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望着天空不断播放的画面, 这简直是公开处刑。
那些个世家一个个脸色惨白得很,比之前身处黄泉领域时显得更害怕,害怕的同时, 更有一丝心虚。
“这、这些全部都是假的,是、是路行雪,一定是他使了什么妖法, 故意设计陷害我们。”
“对对,是路行雪,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有人反应过来, 纷纷开始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 脑子转得快的将过错都推到路行雪头上。
有了第一个,后面的人也都跟着, 全都说是路行雪设计的, 他们都是无辜的。
当然这些话也只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稍微对留影石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 以上那些说法都不可能做到。
但也一些无知的人, 又或者比较容易被煽动的人,听到那些世家一个接一个地全都指认路行雪, 方才的想法就又有了些动摇。
慕山长老神色晦暗不明, 眼神闪了闪, 在所有人注意都在天上时, 忽然对路行雪出手。
其他人反应不及,胥游见此变了脸色,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虽然他不耻路行雪所作所为, 可要如何惩治路行雪, 那也只能由雪月宗来。
路行雪看到慕山长老对自己出手,眨了下眼睛, 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有些不太理解。
此时他正被扶渊抱着呢,对他出手,就是对扶渊出手,这慕山长老想杀的人是他还是扶渊?
扶渊的眼神冷下去,看着攻过来的慕山长老,嘴角微勾浮现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他抱着路行雪飞身后退,单手接了慕山长老一掌,慕山长老被震得往后退。
“噗——”
扶渊落地踉跄两步站稳,吐出一口血,因为怀里抱着路行雪,吐血时他特意将头扭到一边,但还是弄脏了一点路行雪的衣服,上面落了几点鲜红血迹。
“抱歉啊城主,把你衣服弄脏了。”
扶渊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血,看着路行雪抱歉地笑了笑。
慕山长老落地后没有再退,身形只是晃了晃便稳住了,强行压制住翻涌的气血,望向扶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这人到底得了什么修行功法,短短时间竟能成长到这种地步,如果再多给他一点时间,这世间岂非无人再是他对手。
路行雪蹙眉看着扶渊嘴角的血,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放下掩嘴的手,掌心一点艳红。
没等路行雪说什么,替他轻拍后背顺气的扶渊,嗓音低沉地轻笑出声。
“城主,我们像不像一对同命鸳鸯?”他边说着,边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路行雪嘴角血迹,语气越发温柔。
“我命硬,吐点血没关系……城主身娇体贵,怎能受如此苦楚呢?”
说最后几个字时,他扭头慢慢朝慕山长老看去,嘴角的笑意没有丝毫改变,眼神却一寸一寸冷下来。
慕山长老对上他的眼神,心中一颤,竟然生出丝怯意。
“玄一宗,很好。”
扶渊学着慕山长老方才的话,只是他语气戏谑,再配上那副淡然无所谓的表情,顿时让慕山长老有种无比气闷的感觉。
“你灵骨不在,何以还有如此修为?”慕山长老平复了下心绪,眼睛紧紧盯着扶渊。
“果然,只有堕入魔道,才有如此速成之法……却不知你如今的修为,是害了多少性命才换来的。”
说着完全不给扶渊反驳机会,又看着路行雪说道:
“路行雪,今日之事,以及数月前的事,你二人都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这时,又有几名玄一宗的人赶到,其中就有一位金丹修为的长老,慕山长老心中大定,觉得有两位金丹在此,扶渊是跑不了了的。
看到玄一宗来人,胥游神情微变,带着雪月宗的人站在路行雪面前,与玄一宗形成对峙之势。
他倒不是要保护路行雪,而是师门有令,要他将路行雪带回雪月宗,那他即便将路行雪雪斩杀于此,也不能让路行雪被别人带走。
路行雪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想说话。
果然他哪怕洗去身上原有的污名,只要想对付他的人还在,就总能想出别的法子来,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样报复来报复去,算计来算计去的日子,真的很累人。
可从他决定要查清姬鱼容真正死因时起,就注定要被拖进这些漩涡,没办法再放任不管了。
好在现在无论是雪月宗还是玄一宗,都不能再随意杀他,想杀得另找罪名。
路行雪想到这里,不由抬头看了眼扶渊。
嗯,新的突破口在这里。
扶渊不知道路行雪心中所想,摸了摸他的头,“很难受么?”
路行雪摇了摇头,现在他跟扶渊被绑定在一起,只有其中一人有罪,另一人很难独善其身,所以这慕山长老,现在做的就是先拖扶渊下水,再将他俩一网打尽。
路行雪正想着,今日是要去玄一宗,还是雪月宗,又或者再开一波大时,忽然一道声音由远及近。
“小雪儿莫怕,我来了。”
“有本座在,我看今日谁敢动你。”
随着声音落下,一道红光掠来,伴随着一股灼热之意,四周温度骤然升高许多。
“砰”地一声,气浪排开,一道红色身影落在玄一宗与雪月宗之间,将两边的人都振飞了出去,连胥游也站不稳连退好几步,险些引发旧伤吐血。
这样的出场震惊全场,所有人都呆住,望着那个从天而降的人说不出话。
路行雪也看了过去,毕竟那声“小雪儿”让他想忽视都难,这一看之下不由愣住。
路行雪从不是一个看重外表的人,他自己的样貌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算得上格外出色,扶渊的长相也可以称得上是世间难寻。
见惯了扶渊那张脸,路行雪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看人看呆的时候。
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一张脸,每个看到这张脸的人都会忍不住为其沉迷,却又生不起丝毫亵渎之心,更不敢逾越半步。
因为这个人的气势太强了,他站在那里,仿佛王者君临,睥睨纵横,令人不敢直视。
不过路行雪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目光落在那人身侧时,却是眸光震动,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
众人被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一道欢快的声音打破现场沉静。
“城主哥哥,我来找你啦。”
少年朝着路行雪飞扑而去,又在到了路行雪面前时止住冲势强行站定,晶亮的眼睛里满怀喜悦地看着路行雪,没有一丝阴霾。
“城主哥哥,我没有一直等,自己来找你了,因为我太想你了……你、你不会生气吧?”说到最后一句,少年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自己做错事。
路行雪眼里流露笑意,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含笑道:“引觞真棒。”
一句话便让引觞眉开眼笑,开心的不得了。
相比起路行雪的开心,扶渊的身体却略有些紧绷,瞥了眼突然冒出来的男人与少年,抱着路行雪不动声色退离两步。
没人注意到他的动作,那人到来后目光便直直落在路行雪身上,根本注意不到旁的,神色看起来有几分激动,冲淡了他身上那种不食烟火的气息。
“你就是路行雪?……好,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大了,跟你娘长得真像。”路行雪听了眸光微闪。
这人看路行雪的目光满是慈爱,目光更是片刻舍不得移开,看出路行雪此刻状态不是很好,更是勃然大怒,转身一挥袖,冲着慕山长老等人喝问道。
“你们这么多人欺负小雪儿一人,是觉得自己背靠大宗门,而小雪儿没有长辈撑腰吗?”
那一挥袖满含怒气,竟是将刚爬起来的几人打得又飞了出去,连吐好几口血。
扶渊:“……”
他这么大个人,硬是装看不到吗?
慕山长老运功化解那挥袖一击,面上看着没什么,内里却是气血上涌,要不是强行压下也会吐出口血来。
一时间,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冢、眠、真、君。”慕山长老死死盯着那人,一字一字说出这个名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冢眠微一挑眉,“哦,你认得我?”
慕山长老双手握拳,缓缓地道:“三十年前的鸣鹿山一战,家师荷月真人,正是丧命于阁下之手。”
杀师之仇不共戴天,周围的人听了全都心头一颤,却又眼现茫然,很多人不知道鸣鹿山之战是什么。
胥游却是瞳孔猛地一缩,震惊地看着冢眠,身体下意识摆出攻击姿势。
冢眠对这一切满不在乎,闻言只是瞥了慕山长老一眼,淡声道:“你是荷月的徒弟?怎么,要给你师尊报仇?”
慕山长老握着的手慢慢松开,“当年的事已成过往,何况两族也早就达成协议,互不侵犯,免生战事。”他说着深深吸了口气,缓和了下情绪问道:
“却不知冢眠真君离开轩辕丘,今日到此所为何事?”
提到这点冢眠脸上闪过怒气,冷哼一声,“你们欺负我家孩子,再不来,难道要被你们逼着再跳一次鬼哭涯吗?”
慕山长老一愣,目光不自觉看向路行雪。
路行雪沉吟不语,心中已有所猜测。
冢眠不管别人怎么想,转向路行雪,脸上表情一下变得温柔起来。
“小雪儿,别怕,我跟……你娘亲乃旧识,有我替你做主,这里没人能欺负你。”
他说得非常诚恳,路行雪沉默以对,扶渊则微微蹙起眉头,目中警惕之色更甚。
慕山长老狠狠皱了下眉,开口道:“冢眠真君,当初的协议可是有写明,两族从此互不侵犯,而妖族不可插手我人族事务……冢眠真君难道是想毁约不成?”
冢眠真君冷冷看着他,不客气地道:“我跟小雪儿家中长辈是旧识,此乃私事,别跟我扯什么两族大旗。”
慕山长老嘴角抽了抽:“……”
传闻中雪月宗宗主的女儿与一妖族有私情,为此闹得险些叛出宗门……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冢眠没再理慕山长老,再次转向路行雪,表情立马柔和下来……这翻变脸功夫也是令人叹为观止。
“小雪儿,不若跟我回轩辕丘吧,姬休与那老儿一点没变,依旧不是个东西,自己的外孙都不管,任其自生自灭。”
“”住口,休得辱我宗主!”
“路行雪不能跟你去轩辕丘!”
冢眠话刚出口,雪月宗的弟子便纷纷对他怒目而视。
胥游站了出来,虽然知道自己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却还是强硬地表明态度。
“冢眠前辈,路行雪不能跟你去轩辕丘,我要带他回雪月宗……这是向月太上长老的意思。”
“向月?”冢眠的脸色骤然冷下来,脸上毫不掩饰厌恨之色。
慕山长老此时也不甘寂寞,开口道:“这二人我需要带回玄一宗。”
顿了顿,或许觉得带回两人有点困难,便又改口道:“既然路行雪是姬宗主外孙,我玄一宗也不好干涉姬宗主家事,那就带走扶渊好了。”
一下子,路行雪与扶渊两人成了三方争夺的目标,三方互不相让,却谁都没问两人的意思。
路行雪与扶渊对望一眼,都读懂彼此眼中意思。
——啊,好烦啊,好想毁灭啊。
【等等,宿主,你最好去一趟雪月宗!】
系统在路行雪脑海中大叫,路行雪有点不耐烦,以为它又要自己做什么任务。
【我现在没心情听你废话。】
他今天听得废话够多了。
【不是,宿主,你忘了自己身上的蛊毒了吗?】
【想要解你身上蛊毒,彻底恢复,只有去雪月宗,修习雪月宗的独门心法,才有可能让你恢复健康,变得与常人无异。】
路行雪沉默了,他虽然不是很在乎生死,前世也习惯了坐轮椅的病弱身体。
刚穿来时对这副病弱身体也不在意,但现在他有事情要做,拖着副病体终归是不便。
“轰隆——”
天空忽然炸响,吓了众人一跳,还在争执的三人不由抬头望天。
只见头顶裂开一道道缝,如蛛网般扩散开,原本开启的护城大阵,在全城人的瞩目中,就这样轰然破碎。
洗雪城的百姓今天实在经历过多,看到现在这幅天塌般的景象,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又是要搞哪样?今天还有完没远?
等明白过来发生什么后,一个个惊骇欲绝,跪地哭求。
“完了,这下是彻底完了,护城大阵没了……”
“洗雪城失去护城大阵,想要重建不知要到几时,谁知在这之前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护城大阵会消失?是城主大人……抛弃我们了吗?”
西郊这边的百姓明白发生什么后,怔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全都朝着路行雪跪下磕头。
“求城主大人不要收回护城大阵!”
“城主我们错了,洗雪城不能没有护城大阵啊。”
洗雪城的护城大阵在二十年前的鬼哭涯之乱中毁坏,后来可以说是姬鱼容凭一己之力重建,而路行雪更是在刚出生,便成了大阵阵眼。
想要彻底断绝路行雪与护城大阵的关系,那就只能毁了重建一个。
不过这次鬼哭涯的封印没出问题,所以虽然护城大阵没了,但也不会马上面临危机,抓紧时间,还是能够马上修一个的。
郦家主抖着手指着路行雪,“路行雪,你、你好狠……”
胥游深深皱眉,看着路行雪道:“你没必要做得这样绝。”
倒是冢眠畅快地大笑起来,“小雪儿做得好,不愧是鱼容的孩子。”
路行雪平静地扫视一圈众人,目光在那些跪地企求的城民身上掠过,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我不再是你们的城主,洗雪城之事,从此与我无关。”
说着,他转头看向冢眠,“冢眠前辈,很抱歉此次不能随你回轩辕丘,我要去一趟雪月宗。”
抬眸对上扶渊视线,顿了顿,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我要去雪月宗。”
扶渊凝视他的眼睛,末了微微一笑,“好。”
“不管城主去哪儿,扶渊自当追随。”
路行雪微微蹙眉,“我已不再是城主。”
扶渊垂眸望着他,“你不再是洗雪城的城主,但永远是我的城主大人。”
路行雪抿了抿唇,移开视线默然不语。
嘴角却不自觉勾起一点弧度。
第52章
雪月宗虽然有一个“雪”字, 宗门却不见半点雪,反而常年气候温和,风景如画。
在修真界几大门派中, 雪月宗的风景可以说是最好的。
冢眠一直将路行雪送到雪月宗山门前,碍于当初的协议,他不能进入任何一派宗门。
当冢眠现身在山门前时, 引起雪月宗很大震动,还以为妖族要攻来了呢,闹到最后发现是虚惊一场, 但也让全宗上下都知道, 洗雪城那个暴戾城主,来到了雪月宗。
离开前, 冢眠给了路行雪一颗黑色珠子, 让他不管什么事都可以找自己。
只要将珠子握在掌心, 呼唤冢眠的名字, 冢眠便会立即出现在他面前。
“小雪儿, 好好的,别像你母亲……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冢眠拍着路行雪肩膀, 目中闪过一丝沉痛。
路行雪对于冢眠的维护也是心存感激的, 虽不知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也能猜出大概, 长辈的事他也不好多问。
冢眠显得很依依不舍,而山门前一干雪月宗弟子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似乎生怕他会打上雪月宗去。
冢眠却是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将视线转向扶渊。
“小子, 小雪儿就且交给你了,你定要护好他, 莫要让他受一丝委屈……轩辕丘的怒火,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他这话是说给扶渊听的,更是说给雪月宗听的,说完,忽然对着扶渊打出一道金光。
“你小子的修行功法有点意思,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自己没见识便一律视为邪门歪道,哼,一群井中之蛙。”
“你既走出了自己的路,我也帮不了太多……这是我妖族先祖创造的一套功法,千百年来一直无人习得,且看你能参悟多少。”
交待完后,冢眠着带着浓浓的担忧与不舍离开了,如临大敌戒备好半天的雪月宗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路行雪让引觞跟着冢眠一起去了轩辕丘,这孩子一副被抛弃的样子强忍着没哭,路行雪哄了好一会儿,说做完事会去接他,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走了。
雪月宗对路行雪来说不是什么良善之地,路行雪自然不能让引觞跟着他。
之后路行雪与扶渊两人被带上雪月宗,或许是有刚刚冢眠的震慑,雪月宗弟子虽然态度冷淡,一副很看不惯路行雪的样子,却也没说什么。
路行雪被带到一座小院,领他来的弟子冷冷丢下一句“你们就住在这里别乱跑”,然后就走了,没提问罪的事,也没说让路行雪见见宗主。
这里就孤零零的矗立着一座院子,看起来冷清极了。
扶渊推开屋门,随意打量一翻。
好在这小院虽然位置偏僻,但屋子看起来还不错,一应陈设也都有,应该是给门中弟子住的。
“哈,看来咱们很不受欢迎呢。”扶渊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一点没将这样的冷落放在眼里,反倒一副发现新奇玩具的样子。
“怎么说也是亲外祖,被这样对待城主大人可有伤心难过?”
路行雪慢条斯理地往里走,他走得慢,本是想走到榻前躺下休息会儿的,结果没走几步便觉得有些虚软无力,只得扶着桌角停下歇歇。
他想歇口气再继续走,却忽得身体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真是可怜,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扶渊熟稔地抱着路行雪往榻边走去,边走边摇头,用怜爱的目光看着路行雪。
“我不介意做城主大人的腿,城主大人想去哪里,扶渊都可以效劳。”
路行雪被他抱惯了,心中已经毫无波澜,甚至下意识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些。
等到被轻轻放在榻上,路行雪看着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顺势在边上坐下的扶渊,很自然地开口问道:
“冢眠前辈给你的那套功法如何,你可能修炼?”
扶渊的修炼方式特殊,与冢眠又隔着种族,听冢眠的意思,那套功法也不是什么通用货,路行雪不确定扶渊能否修炼,修炼了的话又会否出问题。
毕竟之前扶渊就走火入魔过一次。
想到走火入魔,某些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路行雪忽然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唇,目光从扶渊脸上移开,看向窗边摆放的花瓶。
扶渊没注意到路行雪的异样,见路行雪问,闭上眼,直接运行起那套功法。
冢眠当时说的随意,那功法却是大有来头——或者说,创造那套功法的妖族先祖大有来头。
——那是万年以来,唯一一个修到大乘的修真者。
如今的修真界,元婴差不多已是最强修为,能突破元婴达到化神的少之又少,化神之上的合体期更是从未见过,更别说那之上的大乘了。
那位妖族先祖,可以说是万年来唯一的大乘修士,最有可能渡劫飞升之人——然而,他还是失败了,留下一部无法修炼的功法,身死道消。
一套大乘期老祖留下的功法,那可是能在整个修真界掀起腥风血雨的……实际上,这么多年来,已经不知道掀起过多少次腥风血雨。
然而,不管谁得到这部功法,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万年来,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竟没一个人能修炼得了。
也不知道冢眠将这套功法给扶渊,是真的看中他什么,还只是顺手而为,看能不能瞄猫碰到死耗子呢。
扶渊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只是偶尔听到过妖族中有这样一部功法,在他之前的轮回中,从未与妖族打过交道,这位冢眠也从未离开过轩辕丘。
轩辕丘是妖族的地盘,自那场种族大战后,妖族便封闭了轩辕丘,几乎断绝与人族的往来。
这次冢眠会离开轩辕丘,怕也是为了路行雪。
扶渊睁开眼,深黑的眼眸好似藏着深渊,能吞噬一切,也能毁灭一切。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路行雪看过来隐含担忧的眼眸时,深渊沉寂下去,仿佛陷入沉睡,眸中浮现淡淡笑意。
“确实是套不错的功法,于我有益。”
他没有细说,路行雪也没有追问,知道这套功法扶渊能修炼,且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不好影响就行了。
路行雪点点头,“那就好。”
他有些累了,想躺下休息会儿,不然也没精力做事。
扶渊帮路行雪盖好被子,望着那张很快沉睡过去的容颜,手指轻轻在路行雪脸颊拂过,看着有几分流连忘返的意味。
最后手指停留在眉间,将那微微蹙起的眉心轻轻抚平。
也不知是心中有事还是身体不舒服,这人睡着后总会时不时蹙眉,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那么安安静静,小小一团躺在被窝里,让人看着心脏好似被只手捏住一样,闷闷的,不大能舒口气。
他喜欢看这人笑,虽然这人很少笑。
而那些伤害这人,让他不开心的人,自己当然不会放过——这一点,用得着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妖来多嘴吗?
扶渊守在路行雪身边,再次运转起那套功法。
这套功法于别人来说难窥其径,无法修炼,对他来说却不存在这个问题。
在弄明白这套功法后,扶渊也知道了为什么别人无法修炼。
因为这套功法已经初步窥见天机,却偏又要逆天而行,想要打破这方被禁锢的世界。
扶渊都有些佩服那位妖族先祖了,他自己是因为轮回了无数次,所以才窥破天道真相。
这位妖族先祖却是仅凭自己的天赋与毅力,打破限制,生生将修为提升到大乘。
可那又如何呢,结果依旧是徒劳,甚至越到后面越绝望。
他亦是个被禁锢的可怜虫,还是唯一清醒的那只可怜虫。
谁若让他绝望,不管是人还是什么东西,他都不介意拖着一起毁灭。
救世他做不到,但灭世,他熟。
……
路行雪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他有些饿了,但没人送饭来。
想来把他扔在这,是想让他自生自灭了。
但路行雪来雪月宗,是为了受冷落被人忽视的吗?
当然不是,他也不是为了系统所说的能够让自己恢复健康的功法——路行雪选择来到雪月宗,是为了姬鱼容。
姬鱼容的死有蹊跷,路天南与郦夫人都有参与,但路天南已死多年,郦夫人也被自己将魂魄送去黄泉赎罪。
他想知道更多,只有来雪月宗。
路行雪被扶渊带着,来到一处人多的地方,看起来似乎是个演武场,不少雪月宗弟子在此修炼。
刚开始,他们以为路行雪与扶渊也是雪月宗弟子,都没怎么在意,后来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路行雪的名字,气氛顿时变了。
扶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让路行雪坐着休息,两人一副出来赏景的模样,对满场的冷眼视而不见,指着某处景致头碰头地说几句话,看起来亲密而又充满闲情。
本就看路行雪不顺眼的雪月宗弟子,这下更是气愤,眼中几乎要冒火了。
这人废物一个,没什么本事,心肠却歹毒得很,不知多少无辜者因他而丧命,更带坏雪月宗的名声。
宗主摊上这么个外孙也是晦气,可也因为这重身份,他才有资格来雪月宗,来了也不安分躲在自己的小院,还故意出来招摇,果然不仅心肠歹毒,还一点脸面也不要。
很多人是听过路行雪的事迹的,对他喜爱以酷刑折磨人的手段很是厌恶。
原本以为将人抓回雪月宗是要问罪伏法,却不知为何,最后将人丢去偏僻小院,无人问津。
要不是看在宗主的面子上,早就有人想去教训路行雪了。
现在倒好,他们本来忍得一肚子火,他自己跑出来送上门了。
不过,终归是宗主的血脉,鱼容师伯更是有拯救全城百姓的义举,再看不过眼,也不好直接对路行雪出手。
于是,这些雪月宗弟子的视线,便转向了路行雪旁边的扶渊。
听说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修炼魔道也就算了,随随便便就屠人满门,这哪里是一位修真者该做的事。
果然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喂,小子,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敢乱闯?”
“不经允许偷看别人修炼,可是要被挖掉眼睛,废去全身修为的。”
第53章
演武场众人都停下修炼, 慢慢将路行雪与扶渊两人围了起来。
不过因着路行雪的身份,他们没有明着为难路行雪,话都是冲着扶渊说的。
被这么多人围住, 路行雪与扶渊谁都没有露出惊慌之色,一脸淡定地看过来,比他们更像此地的主人。
那出声指责的弟子顿时更气了。
“跟你说话呢, 懂不懂礼貌啊。”
“这里可是雪月宗,还以为是在小小的洗雪城呢,可以任你胡作非为。”
这些话虽然是对着扶渊说的, 可实际上却是冲路行雪来的。
那些练习的弟子纷纷放下手中兵器, 虽然没有跟着说什么,但都看着路行雪, 神色间对路行雪这位宗主外孙并无多少好感, 或愤恨, 或漠然, 总之没把路行雪当自己人。
路行雪倒是没想到, 那个身份倒还有些用处。
他不用雪月宗的人接纳自己,没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就不错了, 至于胡闹扯个理由为难人……呵, 找茬而已, 当谁不会吗?
路行雪没搭理那些个雪月宗弟子, 他看向扶渊,微笑着道:
“你新得的那套功法练得如何,我想看。”
扶渊扫了眼那几名气乎乎的雪月宗弟子, 马上明白路行雪的意思, 对着路行雪笑了笑,没说什么, 起身走到一处空地,刷刷刷便比划起来。
那些弟子先是一愣,弄不明白扶渊这是要做什么,然而看没多久,脸色就都变了。
扶渊现在所用的招式,看起来平平无奇,跟凡间武师的普通招数一样,但看多两眼,便会觉得其中似乎藏着某些玄妙的韵味,令人不自禁沉浸其中。
哪怕是悟性低的人,这时也能看出,扶渊所练的必是某种高阶功法,或许比宗门的独门功法也不差了。
有些人心神沉浸其中,不自觉便跟着比划起来。
一招,二招,三招……
“噗——”
突然有人吐血,其他人纷纷清醒过来赶紧停下,一个个神情震惊莫名地望着扶渊。
而扶渊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停了下来,他不过练了三五招……主要是才得到功法还没好好研究下呢,也就领悟了这么几招。
嗯,绝对不是故意这样做的。
路行雪的声音早不早晚不晚,就在这个时候响起。
“哦,不经允许偷看别人修炼……你们是要选择挖眼睛呢,还是废去修为?”
之前说话的那几人脸色阵青阵白,瞪着路行雪,说不出话来。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名青年,先是淡淡看了眼那几名说话的弟子,那几人见到青年一个个垂下脑袋,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
青年来到扶渊面前,对他拱了拱手道:“在下燕寒空,乃明堂长老弟子。”
说话时,青年向路行雪瞥去一眼,路行雪坐着没动,脸上也没什么异样表情。
“此处是演武场,各位师兄弟来此正常切磋,都是为提升修为而努力,不存在什么偷看不偷看。”
燕寒空说着对扶渊微微一躬身,诚恳道:“方才是师弟们冒犯了,还请扶渊道友不要放在心上。”
没等扶渊有所表示,那几位弟子见师兄竟因为他们而向人赔罪,又气又急,眼睛都红了。
“燕师兄这不怪你,你干什么向他们赔罪!”
“就是啊,本来要抓他们回来问罪的,现在没关起来还让他们自由走动,他们就该感恩戴德了,却不想还在雪月宗的地盘这样嚣张。”
“要不是因为那点血脉,早就将这两人打出雪月宗了,没得留下污了雪月宗的地。”
“好了,住口。”燕寒空一声轻喝,所有不满的声音都安静下来。
路行雪与扶渊在旁看着,表情相当一致,带着看热闹的兴味,完全忘了这事还是自己挑起的。
“一码归一码,无论他们二人是否背负罪孽,既然宗主没有问罪,而是让他们住在雪月宗,那就是雪月宗的客人,尔等当以礼待之。”
燕寒空语气严厉,目光一一扫过在场弟子,众人都低下头来不敢与他对视。
燕寒空向路行雪与扶渊二人再次致歉,然后便带着众位师弟重新练习起来,也不管路行雪与扶渊还坐在一旁看着。
至于那些弟子,纵然心里还是不满路行雪,被教训一顿后也没有人再跳出来说什么。
路行雪:“……”
他还想自己打脸,趁机把事情闹大,测试看看这雪月宗对自己的容忍度如何,最好能激得宗主亲自出面才好。
路行雪此行目的之一便是见雪月宗的宗主,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几十年,雪月宗宗主应该是最清楚的那个。
只是没想到事端才起,还没怎么闹大呢,就这样平息了。
似乎看出路行雪心中疑惑,扶渊凑过来贴在他耳边低声道:
“这燕寒空乃雪月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为人颇为正气公道,与那胥游并称‘雪月双杰’,很受弟子爱戴。”
扶渊在之前的那些轮回中,与雪月宗打交道少,更多的精力都花在应付玄一宗与其他门派上。
燕寒空与胥游的名声他之前都听说过,与燕寒空还有过几次交集,此人修为不弱,看着比那些天天嘴里喊着“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士要顺眼些,最后却不知为何,死在了玄一宗的人手里。
路行雪耳尖微痒,他忍住没动,听了扶渊的话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
却不知此时耳朵尖微微泛红,扶渊抽身瞥到那点绯红之色,嘴角勾起浅浅笑容。
……
雪月宗正殿。
中间一抹水幕竖起,正播放着演武场发生的一切。
风波平息后,路行雪并没有马上离开,坐在那里看风景,偶尔与旁边的扶渊交谈几句,看起来一副轻松惬意的样子。
“父亲,看来这孩子并没有传闻中的那样糟糕……想来也是,他一个不能修炼的小孩子,又从小身体不好,更无父母陪伴,或许任性了些,但也不至于跟历史上那些个暴君相提并论。”
一名中年修士开口说道,长相颇为儒雅,看向水幕里的路行雪时,难得没像其他人那样带着厌恶或反感,反倒有一丝怜惜。
另一名拿着拂尘的女修士闻言冷哼了声,“明堂师兄,他虽然本身没有修为,但你别忘了,鱼容师妹当年可是给他留了不少人。”
“就那个河伯,虽说是用了旁门左道强提上去的金丹,那也是金丹,小小的洗雪城里,还能有谁与之相抗,更何况后来他还当上了洗雪城的城主。”
“听说那城主府里,可是冤魂无数……哦,不对,所有被抓进城主府的人无论生死,最后都被丢去鬼哭涯喂了饿鬼,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呐。”
“就这,你还觉得不够糟糕?……不能因为他身上流有姬家的血,就可以黑白不分啊。”
“弥幽师妹,接任仪式那日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抓捕有天赋的少年抽骨取血,此事背后另有黑手,那孩子最多不过是被人当刀利用罢了。”
弥幽再次冷笑一声,“被人当刀使就能完全推脱罪责了吗?若真是把刀也就罢了,但他是人,那些人皆丧命于城主府,你能说他一点过错都没有?”
姬明堂苦笑,有些无言以对。
弥幽辩赢了却也不见什么喜色,反倒眉头皱得更紧,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老者。
“宗主,路行雪与扶渊已被带来雪月宗,接下去该如何,就真的这样放任不管吗?哪怕做做样子稍加惩戒也好,否则不好向玄一宗交待。”
老者没回答,姬明堂却是蹙眉忍不住道:
“屠灭无名小派的事暂且不说,扶渊杀那离落却
不知有何需要惩戒的地方。”
“小小年纪那般恶毒,那两个孩子出手,也算是替他们清理门户了,玄一宗还有何脸面来向我们讨交待。”
弥幽翻个白眼,她算是看明白了,姬明堂已经认定这个外甥,自家孩子与别人家的孩子能一样吗……双标得明明白白。
至于为什么面都没见过,只是通过水镜看了便有这种变化。
弥幽的目光落在水镜里那孩子的脸上,眼前依稀浮现一身红衣,那般明烈飞扬。
她垂下眼眸,在心里叹息一声。
老者,也就是雪月宗宗主一直未发话,此时开口,却问起旁的事,“胥游呢,不是一起回来的,怎么不见人?”
姬明堂顿了顿,回答道:“胥游回来便去了向月长老处,一直没回来。”
宗主闻言没再说什么。
大殿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水幕依旧亮着,闪过一幅幅画面。
……
同样空旷的大殿,却更加死寂,冷冰冰的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胥游不知跪了多久,他没用灵力做任何防护,就这样双膝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丝丝麻痒之意钻入骨头缝,有如无数蚂蚁啃噬,他面不改色,已然习惯。
“胥游,你让我很失望。”
一道威严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响起,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莫大压力。
胥游深深跪伏下去,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
“胥游办事不力,请师祖责罚。”
第54章
胥游跪趴在地上请罪, 那道声音却久久没再响起,胥游跪着一动不动,仿佛冻成了一尊雕像。
整个雪月宗, 或许这里是跟“雪”最贴近的地方,虽未见飘雪,却终年冷如冰山。
雪月宗的弟子都知道的一个禁忌, 那就是太上长老的宫殿不能乱闯。
虽然大家都知道雪月宗的太上长老,却很少有弟子见过太上长老,太上长老已经闭关几十年不出, 上次他会针对一个小辈发表看法, 让很多人都感到惊讶。
毕竟,太上长老自闭关以来, 基本就不再理会凡间俗事, 却没想到这次居然会品评路行雪。
有些人联想到路行雪的身世, 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
不过太上长老也就说了那么两句话, 很是随意的样子, 说完后似乎就抛在了脑后,雪月宗众人也没太再在意。
但只有胥游心里知道, 太上长老并不只是随便说说。
威严宏大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回荡。
“胥游, 你师尊去得早, 我虽为你师祖, 实际上却相当于你半个师尊。”
“我让你尽早处理掉路行雪,你却屡屡失手……可是对我有所不满?”
“弟子不敢!”
胥游几乎整个人趴伏在地上,额头死死贴在地上, 身子紧绷, 声音惶恐。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威严的声音带上怒气, 大殿里的帘幕被风吹起,桌案摆放的书“哗啦啦”翻着页。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不过觉得他是鱼容的儿子,想要网开一面……但他所行之事,早已没了宽恕余地,早点解决他,不过是清理门户,保全雪月宗与鱼容的名声而已。”
“胥、胥游知道。”
看到胥游诚惶诚恐的样子,那道声音似乎消了气,再开口时语气平缓许多。
“罢了,如今人已经来到宗门,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倒也方便。若再做出什么损害宗门的事,宗主也不会放过他。”
“胥游,你当知道该怎么做,莫要再让我失望。”
“……是,师祖。”
……
路行雪与扶渊离开演武场,又到处乱逛了一圈,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居然是雪月宗主峰,只是那个院子建的实在偏僻,少有人去。
两人没穿雪月宗的服饰,到处乱逛时很容易被认出来,虽然那些弟子看他们的眼神不善,倒也很少有人跳出来指着路行雪鼻子骂,找茬的也很少碰到。
好像是被刻意遗忘了一样,两人住在小院里无人打扰,倒也有了难得的安宁。
如果不是路行雪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的话,或许就这样过完余生也不是不行。
“咳咳……”
路行雪躺在床上轻咳,扶渊坐在旁边,皱着眉轻拍他后背,嘴角那抹惯常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炼化黄泉印记只是解决你身体里的隐患之一,起到一点改善作用,但并没有完全治好。”扶渊捏着路行雪一截细白手腕,神色颇为凝重地说道。
“之前的蛊毒只是暂时被压制,现在开始暴发,如果再找不到根治办法,只怕……”
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
明明刚开始的时候,可以很轻松地调侃路行雪的寿命,现在却无法说出口。
他知道很多天材地宝去哪里找,也知道很多治疗身体的功法,可是这些对路行雪来说却作用不大,就像之前的魂元果,也只是起到暂时保命的作用。
扶渊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延缓路行雪的寿命,但却无法彻底根治,当他手段用尽之后,便无法延缓哪怕一天路行雪的命。
意识到这点后,扶渊心头罕见地升起一丝恐慌。
这个世界的覆灭也只在他反手间,难道他想留一个人的性命,竟会做不到吗?
路行雪感觉还好,这次发病比之前在洗雪城时都要轻些,他感觉自己躺个几天就能撑过去。
而在洗雪城时,不发病时都得坐轮椅,发病时更是生不如死,也让别人生不如死。
“不要紧的,只是我来雪月宗本为查探我娘亲的事情,可雪月宗的弟子要么完全不知道,要么讳莫如深,几天来一点线索都没有。”
路行雪说完又咳了声,眉宇间有点倦意,神色恹恹的,显得很没精神。
路行雪最开始直接问系统,毕竟系统号称有最全的数据库,结果系统翻遍数据库也没找到有关姬鱼容的信息。
系统的数据库本是为主角而存在,当剧情走到这里早已与既定剧情偏离,数据库也跟中了病毒一样,出现成片成片的乱码。
系统每天忙着杀毒破译乱码,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宿主,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路行雪也没把希望寄托在系统身上,他想着找机会见见宗主,到时问问,如果对方不说,少不得要请对方下黄泉,与女儿亲自见上一面。
见到那种状态的姬鱼容,路行雪不信一个做父亲的会没有丝毫动容。
如果他赌错了也没关系,大不了放弃温和路线,彻底走上敌对的道路。
反正他的目的只是想弄清楚当年的真相,也还姬鱼容一个公道。
至于最后自己的结局,他不是很在乎……这破烂身体能最后废物利用一把,便算不枉此生了。
路行雪心中打定主意,所以虽然这两天虚弱得有的一拼,却表现得很淡定。
他淡定,却不知扶渊心中正烦躁着,很想毁灭点什么看看。
可惜他虽然轮回过那么多次,每次都是打打杀杀为主,从来没想过走剧情解谜。
就算无意间触发过很多剧情,但姬鱼容是个死人,他之前的轮回没有去过黄泉,自然更没见过姬鱼容了。
现在看到路行雪躺在病床上犯愁,扶渊就不得不压抑自己在雪月宗大开杀戒的冲动,尽量用正常人的逻辑来思考解决办法。
“或许我可以去藏书阁看看,那里不仅存放有雪月宗的修行功法,也有很多记录,说不定就有姬鱼容的资料。”
路行雪看着他问:“藏书阁?那不是只有本门弟子才能进的吗?你怎么去看?”
扶渊一脸自然地答道:“我可以偷偷潜进去,不让人发现。”
路行雪:“……”
好吧,这个“正常人的逻辑”看来也不是那么正常。
路行雪在床上躺了两天,不知是适应了还是这次发病真没以前严重,他勉强能下地,还能自己走几步。
一步一步挪到小院外,没有看到扶渊,路行雪也没太在意。
来到雪月宗后,扶渊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路行雪身边,只有在晚上路行雪睡着后会消失一段时间。
路行雪夜间睡得并不安稳时常醒来,发现扶渊不在身边后也没做什么,依旧闭着眼睛睡觉,而扶渊也会在不久后回来。
像这种白天不在的时候比较少,一般也是趁他睡觉时离开一小会儿,很快就会回来。
路行雪从不过问扶渊消失的时候去做了什么,正如他要做什么,扶渊也不会问,只是陪在他身边,尽自己所能地帮他而已。
路行雪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
四周的篱笆攀上了绿藤,开着很多紫色红色的小花,阳光下随风轻轻摇曳,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别说这小院虽然地处偏远,但胜在僻静,景色也不错,稍微打理下便更显精致,看得出当初修建这座小院时应当是花了些心思的。
路行雪被暖风吹得昏昏欲睡。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快要睡着的路行雪猛地睁开眼睛。
自打路行雪住进这里,这个小院只有扶渊进出,但路行雪能听得出扶渊的脚步声——很显然,来的这个不是。
路行雪抬眸看向院门口,便见一抹青色身影急匆匆出现,看穿着,那是雪月宗弟子的服饰。
那人闯进小院看到路行雪,脸上浮现愤慨之色,双目冒着仇恨之火,咬牙问道:“你就是路行雪?”
路行雪瞥了来人一眼,判断来者不善。
他没有作声,而那人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回答,“锵”地拔出剑来,咬着牙根满是怨恨地道:
“路行雪,我弟弟丧命于你城主府,既然你送上门来,今日便要你替我弟弟偿命!”
说完也不管路行雪是不是修行之人,与宗主又有着什么样的血缘关系,挥剑刺了过来——这一刻,他只想替惨死的弟弟报仇,哪怕事后被逐出宗门也在所不惜!
路行雪眼睁睁看着那一剑刺向心口,他坐着没动——不是不躲,而是根本躲不开。
然而剑尖没有刺到路行雪心口,刚靠近路行雪时,猛地一道黑雾闪现,将那人震了开来,长剑握不住脱手飞了出去。
那人捂住胸口,嘴里吐出鲜血,一脸惊骇地望向路行雪。
他以为路行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想要杀死路行雪报仇很容易,只要避开那个叫扶渊的人,挑路行雪落单时下手就行。
可刚刚那股黑气是怎么回事?
是什么防御法阵吗?可他从未见过冒黑气的防御法阵啊。
“果然只会搞些旁门左道么。”那人吐出口血,咬了咬牙,满脸狠色地祭出柄飞剑,他操控地不是很熟练,额头一下便冒出密密麻麻汗珠。
“我看你能防几次,路行雪,今日你非死不可!”
话音未落,习剑直往路行雪飞来。
依路行雪现在的状态,如果开黄泉领域,只能加速自己死亡;可如果不用,那下一刻就要丧命于飞剑下。
不等路行雪做出选择,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两指夹住那柄小小飞剑。
“哦,你要谁非死不可?”扶渊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眼神却冰冷到极点,只见他两指一夹一甩,那柄飞剑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向它的主人。
“扑哧——”
飞剑插进胸口,几乎是挨着心脏刺入——这当然不是扶渊失手,而是他不想就这么干净利落地让此人死掉。
身形一晃,扶渊已站在那人面前,抬手掐住他的脖子。
“你是来给弟弟报仇的?我敬佩你们的兄弟情深,可惜这仇你是一辈子都无法报了。”
那人被掐得眼睛暴凸,双手用力去掰扶渊的手,但那只手却跟铁钳似的纹丝不动。
“扶、扶渊,你的灵骨也是被他抽掉的,为、为何你还要站在此人一边,助纣为虐?”
扶渊冷冰冰的神情霎时回暖,转头望向坐在躺椅上的路行雪,更是扬起春风般的笑容。
“我愿意,就是再挖我的心头血,我也给。”
那人眼睛瞪得很大,不敢置信地望着扶渊,大概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你、你——”
“我和阿雪之间的事,不是你们能够理解的。”扶渊收回视线对着那人微微一笑,手指缓缓收紧。
“我送你早点去见弟弟,不用谢我。”
“且慢!”
“扶渊道友,还请手下留情。”
就在扶渊准备送这人下黄泉时,刷地一下院子里又多了一人。
第55章
来的是名中年修士, 落地第一时间没有去看危在旦夕的雪月宗弟子,也没看扶渊,而是快速向坐在躺椅上的路行雪瞥去一眼。
路行雪注意到这点, 眉头微蹙。
这个小院自他跟扶渊住进来后便与世隔绝了一样,今天倒是热闹了,来了一个又一个。
中年修士朝扶渊拱拱手, “在下姬明堂,雪月宗执法堂长老,还请将这名弟子交给由我带回执法堂处治。”
姬明堂说着转向被扶渊扣在手里的雪月宗弟子, 沉下脸来道:“在宗门禁止伤人杀人, 我看你是把宗门的规矩全都忘了,即便扶渊道友此次放过你, 你也逃不过执法堂惩戒!”
扶渊仿佛没听出他意有所指的话, 手依旧放在那名弟子脖颈没松开, 笑了笑没说什么, 而是望向路行雪。
路行雪坐着没起身, 只是稍稍坐正身体,目光落在姬明堂身上。
姓姬?看相貌与自己还有几分相似, 莫非是哪位血亲?
那名弟子看到姬明堂出现明显瑟缩了下, 但很快, 内心的仇恨与委屈很快压倒对长老的敬畏, 不顾还被扶渊扼住命脉,冲姬明堂嘶吼道:
“明堂长老,我弟弟被路行雪生生抽去灵骨, 最后受刑而死……他才十五岁, 就这么惨死在洗雪城,我做为兄长想替他报仇有错吗?”
姬明堂闻言脸色微变, 看向路行雪的目光便有些复杂。
这外甥他是第一次见,看着病弱是真病弱,但似乎也是真残暴……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姬明堂收回视线,脸色稍显严肃看不出内心想法,只是开口说道:
“不管你与他有何仇怨,如今你们身在雪月宗,就要守雪月宗的规矩。”
他着重强调“规矩”两字,路行雪自然听明白他言下之意,看向扶渊点了点头,扶渊哼笑一声将人甩开,也不管那人是不是差点跌倒。
“明堂长老,既然提到雪月宗的规矩,那扶渊想问一句,我二人算是雪月宗什么人,阶下囚么?”
姬明堂又看了路行雪一眼,沉着脸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二位……是我雪月宗的客人。”
之用胥游要带回路行雪时,口口声声说是要问罪,但路行雪来了雪月宗后,一没囚禁他,二没人来审问,只是把他丢在犄角旮瘩不闻不问。
要不是有这一出复仇,或许还是没人会出来见他。
“明堂长老,贵宗真的把我当客人吗?”路行雪忽然开口问了句。
姬明堂转头看向他,目中神情很是复杂,有怀念,有歉疚,还有更多复杂情绪,他微微皱眉望向路行雪,表情比对着扶渊时更缓和些。
“你……你叫行雪是吧,来了雪月宗不必拘束,可以把雪月宗当成……当成你的家。”
扶渊嗤笑一声,“这么不受待见的家,回不回都一样吧。”
姬明堂脸上闪过恼怒,想要斥责扶渊,脑中闪过路行雪这几天的待遇,又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脸色有点难看。
扶渊却不管他脸色怎么样,开口说道:“既然明堂长老让我们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而刚刚我们在‘自己家’险些被刺杀,怎么也该补偿些吧。”
姬明堂脸色顿时更难看了,没想到眼前这小子是个不要脸的,别以为听不出他话语里的讽刺意味。
“你想要什么补偿?”姬明堂这话虽然是在回答扶渊,却是看着路行雪说的。
路行雪与扶渊对视一眼,转身姬明堂,平淡地吐出三个字。
“藏书阁。”
……
路行雪与扶渊获得了进入藏书阁的资格,虽然只能进入前三层,但只要进去了,后面的再说。
拎着那名要受罚的弟子离开前,姬明堂又看了路行雪好几眼,欲言又止的。
最后他重重叹了口气,视线落在路行雪身后的院子上,流露怀念与伤感。
“……这个院子原本是你娘住的,你娘从小不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整天沉迷修炼,也就宵烛……”
他说到这里一顿,似乎有些说不下去,最后再次叹息一声,带着那名弟子离去。
扶渊走到路行雪面前,垂眸仔细打量他,确定他身上没受什么伤害,心中松口气,嘴里说道:
“城主对这个‘新家’怎么看……说起来,刚才那位明堂长老,城主该称他一声‘舅舅’。”
路行雪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没听见扶渊的话,扶渊蹲在他面前,拿手背贴了贴他的脸,声音柔缓下来。
“怎么,可是累了?”
路行雪回过神,看着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想到什么好笑的,忽然抿唇笑了下,“之前还提到藏书阁,现在我们有机会光明正大进入,倒不必你去做贼了。”
扶渊望着他唇角那抹笑,声音不自觉低下去,好像怕惊扰到什么一样。
“做贼也没什么,能让城主开心,扶渊不在意去偷去抢。”
路行雪没好气瞪他一眼,他向来奉公守法,没事干嘛要去偷去抢。
果然不愧是灭世主角,想法总是那么刑。
休息一晚后,第二天一大早路行雪与扶渊便去了藏书阁。
路行雪不知道藏书阁在哪里,但这难不到扶渊,消失的那些时间不知这人去做了什么,反正好像对整个雪月宗都变得相当熟悉起来。
在雪月宗,藏书阁也不是随便一名弟子就能进来的,必须是内门弟子,且在当年的考核中合格通过。
而且炼气期的弟子只能进入第一层,筑基期弟子进入第二层,金丹期弟子则最多只能上到第三层。
雪月宗藏书阁最高五层,据说顶层放置的都是绝顶的功法,任何一部流传出去都能引起腥风血雨。
雪月宗的镇派功法《九天回雪诀》便是存放在此处。
除了对修为的要求,如果对宗门做出什么卓越贡献,也会奖励破格观看。
路行雪两人不算雪月宗正式弟子,所以虽然扶渊有金丹期修为,但能够获得进入前三层的观看资格,已经属于破例了。
来藏书阁的人不多,毕竟在修真世界,还是以实战为主,有了主修功法后,也顶多是后期修炼遇到问题时,跑来藏书阁翻书查看,找找解决之道。
两人的到来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路行雪知道自己想要找的东西恐怕都在最高层,但他也不着急,前三层大多都是跟修炼有关的书,但也有介绍修真世界风土人情的。
他对这个世界本来就缺乏了解,看到什么有意思的,补充下知识储备也好。
期间心血来潮,路行雪问过系统能不能将藏书阁的书全都扫描下来,系统支支吾吾半天,说以前还有可能,现在却是不行了。
路行雪也没多问,只送了两字“呵呵”让系统自行领悟。
扶渊陪在路行雪身边,世间所有功法都对他毫无吸引力,何况他轮回那么多次,不说全部,世间大半修行功法他都算得上了解一二。
可惜真正需要的,像《九天回雪诀》这种,却从未接触过。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所以扶渊跟在路行雪身边时,也会捡一些路行雪特别感兴趣或完全不感兴趣的书来看。
用扶渊的话来说,他既要了解路行雪感兴趣的,让两人有共同话题,又要起到查缺补漏的作用,在路行雪遇到不懂的问题时,他可以回答。
嗯,总之很有心机就是了。
两人连着来了几天,很快便把第一层的书看得大差不差,往第二层进阶。
这种刷书行为,自然慢慢引起众人关注。
这一关注不要紧,发现这两个跑来藏书阁跟他们抢书看的,竟然不是雪月宗弟子,再一打听,竟然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洗雪城城主跟他的怨种小跟班。
怨种小跟班扶渊:“……??”
“他就是路行雪?看长相也不像坏人啊。”
“你见过哪个坏人是长脸上的?”
在引起注意后,路行雪无论再躲在哪个角落看书,总是能听到些窃窃私语声。
这些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因为这里的环境过于安静,所以那些话路行雪总能听得很清楚。
“他真的看完了第一层的书?听说一共花了七天时间不到,哪怕是粗粗浏览一遍也不可能吧。”
“听说曾经有人从一层看到第五层,加起来最多半个多月时间,当他踏上第五层楼梯时,修为直接从筑基突破到金丹。”
“啊,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是我雪月宗千年难出的奇才,天赋绝伦,十岁时便能改进功法,十五岁自创功法……藏书阁第五层便存放着他自创的一套功法。”
“唉可惜那样的人英年早逝。”
“除了他还有一个人,据说两人是龙凤胎来着,这一个修行天赋高得吓人,十五岁便突破到金丹了你敢信……可惜也是没好下场。”
“要不是我雪月宗几十年前痛失两大神级天才,这些年又怎么会被玄一宗压一头……说起来,路行雪正是那位的孩子啊。”
“哦,外甥像舅,那也说得过去了……”
“狗屁的外甥像舅!”
忽然一道怒喝突兀地响起,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顿时都停了下来,往声音来源处看去。
谁这么莽?在藏书阁他们说个小话也就算了,竟然这么大声地喊出来,生怕守阁长老不罚他吗?
“路行雪害死霄烛师叔,怎么还有脸上雪月宗,更恬不知耻进入藏书阁,难道因为他是霄烛师叔的外甥,这笔血债就可以忘了吗?!”
一名年轻的雪月宗弟子满脸怒容,手里握着的书被他用力攥紧,要不是这些书材质特殊,被他这么紧紧一攥非得毁坏不可。
他怒瞪路行雪,毫无掩饰目中的厌恨。
“路行雪,雪月宗不欢迎你,但凡还有一点自知之明就赶紧给我滚出雪月宗!”
路行雪抬眸扫过来一眼,缓缓放下书册,从书架走出来。
旁边的人给他退开让路,以为他是不想起冲突,选择退让离开藏书阁。
有人见此不免在心中感慨,这路行雪虽说名声不怎么样,但光看长相实在不像是什么残暴凶恶之徒。
而且被人这样当面怒斥也不反驳,更没动手,跟传言中的暴戾城主一点都不像啊。
正这样想着,便见路行雪目不斜视走过那名骂他的弟子身侧,径直往他旁边的楼梯走上去。
边往楼上走,边跟身边的扶渊闲聊般说道:“二楼的看完了,咱们上三楼看看吧。”
扶渊也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视线只落在自家城主身上,闻言好脾气地点点头。
“嗯,希望三楼能有点意思。”
其他人:“……”
望着那两道身影相携消失在三楼,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
第56章
路行雪毫不在意楼下那些弟子的反应, 这段时间来,虽然他没办法修习雪月宗的独门功法,也查不到跟姬鱼容有关的资料, 但看的那些书还是很有收获的。
起码他对自己的黄泉领域有了更深的理解。
其实路行雪现在也不能说是无法修行,他只是跟其他正统修士不同,无法凝聚和使用灵力而已。
在这一点上, 倒可以说是跟扶渊同病相怜。
在修真界,身负灵骨是可以修行的基础,所以对于那些没有灵骨, 或灵骨资质太差的人来说, 他们是没有修仙资格的,只能一辈子做凡人。
这一点可以说是修真界的常识。
可, 有时候常识就是用来打破的。
又或者, 普通人只能囿于常识, 但少部分人总是跳出常识外, 成为那些个例。
显然扶渊是个例。
路行雪也是。
到了三层, 一下变得安静许多。
除了那边的书架靠墙躺着个人似乎在睡觉外,路行雪没有看到其他人。
路行雪没说什么, 跟之前一样, 从最外层开始, 随手挑起本书看起来。
其实藏书阁之所以每层都有修为门槛, 也是为了雪月宗弟子考虑,因为有些书修为没达到一定要求,根本看不了。
但这些限制对于路行雪似乎不存在。
所有书他都能看, 而且都能看得懂, 区别只在于他感不感兴趣,能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一天时间, 路行雪扫荡了半个书架,在他和扶渊离开后,那位躺在角落仿佛睡死过去的人缓缓睁开眼睛。
看起来跟个扫地大爷一般的老者,仿佛没睡醒一样醉眼惺忪,随手摘下腰间酒壶喝了两口,迷蒙着双目往书架扫去,嘴里喃喃念叨。
“又是一个小怪物……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没说下去,连着喝了好几口酒又醉卧于地,睡死过去,梦中偶尔发出几声呓语,却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第二天,路行雪照旧去藏书阁,旁若无人地跟扶渊一起上了三楼,所过之处一片静默,那些雪月宗弟子对两人行注目礼,一个个保持沉默谁都没说话。
一个声名狼藉的外人,一个月时间不到便从藏书阁一楼扫荡到三楼,做到了雪月宗弟子没做到的事情,相当于打了所有雪月宗弟子的脸。
如果是雪月宗之外的人,或许还会觉得这是路行雪在装样子,根本看不懂那些书,不过装模作样翻一翻而已。
可雪月宗弟子自己知道,藏书阁里的书,不仅没那么容易看懂,连随手翻翻都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到的。
藏书阁的书,除了对修为有要求外,对悟性要求更高。
一本书或许很容易翻开第一页,但如果前面的内容没有真正看懂,甚至需要融会贯通,那么后面就根本翻不开,不管修为有多高。
强行翻看,只会毁坏那本书,甚至反噬自身。
所以看到路行雪看书时翻看得那么快,书页“哗啦啦”作响,却没人跳出来讥讽他装模作样,反而内心一天比一天震惊。
当然路行雪也并不是全无影响,他本就旧疾复发精神不济,换作旁人,只怕得天天躺床上起都起不来,而他除了看着脸色更显苍白些外,似乎与平日无异。
——只除了看书时大半时间都靠躺在扶渊怀里,以及来的时候走着来,去的时候基本都是扶渊抱回去的。
两人出入形影不离,又这般举止亲密毫不避嫌,自然在雪月宗留下不少闲话。
但不管外界怎么说,他们都我行我素,不为所动。
“……三楼的功法没有修为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路行雪被扶渊抱着往小院走,脑子里思考整理这些天所得。
靠着这些天的疯狂阅读,他对黄泉领域的领悟加深了很多——但,路行雪知道,也就到此为止了。
虽说看书更重悟性,但没有修为的局限性也很大,路行雪能够感觉到,三层差不多就是他的极限,想要更上一层楼,他必须打破桎梏,真正修行才可。
扶渊抱着怀里愈发清减的人,眸中闪过一抹深色,开口却语调轻松散漫地道:
“据说雪月宗的独门心法都在五楼。”
路行雪闻言默然,他知道扶渊是什么意思。
一直装死的系统这时也怯怯地提醒。
【宿主,别忘了你来雪月宗的目的啊。】
来雪月宗的目的?
修习雪月宗独门心法,祛除体内蛊毒,让自己活下去。
只是自两人来到雪月宗后,看雪月宗对他们的态度,路行雪并不认为雪月宗会把独门功法给自己。
虽然从血缘关系上来说,自己是宗主的外孙。
系统有些急。
【宿主,你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啊……你难道不想有副健康的身体?难道不想可以修炼吗?】
最后发出灵魂一问。
【你甘心这样半死不活直到死去吗?】
路行雪垂眸,默然片刻,低喃着道:
“是啊,不甘心呢。”
扶渊抱着路行雪的手微微收紧,瞥了眼怀里的人,没说什么。
穿过前面的竹林,再拐个弯便是两人居住的小院,此地颇为荒凉,少有人来,今日却见一名女子迎面走来,脸上满是急色,边走边喊,似乎没注意到路行雪两人。
“师叔,宁师叔,你跑去哪里了呀,快出来吧。”
“宁师叔,你不乖乖听话,宗主会生气的。”
直到快撞到跟前,女子才发现路行雪两人,却也只是匆匆扫过一眼,脸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稍稍点个头便又匆匆离去。
一边走一边呼唤,看得出很急切,想要快点找到人。
路行雪没把这小插曲放心上,一回到小院还没沾榻便昏昏欲睡,眼睛睁不开。
“睡吧。”一只温热的手轻抚脸颊,路行雪嗅着熟悉的气息,心中安定,沉沉睡去。
之后两天,在扶渊的强制要求下,路行雪去藏书阁的时间缩减一半。
没办法,哪怕他意志力再强,病体亏空单靠意志强撑是无用的。
而有了上次雪月宗弟子跑来小院刺杀的事,扶渊不敢再放路行雪一人在院中,哪怕路行雪睡着也要守在身边。
一边守着路行雪,一边自己修炼。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路行雪在很角落的一本书册中发现张泛黄树叶。
那本书并不是讲修行的,而是一本游记,树叶看着像是被人随手塞进去的,上面写着几行字。
“未想藏书楼竟有这样一本漏网之鱼,只是修行未成,不能下山,也只能从字里行间一观望梅止渴。”
“容容跟我打赌,必会先我一步下山历练,届时要我心甘情愿叫她一声姐姐。”
“呵,不过早我出生片刻,我会甘愿当个弟弟吗?”
“我会,阿姐,你何时归来?”
最后一行字与前面不同,似乎是后来加上的,字里行间流露的情感也不同。
前者意气风发,看得出少年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与热情;后者却颇为伤怀,沉淀了岁月与未知的心事。
路行雪看到树页上的这些字,心中不由颇为触动。
直觉感到这和自己要找的答案有关。
他目光落在“容容”两字上。
雪月宗名字中含有“容”的人应该不少,比如他的娘亲,姬鱼容。
从字面意思看,两人或许是双胞胎,又或许刚好在同一天降生。
住在雪月宗这段时间,路行雪对自己外祖一家已经颇为了解,却从未听说过娘亲有一个双胞胎弟弟。
也很少有人提起姬鱼容,好像雪月宗不曾存在这个人似的。
路行雪垂眸思索,半晌没翻动书页,头顶响起一道低柔嗓音。
“累了?”
话音刚落下,便有两指抵在太阳穴,力道轻柔地按压。
路行雪轻舒口气,身子很自然地往后靠,将全身力道放在这人身上。
藏书楼很安静,偏僻一角更是无人打扰,两人依偎在一起,已经习惯这样的相处。
“今天就看到这儿,出去走走吧。”
好半晌后,路行雪轻声开口道,扶渊自然别无二话,路行雪说什么就是什么。
没用扶渊抱,这次路行雪自己走下楼,经过墙角呼呼大睡的老者时,路行雪脚步微顿,点头致意,然后与扶渊下楼离开。
当两人下楼后,看起来熟睡的老者缓缓睁开双眼,瞥了眼楼梯方向,再次闭上眼睛。
良久过后,安静的三楼响起一声叹息。
“这孩子外貌像容儿,性子却更偏向小烛。”
老者砸吧着嘴,闭着眼似乎已然熟睡过去,嘟囔着好像在说梦话,“外甥像舅嘛。”
一道深深叹息响起。
三楼再次恢复安静,连光线似也变得幽暗下来。
扶渊陪着路行雪慢走,遇见的弟子要么避开,要么装作看不见,路行雪已经习以为常。
路行雪一路沉默,思考着在那枚树页上看到的内容。
“……听说这次来的玄一宗弟子,有好几位是宗主看中的徒弟,之前几次两宗弟子间的交流,我雪月宗都落于下风,这次只怕也……”
“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所谓的徒弟不过是记名弟子罢了,又怎么能跟我宗的胥师兄和燕师兄比呢。”
前面传来交谈声,一群年轻弟子讨论着即将到来的两大宗门的交流盛事,没注意到路行雪与扶渊两人。
路行雪依稀听到某个熟悉名字,但没放在心上,这所谓的宗门交流与他无关。
宗门间的交流,其实就是让年轻一辈的弟子比试一翻,看看谁家新收的天才更厉害。
雪月宗与玄一宗是修仙门派中的顶级宗门,两宗弟子比试向来各有输赢,难分伯仲。但自从十几年前发生那件事,雪月宗两大神级天才相继陨落后,之后的交流便总输多赢少了。
这次的交流主场轮到雪月宗,前两天参加交流的玄一宗弟子已经来到宗门,于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弟子们讨论跟交流会有关的事,让原本的话题人物路行雪退居二线,关注他的人也骤然少了许多。
路行雪有了难得的清静。
他与扶渊继续去藏书阁看书,与雪月宗随处可见的热闹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他想要清静,有人却不允许。
“你就是路行雪,路师弟那位……废物继兄?”
望着眼前拦道的一群人,路行雪明白自己高兴得早了。
眼前一群人穿着与雪月宗弟子不同,哪怕之前没见过,路行雪也能猜到,这便是来雪月宗交流的玄一宗弟子了。
说话的是名穿嫩黄衣衫的娇俏少女,面容精致,一身穿戴不凡,随意一件饰品,都是不可多得的法器。
路行雪目光淡淡扫向人群中的少年,原本冷淡的表情慢慢扬起一抹浅笑。
“好久不见,我的废物弟弟。”
第57章
人群中, 沉默的像个影子一样的少年,缓缓抬头望向路行雪。
比起前段时间所见,清瘦不少, 苍白的面色加上颇为空洞的眼神,使他一点没有了之前的少年意气,反而像行将就木的老者。
路远就那样隔着同门师兄姐与路行雪对望, 握住剑柄的手指僵硬而有力,黑沉沉的眼眸翻滚着幽暗不明的思绪。
昔日的兄长,今朝的杀母仇人。
路远崩塌破碎的世界, 无人再能给他遮风挡雨, 在他害怕时拥入怀中温情抚慰,满怀爱意地呼唤他的名字。
也无人会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无论他做什么, 都会给予鼓励与支持, 说他是最厉害的天才, 谁都比不过。
路远怔怔看着路行雪, 眼中并没有什么仇恨,更多的是这段时间以来刻意压抑的痛楚与悲伤。
再次见到路行雪, 路远更加深刻地意识到——
他的娘亲, 已经不在了。
“你说谁废物呢?!路远师弟已经正式拜在宗主门下, 岂是你这种连修行都不能的人可比的!”桑铃冲着路行雪愤怒地质问, 转头看到路远泛红的眼眶,美眸中怒火更甚。
“路师弟你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他仗着原来是洗雪城城主残酷暴虐, 不知残害多少无辜之人, 更是大逆不道连自己继母都不放过,我们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
路行雪盯着路远看了一会儿, 见他没有找自己报仇的意思,不免觉得有些无趣,略过其他人与扶渊继续往前走。
余光瞥见扶渊脸上平静到极点的表情,脚步微顿愣了一下。
路行雪向扶渊投去询问眼神,扶渊收回视线看着他,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没想到雪月宗这样的大宗门也有到处乱窜的疯狗……没吓到你吧?”
路行雪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这人说话还真不客气啊,不过以前扶渊无论对谁都是无视,现在居然出口骂人……难道这群人里有他厌恶的存在?
虽然这样猜想着,路行雪却没打算搭理这些人。
只是既然是疯狗了,又怎么会放任他这样离开呢?
“刷”地长剑出鞘,泛着寒意的剑锋挡住两人去路。
“你骂谁是疯狗?”桑铃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问道,漂亮脸蛋被怒火扭曲得略显狰狞。
在她身后,那些玄一宗的弟子也个个气愤填膺起来。
一时间,气氛显得剑拔弩张。
细长剑刃被两根修长手指轻轻捏住,桑铃面色一变,手腕转动便要削去那两根手指,那剑却好像压着座大山似的,任她使出吃奶的劲也撼动不了分毫,气得大吼。
“放开!好大的胆子,敢对我无礼!”
玄一宗弟子见自家师妹吃亏,正要上前来解救。
扶渊捏着剑刃挪开些许,曲指一弹,桑铃顿时被一股大力震开,整个人往后踉跄连退数步,被上前的玄一宗弟子扶住才没跤倒。
“这就是雪月宗的待客之道吗?”旷越的目光从路行雪扫过,落在扶渊身上,神色平静,不像其他玄一宗弟子那样气愤,目光含着意味不明的打量,语气疏离有礼。
“我等此来是为两宗交流之事,两位如此不给面子,是不将玄一宗放在眼里吗?”
他话里话外是路行雪与扶渊不顾两宗情谊,要挑起两宗争端,给两人扣锅。
说话时虽称“两位”,眼睛却一直看着扶渊。
路行雪心中了然,看来这就是那个让扶渊厌恶的存在。
扶渊却没看任何人,而是捧着路行雪的手,蹙眉低语,“你的手很凉,在外面站太久了。”
说着抬眼看向路行雪,好像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似的,那双眼睛里只有路行雪,含着明显担忧。
路行雪对上扶渊的视线微微一怔,他久病成习惯,这些天的不舒服一直忍着,一点小小受累着凉根本没放在心上,这人却……
被忽视的旷越面色微冷,“看来你们仗着有雪月宗撑腰,不是一般的狂妄……都说洗雪城城主暴戾狂悖,视人命如草芥,现下来看倒并非空穴来风。”
一边说,一边缓缓抽出腰间佩剑,目光定定望着扶渊,“旷越此来是为两宗交流,既然在此遇上,便向阁下讨教一二。”
他身后的玄一宗弟子纷纷露出兴奋之色,连在气头上的桑铃也转怒为喜,用一种解气的眼神瞥了瞥路行雪与扶渊。
“哼,能让大师兄亲自出手,就你们也配……你们该跪下来磕头感恩。”
路行雪忍不住皱了下眉,终于正眼看向旷越。
如果他的感觉没出错的话,这人一直在针对扶渊……为什么?玄一宗的大师兄与扶渊有仇?
可在此之前,扶渊一直被困在洗雪城,是个被虐待无父无母的小可怜,又怎么会和玄一宗扯上关系。
虽然是反派,可剧情还没发展到那里……唔,原剧情已经崩了,那没事了。
【系统,扶渊跟玄一宗有什么恩怨?】路行雪在脑海里问道。
【啊,没什么恩怨呐,期扶渊杀上玄一宗,将整个玄一宗杀得只剩鸡犬。】
【……你觉得自己很幽默?】
系统声音委屈:【我说的是实话啊,扶渊成为大魔头后,那些欺辱过他的人都被杀死,还有很多不相干的人也死在他手里,要不怎么说他是灭世魔头呢。】
绑定路行雪拯救主角的系统,从一开始动不动就让宿主救赎反派主角,阻止灭世,发展到现在的摆烂躺平。
半个字都不再提拯救谁,爱咋咋样,只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剧情提示统。
路行雪半点没注意到系统的心理状态变化,只专注思考怎么解决眼前麻烦。
不管这旷越是因为什么盯上扶渊,现在让扶渊与玄一宗对上不是明智之举。
这时,一道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这里是雪月宗,诸位远来是客,还是客随主便的好。”
随着说话声,姬明堂从拐角处举步走出来,宽大的袖袍负手垂于身后,步履从容,神色冷淡肃穆,具有威仪,跟路行雪之前见过的样子大有不同。
几位玄一宗弟子见之色变,纷纷收敛,恭敬地朝姬明堂行礼:
“见过明堂长老。”
旷越也收回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他敢对着路行雪与扶渊随意挑刺甩锅,但当面对雪月宗的长老时,却是不敢放肆的。
何况这位明堂长老不仅掌管着执法堂,更是下一任雪月宗宗主人选。
“晚辈听闻雪月宗新收两名天赋不错的弟子,其中一人还是宗主外孙,颇为向往,一时起了好胜心想切磋一翻……并没有别的意思。”
做为玄一宗大师兄,旷远不仅天赋好,修为高,为人处事方面也很是在行,几句话便将刚才的找茬针对说成切磋交流。
姬明堂走近,先是目光淡淡往路行雪身上一落,确定他无事,心中稍安,这才扫向玄一宗的弟子,眉头微皱,道:
“这次的交流地点既定在雪月宗,那如何交流,便要看我雪月宗的意思。”
言外之意是你在别人的地盘喊打喊杀的,未免太不将主人家放在眼里。
旷越再次拱手,恭声致歉道:
“是晚辈失礼了。”
姬明堂毫不客气道:
“你确实失礼。”
一场找茬因为姬明堂的出现而消弥,桑铃离开前,用不甘的眼神恨恨瞪了路行雪好几眼。
路行雪向姬明堂行了一礼便也准备离开。
“听说三层的书册你也快看完了?”姬明堂忽然开口说了句。
路行雪顿住脚步,不明白姬明堂找自己说这话的用意,却也懒得多想,点了点头。
一时间,姬明堂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神情颇为感慨,望着路行雪似乎透过他在看别的人。
路行雪微微蹙了下眉心。
“藏书阁有一位雪月宗弟子留下了馈赠,只要找到这位弟子设置的谜题并解开的人,都能机会获得这份馈赠。”
姬明堂深深地看着路行雪,话语里不乏暗示。
路行雪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便开口说道:“你是指《落河棋谱》的残局?还是124种开明天工的解法,又或者是洗脉凝神心法的补充?”
“你怎么知道?”姬明堂听得愣神,呆了片刻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都解出来了?!”
路行雪依旧神色淡淡,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苍白的脸透出几分病弱之气,唇色泛白,说话都好似没什么力气,没说两句闭了闭眼,略有些喘息。
扶渊微微皱眉,伸手揽住路行雪的腰,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
姬明堂也发现路行雪的虚弱,不由眉头紧锁。
他知道这孩子从小身体不好,可没想到,竟然差成这样。
姬明堂没再说什么,掏出一瓶丹药递过去。
这是专门滋补身体的丹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也能服用,不仅能治病,还能增长寿命,比那些助涨修行的丹药更为难得。
只是姬明堂并不知道,再难得的补药,对路行雪来说都是无用的。
如果不能彻底解决他身体的问题,哪怕大罗金仙来了,也无法让他多活一天。
藏书阁三楼的角落里,路行雪靠坐在扶渊怀里,由扶渊拿着书翻,他只要出一双眼睛看就好。
哪怕只有睁开眼睛的力气了,路行雪也不愿回小院躺着。
对路行雪来说,只要不是昏死过去,彻底失去自主能力,那便无人能阻止他做想做的事。
除非事情已经做完。
但现在,三层楼的书还没看完,他想找的答案还没有找到,路行雪自然不愿意躺下休息。
反正等事情做完,他可以躺着一直休息下去。
阁楼里安静极了,只有“哗哗”书页翻动的声响,后来又多出道低柔读书声。
那是扶渊在照着书上的字念给路行雪听,好让路行雪可以闭着眼睛休息。
念着念着,感觉怀里的人气息平缓绵长,肩头承载的负担变沉。
扶渊停下读书,轻轻碰了碰路行雪的脸颊,低声唤,“阿雪?”
没有回应,怀里的人似乎已然睡熟。
扶渊垂眸凝视眼前的睡颜,没忍住用手指拨弄两下那长长的睫毛,怀里的人微微蹙起眉头,看起来有些委屈,想要躲开却不知往哪里躲,反往他怀里钻得更深。
扶渊低低地轻笑出声,丝毫不觉得逗弄一个睡着的人有多恶劣。
目光在苍白面颊逡巡,最后定在那没有丝毫血色的唇瓣上,眸中笑意淡去。
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他怀里,好像睡过去永远不会再醒来的样子,让扶渊看得很不高兴。
拇指抚上淡色唇瓣,轻轻揉弄,直将浅色的唇揉出淡淡粉色才罢手。
嗯,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
扶渊并没有叫醒路行雪,而是调整了下姿势,让路行雪在他怀里可以躺得更舒服些,然后双手搂住路行雪的腰,与之相依相偎,一同进入梦乡。
第58章
路行雪记得自己是在藏书阁睡着了, 但他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迷雾之中。寒风飘飘,灰白雾气里隐约传来呜咽声, 似乎是风的声音,又或者别的什么。
此情此景有些像鬼哭涯。
路行雪抬脚往前走,他只能看清身前五步左右的东西。
如同当初在鬼哭涯一样, 路行雪感到前方似乎有什么在呼唤自己。
不知走了多久,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竟然没有感到一丝疲惫。
终于,在路行雪前面出现一道身影, 那人面对他, 光打在他后背使路行雪看不清他的面容。
“来了。”那人开口,嗓音意外的清朗带有一丝欢快。
他身上宽大的袍子被风吹得像伞一样张开, 飘扬的发丝在身后交织, 如同蜘蛛吐出的丝。
路行雪看不清他长什么样, 却莫名感到亲切, 而他傲然伫立在那, 好似用自己一人之力抵御着所有黑暗。
这幅画面,让路行雪觉得有种熟悉感。
“你是谁?你在等我?”路行雪连着问了两个问题。
那人没有回答路行雪的问题, 而是自顾说道:“我其实不希望你来, 毕竟这应该是我跟容容做的事, 小孩子就该快快乐乐地长大好了。”
路行雪轻轻皱了下眉。
他意识到自己应当是在做梦, 又或者进入某种玄妙状态——总而言之,眼前这人应该不是真人,甚至是不是活着都很难说。
“你是谁?”路行雪又问了一遍, 心里已经有所猜测。
那人顿了顿, 停下絮叨的话,叹息般说出一个名字。
“姬宵烛。”
果然。
应当是姬宵烛在藏书阁的书册中留下印记, 路行雪在破解那些迷题时触发印记,于是睡梦中来到这里,见到这个人。
姬鱼容的双胞胎弟弟,他的小舅舅,那位雪月宗上千年来难得一见,却又英年早逝的绝世天才。
姬宵烛没有说太多话,在路行雪的追问下,只留下一句:
“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那就继续走下去吧,前方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
当路行雪再次睁眼,在扶渊怀里醒来时,他的手背多了一道树叶形状的印记。
“啊,这是宵烛小子的魂印……多少年了,终于再次有人触发了这个试炼。”
那位守在阁楼却终日醉熏熏昏睡的老者,不知何时来到路行雪身旁,看到他手上印记,一边叹着气说道,一边拿着酒壶往嘴里怼,“咕嘟”喝了一大口。
路行雪这些日子虽然大半时间待在三楼,几乎看遍这里的书,却从未与老者有过交流,此时听到他的话,不由开口问了句。
“前辈说的试炼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看做这是对后辈弟子设下的考验,只要通过试炼,便能得到前人留下的东西。”
“姬宵烛是不世出的天才,他拿来做奖励的东西绝非凡品,或是顶级的法器宝物,又或者是……他独创的功法。”
“姬宵烛的自创功法?!”
楼梯口忽然传来一声惊诧,旷越领着几位玄一宗弟子走了上来。
作为来雪月宗交流的别派代表,旷越几人获得姬休与特批,在雪月宗期间可以自由出入藏书阁三层以下。
旷越刚领着师弟师妹来藏书阁,便听到有人提起姬宵烛所创的功法,一时激动得脱口而出,他身后几人也一个个露出迷弟迷妹表情。
没办法,修真世界强者为尊,而姬宵烛作为碾压同辈的绝世天才,年少时便闻名天下,旷越这些后辈年轻弟子,几乎可以说是听着他的传说长大的。
姬宵烛在功法的改善与创造上,其天赋之绝伦,无论是古人还是来者,恐怕都很难找出几个能跟他相比的。
旷越本就是奔着姬宵烛的自创功法而来,此时听到有机会通过试炼获取,激动得有些忘形。
老者对于旷越等人的出现没什么反应,只告诉他们,只有解开留在藏书阁中的谜题,才有获得参加试炼的资格,说完又回到平日里呆的角落,席地往墙上一靠,很快便睡了过去。
旷越想从路行雪这里打探解谜的事,脸上挂起礼貌的笑向路行雪拱手请教,好像完全忘了两人之间才刚发生的不愉快。
路行雪当这几人不存在,懒得搭理,无视的态度一下激怒桑铃。
“喂,你什么态度,大师兄问你话呢?”桑铃冲路行雪嚷道,末了见对方仿佛听不见似的,听而不闻从旁边走过,不由更加生气,陡然抬高音量,怒声喝斥:
“你耳朵聋——”
“吵什么,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角落响起一道不满嘟哝,仿佛是做梦时的呓语,然而却听得人心田气血翻涌。
旷越脸色微变,敬畏地朝角落看去一眼,挡住欲找路行雪麻烦的桑铃。
“不可在书阁闹事。”
随后两方人马算是相安无事地各做各的事,路行雪没在意多出来的这些人,因为他正全心全意想找出所有姬宵烛留下的谜题。
路行雪觉得姬宵烛所说的“选择”,应该不只是试炼那么简单。
路行雪精力不济,更没力气一个书架一个书架地去找。
好在他差不多已经看完三层所有的书,哪里有谜题也能猜到大概,之前因为无所谓解谜不解谜,只看到感兴趣的会顺手破解一下。
现在他想破解所有谜题,便指使扶渊动手,自己动脑,扶渊不想他再耗费心神,便把找出来的谜题都自己给破解了,直接给路行雪答案。
扶渊轮回过那么多次,虽然不曾与那位雪月宗天才照过面,但破解一些对方留下的谜题,还是没太大困难的。
找出所有能找到的谜题,路行雪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隐约觉得自己离真正的答案近了一点。
只是不等他细想下去,便病倒了,这下彻底躺床上爬不起来。
昏昏沉沉中,路行雪感到被人轻柔地捏开嘴,有什么东西滴进嘴里,濡湿唇瓣,他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腥香味道。
随着那莫名液体入口,好像有一股暖流流窜全身,能将人折磨到发疯的噬骨疼痛得到缓解。
迷糊中,路行雪听到有人说话,断断续续的不太分明。
“……试炼很快要开始了,如果赶不上的话,会视为自动放弃。”
“宗主说一应药材都可向宗门申请……不会来见他,不会赶他离开雪月宗,但也就这样了。”
“……这已经是最大的宽恕了。”
等路行雪傍晚醒来时,房间里没有旁人,只扶渊守在床头,在路行雪睁开眼时,第一时间看了过来,嘴角扬起抹笑,像一座冰雕活了过来。
“阿雪,你醒了。”
路行雪怔怔望着床前的人,似乎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眸子雾蒙蒙的,眨也不眨,清亮瞳孔映射出扶渊身影。
“怎么,睡迷糊了?”扶渊对着路行雪灿然一笑,抬手放在路行雪额头感受下温度,觉得没有发烧心里松口气。
当他想收回手时,却被路行雪抓住手指。
刚睡醒还未病愈的路行雪,此刻表现得像个黏人的孩子一样,双手紧攥住扶渊的一根手指头不放,睁着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扶渊。
扶渊被他看得心都要软化了,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路行雪,可能真的因为生病变脆弱起来。
这个样子的路行雪,让他想要捧在手心里呵护,为他筑起坚固华丽的温房,不使外界的风雨飘进半滴,沾湿衣裳。
“可是饿了?你睡了许久,还是起来吃点东西吧。”扶渊嗓音放得很低,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像哄孩子一样低低诱哄着。
路行雪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宿主,他又剜了自己的心头血救你哦……你发作的越来越频繁,扶渊的心头血对你的作用也越来越低了。】
系统的声音有些沉闷,而路行雪听后沉默不语。
“会没事的。”扶渊反手将路行雪的手包住,安慰道。
然后转身出去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粥进来,将路行雪扶起来坐着,往腰后塞两个枕头,然后一勺一勺地将整碗粥,喂着路行雪吃完。
一边喂,一边说着路行雪昏睡后发生的事。
主要是玄一宗那几名弟子,在藏书阁窝了好些天,最后只有旷越、路远与桑铃各破解一道谜题,获得试炼资格。
试炼明天就要正式开始,如果路行雪到时还未醒来,便要被取消试炼资格。
路行雪唇角沾了一点粥,扶渊自然而然伸手用指腹抹去,“试炼并不是光靠修为,姬明堂过来传话,说你如果能通过试炼,不论最后的奖励是什么,雪月宗都会允许你拿走。”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将手指头上那点粥含进嘴里舔去,路行雪原本在认真听他说话,看到这里不由愣住。
扶渊哼笑一声,嘲弄地说道:“不知这雪月宗哪来这么大脸,还允许你拿走奖励,觉得我们稀罕雪月宗的东西吗?”
因为扶渊的态度过于自然,路行雪觉得自己似乎也没必要为刚才的事大惊小怪,心思回到正事上。
“最后的奖励并不重要,试炼本身或许就有我想要找的答案。”路行雪抬眸望向扶渊,“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扶渊往前倾身,看进路行雪的眼睛,微笑着说道:“当然,我的城主大人,扶渊会一直追随左右。”
第二天,所有获得试炼资格的人都聚集在藏书阁。
这所谓的试炼,跟平常那些弟子试炼不一样——实际上是一个秘境,一个由姬宵烛构建出来的小型秘境。
望着最后一道身影消失于结界中,藏书阁顶楼窗口伫立的老人背负双手,长长叹了口气。
“以一己之力构筑秘境天地,需要何等恐怖的天赋与实力……鬼哭涯可看作一个超大型秘境,而且构连黄泉,若能打开一条秘境通道,或许很多事能容易许多。”
“若宵烛还在……”
老人再次长长叹息一声,未竟之语逸散于空气中。
无人回应。
第59章
通过结界, 路行雪一行人出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左右两边是种满各种庄稼的田地,还有劳作的农人, 前方不远是座村庄。
不等打量完周身环境,人群响起一阵惊呼。
“怎么回事,我的修为没了!”
“啊, 无法使用灵力……这里没有灵力……”
诸位仙门弟子慌乱起来,这是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体内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灵力, 满身修为化为乌有, 就如同一介凡人。
能够获得试炼资格的都是天之骄子,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修炼, 早已忘了凡人是什么滋味。
现在乍然修为全无, 变得跟凡人一样, 让他们一时适应不来。
虽说一些秘境会有压制修为的情况, 但像现在这样, 能让人修为全无的秘境,他们都是第一次遇到。
急切之下, 不确实这种情况是暂时的出了秘境就能恢复, 还是会一直如此, 心里就更慌了。
人群中, 也就路行雪与扶渊最是镇定,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路行雪没有理会乱作一团的其他人,与扶渊一起往前面的上村庄走去。
胥游此次也参加了试炼, 正向玄一宗几位弟子解释, 这不是雪月宗的阴谋,他的修为也没有了, 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离开秘境便会恢复。
“师尊的秘境玄妙无比,变化多端,同一个秘境,不同时期进来,情况也会不一样,遇到的考验也是不同的。”
“不过可以放心,一旦通过考验,离开秘境,就都会恢复。”
胥游作为姬宵烛的徒弟,虽然受姬宵烛的教导不多,但对自己的师尊依旧崇敬无比。
进入秘境发现修为无法全无,也是慌乱了一下,但很快便镇定下来。
胥游解释一翻后,转头看到路行雪与扶渊两人已经快走进村子,赶紧招呼其他人跟上。
旷越作为玄一宗大师兄,尽快收拾好心情,安抚好师弟师妹,然后便向胥游打探起秘境情况。
进入村子,发现这就是个普通的小村庄,村民们过着清贫而朴实的日子,对于路行雪等人的到来,表现得很热情。
白发苍苍的村长安排好一行人住宿,因为胥游对村民们说自己等人是出来游玩的富家子弟,所以在安顿好后,村长喊来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娃带他们出去逛。
这个村子很贫穷,四季劳作刚好勉强够一家人吃个半饱,过年才有顿荤腥,穿的衣服满是补丁,一件衣服缝缝补补不知给几个人穿过——甚至是几代人穿过。
村子不大,没一会儿便转完了,整个村子加起来只养了一头猪。
鸡鸭倒不算少,被条小黄狗撵得满村嘎嘎乱跑,桑铃踩到一脚不知是鸡屎还是鸭屎的东西,顿时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们为什么要来这种鬼地方!又脏又臭,我要离开,我不试炼了!”
富贵乡里养出来骄小姐哪里见过这种原汁原味的乡土风光,顿时跟个熊孩子一样哭着喊着要回家。
在她哇哇大叫的时候,那些村民便都默然无声地望着她,质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给他们带路的牛蛋,原本一直腼腆羞涩地笑着,此时脸上害羞的笑容不见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那样不言不语地盯着桑铃看。
连乱吠乱叫的小狗和鸭子都安静下来,整个村子像被突然定住般,莫名有些瘆人。
旷越安慰了几句,桑铃自己也瞧出气氛不对,不敢再继续作下去,停止闹腾。
几乎是在桑铃停止哭喊的同一瞬间,静止的画面又活了过来:村民们挪开视线,各自干着手头的活计,牛蛋仰起脑袋,用天真无邪的语气问道:
“大哥哥,接下来你们想去哪里,村子周围我可熟了,我可以带你们去。”
胥游一时被问住,他们是来试炼的,可目前看不出来这个秘境试炼的是什么。
——总不会是要他们干农活吧?
路行雪与扶渊坐在村里头那棵最大的榕树下,扶渊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瓜子,正剥瓜子给路行雪吃。
榕树下还坐着几位老人,抽旱烟的抽旱烟,纳鞋底的纳鞋底,手头忙活着,嘴里也没闲,说着家长里短的话,路行雪与扶渊完美得融入其中。
胥游无意间扭头看到:“……”
这俩人是不是忘了来秘境的目的是什么?
很快,天色黑下来,夜幕降临。
失去修为变得凡人一样的胥游等人,身体很容易便感到疲惫与饥饿,在村民家中吃了晚饭,然后便上榻休息。
本以为夜间会发生些什么而时刻警惕着的胥游与旷越,又或者单纯住不习惯如此简陋环境的桑铃,好不容易熬过一宿,等到天亮。
一夜无事发生。
第二天也是平平无奇的一天,牛蛋带着他们去山里头转了一圈,捡了些蘑菇,猎到几只野鸡和兔子,晚上加了个餐。
又是一夜无梦。
连着过了三天朴实无华的乡村生活,胥游几人都快忘了自己是在秘境了,还以为自己成了凡人乡村的一员。
只有越来越严重的黑眼圈提醒着他们,他们并不是真的来过农村生活的。
而众人中,要说最适应的,莫过于路行雪与扶渊两人。
他们两人并没有跟随大部队,而是整天不务正业地满村闲狂,不是招猫逗狗,就是爬树上摘把枣,又或者往人群里一蹲,听村妇聊些鸡毛蒜皮的八卦。
“哼,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获得试炼资格的。”有人看不过眼,心生不满。
桑铃尤其看路行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是说他是姬宗主的外孙吗,谁知道走了什么路子。”
她暗示路行雪仗着与雪月宗宗主的关系,走后门不费吹灰之力拿到试炼资格。
胥游听了这话,皱着眉头不满反驳,“桑铃道友还请慎言,我雪月宗向来不屑这等徇私舞弊之事……路行雪虽不能修行,但他确实破解了师尊留下的谜题。”
顿了顿,最后意味不明地补充了句。
“而且不只一道谜题。”
来村子的第五天,哪怕是胥游也心生躁意,不知这试炼到底是要干什么。
五天时间,够他们把村子周边探个遍,再远的地方去不了,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也实在没什么探究的必要。
五天里,路行雪与扶渊几乎已经完全融入村子,哪怕透明人般的路远,也靠着给寄住的农户干活而获得一些认可。
其他人,尤其是从小骄纵的桑铃,却是越呆越暴躁。
没有灵力无法使用修为,想用个清洁术都不行,只能让住的那户人家的女儿天天给自己烧洗澡水。
好在储物戒还可以用,不然没有换洗衣物,她宁愿自杀都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换下的衣裳不会再穿,而是直接扔掉。
不是桑铃不会洗衣服——虽然也确实不会,而是在这样又脏又臭的地方穿过的衣服,她是不会再要的。
扔掉的衣服被这户人家的女儿捡去,桑铃知道也没阻止,只是不屑地撇撇嘴,眼神鄙夷。
这样穷酸的人家,她纡尊降贵地来住是他们的福气,那些不要的衣裳就当住宿费赏他们的了。
“明天沈屠夫嫁女,请我们参加婚宴?”旷越语调抑制不住有些兴奋,觉得机会终于到了,婚宴肯定和试炼有关,他们马上可以离开这个秘境了!
胥游也这样觉得,只是他更为谨慎,在无法使用修为的情况下,他们最好还是小心为上,更要团结在一起。
“嗯,路行雪与扶渊呢?”胥游找了一圈,没看到这两人。
桑铃冷哼一声,“管他们去死……这两人哪里有试炼的样子,跟来游玩一样,难道试炼还能指望两个废物不成。”
胥游嘴唇动了动,有心想帮路行雪说点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实在这两人太不合群了,整日与那些村民混在一起,看着真不像来试炼的样子。
不管跟这群村民相处的怎么样,他们终究是要离开的,更别说,这只是一个秘境,那些村民更是虚幻的存在而已。
连虚幻和真实都分不清楚,又怎么通过试炼呢?
结婚是村子里的大喜事,整个村子都热闹起来,而胥游等人则成了贵客。
胥游随手拿出点东西做为贺礼,旷越等人也纷纷随礼。
作为仙门弟子,哪怕无法使用修为,但身上随便一件东西,便是凡间的顶级宝物,一个小小的贫穷村落,又哪里见过呢?
胥游等人的出席与随手送出的礼物,轻易盖过一双新人的风头,满堂宾客都被这些仙门弟子吸引去目光。
当精心打扮过,却依旧显得灰扑扑的新娘出来时,宾客们不自觉把她与在场最光鲜亮眼的女子对比。
然而根本没有可比性,甚至将两人放在一起,似乎是对另一人的亵渎。
一个是地里刨食的村姑,出嫁当天都穿不上一件新衣;
一个是饮琼浆玉露的仙子,每天一套衣服不重样,还是穿过就扔的。
桑铃对村民们艳羡的目光很是受用,她虽然看不上这群泥腿子,但被人当作仙子一样敬慕着,心里总是高兴的。
一高兴,她随手从头上拔下根发簪,戴到新娘头上,“看你这样哪里有新嫁娘的样子,一副寒酸相,这簪子我不是很喜欢,赏你了。”
新娘子勉强笑着,笑容尴尬而苦涩,但桑铃才不会在意。
其他仙门弟子送完礼后,找个位置坐下警惕地注意四周,防止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显得与整场热闹格格不入。
路行雪与扶渊倒是跟村民坐在一桌,两人明明看着都是那种不易亲近的人,随便往那儿一坐便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当他们开口与村民交谈时,却不会让人觉得诚惶诚恐,而是不自觉便进入他们的谈话节奏。
“新娘子看着有些不大高兴。”路行雪收回看新人的视线,开口说道。
扶渊坐在旁边,将剥好的瓜子放到碟子里,碟子摆在路行雪面前。
村长原本满面笑容地瞧着一对新人,闻言笑容微滞,最后长长叹了口气,“有各位贵人出席道贺,本该是祖坟冒青烟的福气,只是……唉。”
说着又叹口气,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路行雪道:“是福气么?”
村长耷拉着眉眼,没回答。
扶渊剥着瓜子,头也不抬地回了句,“有阿雪在,自然是福气。”
路行雪听得轻笑了声,垂眸看到碟子里快堆成小山的瓜子仁,按住扶渊的手,“好了,满场的瓜子都被你一个人剥了,我哪吃得了这么多。”
扶渊耸肩拍了拍手,无所谓道:“没事,还有我呢。”
他说着,抬眸看了眼新娘新郎,又瞥了瞥胥游等人,要笑不笑地道:“早已身在局,却毫无自知,这就是仙门的绝顶天才吗?”
说罢摇摇头,目光转向路行雪,“阿雪,修仙门派若都是这样,完了也不可惜。”
路行雪还没什么反应,系统已经急得喊起来。
【啊,主角这是想要灭世吗?宿主,你必须得阻止他!】
路行雪抓了一把瓜子仁放到嘴里,一口下去嘎嘣脆,心情不错。
【他也没说错啊。】
【他都要灭世了,还没错?】
路行雪在心里啧啧摇头,对系统的智商从不抱期待,【扶渊并不是要灭世,他只是单纯地说这些人蠢而已。】
系统越听越糊涂,但宿主说主角不是要灭世,它还是松了口气的。
【啊,他们哪里蠢?】系统是真没听出来。
【从踏入秘境的那一刻起,试炼便开始了。】
【猝然而起的惊变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悄无声息之间的改变。】
系统觉得自己像个智商为负的傻瓜。
【啊,什么?什么变了?】
路行雪抬眸,目光淡然而轻缓地扫过婚宴现场,有人喜笑颜开,有人娥眉轻蹙;有人洋洋得意,有人默默垂泪。
一场喜宴,却是众生各相。
【人心,变了。】
安静坐在路行雪身边的扶渊,嘴角微微翘起,看着颇为愉悦。
第60章
虽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婚宴好歹顺利完成。
新郎新娘感谢胥游等人的出席,邀请他们留下来吃晚饭。
警惕半天无事发生,这让胥游与旷越都颇为挫败, 他们对之后的晚餐并不感兴趣,可为了有可能发生的试炼考验,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等待晚餐的时间里, 可以看到泾渭分明的两拨人,各占据院子一角。
一边是帮忙做事忙活不停的村民,一边是穷极无聊表情忍耐嫌弃的仙门弟子。
村民们聚在一起, 原本会百无禁忌大摆龙门阵, 此时却因为胥游等人的存在,而变得拘谨起来, 甚至有些畏手畏脚, 生怕举止粗俗惹得贵人们更厌恶。
路行雪与扶渊哪一拨都不是, 两人站在树下, 时不时低头交耳, 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更像世外看客。
终于, 桑铃忍受不了这种无聊, 离开了院子, 旷越几人担心她, 也跟着出去。
胥游犹豫片刻,朝路行雪二人走来。
“听说你破解了师尊所有留在藏书阁的谜题?”
路行雪抬眸看他一眼,没说话。
胥游顿了顿, 眸光晦涩, 他垂着眸子没看路行雪,语气不含什么感情地低声道:
“师尊是雪月宗千年来最优秀的弟子, 他留下的谜题一般人不能破解……既然获得了这份机遇,就好好珍惜,不要懈怠敷衍,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
说教两句后,胥游转身离开,路行雪的声音在他背后缓缓响起。
“你觉得我不认真?”
胥游站着没动,用沉默回答路行雪的问题。
因为发病,路行雪的声音听着有些中气不足,他轻声而缓慢地道:“你是姬宵烛的徒弟,那你应该知道怎么通过试炼吧?”
胥游蹙眉转身,“你不该直呼师尊名讳,他是你的……”
“我的小舅舅吗?”路行雪淡淡一笑,胥游瞳孔微微一缩,盯着路行雪目露不满。
“听说你不只一次闯过这个秘境,看你现在的表现,我很难不怀疑,你之前能通关是占了徒弟这个身份的便宜。”
胥游勃然大怒,刷地拔剑指向路行雪,“路行雪,不许你有辱师尊声誉!”
扶渊本在旁看戏,见他对路行雪拔剑,揽着路行雪的肩往后一带,自己挡在面前,长袖一挥一甩,胥游的剑顿时脱手飞了出去,自己也被震退数步。
胥游震惊地望向扶渊,连脱手的剑都顾不得捡了。
大家都失去了修为,怎么扶渊还能轻易打退他?!
扶渊收手退到路行雪身边,抬了抬眼皮,懒洋洋道:“你难道不知道,凡人有一种叫‘武功’的东西?”
胥游当然是知道的,可对修仙者而已,哪怕只是炼气期的底层修士,有武力的凡人与没武力的凡人都一样,皆为蝼蚁。
人类不会去在意一只蚂蚁是否强壮,因为所有蚂蚁在人的眼中是没有区别的。
看着失魂落魄的胥游,路行雪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当你习惯俯视别人时,就已经失去了衡量万物的尺度。”
路行雪说完,与扶渊一起走出院子,两人的交谈声传来,一点没压低音量的意思。
“阿雪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何必管他呢。”
“一眼看透的结局有什么意思,多一点变数,或许结局也会更有意思些。”
“唔,说的也是……蠢人的自救,比起蠢人自取灭亡,确实要更有看头。”
胥游眉毛拧成一团,咬牙盯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
这两人,究竟把试炼当什么?!
这一顿晚餐终究没能吃上,旷越几人终于等来了他们的“考验”。
——村里丢了小孩,牛蛋不见了。
牛蛋家人先是在村子里找了一遍没找到,又去了村子外几个牛蛋经常去玩的地方,依旧不见人影。
村子与世隔绝,很少有外人来,也从来没发生过丢小孩的情况,大家都觉得应该是牛蛋跑山里玩迷路了。
于是组织了人手进山寻找。
胥游与旷越等人提出主动帮忙。
将附近的山找了一遍没见着人,众人扩大搜寻面积,往更深的地方去。
更深的山里,村民们不曾踏足,不由开始踟蹰,有人打起退堂鼓。
深山人迹罕至,更有悬崖峭壁,飞流瀑布,仅凭凡人之力根本无法跨越。
最后就只剩下仙门的几名弟子。
再往前走了一阵,最前方的胥游突然停下脚步,他身后的桑铃不满道:
“怎么停下不走了?快些把人找到,说不定试炼就通过了。”
胥游的表情有些奇怪,没理会桑铃的话,转身望向众人,不确定地道:
“我好像感受到了灵气。”
随着他话音落下,众人都是一惊,赶紧冲上前细细感受。
旷越一脸喜气,“真的有灵气!”
一伙人欢喜不已,试着运转灵力,果然修为也恢复了。
只是或许灵气过于微薄,修为恢复有限,刚到炼气期的样子——即便这样,众人也很高兴了。
体会过修为尽失的日子,哪怕是一点灵力,让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变成凡人了,心里的底气便也回来了。
一众欢喜人里,无动于衷的路行雪与扶渊便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不过此时这些仙门弟子也顾不上两人,他们没有忘记此行目的,恢复了一些修为后,找起人来就更方便了。
果然没花多少时间,他们在一处山洞找到昏睡中的牛蛋——而这处山洞,是灵力最为浓郁的地方。
再一探查牛蛋,这孩子竟然有着不错的修行天赋,不知身上发生了什么,已经引气入体,踏入修仙之路了。
旷越皱眉沉吟,“难道这次试炼,是帮这个孩子修行?”
其他人也觉得可能就是这样,胥游没说话,暗自看了路行雪一眼。
几人商量着可以先把牛蛋送回村,而他们则留在这里修炼,毕竟谁也不知道试炼要多久能结束,拥有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牛蛋回村后引起震动,他随手表演一个举水缸——两个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抬起来的水缸,被他一个小小孩子举了起来,村民们震惊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恢复修为的旷越等人,不仅向村民们解释了何为修仙,还稍稍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能力,惹得村民直接下跪,大喊“仙人”。
旷越与胥游轮流教导牛蛋修行,除路行雪与扶渊外,其他人则更多时候待在山洞里,不说修炼提升修为,有灵气的地方他们待着也舒服些。
时间被加速,眨眼间过去一年,牛蛋突破到了炼气二层。
村子发生变化,见识过牛蛋与旷越等人的“仙力”后,其他村民也想修仙,哪怕自己不行,也想让家里孩子试试。
旷越秉持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便带所有孩子去山洞测试了下,结果还真又测出三个有灵根的孩子。
村里掀起一股修仙热,无论能不能修行,见面打招呼不再是问“吃了吗?”而是问“你能修吗?”“你家那位修得怎么样?”
开口闭口都是修行相关,地里的庄稼都没人关心了。
而旷越他们似乎也慢慢忘了来秘境的目的,只一心想着修炼提升自己实力,顺便再教导村里孩子们修行。
时光匆匆而逝,转眼过去十年。
这一天,桑铃到着镜中自己眼角的皱纹,突然之间就崩溃了。
“啊——”
山洞之中灵气有限,根本满足不了这么多人一起修炼,所以每天的修炼时辰是有限制的。
旷越与胥游几位男修士,面容都多了些岁月痕迹,路远也从存在感淡薄的少年长成沉稳青年的模样。
牛蛋等村里的孩子也一个个长大,修为快赶上这些仙门弟子。
他们从师傅们口中,知道外面有一个更加广大的修真世界,强者如林,都有着通天手段,如他们现在的修为只是垫底存在。
他们向往村外的世界,迫切想要变得更加强大。
而在日复一日地修炼与教导中,旷越他们始终不能融入村子,淡忘最初的目的,离开去成了执念。
只要自己够强,只要教导村里的孩子们变得强大,他们就能离开这个地方。
旷越等人如此坚信着。
“可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不想老死在这个破地方,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桑铃崩溃的大叫,向来格外注重仪表的她,此时披散着头发像个疯子,她难以忍受自己跟凡人一样,身体会渐渐老去,体会生老病死。
“这什么破试炼我不干了,放我离开,我不要继续待在这里,不要整天跟一群村夫愚妇为伍。”
“为什么我每天醒来要考虑吃什么?为什么我得在冰冷的河水里自己洗衣服?不是住在破败漏雨的屋子,就要睡在山洞里硬梆梆的破木板上?!”
因为灵气有限,即便恢复炼气修为,他们也不敢随意使用灵力,连每天给自己施个清洁术都不行。
所以高高在上的仙门弟子,不得不放下身段,与低到尘埃里的凡人一起,沾染满身的人间烟火气息。
“我受不了了,这根本不是我该过的日子!!”
桑铃嘶声大喊,哪里还有一丝仙门娇女的形象,跟个村里撒泼的妇女没两样。
“可这样的日子,就是每个普通凡人的日常啊。”
在其他人缄默无语望着桑铃发疯时,路行雪缓缓开口,淡然说了一句。
十年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跟扶渊是这片方寸之地特别的存在,似乎融入了村子里的生活,又好像一直游离在他们之外。
桑铃嫉妒地望着虽然年龄增长,却愈发气质卓然的路行雪,这人病怏怏了十年,不仅没有死掉,还被宠得没吃半点苦,哪里有资格跟她说这些话?!
“路行雪,你凭什么将我跟凡人相提并论,我是玄一宗的天之骄女,哪里是这些蝼蚁般的凡人可比。”
“你自甘下贱也就罢了,我跟你们不一样!”
面对桑铃充满怨气的嘶喊,路行雪只是轻“呵”一声,轻描淡写问道:“哪里不一样?”
“我——”桑铃一抬下巴,能说出一大堆凡人不配跟她相比,连提鞋资格都没有的话,可她刚说一个字,已经长成青年的牛蛋急匆匆赶来,就地一跪,满脸恳切道:
“各位仙师,求求你们救救我哥,我哥他快不行了!”
牛蛋的兄长,是当年那位新郎。
本该是壮年的人,此时却形如枯槁,瘦骨支离地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地仿佛随时会断掉。
当年青涩娇羞的新娘,顶着枯黄开叉的头发,双目无神,委顿地跪坐在床头,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躯壳。
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大多是牛蛋的家人,瞎眼的老娘呜呜咽咽哭着,其他人也都一副眼红沉重表情,气氛压抑到极点。
在旷越他们进屋后,死气沉沉的气氛马上变了,仿佛瞬间注入希望。瘫倒在地的新娘快速爬起,急切扑到旷越几人面前扑通跪下。
“救救他,我求你们救他,你们是仙人,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用力磕头,额头很快红了,散乱着头发,眼泪鼻涕顾不上擦,像个真正的疯婆子,嘴里神经质地不停念叨着。
“都怪我,是我不该逼他……我嫌他不能修仙,只能做个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平白丢我的脸……”
“是我不好,我不该总是埋怨,不该总拿他和各位仙师比,和牛蛋比……”
“他从不跟我顶嘴,只拼命干活,想让我过上好日子……可跟高高在上的仙人比起来,泥地里找食的乡野农妇,要怎么才能比得上呢?”
“不可能比得上啊——”她拍着腿,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没有丝毫形象,“蚂蚁怎么可能飞上天,我在要求他做一件不可能的事。”
“是我害了他,是我逼死了他啊!”
新娘撕心裂肺的哭嚎似乎吵醒床上的人,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边咳连呕血,费力想要睁开眼睛再看妻子一眼。
“救他,求你们救他!”
胥游上前检查,然后回头看向众人,拧眉轻轻摇了摇头。
这人已油尽灯枯,别说他们现在,即便全盛时也无能为力。
牛蛋白着脸面色惨然,他其实心中是有数的,毕竟他的修为是村里几个孩子中最高的,比胥游他们也差不太远。
兄长的情况他束手无策,哪怕请来胥游他们,大概也是做不了什么的。
新娘最后一丝希望破碎,整个人极度崩溃,绝望地朝胥游他们大喊。
“为什么救不了?你们不是仙人吗,连一个人都救不了?!”
“救不了世人,渡不了众生,跟泥雕木塑的神佛有什么区别?”
“难道你们修仙,就只为了凌驾于凡人之上,摆高高在上的谱,笑看凡人挣扎?”
“你们修的什么仙!!”
“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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