行雪今天打算哪里都不去,就窝在扶渊怀里休息。
在他昏昏沉沉半睡半醒时,一道爆破声在耳边响起,惊得路行雪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
“看你往哪里逃?!”
“东西留下,饶你不死。”
路行雪往声音处凝神望去。
眸色瞬间沉下来。
第45章 (二合一)
隔着重重密林, 路行雪无法看到那边发生了什么,但光听声音也能判断。
激烈的打斗声传来,距此不远, 路行雪虽然看不到人,却能看到震颤的树梢,不断有树木倒下, 由此可见打得有多激烈。
而通过打斗间的喝骂哀求声,路行雪弄清楚了大致情况。
无非是杀人夺宝。
路行雪有些着急,这么近的距离, 他和扶渊很容易被发现。
而他们现在, 一个走路都快要走不稳,一个陷入沉睡更是毫无自保之力, 那两人的修为至少都在筑基期, 一旦交手, 结果很容易预料到。
就在路行雪犹豫着, 是默不作声原地不动, 还是偷偷逃远点时,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
更让路行雪心往下沉的是, 胜出的那人果然往这边来了。
这下, 他便是想走都走不了。
“桀桀桀, 我道是哪来的小老鼠躲在这里, 却原来是位小美人。”
一位长得獐头鼠目的矮小道人,站在路行雪十数步外的地方,一双满是精光的小眼睛不住往路行雪身上打量。
路行雪忍不住皱眉, 自来到这个修真世界后,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丑陋的人。
五官长得难看勉强似人也就罢了,小小的眼睛骨碌碌乱转, 闪烁着贪婪与□□,多看一眼都伤眼睛。
“贫道乃冥合道人。”装模作样拱了拱手,冥合道人那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路行雪身上扫来扫去,还试图越过他观察他身后的扶渊。
看出路行雪毫无修为,而树下躺着的那人更是双目紧闭不知死活,冥合道人心中大定,不由搓着手笑容愈发猥琐起来。
没想到今日不仅白得一宝物,还在山野间撞上个绝色美人,尤其那种病弱而清冷的气质,看得可真让人心里痒痒。
此时此地,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天时地利人和俱在,他要是推拒这送到嘴边的美人,老天爷都会看不过眼的。
“美人儿流落在此,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贫道向来乐于助人,不如说出来,让贫道参详参详。”
做出眼前两人都没有威胁的判断后,冥合道人边说边慢慢向路行雪靠近,眼珠子仿佛钉在了路行雪脸上,目光越来越火热。
冥合道人想看到美人儿露出惊慌怯弱的神情,最好楚楚可怜地向他哀求,光是一想到那种画面,浑身热血都向着某个方向汇聚,呼吸急促起来。
路行雪蹙起眉头,荒山野岭遇到杀人夺宝,顺道还要被劫个色,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见路行雪皱眉,冥合道人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却又没像以往那些落到自己手上的美人一样,哭哭啼啼,失了主心骨一样不迭声哀求。
只见眼前的清冷美人虽然蹙起好看的眉头,却依旧强装镇定,神情凛然不可犯,这让冥合道人心中更是饥渴难耐。
路行雪没有说话,当下强弱形势分明,他对这个贼眉鼠眼的道人又一无所知,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反制。
当然牺牲色相委曲求全什么的,他是想都没想过。
实在不行,倒是有同归于尽的招数。
路行雪回头看了眼靠树干躺着的扶渊,这人脸色看着已经好得差不多,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醒来。
罢了,看在他救过自己那么多回的份上,这次护他一回就当是报答好了。
察觉到路行雪的打算后,系统比之前以为扶渊要死时更加激动。
【宿主,你要干什么?!你想清楚,千万别激动啊!】
【还没到那步,你千万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路行雪面上表情不变,在脑海中嗤笑一声。
【你不是一直让我拯救主角吗?怎么我现在要救他了,你又跑出来阻止?】
【我不是……我……你……】系统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偏偏它除了在宿主脑子里劝阻外,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宿主那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就算要救主角,那也是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啊。】
说到最后,系统急得脱口而出。
【宿主,你不是这样舍己为人的人啊!】
相比系统的焦急,路行雪反而显得愈发淡定,闻言似笑非笑地道。
【哦,你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小美人,在想什么?想怎么救你身后的情郎吗?”
冥合道人已经走到近前,看清楚路行雪身后的扶渊,虽然不知这人是怎么重伤昏迷不醒的,却在看到那张俊美绝伦的脸时眼中闪过嫉妒,尤其见眼前的小美
人一副拼死守护的模样,更是恨不能撕碎那张脸。
“桀桀桀,话说最难消受美人恩,那昏迷的小子怕受不住美人如此恩情,不若贫道先送他一程,稍后再来与美人儿一起快活。”
冥合道人说着举掌朝扶渊拍下。
那一刻,路行雪动作快于思考,反身扑到扶渊身上。
冥合道人见此心中又惊又恨,急切间收势不住,只得强行改了些许方向,掌风擦着路行雪脸颊而过,扶渊背靠着的双人合抱粗的大树,被削去半边树杆,树叶扑簌簌落下。
“噗——”
路行雪一口血吐了出来,那一掌虽然没拍到他身上,但只挨了点掌风,他也是有点受不住。
一滴温热的血溅在昏睡的扶渊脸上。
路行雪咳了两声,不等他缓过气,骤然一股力道袭来将他从扶渊身上掀开,下颌一痛,被人钳住抬高下巴,路行雪被迫对上一张挟带怒火的脸。
看起来更丑了,不想委屈自己的眼睛,路行雪偏移开视线。
他还没试过把活人拉入黄泉之门,进了黄泉,那里满是饿鬼,除了扶渊这种能将饿鬼做为补给的外挂存在,换作其他任何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会有去无回。
至于他自己么,或许也将就此消散,化为黄泉之门的一部分。
想起那道屹立于万千饿鬼前的身影,路行雪心中并无害怕,反而有一种淡淡的期盼。
冥合道人将路行雪的目光偏移视为害怕,心中的妒火稍稍平息。
“这么情深意重吗?舍不得情郎死,就把贫道伺候高兴了,贫道一高兴……嗷——”
冥合道人话未说完,陡然一声惨叫,那只掐着路行雪下巴的手,齐腕断掉,断口处萦绕着黑气,发出“嗞嗞”声响,腐蚀着皮肉。
“蹬蹬蹬”冥合道人连退数步,捧着断掉的手,痛得浑身颤抖,惊骇万分地望着路行雪身后。
路行雪腰间一紧,身体被往后一拉,撞入一堵结实胸膛,接着脑袋被轻柔地按在胸口,一道低哑温和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别看。”
下一刻,凄厉的惨叫响起,一声接一声,痛叫时似乎想求饶,然而根本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路行雪被人抱在胸前,看不到身后发生了什么,扶渊甚至还空出一只手帮他捂住耳朵,那惨叫声便小了很多。
路行雪:“……”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路行雪有些昏昏欲睡,靠在扶渊怀里差点睡过去。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扶渊抱着路行雪没动。
路行雪想退出扶渊怀抱,腰间又是一紧,被拉得更近了些,扶渊将头埋在他脖颈,半边身子都压在他身上。
“别动,让我再抱一抱。”扶渊嗓音低哑,似在克制着什么。
路行雪看不到扶渊表情,猜测这人是不是还没完全恢复,便乖乖站着任他抱住。
山野的风呼啸而过,撩起两人发丝,凌乱飞舞,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过了好一会儿,扶渊慢慢放开路行雪,一步步退开,站在路行雪一臂外的地方,垂眸望着他。
路行雪抬眸打量这人,发现除了脸色有点白,眼睛稍微有点红外,似乎已经没什么问题。
再扫视下四周,哪里还有那个冥合道人的影子,也不知道扶渊究竟对他做了什么,竟是连渣都没剩下。
路行雪看着扶渊问道:“你没事了吧?”
扶渊凝视着他,那神情说不清是想要把他记住,还是要重新认识他,听到他的提问,顿了顿,点头柔声道:
“多亏了城主。”
被他这样看着,路行雪莫名有些不自在,移开目光,看草看树看石头,就是不看眼前的人。
“比起你为我做的,我做的这点不算什么。”
路行雪心中确实这样想,不说他穿来前原身对扶渊做的一切,就是之后他对扶渊也算不上好,不仅把人吊城墙,还害人跟自己跳鬼哭涯。
在鬼哭涯和黄泉,扶渊更是为他上刀山下火海——虽然没有他存在,扶渊大概也会做那些事,护他或许就是顺道,但也不能否认自己从中获益。
哪怕别人只是顺手而为的救命之恩,那也是救命之恩。
路行雪不会因为别人付出的少,就否认自己获得的利益,所谓回报,也是视自己获得的利益而言,而不是根据对方的付出来定。
似乎看出路行雪心里的想法,扶渊笑了笑,抬手将他耳朵边的一缕发丝绕至耳后,路行雪怔了怔,一下忘了躲。
“那都是扶渊自愿的,若城主大人想以身相许,扶渊也自当从命。”
路行雪没好气白他一眼。
还想占自己便宜?
扶渊的视线落在路行雪依旧红肿的唇上,眸色幽暗几分,手指在伤处轻轻碰了碰,低声道:
“对不起,还疼吗?”
路行雪拍开他的手,那点小伤,这人不提,自己都要忘了。
现在偏又提起,路行雪脑海中闪过之前那一幅幅画面,脸上温度瞬间升了上去,他再次转开视线。
“既然没事的话,那就赶快离开此地吧。”
路行雪没注意到,在他移开目光时,扶渊脸上浮现的笑意。
听了他的话,扶渊脸上笑意加深,轻轻应了声。
“好。”
……
洗雪城。
昔日还算繁荣的城池,自经历过城民暴动,与那日的饿鬼之劫后,城池元气大伤,劫难已过去数月,依旧可见灾后留下的痕迹,城民脸上的悲痛与恐惧也还未完全消散。
洗雪城最大的酒楼,过了用餐时间,客人不是很多。
楼下大堂三三两两坐着些人,有外来的客商,也有本城闲着无事的人,一碟花生米,两杯清泉,坐着便能唠半天。
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年轻人,样貌普通,看起来像是两兄弟,弟弟似乎生了病,偶尔咳嗽一下,哥哥便递过水去让弟弟喝,喝完摸摸弟弟的头,很是宠溺的样子。
这样的组合无甚新奇,没什么人在意。
“雪月宗倒是好本事,竟扛过了封印破开之时,免使洗雪城毁于一旦……如今看过,竟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个子高一些的哥哥,曲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案,桌上摆了几碟点心,却是谁也没胃口吃。
矮瘦些的弟弟轻咳一声,捧着杯子喝了口水,低声道:
“倒也不是什么事没发生,原来的城主去向不明,新的城主即将继位……这位新城主,可以说是众望所归啊。”
这两人,自然主是乔装改扮后的路行雪与扶渊两人。
他们回到洗雪城的当天,便听到了新城主即将上任的消息。
据说前任城主路行雪扔下一个烂摊子,全靠新城主挽救全城百姓于危难之间。
所以新城主虽然不是雪月宗的人,而是拜了玄一宗的长老为师,雪月宗也同意了新城主继任城主之位。
如今提起这新旧两位城主,城民们的态度那叫一个爱恨分明。
原城主路行雪,那是十恶不赦,死有余辜;新城主路远那叫一个少年英雄,侠肝义胆,为天下同辈楷模。
再有两天便是新城主的接任仪式,所以全城到哪儿几乎都在讨论接任仪式相关的事。
路行雪与扶渊坐在酒楼大堂,没过多久,便将洗雪城灾后的事情与新城主接任的事情听了个大概。
简单概括下就是,前城主路行雪为一己私欲,竟丧尽天良拿满城百姓陪葬,不仅毁坏护城大阵,还故意破坏鬼哭涯封印,致使鬼气侵袭洗雪城,无数城民死去。
若不是危难关头雪月宗赶来援救,后又有少年英雄路远不顾自身安危,为救满城百姓只身奔赴鬼哭涯,重新将封印修补好。
这一次的灾祸,丝毫不输二十年前那场鬼哭涯之乱。
但让人感到讽刺的是,二十年前的鬼哭涯之乱,鱼容夫人挺身而出,以自身血肉饲喂饿鬼,守护全城百姓。
而二十年后,身为鱼容夫人的儿子,路行雪却倒行逆施,残忍无道,为泄私愤,不惜将全城百姓拖入饿鬼深渊。
许多人边说边摇头感慨,说鱼容夫人有路行雪这样的儿子,只怕在天之灵都不会安息,比较起来,路远公子倒更像鱼容夫人的儿子。
“啪!”
手中的杯子被路行雪捏得碎成两瓣,里面的水洒出来,破口边缘划破掌心细嫩皮肤,他却似毫无所觉,眉头微蹙,神情有些冷。
扶渊赶紧抓起路行雪的手察看,看到掌心的血不由皱眉,一边给他上药止血,一边压低声音叹着气道:
“难得见你气成这样,那路远倒也算有些本事……只是你别拿自己出气,咱们去打弟弟出气,一个不够,就打一群,再不成,灭个门也行。”
他说到这里,抬头朝路行雪笑了笑。
“反正咱俩屠人满门的恶名已经传开,屠一家是屠,屠两家也是屠,你说是吧?”
在归雪城,扶渊不好再叫路行雪“城主”,虽然他是不怕什么,但他知道,路行雪很不喜欢麻烦。
不想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惹得路行雪心烦,扶渊不介意暂时委屈一下自己。
将路行雪的手仔细包扎好,扶渊没有放开路行雪的手,而是握在手里,路行雪也一时忘了抽回。
“天下间倒打一耙的人,真是哪里都不缺……鬼哭涯的封印为什么会破,洗雪城的护城大阵为什么会出问题,我相信真正明白的人有很多,但会说出口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扶渊说着嘲讽一笑,轻轻握了握路行雪的手。
“为这些人的无耻气着自己,没必要。”
对于人性,扶渊已没有半点期待,无论人们做出什么事来,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可以说,轮回无数次,路行雪是唯一能引起他兴趣的意外,所幸相处这么久下来,不曾让他失望过,反而有种越陷越深的感觉……
路行雪没去看扶渊此刻脸上的神情,他淡淡扫了圈大堂里其他人,发现这些人在提起路远时,脸上是真切的推崇与感激,而说起自己时,则是深深的嫌弃与憎恨。
他当日之所以看似毫无反抗地被逼跳入鬼哭涯,除了活够了懒得折腾外,更重要的是,他大概能猜测到自己死后会发生什么。
而在黄泉走了一遭,尤其见到娘亲姬鱼容留下的执念后,路行雪已经弄清楚当初发生的很多事。
他什么都不做,任凭那些人逼死自己,其实就已经是最大的报复。
他的命,不仅关连着鬼哭涯的封印,也牵连着洗雪城的护城大阵。
那些人以为杀了他,只要换一个城主,便能有他们想要的生活——却不知,他的死,正是灾难的开始。
有什么比将一个人视作仇敌,想尽办法杀掉对方后,却发现对方是自己唯一的生存希望,更加让人崩溃的事情呢?
事态的前半段,其实都是在按照路行雪的预想在发生,至少护城大阵破后,胥游与郦家主等人,就非常后悔路行雪的死。
只是不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舆论发生了偏移,又或者,有人插手,将真相隐瞒,编织了一个巨大谎言,欺瞒洗雪城,欺瞒整个天下。
而这种事情,绝不是一个路远,又或者郦家能够做到的。
听风楼。
水连空最近有些无聊,自从暴戾城主路行雪被逼跳了鬼哭涯后,洗雪城的八卦便少了很多。
后来听说路行雪没死,和他一起的那个扶家小子也没死,一起从鬼哭涯爬了回来。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鬼哭涯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两人是如何活着从鬼哭涯出来的。
这么多年来,这两人恐怕是唯二能活着从鬼哭涯离开的人。
真的好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啊。
水连空举着酒壶,直接对准壶口来了一口,旁边伺立的美人捧着一盘葡萄,上前两步柔声安慰道:
“公子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与其独自喝闷酒,不如奴家叫几个姐妹来,大家一起玩,也能解公子烦闷。”
水连空挥挥手,身形摇晃带点微熏。
“你们不懂,这洗雪城近来无事,本公子呆得有些无聊,或许到了该离开洗雪城的时候了。”
“要不去归明城?”他拧眉,喃喃自语地道,边说边摇头自己否认。
“……消息有些滞后,或许等我赶到,人早已离开……不然去太方城?一年一度最大的一次拍卖会即将开始,届时八方聚集,必然少不了八卦。”
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忽然发现身边安静得很,刚才那名美婢没有再发出半点声音。
水连空回身看去,却发现身后空无人一人,整个房间只有他自己,伺候的美婢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水连空惊出一身冷汗,瞬间酒醒。
这里可是听风楼,他自己的地盘,虽然不如总楼那般防守严密,可也不至于被人无声无息地摸上来而毫无察觉吧。
勉强维持住镇定,水连空开口扬声道: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帘幔飘动,乍然看去多出两道身影,轻风拂过,将帘幔掀起,露出那两人的身形。
水连空先是一惊,再是一喜,接着满是错愕地望着那两人脱口喊道:
“路城主?!”
他刚刚还在想着这两人,没想到转个身这两人就到了跟前。
之前接到的消息,这两人还在归明城郊外,屠了玄一宗好些人,其他还包括名长老……这是什么时候回的洗雪城?
路行雪抬眸淡淡望过来。
“听风公子,别来无恙?”
第46章 (二合一)
再次见到路行雪, 水连空显得很震惊,他没想到,这个时候路行雪还敢回洗雪城, 他以为自己还是当初的洗雪城城主吗?
路行雪做洗雪城城主时,哪怕恶名满身,可也无人敢轻易动他。
但现在不同, 在被爆动的城民逼落鬼哭涯后,路行雪这个城主便已经名存实亡,尤其现在, 又加了两项罪名:
破坏护城大阵, 损坏鬼哭涯封印。
水连空没有亲身经历过二十年前的鬼哭涯之乱,但数月前的洗雪城之危他却是亲眼看到过的。
护城大阵被毁, 鬼气侵袭, 数不清的人在他眼前死去, 又重新爬起来。
那一场劫难到底死了多少人, 到现在还没统计出来, 当然不是因为死得太多算不过来——虽然确实死了不少。
做为消息最为灵通的听风楼,水连空自然知道真实原因。
实际在灾难开始前, 雪月宗的弟子已经有所预见, 提议世家组织城中百姓撤离。
但因为世家的不信任与相互推诿, 城中百姓没有得到及时疏散, 这才导致灾难开始后,数不清的人冲向城门,将城门堵死, 延误逃生时间, 让死的人更多。
而在被堵死的城门,相互践踏而死去的人, 恐怕不比被鬼气侵害而死的人少。
这种真相,世家又哪敢说出去,最终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前任城主路行雪身上。
水连空以为路行雪来找自己,便是查找被顶罪的真相,想要洗去身上污名。
自觉想通的水连空镇定许多,恢复主人风范,风度翩翩邀请路行雪与扶渊两人坐下。
“路城主,好久不久,风采更胜往昔。”水连空说着亲自倒了一杯荼,推到路行雪面前。
上次见面时,路行雪还坐在轮椅上,身边满是护卫;今日相见,看着依旧不太康健,那个叫扶渊的小子小心翼翼守着在身边,生怕他走路跌倒的样子。
水连空将视线落在扶渊身上,他对这位扶家嫡子了解不多。
此人原本该有精彩而美好的一生,可所有美好在他爹娘双双殒命时,也一并消失了,此后他只是寄人篱下的可怜小子。
他在自己亲叔父手底下讨生活,一切都很平平无奇,哪怕后来被抓去城主府,也没引起多大关注——因为跟他一样被抓去的人不要太多。
水连空知道扶渊被抓去城主府的事有些蹊跷,但也没过多关注。
直到后来,这人不知怎么跟在路行雪身边形影不离,还被逼得一起跳了鬼哭涯。
等到再次出现时,成了跟路行雪一样背负恶名的修魔者。
修魔?
能活着从鬼哭涯离开的人,必然会经历些常人难以相像的事,堕入魔道又算什么。
不过,以前他也见过扶渊,没发现此人身上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今日再见,只是随意地瞥过来一眼,竟然让他感到心悸。
他能感知到扶渊此刻至少有金丹期的修为,这样暴涨的修行速度本就足够骇人听闻了,可水连空有种感觉,扶渊身上的秘密怕远不止此。
收回目光,水连空喝了两口酒压惊。
“不知路城主来找在下,所为何事?”
水连空看向路行雪问道,虽然那位扶家子明显修为高深且看起来也很强势,但他听风公子何许人也,一眼就看出两人间做主的是谁。
“城主?”路行雪淡淡一笑,“如今我还算这洗雪城的城主吗?”
新城主即将上任,他这先城主在洗雪城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城主之名还有几个人承认?
路行雪并不在乎这城主名分……但,被人赶下台和自己放弃,那是两码事。
他可以不要,但没人可以从他手中抢。
水连空闻言一脸恭敬道:“我不知别人如何,但在连空心中,路城主永远都是这洗雪城的城主。”
他说得真挚极了,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显然那么自然,让人无法怀疑他话里的真假。
路行雪看他一眼,上次见面不觉得,怎么这次见面,觉得这听风公子有些……狗腿呢?
听风楼遍及这片大陆,据说听风公子是下一任楼主人选,这样的人无论能力还是心性,应该都不至于对人奉承。
正这样想着,耳边听到水连空越发客气的声音。
“路城主从鬼哭涯回来,必是经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我这听风楼没什么好东西要招待,路城主别客气。”水连空说完拍拍手。
房间门打开,一连串美婢捧着精致的托盘走了进来,她们将盘里的东西摆放在桌上,又有序地退出去,行止间娴静无声,低着头没有朝路行雪与扶渊多看一眼。
仪态可比城中那些世家嫡女,训练有素却是普通的护卫都难比。
路行雪心中对听风楼的评论又提高一些。
再看送上来的东西,没一样是普通的。
烹饪可口的灵兽肉,各种难得的灵果,哪怕是一碟看着寻常的甜品,路行雪却分辨不出是什么做的,而那散发出的淡淡清甜,竟让他闻了之后感到精神稍振。
“拿雪莲果来做点心,听风楼果然财大气粗。”扶渊笑了笑,插进一块点心送到路行雪嘴边。
路行雪微愣,当着他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张口吃下点心,末了暗暗瞪了扶渊一眼。
扶渊却毫不在意,还笑着问他道:“好吃吗?城主可喜欢?”
水连空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个来回,神色间毫无异样,只是更加热情地招待起二人来。
“扶公子见多识广,若是能早些结识公子,连空必将引为挚友,好在现在也不晚。”
扶渊一边继续投喂路行雪,一边不咸不淡地回应。
“倒不必觉得遗憾,毕竟与我为友只有两种下场。”
水连空好奇问道:“哦,哪两种下场?”
扶渊淡声道:“要么背叛我被我挫骨扬灰,要么被我的敌人挫骨扬灰。”
水连空笑容微滞。
好家伙,合着做你的朋友就只有挫骨扬灰一个下场么。
他目光在路行雪身上快速扫过,没有说什么。
虽然他有一颗强烈的探知八卦之心,但也分得清楚,哪种事情能问,哪种不能问……不能问的,可以私下偷偷调查。
那雪莲果有养护身体的功效,而且药性温和,很适合路行雪这样身体底子几乎被亏空的体弱之人,送来的两碟点心,几乎全被扶渊喂进了路行雪嘴里。
嗯,路行雪稍微有点撑。
水连空觉得气氛正好,适合聊点人生经历什么的,他殷勤地给两人倒了杯灵果酒。
“两位前来,想必也是有事打听。就个人来说,连空对路城主心存敬慕,路城主想知道什么,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听风楼毕竟是做生意的,所以有些消息,也不是连空想说就能说的。”
路行雪淡声道:“我拿鬼哭涯的情报跟你换。”
水连空又是一滞,他才正要开始饭桌拉扯,两方你来我往数次极限拉扯后最终达成共识……这两人怎么都不按常理来啊,他还没开始呢,就直接快进到终局了。
水连空舔了舔嘴唇,虽然这结果正是他想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往常谈成一笔交易时的那种满足感,反而有种空落落缺了点什么的感觉。
路行雪哪里知道这位听风公子内心戏那么多,他向来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
“我要知道我离开洗雪城后,洗雪城发生的所有事情。做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有关鬼哭涯的情报。”
涉及到自己的专业,水连空敏锐地察觉到路行雪话里的漏洞,“只是一些,不是全部么?”
路行雪抬眸看他一眼,语气不疾不徐,“洗雪城之事,我找其他人也可以了解到,只不过从你这儿获取消息,更快更全面而已……”
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越发淡然,“而鬼哭涯的情报,你只能从我这儿获取。”
水连空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这就是独家消息与非独家的区别。
但毕竟也是场面上的人,水连空很快调整心态,正色道:“我怎么知道,你告诉我的鬼哭涯情报都是真的,毕竟我也没办法找人查证。”
路行雪一脸平静道:“所以你只能相信我。”
水连空:“……”
他觉得路行雪不该当城主,做个生意人绝对比他还奸商。
路行雪看了水连空一眼,觉得还是不能把人逼得太急,毕竟他不是要做一锤子买卖。
想了想,双眸微垂,原本明亮的房间忽然暗下来,奢靡精致的风格一下变了……摆设还是那些摆设,却给人一种幽森阴邪的感觉。
水连空眼睛倏忽瞪大,感觉仿佛一下从人间来到地狱,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这就是鬼哭涯?”
果然是饿鬼横行的地界,足够阴间。
但这真的不是地府吗?
“鬼哭涯勾连饿鬼道。”路行雪说出了最重要的情报,语气却跟谈及下顿吃什么没两样。
“准确来说,这是黄泉。”
短短一句话,让水连空神情变了又变。
路行雪虽然说得简单,但听风楼不愧最大的情报组织,知道许多寻常人不知道的隐秘,所以路行雪简单一句话,让水连空想到了很多。
值了!
光是这一句话,这笔交易却是听风楼赚大了。
水连空表情微敛,抬头看向路行雪,神色郑重地将自己知道的,路行雪离开洗雪城后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路行雪。
听着水连空的讲诉,无论是路行雪还是扶渊,两人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这让水连空心中升起一丝佩服。
毕竟不管谁听到自己被打成全城公敌,成了为一己私愤不惜拖整座城陪葬的罪人,都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尤其这位路城主原本名声就不好,只怕这次哪怕活着鬼哭涯回来了,也再难以翻身。
这个时候的水连空心中感慨不已,还有些为路行雪惋惜。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更不该以寻常人的思维去忖度那两人。
……
“向月长老……”
出了听风楼,扶渊嘴里咂摸着这个名字,表情似笑非笑。
这是刚才水连空提到的一个名字。
封印破开,洗雪城大乱,最终是雪月宗平息此次灾祸。
死了那么多人,又关系到鬼哭涯,事后自然要查明原委。
原本有很多种猜测,众人也是议论不已,后来雪月宗放话,洗雪城此次灾劫全是路行雪一人之过,是他心态扭曲,又因城民们暴动,极度愤恨之下不惜拖全城人去死。
甚至原本拯救过全城的路行雪娘亲,在这件事中也颇有为人诟病的地方。
倒不是说她生了路行雪这么个恶毒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儿子,而是她当年镇压封印的方式不太妥当,致使之后需以活人填补封印,此法过于阴毒,实不是正道所为。
而这些话,正是向月长老闲聊时无意提起的。
作为雪月宗唯一的太上长老,他的话比执法堂的调查更具权威,于是最终便成了今日的局面。
路行雪心里也正闪过向月长老这个名字,听到扶渊的话,侧头向他看去。
“你认识?”
扶渊随意道:“此人是雪月宗的太上长老,据闻已多年不理俗事,修真界中的年轻一辈,怕是大多都不知道其存在。”
路行雪没问,同为年轻一辈的扶渊为什么知道此人存在。
两人身上各都有秘密,一些无关紧要的枝节没必要追究。
“说来此人跟城主你还颇有渊源。”扶渊想起什么似的,一双幽黑眼眸满含笑意地望向路行雪。
路行雪一看他这样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蹙眉:这是又想看热闹的表情。
“据说向月长老乃是鱼容夫人的师尊,所以城主该叫他一声‘师祖’。”扶渊说这话时黑眸盯着路行雪,不放过他脸上一丝表情。
路行雪闻言,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淡淡地:“哦。”
别说是师祖,哪怕是亲爹复活,对路行雪而已,也不过是多了重身份的NPC而已。
不过……想起在黄泉看到的那道身影,或许是初见时的画面过于震撼,明明对方已经死得只余一缕执念,路行雪却总会不时想起,心头也总有股异样情绪。
他这次赶着回洗雪城,有一半原因是为了那位滞留黄泉不去的人。
人死后哪怕剩下残魂,也无法留存太久,很快便会彻底消散……但那位母亲,却仅凭一缕执念在黄泉镇压饿鬼,坚持这么久。
原主从小被下蛊毒,事有蹊跷。
鱼容夫人的死,表面看是为救全城百姓,背负大义而赴死;可实际上,或许也没那么简单。
转眼便到了接任仪式当天。
劫后消沉好长一段时间的洗雪城,在这一天有欢庆气氛,仿佛恢复了往日活力与热闹。
城外西郊,向来是举办全城祭祀或各种活动的地方。
还未到时辰,搭建的高台下便已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这次接任仪式由扶家主持,扶望海没有阻止百姓前来,反而还想办法把地方扩大,可以容纳更多百姓。
至于作为新任城主外祖父的郦家主,为什么没有混上个祭祀官当当,那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西城门不断有人赶往西效,路上人们喜气洋洋,彼此闲聊着,仿佛是去踏青,看起来轻松而喜悦。
“这新城主,果然是众望所归啊。”
隐于人群的扶渊小声嘀咕,他与路行雪各戴了个斗笠,混在人群中,倒是没人发现前任城主也来了。
作为大反派回归,出场必然要炸裂,两人这样遮遮掩掩,一点都不霸气。
至少系统是这样觉得的。
【宿主,你就这样去吗?打算跟那些小老百姓一样站在台子下,看着你那个弟弟抢你的城主宝座?】
系统是真心为宿主感到憋屈,在知道鬼哭涯封印的真相后,又听到那么多人诋毁宿主,系统再没有当初想让宿主跟路远这个前男主打好关系的想法了。
【不这样走着去,那你想我怎么去?】
这一刻,系统深深觉得自己无用,除了知道些无用的剧情外,竟然给不了宿主一点外持。
【系统,你说路远是原本的主角,后来被扶渊所杀……那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系统赶紧翻数据库。
【哦,他是在扶渊灭世时,被饿鬼围上去撕咬而死。】
路行雪听了有些沉默。
死得这么路人的吗?
或许能活到最后,跟世界一同毁灭,便已经算光环起作用的结果了?……毕竟那是个过了时的光环。
【在这之前,两人有什么交集?】
【呃……就是每次正道要讨伐扶渊时,路远都会跟着去,会喊下口号什么的。】
路行雪:“……”
听着更像路人配角了有没有?
扶渊听着一人一系统的交谈,摸了摸下巴也回忆了下。
竟然全无印象……以前的轮回中,他有遇到过一个叫“路远”的人吗?
此时的西郊已经站满人,百姓们只能站在台子下,仰起脖子看高台上的人。
而高台四周摆放了桌椅,自然是供那些有身份的人坐的,除了城里的世家外,还有今日来观礼的一些宗门代表。
当然,小小一个洗雪城城主的接任仪式,并不会被那些修真门派放在眼里,此时来的只有玄一宗与雪月宗的几名弟子。
玄一宗来的是路远的师兄,路远拜在玄一宗宗主费无隐门下,做为记名弟子……而这样的记名弟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雪月宗来的是明泽几人,毕竟当初参与过洗雪城保护战。
而且洗雪城怎么说也是归属雪月宗的,现在换城主了,换的还是别的门派弟子,雪月宗作为东道主,派人出席一下表示下支持也是应当的。
高台之上是千层台阶,站在台下望去,似与天相接。
接任城主之位时,新城主需要走到台阶顶端,祷告天地。
当初路行雪继任城主之位时,是被河伯背上去的,毕竟千层台阶,以他的身体根本走不上去。
后来曾有人拿接任仪式不合规矩来说事,然后全被河伯扔去了鬼哭涯。
扶望海一段长长致辞,装扮隆重的路远走上高台中央。
少年尚显稚嫩的面容,不太撑得起他身上的城主服饰,又是第一次面对当前如此多的人,眼中流露明显局促。
在路远身后,郦夫人显然也是精心打扮过的,看到自己儿子终于要登上城主之位,脸上难以掩饰的激动,双眼隐现泪光,更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畅然。
她的儿子终于当上城主了,还是踩着那个贱人的儿子坐上去的,她恨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能畅快地呼出口气。
一翻冗长的仪式后,扶望海扫视底下众人,按照流程问出最后一句。
“路远接任洗雪城城主之位,在场可有人反对?”
这句话不过象征性问问,若不是仪式里不能删掉,郦夫人绝对不想听到这句话,恨不得儿子立马上位。
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高台上身穿城主服的儿子,满怀期待地等着最后一步。
只要走上台阶顶端,对天地敬告,洗雪城换了新的城主。
从此,她儿子便是这洗雪城之主了。
就在这万众瞩目,所有人安静望着台上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我不同意。”
第47章
“我不同意路远接任城主。”
这一声可以说是激起千层浪, 众人脸上纷纷露出惊诧之色,扭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路行雪与扶渊此时已脱下斗笠,在看清两人的容貌时, 那些见过路行雪的人不由震惊了。
这……竟然是路行雪,这位原先的洗雪城城城主回来了!
想起这段时间的传闻,众人的表情很精彩。
洗雪城城民虽然嘴里叫嚷着路行雪罪大恶极, 死有余辜,甚至还参与过当初的暴动……可当路行雪再一次站在他们面前时,植入骨髓的畏惧又重新升了上来。
成片的人连连往后退, 甚至有人站立不稳跌倒的, 他们如同避瘟疫一样避着突然现身的路行雪,眼神慌乱、闪躲而畏惧。
于是在路行雪与扶渊面前, 便形成大片空地。
“路行雪, 你竟然真的没死!”
一声尖利的喊叫划破全场, 离得近的人忍不住皱眉。
此刻的高台之上, 郦夫人哪里还有先前的志得意满, 她满是怨恨是瞪着跑出来搅局的路行雪,眼中的恨意几乎快要化为实质。
双手死死绞在一起, 仿佛在掐着谁的脖子一样, 将精心准备的衣服揉出道道褶皱, 此时却一点都不顾惜了。
“路行雪, 你为什么没死?为什么掉下鬼哭涯还能活着回来?一回来就坏我儿好事!”
刚才有多得意,现在的郦夫人就多恨,在这一刻对路行雪的恨意简直要达到顶峰, 恨不能将路行雪抽筋扒皮活剥了他。
然而路行雪却没将她放在眼里, 他目光淡淡地从那些洗雪城百姓身上扫过,最后将视线放在台上的世家家主身上。
为首站着的扶望海, 在路行雪与扶渊刚现身时面露震惊,此时似乎已经慢慢镇定下来,眸色深沉地望着台下两人。
倒是本该是今日这场仪式主角的路远,此时却好像成了透明人似的,谁都没有去关注他,被忽视了个彻底。
“路行雪,你已不是这洗雪城城主,谁来当城主,不是你说了算。” 扶望海看着路行雪,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不是我说了算,你马上就会知道。”
路行雪懒得废话,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咬破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点,然后将符箓往天空一扔,符箓划为一道流光飞上天际。
在场之人都看得一脸茫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有扶望海心中隐隐不安,目光不动声色地朝路行雪身后的扶渊望去,眼底的杀意差点掩饰不住。
此刻他内心跟郦夫人差不多一样的想法。
没想这扶渊跳了鬼哭涯竟然还能活着回来,不仅回来了,似乎还修为大涨。
为什么,明明连灵骨都没了,为什么还有修行?为什么实力还增涨得这样快?!
符箓飞入天际化作一道红光隐没。
下一刻,天空一阵轰鸣,一道道波纹浮现,将整个天空笼罩其来。
劫难那一日的情形再次浮现每一个人心头,纷纷抬头望天,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这、这是护城大阵被启动?”
“护城大阵怎么会突然启动,难道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不对,是路行雪,是他打开了护城大阵,他要做什么?!”
所有人一脸惊愕惶恐地望向路行雪,尤其才经历过之前惨痛教训的百姓,他们不像世家一样有一定自保能力,当日的劫难可说毫无挣扎之力,只能像蝼蚁般求活。
这也是他们在听闻护城大阵是被路行雪破坏的后,对这位本就名声在外的城主,如此痛的主要原因。
扶望海等人可比百姓们要震惊多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可能!”郦家主脱口而出,扭头看向路远,“城主印呢?快把城主印拿出来!”
路远不知所措,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呆呆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听到外祖父叫喊,愣了会儿赶紧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正是城主印。
此时的城主印上有光华流动,好像活过来一样,在路远拿出的瞬间就向着路行雪飘去。
但路行雪并没有碰这个城主印……给出去的东西,他向来不会要回。
扶望海眸色阴沉到极点,眼看着计划走到最后一步,马上就要成功,却不想本该死了的人突然现身,事情再次脱离掌控。
他死死盯着路行雪,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怎么可能……没有城主印,你怎么可能打开护城大阵?”
郦家主脸上露出惊慌之色,对着路行雪色厉内荏地喊道:“路行雪你想干什么?!你、你已经毁过一次大阵,还想再来一次么?!”
台下的百姓早已骚动起来,原本就避瘟疫一样避着路行雪两人,此刻见空中出现异样,护城大阵再次开启,全都吓得往后退,有多远躲多远。
要不是周边没有悬崖,怕是得有不少人被挤得掉下去不可。
天空中轰鸣声越来越响,隐约有闪电的弧光掠过,越来越多的乌云在上方汇聚,天色完全暗下来,霎时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不少人已经开始往外跑,但他们不是回城,而是朝远离洗雪城的方向跑,想要逃离洗雪城。
西郊在城外,护城大阵护不到,但要是护城大阵再次毁掉,谁知道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再来个鬼哭涯的鬼气侵蚀,那挨着洗雪城的郊外能够幸免吗?
底下的人慌作一团,台上的世家也面路惊恐意外之色——他们没想到路行雪一出手就来这么狠的。
“路行雪,快停下,你将这满城百姓当成什么,怎能如此儿戏?!”玄一宗的弟子纷纷怒喝,拔出剑来便要对路行雪出手。
以明泽为首的雪月宗弟子神情却有些复杂,面露迟疑之色,上次他们从头到尾跟着胥游师兄经历整个灾变,知道的比别人多一些。
“将百姓当什么?”狂风吹动之下,路行雪有些站立不稳,身后的扶渊默默揽住他的腰,移动身形,替他挡去大半风力。
两人在满场乱象之下,发丝飞舞,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神情却都很平常。
“百姓视我为城主,我自当视之为子民;百姓视我为仇雠,我亦视之为陌路。”
路行雪转动视线,目光在那些前一刻还对他这个前城主喊打喊杀,此刻被狂风吹得满地乱爬的百姓身上扫过,眼神平静,无喜无悲。
“二十年前,我娘救了他们;我为城主以来,虽喜好刑杀,却不曾对普通百姓下手,他们负我娘亲恩情在先,弃我这个城主在后,我又何必还视其为子民苦苦费心守护?”
路行雪说着抬眸望向高台上的扶望海等人,语气平静地一字字说道:“当然,造成如今这一切局面的是你们,所以这是你们的过错。”
路行雪这一翻话,别说让扶望海等人都惊呆了,脑海中的系统听了也呆住,半晌才梦幻似地道:
【宿、宿主,你这些话是为了拿捏台子上的那些人故意这样说的,或者只是说气话,不是真这样想的吧?】
【我从不说气话。】
路行雪答得平静,系统却快要炸了。
怎么现在宿主看起来,比扶渊这个灭世主角更有反派潜质啊?!
它都有点被宿主吓住了,生怕他平静地说着话呢,下一刻就要把所有人拖入黄泉来报复,这跟灭世也没什么区别了啊!
满场人中,大概只有扶渊的心情是最愉悦的。
他扶了扶路行雪被吹乱的头发,视线落在那张平静的脸上一刻也没移开,就算在场的人全都死了也无所谓,真是越看越欢喜。
“路行雪,你、你——”郦家主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路行雪,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再骂他视百姓的命如草芥冷酷无情吧,人家都直接说了,你们对不起我在先,所以你们的命,我都不管了,爱死不死。
天空中依旧雷鸣不断,能跑的人也都跑了个干净……不过很多人都没跑远,知道仙家手段无论他们跑多远都躲不了,反倒这里还有玄一宗和雪月宗的仙师在,说不定能像上次那样,出手解救他们。
所以大部分逃跑的人,都远远地躲着,依旧关注着这边。
明泽站了出来,他看出护城大阵虽然开启了,声势闹得挺大,但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破开,鬼哭涯的封印更是毫无动静。
所以就算护城大阵真的破了,也不会面临上次那样的劫难,他觉得路行雪只是想吓唬吓唬洗雪城的人,并不会真的做什么。
“路城主,”明泽对路行雪拱了拱手唤了声,“我想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还请路城主消气,不妨坐下来大家好好聊聊。”
另一名雪月宗弟子不理解他这种行为,毕竟路行雪可是向月长老盖章的恶人。
“明泽师弟,对这等恶人你还客气什么,他不过一个不能修炼的废人,之前也就仗着家中长辈的恩情才当上城主作威作福,如今不思悔改,竟还要再次作恶,我们岂能袖手旁观,这次定要彻底了结他,让他再不能为恶。”
“是啊,别被他吓到了,照我看现在他不过装腔作势罢了,我们堂堂雪月宗弟子,难道还被一两个恶人邪魔吓住?”
那几名玄一宗弟子也纷纷附和,觉得既然路行雪与扶渊送上门,他们正该将此二人拿下,也算是为民除害,被师门知道,也只会嘉奖他们。
越说越鼓舞士气,已将两人当成那些不得不除之的邪修,各自拿出武器要动手,明泽想劝也劝不住。
当先一人跳下高台,对着扶渊挥剑刺去——他们嘴里虽然骂着路行雪,但也能看出来,这两人中真正有威胁是谁。
路行雪十恶不赦,跟他在一起的扶渊,也成了堕入魔道的恶人,两人满手血腥,正该人人得而诛之。
扶渊终于将视线挪了过来,只是淡淡一瞥,随手一挥,一道黑光打在那人身上。
那人当即一声惨叫,口喷鲜血,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后跌飞出去,重重砸在高台上。
这一出,让后面要出手的人都愣了下。
他们没想到扶渊的实力这样强,这几人都是宗门中的年轻一辈,天赋算不上特别好,但也称得上优秀,所以基本都达到了筑基的修为。
像明泽,更是已经达到筑基后期,最多三年,就有可能冲破筑基结丹。
——可以他们这些人的修为,竟然不是扶渊一招之敌,那么轻描淡写地就被打回来了?!
路行雪看着跌飞出去的人,脸色有点冷,他淡淡扫视一眼高台上的所有人,语气平静到极点。
“既然你们说我是恶人,那我不能白担了这个恶名。”
随着他话音落下,原本昏暗的天空好像被撕开了一道道口子,一缕缕黑气钻了进来。
熟悉的情形唤起众人心底恐怖的回忆。
“鬼、鬼气?”
路行雪后一句话轻轻落下,却如重雷炸响在所有人耳边。
“你们说我摧毁洗雪城,那我就毁给你们看看。”
第48章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后, 能做到言出法随。
权势达到顶峰者,亦能一言九鼎。
这样的人,往往不需要抬高音量增加话语里的气势, 反而越是平静,越令人心惊胆战。
某种意义上来说,路行雪也是这种人。
至少在这一刻, 他平淡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有如惊雷般响在每一个人心底。
黑气在上空弥漫,周身一下变得阴冷起来, 原本飞沙走石的风势突然定住, 安静得有些诡异。
没有经历过数月前灾难的玄一宗几人,见此情形大惊失色, 如临大敌。
“这是怎么回事?护城大阵破了吗?!”
可他们也不是没见过护城大阵被破掉, 也不是这样的阵仗啊。
就这样幽森诡异的情形, 说是邪魔破城了都信啊。
而经历过洗雪城一次破阵的明泽等人, 此刻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护城大阵又、又破了吗?还有鬼哭涯的封印, 鬼气又要侵袭洗雪城了吗?”
“为什么感觉跟上次不同,好像更、更可怕……是鬼哭涯的饿鬼跑出来了吗?”
上次只是鬼气侵袭, 鬼哭涯的饿鬼并没有出现, 否则洗雪城恐怕真的城灭。
更远处的百姓们更是吓得尖叫不已, 连滚带爬, 却又一时不知该逃去哪里,情急之下朝着路行雪跪下,不断磕头求路行雪放过他们。
有了第一个跪下的, 就有第二个, 很快在更外围的地方,顿时成片成片跪了一地的人。
对暴虐城主的畏惧再次占据上风, 城民们彻底失去反抗之心,仿佛再次回到那些被残暴城主统治的日子。
“城主大人,我们错了,求求你,饶过我们吧。”
“城主大人,我们再也不敢了,不要杀我们。”
在死亡与以往对城主敬畏的双重压迫下,有些城民更是直接将当初煽动他们的世家推了出去。
本来在他们心中,他们并没有想要反抗城主,都是那些大人物,是他们逼迫自己参加暴动的。
“城主,是扶家和郦家,都是他们逼我们的,我们并没有想要围攻城主府。”
“是啊,城主,我们没有真的想背叛城主,都是那些大人物逼的,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小老百姓,根本反抗不了他们啊。”
而高台上,听着那些城民一个个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的各大世家,全都气得脸都黑了。
这群刁民!
路远目睹整个事件发展,此时不知该作出什么表情。
他身上还穿着城主服饰,然而没有一个人把他这个新城主放在眼里,路行雪一出现,所有人的眼中就只有那一个人。
那些跪在地上的城民,明明前一刻都还在夸他是少年英雄,期待着他成为新城主,带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可是现在,他们毫不犹豫地屈于前城主的淫威,口中喊着城主,跪地求饶。
路远身边,郦夫人双目赤红,大喜之下迎来大悲,整个人变得扭曲癫狂,嘴角神经质地抽动着。
“该死,该死……为群贱民,所有人都该死……”
然而不管是路远还是郦夫人,此刻都没有人在意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路行雪和那破开的护城大阵上。
玄一宗和雪月宗,以及扶望海等有修为的人,他们此刻的感觉跟普通人不同,更能感受到大阵破掉后那种诡异恐怖的气息。
同样是护城大阵毁掉,为什么跟上次的感觉如此不同?
郦家主脸色发白地盯着路行雪,“路、路行雪,你到底做了什么?”
当初为了尽可能给路行雪增加生命保障,姬鱼容对洗雪城的护城大阵做了手脚,将阵眼放在路行雪身上。
虽然城主印也能操控护城大阵,但如果激发路行雪身上的阵眼,那路行雪对护城大阵的优先级便在城主印之上。
除了护城大阵,还有城主府的防御法阵,全都被姬鱼容绑定在了路行雪身上,只要这两个防御阵在,路行雪就是安全的。
与之相对的,若是路行雪死了,这两个防御阵也会自行崩溃。
如此一来,只要路行雪待在洗雪城,便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
而路行雪在之前的二十年,确实几乎没怎么出过洗雪城。
之前城民暴动攻击城主府的防御结界时,路行雪会吐血也是这个原因。
后来路行雪被逼得跳了鬼哭涯,那里已是黄泉地界,跟死了也差不多,所以洗雪城的护城大阵最后也破掉了。
嗯,从这个角度看,说是路行雪破掉护城大阵的,似乎也没错。
但硬说是他故意破坏掉的,还将那场灾难的罪责也推到他头上,那就纯属甩锅了。
路行雪黄泉一游,见过姬鱼容的执念后,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不想辜负这位母亲为自己孩子所做的努力,所以对那些泼到身上的脏水,没有想过去洗,他要那些泼脏水的人,自己来舔干净。
如果没人舔也没关系,那就坐实罪名好了。
之前他没毁过,但他不介意真的来毁一次——他路行雪,可从来不是什么会被道德绑架的好人呐。
系统在路行雪脑海中瑟瑟发抖,随着对宿主的了解越来越深,系统觉得,它从一开始或许就找错了攻略者。
攻略者的任务是拯救主角,可现在的系统觉得,它的这个宿主,比主角更有灭世的潜质。
搞不好到最后依旧会灭世,只是到底是谁灭的就不好说了。
【宿、宿主,你是气这些人背叛你污蔑你,所以才想吓唬吓唬他们,给他们一个教训吗?】
系统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问道,但路行雪的回答彻底打破它的希望。
【我从不吓唬人,那没有意义。】
【我只是想告诉他们一个道理,做错了事情,就该受罚……一个道歉,一声对不起,并不能弥补他们的错。】
在路行雪跟系统对话时,周围再次发生了变化,丝丝缕缕的黑气钻入人的身体,旋即响起一道道惨叫声。
明泽等人有上次应对鬼气的经验,一边运功抵抗,一边挥动兵器,想要击散那些黑气。
毕竟所谓的鬼气其实是一些异化的残魂,普通人沾染到一点会被污染腐蚀,生气被一点点抽离,最后很可能由活人化为厉鬼。
但作为修真者,他们的魂魄比普通人更强,没有那么容易被染污,甚至可以调动灵力净化。
然而,当碰到一缕黑气后,这些修真者浑身一震,一个个瞪大眼睛,露出惊愕之色。
这、这跟上次的黑气不同……
不等细想明白,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惊得台上等人纷纷看过去。
只见郦夫人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正惨叫不已。
“娘,娘你怎么了?!”
路远脸色大变,赶紧跑过去想扶住自己娘亲,然而他的手刚碰到郦夫人,却被郦夫人“啪”地挥手打开,猛地欺身上前掐住他的脖子。
“贱人,你该死!你明明都死了,为什么南哥还放不下你?!”
“你死了,南哥就是我的了,以后这洗雪城的城主,也只能是我和南哥的孩子的。”
这一翻变故惊呆众人,郦家主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赶紧上前要分开两人。
然而这一刻郦夫人的力气大得出奇,掐得路远脸色涨红,任凭怎么掰都掰不开她的手。
她双目泛红,透着癫狂,整个人看起来都疯魔了,死死掐着路远的脖子,身体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什么,微微颤抖着。
“哈,你以为南哥是真的爱你吗?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南哥不过是看中你宗主之女的身份罢了,所以才费尽心思地娶你。”
“贱人,明明心里头装着别的男人,却偏还要嫁给南哥。”
“所以你最后死了……男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女人爱着别人,尤其是南哥那样的人……得不到的,宁愿毁掉。”
“哈,姬鱼容,你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死在谁手里的。”
郦夫人越说越兴奋,表情扭曲,掐得路远快要断气。
“娘……”路远艰难地从嗓子挤出一个字,郦夫人微微一怔,郦家主趁此机会一把将她掀开,将路远解救出来。
路远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此时却顾不得自己,而是满脸震惊地望着郦夫人,被她刚才吐露的话惊住了。
不仅他,其他听到郦夫人话的人,也都一个个或震惊或惊疑不定地望过来。
世人都知道鱼容夫人是为救洗雪城百姓,自愿奔赴鬼哭涯,以自身血肉为祭,镇压了鬼哭涯之乱,重新修补了封印。
可刚才听郦夫人的话,鱼容夫人的死有蹊跷?
还可能跟已经死去的前代城主路天南有关?
一些人的视线不由自主望向路行雪,想看看他什么反应。
路行雪此刻倚在扶渊身上,靠着扶渊的支撑才保持着站立,脸色看着有些白,但神情依旧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扶渊望着路行雪的眼神有些担忧。
别人不知道,只有他最清楚路行雪此刻的身体状况,强行发动这种大范围的黄泉领域,已经超过身体能承受限度。
他现在几乎是将路行雪整个抱在怀里。
他可以将路行雪抱起来,替他做剩下的事,但路行雪想自己做,他便在旁看着。
路行雪低垂着眼眸,“看来还不够。”
他声音不大,但高台上的人都能听清,正当众人猜测路行雪这话是什么意思时,天空猛地更加暗下来,原本看着分散的黑气骤然增加数倍,纷纷往在场之人身上飞去。
几乎每个人都吸入了一缕黑气,那些比普通人强的修真者,更是被几团黑气包裹着,钻入好几缕。
一下子,西郊仿佛变成炼狱,除了路行雪与扶渊,几乎再没有能站立的人。
那些人或滚或爬或跪,口中凄厉地哭喊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所有人好像都陷入极度的恐惧中,明明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却一个个满脸惊恐,流露痛苦之色。
扶望海与郦家主等人,全都跪倒在地,不住朝着某个方向磕头。
“你们别来找我,动手的是路行雪,我只是故意把你们送去城主府,但最后下令杀你们的,是路行雪啊!”
“我也不想的,我不是故意要抽去你身上灵骨的……那些灵骨我只留下一份,其他都上交了。”
“真正动手的是路行雪,跟我无关,跟我无关啊,我只负责寻找合适的目标,你们要报仇就去找路行雪啊!”
更远处,那些百姓仿佛也全都陷入疯魔中,要么跪地疯狂忏悔着什么,要么大喊大叫似乎看到什么极度可怕的景象,甚至不惜自残。
一片人鬼难分众生相。
幽冥黄泉开,魑魅魍魉现。
路行雪望着眼前一片诡异的景象,眸光淡然,无喜无悲。
第49章
路行雪在炼化那枚黄泉印记后, 便跟黄泉之门产生了一定联系,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可以说是黄泉之门的主人。
不, 更准确来说,是黄泉之门的看门人。
他的灵魂强度虽然足够,但肉身太弱, 根本撑不起黄泉之门这种层次的存在。
偶尔开一下黄泉领域,制造一个弱化不知多少倍的超低配版黄泉,已经算他天赋异禀, 超常发挥了, 想要更进一步,除非彻底解决他身体的问题, 靠修炼把□□的强度也提升上去。
强度暂时无法提升, 但他可以开发下种类。
上次用黄泉领域, 只是给扶渊起到一个加持作用, 同时对其他修士进行减幅。
而这一次, 路行雪从刀山火海的地狱得到灵感,让所有身处黄泉领域中的人, 瞬间被拉入地狱, 心灵受到拷问, 吐露自己这一辈子所犯的罪业。
他们能看到那些罪业缠身的人所受的可怕惩罚, 自己也会根据罪业轻重,遭受不同酷刑,受刑的同时嘴里不停忏悔。
当然,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假象迷惑, 毕竟路行雪毫无修为,全靠灵魂之力强撑着。
对于那些修为比较高, 或者心性比较坚毅的人,所受到的影响就会轻一些。
比如明泽,他此刻跪倒在地,咬紧牙关,额头满是冷汗,正竭力对抗着路行雪的黄泉领域。
虽然也失去了战斗力,但好歹守住灵台一点清明,没有涕泗横流地忏悔。
当然,这也跟他本性不坏为人正直有关。
再比如那些世家,虽然基本都跪下来忏悔自己的罪行,但也有例外。
那就是扶望海。
扶望海有筑基后期修为,心性更是比明泽这样的宗门年轻弟子更加狠厉深沉,虽然此刻也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却咬紧了牙关死不说一个字。
这么多年来,发生在洗雪城的事情,多半都有扶望海的身影,论心计城府,其他世家家主加一起都打不过他。
不过没关系,路行雪重点关照他。
倒不是看在扶渊的面子上,而是这人背后搞的小动作确实有点多……嗯,对,就是这样。
扶望海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撑不住。
眼睛里闪过挣扎、嫉恨、恐惧……看得出来他抵抗的力度越来越小,好似慢慢陷入一个可怖梦境。
“大哥……别怪我,你不死……我如何能有出头之日……”
原本对场上发生一切漫不经心的扶渊,忽然抬眸,将目光从路行雪身上移向高台。
扶望海跪在地上,身体好像压着座山似的,怎么爬都爬不起来,只能拼命地一点一点抬起头,望着虚空某处,双目中流露出极其强烈的恨意,却又夹杂着深深的畏惧。
“只要你在,就没人能看得到我……凭什么,我也是嫡子?”
“是你太张扬了,压得太多人抬不起头,挡了太多人的路。”
“扶天都,你死得不冤,休要怪我……”
扶望海话还未说完,身形一晃,整个人忽然飘在半空,一道道黑影化为五指紧紧掐住他的脖子。
扶渊张开一只手,凌空掐住扶望海的脖子,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化作冰寒。
“扶望海,你不配提那个名字。”
不知是濒临死亡的痛苦,还是记忆深处被唤配的某种恐惧,竟让扶望海短暂清醒过来。
“像,太像了……”他怔怔望向扶渊,一时间忘了脖子被掐住的痛苦,“同样可怕的天赋,哪怕被挖去灵骨竟还能成长到如今这种地步。”
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一变,嗓音嘶哑难听地笑起来。
“可这世间难容绝世天才,你父不过三十便殒落……扶渊,你如今摈弃正道,与邪魔为伍,又能活到几时呢?”
“哈哈哈……咳咳……”
他说着说着笑起来,笑没几声又不断咳嗽,咳了两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大,眼珠子几乎快瞪出来。
扶渊一点一点加紧手中力道,面无表情望着飘在半空的扶望海,眼神幽深,眸中一点点黑气弥漫。
“我活到几时不要紧,但你很快就要死了……”
扶望海死命抓住自己脖子,想要扯开那黑影化成的手,但却只是徒劳。
而扶渊也没有一下子弄死他,只是一点点增加力度,像戏耍耗子一样,眼神越来越冰冷,好像有深渊即将醒过来。
忽然扶渊感觉手背一暖,有一只柔软的手搭在他手背,他垂下眼眸,对上路行雪的淡然平和的眼神。
低头与路行雪默然对视片刻,扶渊忽然咧嘴一笑,“城主是想我放过他?”
他看得出来路行雪今天并不想取人性命,虽然阵仗弄得很大,但到现在一个人没死。
这位穿越者,虽然看起来颇为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却也不大喜欢夺走别人的命。
这样想着,忽然心中有些寂寥索然。
他今天不一定要取扶望海性命——毕竟以前杀过太多次,杀与不杀都不太提得起劲——如果路行雪阻止他,倒可以看看他想做什么。
禁锢扶望海的力道松了些,飘浮在半空的身体“砰”地砸落在地上,跌得扶望海气血翻腾。
只是没人在意。
路行雪握住扶渊的手,见他不再一副煞气翻滚毁灭一切的架势后,便将视线转向跌在地上的扶望海身上……只是握住扶渊的手忘了松开。
“扶望海,你罪业满身,看来是真不怕死后下地狱啊。”
“下地狱啊?……哈哈哈,俗话说鬼也怕恶人,这世道又怎是地狱可比?”
扶望海一点没被吓住,反而大笑起来。
此时其他地方的声音已经渐渐弱下去,其他人要么失了神智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要么就是承受不住昏死过去。
路行雪将更多精力拿来对付扶望海。
“好,既然你不怕下地狱,那就先去黄泉走一趟吧。”
路行雪说着手一挥,将一道印记打入扶望海身上,做完这些,他再没一丝力气,软软地靠在扶渊身上,一张脸也雪白雪白的。
扶渊揽住路行雪的腰,防止人滑落,眉头忍不住皱了皱,眼神有淡淡疑惑。
“你——”
路行雪闭上眼睛,一副连睁眼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样子,扶渊下意识闭上嘴,不忍吵到他休息。
躺在地上的扶望海则像陷入什么可怕的恶梦里,不断翻滚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冷汗不停地流,很快湿透衣衫。
“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扶望海忽然爬起来跪着,“砰砰砰”不停磕头,一脸惶恐畏惧。
“我知道你此去有危险,有人设计了陷阱等着你……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以为你顶多是任务失败,威望有所降低而已,没想到他们会……”
“大哥,大哥你原谅我,看在我是你弟弟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扶望海磕得头破血流,双目之中不断流出泪水,嘴里求饶着,哪还有先前的阴狠算计。
“用天才的灵骨与心头血提升资质,增进修为,这不是我一个人所为,我也只是听令行事而已。”
“啊,别吃我,别吃——”
扶望海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眼睛瞪得很大,脖子扭曲成一个诡异弧度,恐惧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扶渊伸在半空的手无力垂落,他低着头,没有去看路行雪,只轻声道:
“对不起啊,我失手把他杀了,坏了城主大人你的事。”
路行雪费力抬手抱住扶渊的腰,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
“不算坏事,本来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扶渊与路行雪静静相拥片刻,感觉内心那种欲吞噬毁灭一切的念头有所消解,不自觉紧了紧力道,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似抱着世间所有,舍不得松开丝毫。
他把脑袋摘在路行雪肩头,抬眸扫了眼台上台下的人,一个个仿佛都丢了魂魄似的,模样凄惨无比,没谁还站着。
心情莫名轻松许多。
“这些人要全杀了吗?我帮你。”他问得随意,好像只是看到路行雪碗里的剩饭,问要不要帮他全吃了一样。
路行雪倒没因他这个问题露出什么异样神色,想起此人刚才脆弱(?)的样子,路行雪还随口哄了下。
“不用你,杀人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随后,路行雪让扶渊把自己带到郦夫人面前。
此时的郦夫人哪里还有半分世家贵妇的矜贵模样,她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脸上和手背上都留下一道道抓痕——那都是她自己抓的。
“南哥,我到底哪里比不过那个贱人?”
“哈哈,任你再惊才绝艳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嫁给不爱的男人,最后还死得不明不白……”
郦夫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全疯了。
而她最心爱的儿子路远,就躺在她脚边昏迷着,她却没有多看一眼。
“路行雪身上的蛊毒是你下的?”
路行雪蹲在郦夫人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问道。
郦夫人愣了愣,怔怔抬头看了路行雪片刻,忽然咧开嘴,恶毒地笑着道:
“贱人的儿子也只能是贱命,天赋再好又如何,我要从小就毁了他,让他只能做一个废人。”
路行雪听了毫不生气,只点点头,继续问道:
“你给路行雪下毒的事,路天南知道吗?”
郦夫人再次一怔,片刻后,古怪地笑起来。
“南哥是什么样的人,谁能瞒住他,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
路行雪依旧神色不变,平静地问:“路天南是怎么对姬鱼容下手的?”
听到他这个问题,郦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似是不理解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又或者潜意识里知道,自己不应该回答。
心里在不断告诫不要说不要说,然而嘴巴却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我不清楚,但姬鱼容怀孕后我做了些手脚,南哥是默认的……哦,还有姬鱼容生产那天,封印突然出现问题,姬鱼容不得不拖着产后虚弱的身体,前往鬼哭涯修补封印。我记的,她去了一天一夜,南哥在她的院子里站了一天一夜。”
路行雪没问题了,他本来还想问一下娘亲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但又觉得,人都已经不在了,追究这些过往也没有意义。
蹲了才一会儿腿就有些麻,路行雪在扶渊的帮助下站起身,垂眸望着似乎神智有些不清的郦夫人,轻声道:
“作为后辈,我不好评判上一辈的恩怨……你亲自去她面前请罪吧。”
说着他抬手放在郦夫人头顶,幽芒闪动,正要按下去。
忽然一声怒喝声从天边传来。
“住手!”
那人速度极快,话落人已快到眼前,路行雪仿佛没听见似的,手稳稳地落郦夫人头顶。
郦夫人身体猛地一震,双眼渐渐失去神采,身子缓缓倒在地上,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没有闭上。
“人间不治你的罪,便去黄泉赎罪吧。”
第50章
一名中年修士落在路行雪面前, 看着地上气绝身亡的郦夫人,脸色难看到极点。
凭他的修为与地位,还从来没有人这样不给面子, 当着他的面忤逆,对方还是个不能修行的小辈。
“好,好得很。”
中年修士气得狠了, 神情却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在他身后,还有一些人,都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在看清现场情形后, 个个都露出震惊错愕之色,抬头用惊疑不定的目光在路行雪与扶渊身上来回打量。
西郊这一片, 整个就跟人间炼狱一样, 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这群人分为两波, 一波是玄一宗的, 一波是雪月宗的, 而雪月宗的领头人,正是路行雪的老相识, 胥游。
上次一别此人把打成重伤,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瞧他脸色依旧透着苍白, 想是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见此,路行雪都要忍不住说声执着了。
此人口口声声喊他娘亲师伯,却一直追着他不放, 知道的, 他视鱼容夫人为师为母;不知道的,还以为鱼容夫人是他仇人, 他如今要母债子偿呢。
路行雪只是随意瞥了眼便收回目光,有些累得闭上眼睛。
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但显然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扶渊摸了下路行雪的脸,眉头微皱,对于出现的那些人看都没看一眼。
“很累?”
路行雪有气无力地点下头,本来他体力就不怎么样,还强行使用了那么长时间的黄泉领域,此刻可谓是身心俱疲。
扶渊没再说什么,只是直接将路行雪打横抱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累的话,那就睡会儿吧。”
路行雪掀了掀眼皮,向之前那名喊话的中年修士看去,被如此无视,那人显然气得不轻,连表面的风度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路行雪心情颇为愉悦,嘴角微微上翘了下,随后闭上眼睛靠在扶渊胸膛,轻轻“嗯” 了声。
他倒不是真要在此刻睡觉,只是实在累得很,面前人又多吵得他眼睛疼,不如闭目养神。
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简直是视在场所有人如无物,中年修士身为玄一宗长老,这些年驻扎在外处理玄一宗对外事务,无论普通人还是修真者,对他都很尊崇,被如此无视还是第一次。
“路行雪,扶渊,你二人不仅屠戮同道,还故意破坏护城大阵,为祸一方,现在我要将你们带去玄一宗,交由宗主问罪。”
中年修士说着便要动手,一直沉默的胥游忽然出声道:
“慕山长老且慢,这两人不能交给你。”
慕山长老被阻止,脸色更加不好看,但见出声之人是雪月宗的胥游,态度还算客气地道:
“胥游小友,洗雪城虽是雪月宗的附属城池,但接任新城主的路远乃我玄一宗弟子。”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望向路行雪与扶渊两人的目光流露愤恨。
“更何况,这二人之前杀我玄一宗长老和弟子,这笔账我玄一宗还未算呢。”
胥游闻言沉默了。
路行雪与扶渊联手杀掉玄一宗卜长老与离落小姐之事,胥游就在现场。
在他看来,那位叫离落的弟子小小年纪行事恶毒,最终身死,称得上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但,路行雪不该动手,尤其这样一来还牵涉到两大门派。
慕山长老冷哼一声,走过去先是检查地上躺着的路远,见他只是昏迷并无生命危险,稍微松口气,但当视线落在死不瞑目的郦夫人时,目光顿时变得尤其阴沉。
尤其一翻探查下来,发现竟然找不到郦夫人的魂魄,脸色就不是难看所能形容了。
像这种刚死不久的尸体,一般都能搜查到其魂魄,哪怕不全也会有些许残魂。
可他用了好几种手段,竟是半点痕迹都找不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打得魂飞魄散了。
“好,好,好得很。”
这次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阴冷的目光落到路行雪身上,没记错的话,在他赶来时,就是这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小子动的手。
见自己说话,这两人不仅不搭理,还搂抱在一起,丝毫不顾忌在场众人的目光,慕山长老都要气笑了。
“果然英雄出少年,两位真是一点不把玄一宗放在眼里啊。”
慕山长老想了想,掏出一个烟花信号点燃放了出去。
他虽为人傲气蛮横霸道了些,却不是那种莽撞之辈。
论修为,卡长老还在他之上,所以想要靠自己现在这些人,怕是无法对付路行雪与扶渊两人。
刚才的信号可以召集方圆百里的玄一宗弟子,其中至少有两名长老。
他就不信,这两小子再怎么邪门,三名金丹修士还不能拿下。
看到慕山长老放信号,胥游脸色微微一变,他上前几步朝慕山长老拱了拱手道:
“慕山长老,路行雪与我雪月宗有渊源,即便要带回去问罪,也当是带回雪月宗。”
“他们杀我玄一宗弟子,自当该由我玄一宗处治。”
“此地是雪月宗所属,出了事情当然要交给雪月宗解决。”
两人互不相让,眼见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其他玄一宗弟子与雪月宗弟子都不由变得紧张,两方形成对峙。
倒是被争论的焦点——路行雪,颇有两分被吵到的烦躁睁开眼。
呵,当着他的面争夺对他的处治权,这是当他死了吗?
不过现在的他,几乎是完全失去行动能力,黄泉领域也用不出来了,而扶渊受的伤也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真要打起来的话,光在场这些人便很难对付。
这时,地上昏迷的人慢慢醒来,只是神智都有些不太清楚,似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胥游刚到时便让雪月宗的弟子去检查了明泽几人,发现他们没有大碍将人都带到自己身边,此时见几人先后清醒过来,便问他们之前发生的事。
郦家主撑着脑袋醒过来,先是茫然地望了望周围,慢慢想起发生了什么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神色变幻个不停。
当视线落在死去的郦夫人与昏迷的路远身上时,顿时放下手大叫一声。
“小婉!远儿!”
他惨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向两人跑去,确定郦夫人已经死了,身体顿时晃了晃,一副受到很大打击的样子,头一抬,目光骤然射向路行雪,满脸沉痛地道:
“路行雪,是你杀了她,不管怎么说,她是你继母,是你名义上的母亲,你竟然做出弑母之事。”
路远在玄一宗弟子输送灵力后,悠悠醒转过来,刚听到郦家主的话时还没反应过来,等清醒些明白什么意思后,脸色为之大变,连滚带爬地往郦夫人扑去。
“娘!”喊声凄厉,让在场很多人神情黯然下来。
路远一把将死去的郦夫人抱在怀里,无论怎么呼唤都无法唤醒,他通红着一双眼望向路行雪,目中满是痛苦与愤恨。
“是你杀了我娘!”
“路行雪,城主之位我可以还给你,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娘过不去,要杀了她?!”
少年如一头陷入绝境的幼兽,痛哭出声,愤怒地嘶吼。
他从小被自己母亲保护着,很少见到悲惨黑暗的事,如今骤然失去最亲的人,一时绝望痛苦中又夹杂茫然。
路行雪对那什么慕山长老和胥游没什么兴趣,听到路远吼出来的话,倒是饶有几分兴致地将目光转向他。
“是我杀的,所以你现在要找我报仇么?”
路远被问得一愣,一时都忘了哭。
今天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太过复杂,颠覆了他过往十几年的人生,所有人都变得陌生起来,不是他记忆中模样。
他娘害死了哥哥的娘亲,哥哥杀了他娘。
那他要杀了这个哥哥替自己娘报仇吗?
路远眼露茫然,心中痛大过恨,他怔怔望着路行雪,像一个迷了路又被丢弃的孩子一样,看起来可怜得很。
路行雪却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像拿着红苹果的女巫,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着诱哄的话。
“你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娘过不去,虽然答案很显而易见,但既然你诚心问了,那我就让你再看一遍吧。”
路行雪说着取出一块留影石,看到留影石,胥游神情微变,郦家主等人则心里咯噔了下。
不等郦家主他们说什么,就见路行雪捣鼓几下,然后将留影石往天空一扔,笼罩全城的护城大阵闪了几下,然后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幅幅画面。
在场所有人:“……”
护城大阵还能这么玩?
……不是,路行雪身上到底有多少留影石,怎么动不动就录制,现在还来个全城公放?
不管别人怎么想,此时天幕之上放映着先前在西郊发生的一切,不仅城里的百姓,就是洗雪城附近的人也都能看到。
“我也不想的,我不是故意要抽去你身上灵骨的……那些灵骨我只留下一份,其他都上交了。”
“用天才的灵骨与心头血提升资质,增进修为,这不是我一个人所为,我也只是听令行事而已。”
“我要从小就毁了他,让他只能做一个废人。”
……
之前那些世家揭露自身罪行的画面,就这样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全城鸦雀无声。
慕山长老最先反应过来,他想起之前路行雪杀死离落时,也是用了同样的手段,不仅将人虐杀,还要让她死前陈诉自己的罪行。
那莫辰缘拿着留影石回宗门,面对全宗来了个公放,如此一来不仅不能追究他的罪,甚至还不能找路行雪这个罪魁祸首问罪——至少不能明着来。
同样的手段,用了一次又一次,这路行雪是留影石多到用不完,就嫌腻吗?!
慕长老气得半死,却又暂时无法可想。
如果路行雪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或许会告诉他。
招数不管老不老,管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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