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异星众神(一) 觉醒

    科学考察船:沙丘号

    船员:18人

    日期:2■■■年10月08日

    航道:地球—网罟座ζ 2星系

    目的地:不详

    航行距离:39光年

    无垠的黑暗中漂浮着一座由数万亿颗星组成的圆盘, 从暗淡的白矮星到膨胀的红巨星,微茫或炙热,生生不息;太阳系之于银河系, 像圆盘密集的旋纹里平平无奇的一弯。

    沙丘号在星尘中平稳滑行, 离开它出生所见的太阳, 滑向另一颗素未谋面的行星, 它像头一往无前的鹰隼, 拥有惊人的优美曲线和坚毅的决心, 孤独地遨游于无际的银河。

    一只白净修长的男性手掌放在冷冻休眠舱的互交触屏表面,指示灯亮起, 船员的各项参数在透明视窗逐一显示。

    巫马从左到右, 用指纹依次唤醒休眠中的船员,解锁的舱盖向两端滑开, 散开的白雾里沉睡的人缓缓睁眼,然后他胸膛抽搐着, 翻起身向外呕吐。

    沙丘号的主脑系统循环播放着提示音:“请注意, 您的身体正处于休克筋挛状态,您右手边备有水、毛巾、呕吐袋, 请适当取用。”

    “请注意, 您的身体正处于休克筋挛状态……”

    郁臻被成熟沙哑的系统女声吵醒,他宛如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大脑处于待机状态,过去两分钟,终于有碎片化的信息与记忆浮现。

    他比其他人强, 没吐。他舒展手臂坐起来, 挠挠头, 手指碰到某块骨头, 疼得倒吸气,但不碰到的话几乎没有感觉。

    郁臻按压自己身下的气垫,很柔软,不可能是休眠期间磕伤了。

    他环视四周的场景,又到了他全然不了解的环境和领域。

    船员一个接一个清醒,船舱充满了粗重的呼吸和干呕声,缓过劲来的人们拼命补充水分,并尝试活动长期休眠的四肢。

    郁臻淡然得有些特殊了,事实上他正处于持续震惊状态——没吃过猪肉,至少见过猪跑,这里分明是一艘宇宙飞船的内部。

    他曾经调侃,假如杜彧想的话,完全可以去火星玩大逃杀……不会是他脑内随便的一个想法应验了吧?他将坐飞船前往外星发动战争,镇压暴动的原住民?

    不,他不想,绝对不想。

    郁臻双手合十闭眼祈祷:请伟大的雷德利·斯科特保佑,拒绝烂俗剧情。

    他阖眸默念祈祷词的时候,巫马走过来,将毛巾披在他外露的肩背,他白皙的肌肤泛着一层雾气凝结的水色,应该擦干。

    郁臻一睁眼,先是惊讶,然后瞪着那张万分熟悉的脸,挑眉道:“你染头发了?”

    不仅是头发,连瞳色也变了,若不是长相极有辨识度,他也不敢随便认。

    巫马指尖一顿,问:“您不喜欢吗?”

    您?郁臻琢磨着这个字眼,似乎不属于杜彧的语言习惯。

    他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视对方的脸,五官没变,高鼻薄唇,眉目冷峻,狭长细窄的扇形双眼皮;但头发染成白金色,发尾齐肩长,眉睫颜色与发丝接近,显皮肤白得发光一样。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眸,赤金色,像猫科动物。

    郁臻有点不敢直视,挪开眼睛问:“我们去哪儿?不是火星吧?”

    “不是。”冷淡简短的回答。

    “其他星球?”郁臻眼珠一转,咬牙说,“那你必须跟我保证,不是殖民者与被侵略者的背景,还有驾驶丑陋的机动外骨骼去打仗什么的,我可最受不了那些野蛮的事情!更别告诉我地球毁灭了,我们要移居外星,船上还载着冷冻胚胎和移民,那更糟糕你知道吗?”

    待他说完,船舱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最外侧的休眠舱属于一个古铜色皮肤,留大胡子的中年男人,他收回视线,嘟囔道:“看来有人的脑子被冻坏了。”

    巫马:“Vera,请检查AL011号船员的精神状况和大脑神经是否受损。”

    主脑:“检测完毕,读取中。以下是AL011号最近一条医疗诊断记录:该患者大脑曾受到外界剧烈撞击,造成脑积血。诊断结果:淤积血块压迫部分记忆神经,导致失忆。”

    郁臻摸着头说:“怪不得那么痛呢。”

    巫马:“您上一次苏醒时遭遇了星体耀斑事故,或许是船体受冲击颠簸造成的伤势,请您好好休息,我会为您准备医疗舱尽快实施手术。”

    郁臻:“我觉得不用。”难道动了手术他就能想起什么不成?

    “带个失忆的拖油瓶可没法登陆,赶紧治好他。”大胡子光着精壮的上身,搭着毛巾走向宿舍区。

    “好的,科林斯舰长。”

    巫马应道,正要离开,却被郁臻及捉住手臂!他僵着左半身,呼痛道:“等等,我我、腿抽筋了。”

    他旁边舱位的高个子女人醒来后就地做了20组俯卧撑,此时大汗淋漓,擦着头发道:“别那么娇气,快下来走两步,让你的运动神经苏醒。”

    郁臻刚要回答,被他挽住的金发青年已经蹲下身,捧住他的脚踝——

    “我知道要做运动啦!你干嘛!”郁臻想收回腿,却被人牢牢握住脚踝骨;谁叫他骨架纤细,能被人一手拿捏。

    “请放松。”巫马的手温度偏低,扶着他的小腿踩住自己的膝盖,骨节修长的手指为他按摩筋挛的小腿;力道适中,手法娴熟。

    “你该多锻炼了,他可不止服务你一个人。”高个女人对他笑笑,妩媚的眼神暗含讥讽,转身走了。

    醒过来的十多名船员陆续走空,剩舱内一片狼籍。

    服务?郁臻回想着女人的话,震惊了半分钟,忍不住问金发青年:“你是杜彧吗?”

    巫马的目光投向他对面。

    郁臻跟随对方看去,他正对的那架休眠舱仅正常尺寸的一半大,里面坐着一名黑发黑眸的小男孩,顶多六岁,迷迷糊糊的裹着毛巾,手捧着杯子喝水。

    这小孩和他,是剩下的最后两人。

    小孩发现他在盯,懒洋洋地回敬他一个满不在乎的眼神。

    稚嫩的鼻尖和脸蛋,窄窄的扇形双眼皮,薄薄的红嘴唇抿着杯沿;微蹙的眉头和冷漠的眸光,颇有成年版杜彧的神韵。

    郁臻看看小男孩,再看看替自己按摩的金发青年——怎么会有两个杜彧!?

    “我是巫马,您本次航程的同伴。”青年指着那小孩道,“那边才是您要找的人。”

    幼年杜彧喝完一整杯水,轻巧地跳下休眠舱,学刚才女人的语气说了句“娇气!”,光着脚咚咚咚地跑出去了。

    郁臻气得直抖,推开巫马的手,说:“别帮我!我可以!”

    即使上了外太空,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也是洗漱吃饭。

    郁臻跟着地面脚印回了船员宿舍区,找到挂有他名字的房间,推门进去。

    飞船上的起居室自然比不上其他交通工具豪华,但家具设备一应俱全,床软沙发宽,有灶台小厨房,投影仪和穿衣镜,盥洗室里还有洗衣机。

    他简单冲了澡,打开衣柜,里面是几套日常服装,他闭着眼随便拿了一件。

    衣服换到一半,门开了,郁臻停手,只见一个小矮子抱着背包,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房间。

    杜彧年纪小小,说话却老成,仰望他道:“舰长说,我一个人住不安全,你既然失忆了,那在恢复以前,你就是个一无所知的傻子,船上不养闲人,你要负责照顾我。”

    郁臻尚且搞不清是杜彧身体变小了,还是这就是五六岁的杜彧,但他又想打人了。

    “你不认识我了?”

    “我认识你呀,你是脑子被撞坏的AL011号船员。”

    小矮子把包放到床边,伸出短短的小手,开始旁若无人地整理自己的行李。郁臻在思考怎么样把他丢出去才不算虐童。

    “我很自立,不用你照顾。”杜彧从包里拿出小枕头,笨手笨脚地爬上床,挪动大枕头,把一大一小的两个枕头并排在一块儿,铺上自己的枕巾。“我睡觉很乖,不踢人不说梦话……”

    一条长长的手臂绕过他,抢走他放好的枕头。

    杜彧茫然地转过头。

    那个不怎么像大人的大人单手举高着他的枕头,恶劣地笑道:“叫爸爸,认我当爸爸就还给你。”

    杜彧:“……”

    飞船有一间靠近舰桥的中厅,是船员用餐休息的地方。

    郁臻领着新捡的便宜儿子前往,然后对太空航餐大失所望,相当难吃。

    为船员们休眠已久的消化系统考虑,第一餐准备的基本是流食,还有高热量的乳制品。

    这里的奶酪就像放馊的豆腐,难以下咽。

    郁臻搅拌着一碗南瓜汤,闷闷不乐;杜彧却吃得很认真,还督促他也吃。

    周边的船员三三俩俩坐在一堆,低声交谈,郁臻暗中观察了一圈,发现这些人互相并不认识,且彼此戒备,有几对交好亲密的都是情侣关系。

    “这是艘什么船啊?”他小声嘀咕。

    虽然这个领域是他的知识盲区,但最浅显的基本认知是具备的,假如是进行商业活动的货船或肩负殖民任务的队伍,上船前必会召集船员进行集体培训;气氛应当是活跃欢快的,人与人之间应当是信任和友好的。

    除非这艘船的性质特殊,船员们是通过临时招募聚集,大家才会处于这种尴尬的互相警惕状态。

    “考察船。”杜彧舔着勺子,嘴边糊满奶油,“不过跟你没关系,登陆后的探险工作由他们负责,你这种伤员,只能留在船上给我当保姆啦。”

    郁臻掐着小孩的后颈,威慑道:“轮得到你安排吗?我才是爸爸!”

    这时,主脑系统的声音通过广播响起:

    “请用餐结束的船员到会议室集合,十分钟后将公布本次航程的任务简报。”

    “重复:请用餐结束的船员到会议室集合,十分钟后将公布本……”

    郁臻拽起还在吃饭的小孩,“走,陪爸爸去开会。”

    作者有话要说:

    “秘密沙丘船”来啦!

    本副本科幻元素,但仅仅是元素。

    所有设定皆不值得深究,谢谢大家,鞠躬。

    第72章 异星众神(二) 起源

    会议室里有一面巨大的视窗, 让人直面浩渺的宇宙。它的模样大家都知道,如图片影像上见过的那般,深沉浓郁的透不过光的黑暗里, 遥远的星球和尘埃在暧暧中闪耀, 无声无尽的幽美。

    郁臻让小孩叉腿坐自己膝上当免费抱枕, 他的下巴垫在小孩薄弱的肩头, 出神地凝望那片遥缈的星尘, 呢喃道:“好寂寞的地方。”

    他觉得, 那片黑暗如同一头吞噬光芒的嗜血怪物,对它来说, 生命、死亡、人类、地球……一切都渺小如微粒。

    “你的头很重。”杜彧扭动肩膀, 不想让他靠。

    “你还是不是爸爸的乖宝宝了?”郁臻发呆被打断,不满地摇晃小孩的身体, “不听话揍死你咯。”

    “哼。”杜彧抱着手臂不吭声。

    郁臻发觉这小孩没什么脾气,不是那种非要犟个你死我活的死脑筋男孩, 让坐就能乖乖坐上好几小时;对大人的依赖度低, 不撒娇不调皮,俗称省心。

    他挺意外的, 原来世界上还有不淘气的男孩。

    船员陆续来齐, 郁臻坐的第一排沙发,他后面的人坐的是椅子;居然没有一个人选择和他坐一起,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坐错了位置。

    他瞧了瞧后排,众人沉着脸,百无聊赖地等待会议开场, 无人在意他。

    诡异。郁臻干脆也学他们沉下脸, 正襟危坐。

    “各位, 下午好。”巫马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 舱门闭合。他走到视窗前,面对所有人道:“很荣幸三年后与大家再次相见,现在距离我们抵达目的地仅剩两周时间,相信诸位心里都有疑问,我们去往何方;那么,今天将由我来做本次航程的任务简报。”

    巫马的手掌轻触窗面,星空远景化作一张风景照片。

    照片摄于夕阳下,锥形的岩石山顶矗立着一座尖顶高耸入云的哥特式教堂,山下四面环海,碧蓝海水犹如一面剔透的镜子,倒影着拔地而起的绿山城墙与修道院,尖顶金色大天使高举圣剑直指天际。

    郁臻眼睛一亮,他去过那里。

    其余船员们似乎对由巫马来主持这场会议颇有微词,咳嗽和私语声在后排暗流涌动。

    郁臻听着那些声音,手指焦虑地轻敲沙发。平心而论,杜彧的脸配上金发金眸的形象过于精致,巫马和他印象中的杜彧有重叠,可细看之下区别显著——杜彧从来做不出那么温顺虔诚的姿态,更不是善于服务他人的类型。

    他先前拿不准巫马和小孩到底谁是真的杜彧,后面小孩主动告诉他:巫马是生化人。

    生化人的商业用途有严格法令约束,其价格远不是普通人和寻常家庭可以肖想;郁臻亲眼见过的实体以低端型号居多,它们的作用通常是为城市居民提供便利的基层服务。

    巫马显然是高级定制款,这类高端型号的表皮完美复制了人类皮肤的生物特征、化学成分和纹理,外形方面做到了真正意义的仿生;内在的造价更是高昂,毕竟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为完成人类无法完成的工作。

    每个执行艰巨任务的团队都需要一名生化人,机械大脑可以屏蔽所有情感,永远保持清晰冷静的思维,作出最正确有效的抉择,一丝不苟地完成雇主指令;在未知境况下,它们是最可控因素和最值得信赖的伙伴。

    只是巫马的个性定位偏向管家和服务型,且长了一张讨好女性的面孔;但大部分船员是男性,他们更希望被智慧强悍的人类领导,而非全能的机器人。

    郁臻的疑惑的地方在于——他戳戳杜彧,问:“他为什么长得跟你那么像?”

    小孩说:“因为他是模拟我成年后的形象制造的呀。”

    郁臻:“他是你家造的?”

    “是我外公。”杜彧抠着指甲,毛茸茸的小脑袋倚在他的身上,念念有词道,“外公说,他活不到我成年的那一天啦,但他能看见我长大后的样子,所以巫马就被制造出来了。”

    小孩说话音调不平稳,气不足,说一会儿要歇歇,补充道:“他不全是我,还有另一半是小叔叔。”

    郁臻恨恨地想,怪不得你一个小屁孩能上天,肯定船也是你家造的吧。

    现实中普兰维林公司的确早期便从宇航局取得了技术开发版权,并已独立完成数项空间探索计划,至于飞船造得如何,他作为底层员工就不得而知了。

    回到眼前,他继续看那幅照片,等待巫马的下文。

    “这幅照片来自地球,而这座山顶修道院,位于欧洲诺曼底和布列塔尼之间的小岛,由耸立的花岗石构成,经由古代人类的双手历时八个世纪建造而成,是旧时代的天主教圣地之一。”

    郁臻点点头,这地方实景可比照片震撼多了,摄影体现不出那种使灵魂悸动之美。

    他一闭眼仿佛还能感受到大西洋的海风拂面和那一望无垠的白沙。平阔海岸连着天空,世间仅剩下他与那座孤岛。徒步登上山顶的修道院,回廊静寂幽冷,错落排开的两排石柱,上方铺着精密雕刻的金合欢,伸手接住一缕阳光,炙热明亮。

    下山时海鸥立在城墙边,岩石缝里生长着紫色的花,透过树枝眺望远方的青原,真实的童话世界。在他去过的地方里,算较为难忘的一处。

    他回忆结束,睁眼的刹那间,巫马正好看过来,对他浅淡一笑;不待他反应,那目光便移开了。

    “它的诞生源于一场梦。传说公元708年,在阿弗郎什小镇上,住着一位红衣主教奥贝,他在电闪雷鸣之夜,三次梦见大天使圣米歇尔,大天使用指尖轻点他的额头,命他修建一座教堂以彰显圣恩;翌日奥贝醒来后,摸到自己前额的凹痕,那是大天使留下的指印,于是奥贝披星戴月地赶往墓石山,着手修建了这座伟大的神迹。”

    后排有人问:“这和我们本次考察有什么关系?”

    “我飞了三十多光年逃离地球,可不是来欣赏人类的名胜古迹的。”

    “请直接快进到我们的着陆地点,谢谢。”

    郁臻独自翻白眼,一群没耐心的人。

    巫马并不感到被冒犯,或许他的设定程序中没有“感受”这一项。他谦和地微笑道:“请稍安勿躁,讲这个故事是因为,本次航行的目的地也源于一场梦。”

    “沙丘号由普兰维林科技公司建造,在座诸位同样受雇于公司的掌舵人普兰维林先生。普兰维林先生是我的设计师,他希望由我,与各位一起,完成他的梦。”

    “五十年前,普兰维林先生去到圣米歇尔山度假,在小镇过夜时,他连续三天都做着关于一个异世界的梦。第一天晚上他梦见了陌生的荒原与高山,海拔远高过喜马拉雅山脉,荒原上有数座雄伟瑰丽的神殿,他坚信那里不是地球,因为每到夜晚天空便会出现三个月亮。”

    “第二天晚上他梦见自己走进了荒原神殿,里面的神像是灰玉石所造,雕工精湛,高如巨树,神在他的耳边低诉;第三天晚上,他梦见了神殿石壁上的浮雕星体图,像是特意为他指明的路标。那时普兰维林先生尚且年轻,并不把这三场梦当回事,但他擅长创作,于是第四天,他将梦里的场景一一画了下来。”

    巫马触碰照片,圣米歇尔山消失,变成一幅纸张泛黄的素描。笔触潦草狂放,画的是一幅墨色打底的未知星体图;共五颗星体,两个巨大,三个渺小,四个距离近,一个相隔甚远。

    而后巫马摊开手掌,手心躺着一枚骨质骰子。

    他将骰子抛出——它凌空后再坠落,落到半空陡然静止,保持悬浮状态放射出一束滢荧蓝光;无数大小不一的亮色圆球如气泡般漂浮着,形成微型星系,有熟悉航线的人辨认出,这是目前他们进入的网罟座ζ II.

    “二十年前,普兰维林公司航空部在距离地球39光年的网罟座ζ 2星系内发现了这个——”

    巫马用指尖取出众多圆球中的一颗,它像粒淡色珍珠,被无形的线串起另外四粒;五颗体积参差的光球来到他的掌心,并随着他手指的伸展,清晰放大化……

    顷刻间,会议室被浅蓝的荧光笼罩!缭绕柔和的光晕洒在众人的脸庞……

    来自网罟座ζ 2星系内的五颗星体飘悬于半空,一颗主序星,其余三颗小行星围绕着一颗红色气态巨行星运行;它们的全息投影放大到和视窗巨屏的同等尺寸时,竟与素描图所绘的五颗星球完美重合了!

    “它们位于一个独立的恒星系统,这里有另一颗太阳。”巫马抬高左手臂,摘下空中最遥远、光芒也最炽烈的主序星,“就像我们的太阳,但更古老。”

    巫马将太阳放回半空,右手重新取下一颗围绕气态巨行星运转的小行星,与主序星相比,它暗淡得毫不起眼,“这是一颗类地行星,也是普兰维林先生梦境中异世界的坐标,根据扫描与监测,该行星处于宜居带,满足维系生命的条件。”

    “我们将它命名为Cielt45,本次航行的最终目的地。”

    “咳,我有疑问。”一道冷冽干练的女声落入众人耳朵。

    巫马:“请讲。”

    女人抱臂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些人大老远来到这里,就因为那死老头子年轻时做了个白日梦,对吧?”

    郁臻莫名同情巫马,这帮船员绝非善类,无论此行目的为何,过程绝不会顺利。

    不过生化人不正是为这种情况存在的吗?

    反正不关他的事,他啥都不记得(不会),抓壮丁都抓不到他身上来。

    散会后,郁臻牵着杜彧回起居室,拷问小孩道:“既然是来探险考察的,你一儿童又派不上用场,干嘛要跟来,还连监护人也没有,你家人怎么想的?”

    “不知道嘛。”杜彧打了个哈欠,揉眼睛,“呜哇,听困了。”

    又有秘密。郁臻压下疑惑,逗孩子道:“你叫我爸爸,不怕你真的爸爸生气吗?”

    “我没有真的爸爸,我是妈妈生的。”杜彧说,“姐姐说,有的孩子一出生就是没有爸爸的,比如我。”

    郁臻:“……”

    是,还有的人一出生就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比如他。但有什么办法呢,他还是长大了。

    回到起居室,杜彧爬上床睡了,郁臻却感到棘手,他很难办。

    如果是成年人,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实施报复计划;可面对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他连动手都仅限于嘴上说说。

    “你怎么会是个孩子呢。”郁臻搓揉着睡梦中小孩的脸蛋,光嫩得像白煮蛋,却有棉花糖的软度,“可恶啊……”

    多掐掐肉,能讨回一点是一点,之后再找机会吓唬。

    小孩还是好吓,郁臻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

    圣米歇尔山我去的时候没有涨潮,四面是滩涂,风超大,但亲眼看真的很震撼,山顶教堂的回廊也是真的美=w=

    第73章 异星众神(三) 宝贝

    沙丘号的驾驶舱居于舰首, 外露的舰桥等同于一座全景透明的瞭望塔,视窗由80公分厚的高强度透明金属装甲拼接而成,韧度和透光性极佳;置身其中仿佛进入了宇宙的胸腔, 四面是浩瀚无垠的黑暗和星光, 巨大的红色气态巨行星像一颗铁锈心脏, 环绕它运转的Cielt45是被怪物吞噬后失落的遗珠。

    船上共计18名人类船员, 一半是舰长和副手及其下属操作员;剩余的9人, 除开郁臻和小孩, 分别是不同领域的科学家和探险队成员,抵达新大陆后将由他们率先登陆, 展开探索和搜查工作。

    随着时间推移, 距离目的地的两周航程已过去4天,10天之后, 他们将在全新的世界着陆。

    为了让船员们彼此间打碎隔阂、融洽相处,科林斯舰长每晚都会在中厅举行小型的“船长晚宴”, 每个人必须参加。

    郁臻十分羡慕杜彧, 因为是小孩,可以在房间里安心睡觉和看电影;而他必须跟一群陌生人托着腮坐满40分钟。以至于他无聊得叼了根吸管, 对杯子吹空气。

    强行聚会对除他以外的船员是有效果的, 他眼见这两日船上的气氛变得热络。那几位科研人员很快打成一片,每天为长波扫描到的新数据而兴奋,坐在一起对Cielt45的地表重力和可能存在的生态圈进行热烈讨论和分析。

    郁臻听了一耳朵,以他的知识储备自然没法参与话题,其实他从小就不热爱学习, 只是擅长记住考点, 所以成绩过得去;真要论知识面的广度和深度, 他……很惭愧, 他甚至从没思考过自己有一天能离开地球。

    杜彧的幻想一向有迹可循,或许修斯特·普兰维林真的做过那样的梦;来自遥远未知星系的神,冥冥之中为他指引了一条道路,让他站在人类的顶端,有朝一日深入太空,寻找另一颗太阳下诞生的文明。

    船上的科学家们显然不相信神衹托梦一说,他们只想知道新大陆有什么石头和植物,氧气含量和气候如何,至于文明,那是考古学家的工作。

    郁臻咬住吸管,感受被变形的塑料褶皱刮着舌头,轻微刺痛,他看向角落的一张圆桌——

    此行唯一的考古学家坐在那里。她叫何安黎,身处探险队伍,同伴是两名信奉主的探险队员;也只有他们对巫马讲述的故事兴趣浓厚,时不时能见到他们和巫马聊天。

    何安黎是18名船员里最吸睛的人,她年轻漂亮、爱笑,学识渊博却不古板。喜欢穿露肩的针织衫,四天内拒绝了五个男人的搭讪。

    郁臻无所事事时,一大爱好便是观察人,他首先选择的对象是何安黎,经过三天的粗浅交谈,他收集到以下信息:

    何安黎29岁,拥有城市考古学和符号学双博士学位,会说四种语言,两种失传古语言;收到普兰维林公司的邀请邮件之前,她一直和化学教授未婚夫在巴黎研究和寻找尼古拉·弗拉梅尔的魔法石,他们相信那不止是传说,而是某种未被破译的神秘物质。

    原本他们都收到了邀请,但她未婚夫的体能训练最终未达标,她选择果断登船,他留在地球,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为什么郁臻会观察她呢,除了她亮眼,还因为她对巫马的态度与众不同。

    巫马长着杜彧的脸,郁臻格外关注他。说何安黎对其态度不同,是因为她会和巫马聊天,并且热衷于和他聊天。

    船上大部分人对巫马的态度是当作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助理,当然即便不招手,巫马也会自觉提供周到的服务,毕竟这是他的工作和责任之一;但何安黎不那么想,她不使唤他,还主动跟这名仿生人交流。

    郁臻听过他们的对话内容,什么舒伯特的A大调五重奏谐谑曲、维也纳分离派的装饰运用、圣叙尔皮斯教堂的玫瑰线;他听得昏昏欲睡,作为缺乏表达欲的人,他对艺术的鉴赏力尤为不敏。

    哎,既没有好玩的,更谈不上好吃的,太空航行生活真是一个无趣至极的梦。

    郁臻坐满40分钟,吐掉吸管走人了,只有欺负孩子能给他带来些许快乐。

    沙丘号设施完备,有电影放映厅、射击训练场和各位运动器材。走出中厅,舱门自动感应开启;郁臻去放映室找杜彧,那小孩正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银幕目不转睛。

    幼年杜彧喜欢看1950年前后的老掉牙动画片,他已经跟着看了一遍《白雪公主》和《通烟囱工人与牧羊女》,现在杜彧在看1958年东映动画制作的《白蛇传》,很复古。

    郁臻走近,两手蒙住小孩的眼睛,“答题时间,请回答——”

    杜彧拍打他的手背,稚嫩的童音道:“你很讨厌,二十多岁的人了,幼不幼稚啊。”

    郁臻闭嘴,他改变主意了。他翻过沙发转到杜彧面前,手握住小孩荡着的细脚腕,然后一提一举,小崽子就像只被倒吊放血的猪仔,拎在他手里。

    “啊哇啊哇——”小孩突然间被倒转头朝下,张牙舞爪地乱打,反手揪他的裤腿。

    郁臻:“好,现在回答问题,答对了放你下来。”

    “不要不要!”

    郁臻狠力抖了抖手,把孩子颠得直晕。

    “回答问题,我是谁?”

    杜彧:“是爸爸!我最爱爸爸了!”

    郁臻听到正确回答,想的是:这孩子也太没意思了吧……

    “不对,重想。”他换了答案。

    杜彧哇哇大叫:“你是我的宝贝!是我的心肝宝贝!”

    草。郁臻手一软,把孩子放回沙发里,掐着那截脆弱的小颈子,“谁教你的!不学好!”

    杜彧被倒吊着那么颠,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只是表情不爽,“我不告诉你!”

    郁臻气冲冲地离开放映厅,没救了没救了,那死孩子需要人格重塑。

    他去了训练场,打算发泄精力后回房间睡觉。

    他这样在地面还算有自保能力的人,一到了全体人员接受过探索与生存特训的飞船上,简直比羊还柔弱,连那个最默默无闻的地理学家也是以色列马伽术黑带;众人都为踏上新旅程做好了万全准备,除了他。

    他需要锻炼!

    由于童年经历,他对冒险意兴阑珊,甚至是逃避,但是他不允许自己垫底!而且无数太空科幻电影告诉我们,高科技发展与新空间的解锁,未必能促成进步,更可能是一只潘多拉魔盒,新物种新发现=极具危险性的怪物。

    他虽然不下船保平安,但保不齐有什么意外,对吧。

    郁臻走到射击训练场,他老早就想试试尖端科技的电磁脉冲枪,原先没机会,在这里总该让他爽一把。

    然而有人比他早一步占领了场地。

    那个男人叫瑞恩,郁臻不记得他的职业,但知道他是军队出身,个头不高,肌肉虬结壮实的手臂被纹身占据,两鬓的头发剃得极短,眼神锐利。

    郁臻见他托着枪,镭射瞄准器开着,便招手想搭句话,问问怎么玩儿,结果踏进门,发觉还有第二个人。

    巫马站在靶场中央,绿色的激光斑点正对准他的胸口。

    郁臻:“额,这是做什么?”

    巫马的金眸看过来,向他温文尔雅一笑,“晚上好。”

    瑞恩抬高枪口,瞄准具射出的绿色激光与地面平行,光斑从胸口挪至巫马的额头。

    “我叫你别动。”

    巫马挪正目光,“好的。”

    “做什么?”郁臻忙走上前,对瑞恩说,“先生,你不能这么对他。”

    瑞恩不屑地笑道:“你放心,这艘船上至少有6个人懂得如何修理它。我就想看看这玩意儿的身体有多结实。”

    “不行,你这是……”郁臻犹豫了一会儿用词,“损害公共财物,违反、违反……”

    ——糟了,他没读过船员手册。

    “哈哈哈哈!”瑞恩突然爆发出大笑,放下枪,笑得岔气,左手搭住他的肩,收敛了狂放的笑声,眼神同情道,“可怜的家伙。”

    郁臻:“……”是神经病吗?

    瑞恩将枪推进他的怀里,拇指撇向靶场里的人,“我只是测试它的服从性和忠诚度,它可不是什么公共财物。”

    瑞恩重重的地拍了两下他的肩,两手空空地离开了训练场。

    郁臻抱着6kg重的新型武器展站在原地,视线与巫马不约而同地相撞。

    “他脑子的问题肯定比我严重。”他说。

    巫马依然温和地笑道:“谢谢您。”

    球台边,郁臻的注视下,巫马手指灵活地拆解枪支,并细心为他讲解每一个部件:“……这款型号采用了公司军事部门研发的全新膛线技术,精度和射速是传统枪械的五倍,最远射击距离为460米,它的最大特点在于可锁定目标……”

    郁臻盯着那双修长白净的手,竟然走神了。

    手指好长,有力量,骨节弯折的角度透着规整美,以前没注意过杜彧的手那么……额,那么性感。

    郁臻悄悄瞄对方白金色的发丝和眼睫毛,没关系,这也不是杜彧嘛。

    “你刚刚,害怕吗?”他突发奇想地问。

    巫马重组枪械的动作停止,金眸惑然地看向他。

    郁臻:“我随便问问啦,你会有感受吗?我听说高端的仿生人型号是能够模拟人类情感的。”

    “会。”巫马说。

    “那你为什么不躲?”郁臻拿走对方手里的弹匣,凭现场教学内容和已有经验,试着组装完那架重型枪。

    巫马将他装反的部件卸下来,翻面重新装上,“因为我的设计者要求我以人类为本,而非自身,我不能违背你们的意愿。”

    郁臻趁机摸摸对方的脸和胸膛,收回手,道:“你还有体温和心跳,我很难相信你是机器人。”

    巫马低下头继续忙着,说:“因为你们和同类交流会更自在,所以我被设计成人类的模样,模拟人类的一切,包括体温和心跳;但我又不能完全和人类一样,那会使你们感到不适,于是他们给了我金色的眼睛。”

    金发金眸的仿生人把重组完整的枪递给他, “您可以开始了。”

    郁臻两手掂着枪支的重量,随口问:“要是你真的被打伤了,会怎么样?只要修修就能好吗?”

    巫马露出略微悲伤的表情,“我会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杜:你这么容易害羞,还想逗我……

    郁臻:(▼皿▼#)

    第74章 异星众神(四) 永恒

    郁臻在射击训练场待到肩背酸痛, 回到起居室就栽进床里。

    他倒在柔软的被褥上,身体压住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扭动着,钻出被窝, 一颗顶着凌乱茸毛的小脑袋探出来, 眯着眼睛张望。

    郁臻一掌把小孩的头按回去, 感慨道:“累死了。”

    杜彧扒拉下他的手, 一脸嫌弃, “你去哪里啦, 到处都找不到你。”

    “去练习了。”郁臻手指比成枪的形状,并拢的指尖抵住小孩的太阳穴, 往上一扬, “BANG!你死了,哈哈哈哈。”

    “你好无聊哦。”

    “是你没意思好不好?一点不像小孩。”

    郁臻伸手去碰床头的触屏按钮, 房间内的光线突然变暗,三道闪烁的金色划过舱顶, 天花板瞬间变作透明视窗, 展露一片幽暗的星空,静谧深邃, 渺小碎星在他们上方极缓慢地游过。

    船员宿舍在舰体中后段区域, 深藏于装甲防护和隔舱内部,根本不可能开出一扇视窗;这是舰外观测仪器摄下的画面,通过全息投影实时成像显现在船舱内壁。

    郁臻翻身平躺,望着舱顶的宇宙一角,心渐渐平静了。

    一颗毛茸脑袋放到小枕头上, 眼尾扫着他, “你以后还是绝对不要生小孩吧。”

    郁臻:“可我的梦想就是当爸爸啊, 我好想要女儿, 皮肤白、眼睛大,抱起来软软的那种,多可爱啊。”

    杜彧说:“呃,你养个兔子不就行了。”

    “那怎么能一样。”

    “你不适合,相信我。我是小孩,我最有发言权,你不适合当爸爸。”

    “你又不是我儿子,我将来会对我女儿很好的。”郁臻侧身面向墙,“但没有人帮我生啊,不如去领养吧……名字我都想好了。”

    杜彧:“你再多等等,说不定过些年你就能自己生了。”

    “呵呵。”郁臻冷笑两声,手臂横过来掌心盖住小孩的脸,“快睡觉吧你。”

    封闭的枯燥生活度日如年,郁臻每天上下午训练,晚上陪小孩看电影。

    他具备先天优势,运动神经发达,韧带的弹力和延展度强,短期集训的效果显著;在巫马的帮助下,他还恶补了关于空间探索的基础知识,这小半月总算没有虚度。

    每一天他们都离那颗暗淡的小行星更近一步,但再如何暗淡的星体,当以人类为单位靠近时,它们都是庞大得无法比拟的深空巨怪。

    第12天。

    沙丘号如一粒追光的微尘,进入红色气态巨行星和Cielt45之间的轨道。

    全景视窗下,两颗星球之间形成的夹缝如同天堑,他们仿佛被一只大鸟含在嘴里,飞入壮阔裂谷的壕沟;而对于这条深壑来说,他们的载具仅仅是一片叶子,或一颗沙砾。

    科林斯舰长向来不喜非操作人员在舰桥游手好闲,可今天他一反常态地在舰桥召集了所有船员。

    环绕视窗的调度台显示着各项数值变化,它们汇总后被处理为全息投影,投射到中间的圆桌成像器上方——是一幅单色荧绿光绘制的三维地势图,那是他们即将抵达的行星的全貌。

    “山脉、陆地、湖泊、海洋……”科林斯说着,食指在小行星凹凸的地表划勾出一块选区。

    球体翻转化为一张立体等高线地形图,细密的数字随着图像细化跳动在最高和最低处。

    郁臻指尖发凉,巫马讲述的梦在他脑内具像化——平阔的荒原与巍峨的高山,壮观的海拔远高过喜马拉雅山脉……每到夜晚天空便会出现三个月亮。

    那颗红色气态巨行星拥有包括Cielt45在内的三个卫星,那么从这颗小行星上看,的确有三个月亮。

    科林斯:“Vera.”

    低沉的女音响应道:“地表重力数值0.97G,大气成分中氧气含量20.8%,二氧化碳0.045%,氮气77.7%,以及少量稀有气体和微量岩浆灰。”

    科林斯摊手道:“各位,这简直是回家。”

    这份数据和地球的空气成分极其相近,意味他们可以在该行星陆地上自由行走和呼吸。

    但没有人为此欢欣雀跃,相反许多人低头咬起指甲和嘴唇。

    这里有新问题出现了。

    Cielt45的生态环境与地球高度相似,而它所在的恒星系统比太阳系更为古老,那么陆地上极可能已存在着另一种智慧生物和高级文明。

    一人问:“没有接收到任何来自地面的信号吗?”

    科林斯继续摊手,“没有。”

    薇妮塔端着一杯热咖啡,笑道:“说不定有穿草裙戴翎毛的原始人迎接你们呢。”

    郁臻记得她,科林斯的副手,也是整艘船的二把手,当时说他娇气的女人。

    她的玩笑话不合时宜,正好刺激到大家担忧的问题。除了本身研究人文历史方向的何安黎和她的小队外,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看到那样的场景。

    他们想象的考察,是星球上只有一堆破岩石和草,他们只需采集植物、石头和土壤样本进行化验和记录。平凡的工作结束后,他们回到船上,再睡三年一觉醒来便是地球,提交成果,拿到尾款,继续自己的人生。

    而不是第三类接触,或卷入什么殖民领土斗争,哪怕对手是原始人。

    通过十多天的观察,郁臻发现探索队船员的构成相当奇怪,他们大多是有真才实学的知识分子,但做派并不学院,有些人明显是冲着钱来的,绝无为人类事业献身的精神。

    不过反过来想,真正具有冒险精神和高尚品格的科学家们,怎么可能参与因为一个梦而开始的荒谬旅程。

    普兰维林公司开启这项计划以前,必定考虑过此行的未知性和危险系数,他们也不愿意负担更有价值的生命,于是选择了这群没有主心骨的货色。

    可是,杜彧为什么在这里?

    郁臻作为早被排除在外的伤员,不必参与后续的登陆策划会议,到时他和小孩会一同留在船上。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注意到伫立视窗前的巫马,对方望着那片在黑暗,金色眼眸镀了一层浅绿的光,那颗被大气层和微光包裹的行星变成一条无止尽的弧线侵占视野。就快到了,梦中的异世界。

    晚餐时气氛又恢复热闹。

    小孩吃完自己的儿童餐去看电影了,郁臻留在餐桌上,完成每日听旁人闲聊的任务。

    他坐在何安黎身边,帮她把弄倒的空杯子复位,她正忙于和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唇枪舌战。

    他们本来在讨论“假设Cielt45存在类人生物”,话题却逐渐往造物主和进化论偏去。

    “……宗教的三要素:神、信徒、经书,只要满足这三点,你甚至能使部分人信服他们的祖先是从树上长出来,你若想用宗教来解释一切问题,我确实无话可说。”

    何安黎失笑摇头,“我从未想用宗教来解释一切问题,但我相信人类可能来自于不同的始祖,或另一种更高级的智慧生物。就像你信奉达尔文进化论,你当然有权利认为自己是生物基因学上的小概率事件,以弱肉强食为基础的分子演化过程中偶然产生的副产品;你因为幸运或其他什么意外因素变成了人,剩下的却变成了猴子。我绝不反对和剥夺任何人和猴子追溯血缘关系的权利和想法。”

    “很难相信你和我毕业于同一所学府。好吧,按照你的逻辑,伊甸园出现的那条蛇是否算上帝的意外和神学小概率事件?”

    “这和上帝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是因为你提到了更高级的智慧生物!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它们曾经到过地球吗?没有!所以你的造物主只存在于你的脑子里!”

    ……

    “为什么你们不能在吃饭的时候讨论点有助于消化的东西……”

    郁臻嘟囔道,他捂住头,感觉脑子都快炸了。

    这时,餐桌边一只修长洁白的手在他的视线下方掠过,拿走了他的空杯子。

    郁臻赶紧抓住那条手臂,仰头求救道:“受不了了!你快带我离开这里吧!”

    巫马在为他们倒酒,因被他捉住手臂,动作戛然而止,哑然地看着他。

    那激烈辩论的两人也把头转过来,问候他:“你不舒服吗?”

    郁臻白着脸道:“……嗯。”

    巫马放下醒酒器和杯子,对那两人说了声抱歉,然后陪他离开了中厅。

    巫马将手放到他的额头量了量,道:“体温正常,请问您是哪里不舒服?需要为您安排医疗湾的全身检查吗?”

    “不需要。”郁臻一脸厌倦,“我只是很无聊。”

    “那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郁臻道:“不必了,你长得特别像一个我讨厌的人。”

    巫马摸着自己的脸,垂下眼睫道:“很抱歉让您讨厌了。”

    “也不怪你,主要怪把你造出来的人。”郁臻的脑海中回放着何安黎的声音,宛如洗脑,他忍不住喃语道,“……那种话题有什么意义?他们为什么要争论不休呢。”

    巫马却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何安黎博士只是不愿相信人类是偶然性产生的物种,否则如何解释地球上有那么多生物,为何只有人类可以创造?”

    “可是人类创造的历史、艺术、文明,对于地球和宇宙来说,又算得了什么?沧海一粟,早晚会被时间掩埋;人类自身终究也会消亡,和万物一起变作化石和尘土。”郁臻无所谓道,“说到底没什么不一样的。”

    巫马轻笑,握住他的手。郁臻微怔,没有拒绝,然后对方带领他的指尖,描摹自己的脸庞。

    那层表皮的触感和真人肌肤别无二致,细腻温软,轮廓美丽精致,连上帝也造不出这样一张脸。

    “但是……人类创造了我。”巫马温柔的声音说,“我既不会死,也不会老,无法分解为尘土,更无法风化成石头。所以人类终究是创造了一些永恒的东西。”

    郁臻回到起居室,脚步轻飘飘。

    他有点晕晕的,手心残留着巫马皮肤的触感,脑内回响的声音也变成了对方的。

    然而进门迎接他的是横空丢来的枕头,他机敏地接住,骂道:“死小鬼你能耐了是吧!讨打?”

    只见小孩坐在床上,愤怒地瞪圆眼睛,质问他:“你是不是和别人睡觉了!?”

    第75章 异星众神(五) 三个月亮

    小孩子生气, 怒发冲冠也是炸毛的猫,毫无威慑感。郁臻捏着枕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孩子问他什么?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和别人睡觉了?”杜彧的手伸到被窝里乱掏, 拖出一只玩具熊, 再次朝他扔过来!

    郁臻抬手稳当地接住, 就听小孩带着哭腔嚷嚷道:“呜太过分了, 还在我的小熊身上乱涂乱画, 讨厌你,讨厌大人……呜哇啊啊啊……”

    “你看动画片看糊涂了吧。”郁臻顿感莫名其妙, 他半信半疑地察看那只玩具熊;不看还好, 一看到熊肚子上用红色马克笔写的那排字,他的脸红了。

    【宝贝儿~你的背和腿很性感, 期待下次和你Orz么 ~】

    郁臻像摸到烧红烙铁似的,丢开烫手的玩具熊, 一种被人窥探戏弄的恶寒感爬遍全身。

    什么变态东西。他踩了玩具熊几脚, 恨不得踩穿它的肚皮,让里面的纯白的棉花涌出来盖住鲜红的字母。

    “你还踩哇啊啊啊!你赔我新的!”杜彧气得满床打滚, “我好可怜呜呜……我那么容忍你, 你竟然带别的男人在我们床上睡觉,还毁了我的小熊,呜哇啊啊……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呜呜呜啊阿啊!”

    郁臻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他踢走地上的熊, 懒得搭理道:“你少管闲事。”

    一个五六岁小孩怎么早熟成这样?他六岁那会儿绝对看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小孩捂脸痛哭, 嚎啕道:“这艘船上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不能和他们睡觉!”

    郁臻:“我没有!”

    杜彧:“呜那别人怎么看得见你的背和腿, 呜哇啊——”

    “神经病乱写的。”郁臻想,人类的恶趣味果真无下限,到了外太空还能遇到性骚扰。

    “是不是你每天四处乱晃勾引别人……”

    郁臻扑到床上压倒小孩,揪着那张小脸两腮的肉,恶狠狠道:“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拿刀割烂你的嘴,用针线缝上,让你当永远微笑的小丑!”

    “呜……”杜彧受他眼神所吓,抽噎着,吸吸鼻子,噤声了。

    郁臻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拿着那只玩具熊,陷入深思。

    杜彧的小熊玩偶是米色,肚皮上油性笔写的红字过于醒目,明显是成年人的笔迹,波浪号荡漾得让人生理性不适。

    他有过的相似经历不止一次两次,确切地说,从学生时代起他就频繁遭遇类似恶作剧;高中时因为体能课的衣服是短裤短袖,露腿,长跑比赛结束后,他居然收到了装着假发和裙子的礼物盒。

    如果单单是送东西,没有夹着一封言辞露骨的信,他可能不至于打断那个人的鼻梁;他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他的外表,更不觉得自己长这样有什么不好,但他不允许自己被拿来取乐。

    船员宿舍区有公共淋浴室,在射击训练场的隔壁,他每天练习结束都去冲完澡再回起居室,如果有人看到过他的背,只能是在那里。

    郁臻眼前闪过几张时常遇见的熟面孔,主要有三个人:瑞恩,个性乖张但枪法极好的现役军官,比起瑞恩这个名字,他更希望所有人称呼他为弗里乔夫中士。

    林淇,何安黎身边的探险队成员,化学硕士,寡言少语;纳森,爱讲冷笑话的舰桥操作手。

    他闭眼回忆部分相处细节,很快锁定了嫌疑人,他拽着玩具熊的腿,冷脸出了房间。

    郁臻换上笑容,敲响他人的房门。

    间隔20秒,门开了。

    林淇很年轻,比何安黎小两岁,似乎在工作,眉眼间略带倦意,脖子上挂的银色十字架掉到了衣领外面。

    “你好,我来还东西。”郁臻左手从背后拿出玩具熊,摇晃小熊的身体,“你吓到小朋友了。”

    林淇看了眼熊仔,又看他的脸,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这样啊。”郁臻蓄满力的右拳出其不意地揍向对方的面部中庭,指骨撞击脆弱鼻梁骨,鲜血从破裂的鼻腔血管喷出!

    林淇受到迎头一击,剧痛麻痹口鼻,被迫仰身,后退了三步倚靠在茶几边缘,桌面的一支铅笔受到震动波及滚落在地;林淇摸到伤处粘稠的血液,表情霎时变得狰狞,“你有病啊?”

    郁臻踏步进屋,反手关好房门,活动腕骨关节,道:“我很多年不犯病了。”

    他走到林淇面前,提起小熊的后颈,让那排红字更清晰直观地映入对方的眼睛。

    郁臻俯身,追着林淇回避的眼神,问:“是上帝让你这么做的吗?”

    ……

    十五分钟以后,巫马赶到林淇的房间。

    起居室内遍地狼藉,书籍画册散落一地,杯具全碎;郁臻虽然把人揍得半死,但自己也没讨到好,嘴角裂了,额头磕出条口子,不过剧烈运动一番,脸色绯红,倒比平时有生气,

    “他被我砸伤了脑袋。”郁臻手背抹掉嘴角的血,下巴指着倒地不起的人,喘息道,“你快点给他安排检查,看是否需要手术,落下后遗症我不负责的。”

    巫马转身要去准备医疗舱,郁臻叫住他:“等等……你先扶我起来啊!”

    巫马回到房间,将他缓慢扶起,询问:“您还好吗?”

    郁臻捡起桌底那只玩具熊,交给对现场惨状视若无睹的生化人,“证据,你帮我保管,要记得帮我作证哦,是那个垃圾先骚扰我的。”

    巫马接了小熊,叹气道:“那您也不必搞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这是尊严问题。”郁臻说完,又加了一句,“哦,忘了你是机器人,你不懂。”

    “我懂的。”巫马的拇指轻轻抹去他鼻尖沾到的血痕,“其实您可以告诉我。”

    郁臻不屑道:“告诉你有什么用?这里又不是地球,还要讲法制,我不需要道歉赔偿或者和解,我只要他变得惨不忍睹然后……”

    话未说完,嘴被堵住。

    巫马并拢两指放到他的嘴唇上,“嘘……好了,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

    有人善后,真方便呐。

    郁臻包扎完皮肉伤,回到起居室。

    杜彧抱着枕头,乌溜溜的眼珠转动着,上下扫视他的造型,“你去打仗啦?脸都破相咯。”

    郁臻:“教训一下蠢货罢了。”

    他认定林淇,是因为他在船上接触最密切的人,除了杜彧、巫马便是何安黎了;而林淇经常跟在何安黎身边,他们见面的次数远多于训练场的其余两个人。

    可他们几乎没说过话,坐同一桌时,林淇总是避免与他视线接触;要么是真的不愿意和他产生交集,要么是为某些想法感到心虚。

    郁臻上床关灯,把小孩按进被窝,“睡觉。”

    他一点不担心和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信任巫马的调解能力,而是林淇那种人,根本不可能把真相说出去。

    小伤而已,睡觉。

    第13天。

    沙丘号来到Cielt45行星上空70000千米的磁力层外围,它那四个巨大引擎装置能够任意转向和潜行,以便从容应对各类突发状况。

    登陆舱是一个独立飞行器,两小时后它会如同离巢的雏鹰,冲破大气层的云霄和气流,乘载探险队成员抵达全新的未知大陆。

    即将要发生的一切,本不该和郁臻扯上关系。当探索队着陆时,他应该坐在空出来的座椅上,捧着一碗泡面看某位队员第一视角的实时转播画面。

    然而他昨晚的作为,始终是改变了部分事态的发展轨迹。

    清晨何安黎敲响了他的房门,事出紧急,她的额头布满细汗。

    “我的助手出事了,我向科林斯舰长申请了你作为替补,现在起你要听我的指挥,快换衣服,该出发了。”

    郁臻刚起床洗漱完,清醒着,骇然道:“不会吧,我掂量着下手的,他顶多脑震荡啊。”

    何安黎神色古怪地打量他脸上的伤口,忽然明白了什么,随后严肃道:“不是林淇,是洛尔,急性砷化物中毒,处于昏迷当中,已经送入医疗湾由席琳照顾。两小时后我们准时出发,我给你20分钟时间准备,然后去B11A舱找我。”

    郁臻转过身,杜彧趴在床尾,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你要下船啦?”

    他摆着头,长叹一声,倒回床上。

    “简直倒霉得离谱。”

    普兰维林公司研制的探索服配备便携式大气处理装置,可探测室内外空气成分,即便深入可燃、有毒气体环境内作业,也能保障使用者的安全;头部佩戴的透明金属防护罩和护目镜内置信息显示成像技术,腕部手环安装着环境统计系统。

    Cielt45的大气成分经过多番探测,安全性达标,所以队员们无需统一佩戴氧气防护罩,而是依据着陆地点选择是否使用护目镜。

    当郁臻穿戴完一身装备,被放下的安全杆固定在原本属于洛尔的位置时,脑袋里循环播放着一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见到了巫马,巫马也换上相同的探索服,昏暗的登陆舱中,那头浅金发极为耀眼。

    而巫马旁边坐的林淇,郁臻看到那张脸,突然笑出来,论起惨,那还是这个蠢货最惨,被他揍成猪头依然要归队。

    他心情莫名了好了不少,不再为未知的冒险旅程心烦意乱。

    舰桥调度台与登陆舱操作手的同时配合,才能启动程序使飞行器发射进着陆轨道。

    主脑系统提示音:“倒计时30秒。”

    “30,29,28,27,26,25,24……”

    双方操作手毫不紧张,甚至在互相调笑,科林斯舰长的笑骂声传出话筒:“你他妈才要去当外星部落公主的赘婿。”

    “那让我们都专心工作,这样谁也不用入赘外星部落了。”

    登陆舱的驾驶员收敛了笑容,清嗓子道:“Ok,准备发射,Vera检查推进器。”

    Vera:“明白,登陆舱C9217推进器检查完毕,可以发射。”

    两边倒数声同时响起:“3,2,1——”

    Vera:“登陆舱C9217已分离。”

    登陆舱如离开母亲护佑下的雏鹰,脱离沙丘号舰体,尾部推进器喷出蓝色光焰,飞行器调转头部,冲向下方厚密连绵的白色云层。

    下降过程中剧烈的颠簸让所有人头昏脑胀,视窗外混沌的气流和云雾缭绕,雷电交加,机械女音不断提醒他们正在穿过散逸层、热层、中间层、臭氧层、平流层、对流层……

    漫长的晃动颠簸中,郁臻听到有人开始咒骂,他也想骂,可惜他没力气,他骨头都快颠得散架了。

    密集的雨水是打在金属装甲和视窗表层,不知过了多久,登陆舱内光线骤然变亮,郁臻被主驾驶员激动的声音吵得睁开了眼。

    “都别睡!打起精神看,这可太他妈壮观了!”

    郁臻侧过头,望向最近的一扇小型视窗。

    他们穿过了云层在高空飞行,黎明的天光泄漏,天边是一个巨大的月亮,大到仅能窥见四分之一圆,赤红如血;它的旁边绕着两枚正常尺寸的小月亮,接近地球上看见的月亮,清冷的银白,像点缀在血色玉盘边的珍珠。

    天空之下是一片苍茫的荒原,放眼望去无际无涯的纯白沙地。

    登陆舱如俯冲的飞鸟,坠入那片白沙。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郁很气的原因主要是结尾这个【Orz么】

    郁臻:你看吧,(看在你的脸的份上)我已经对你很宽容了。

    杜彧:QAQ

    第76章 异星众神(六) 娇娇

    洛尔中毒的原因何安黎并未细说, 但看得出来,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希望临时替换队员。

    何安黎的两个助手分别出现意外, 林淇的外伤是互殴造成, 明摆着和某人发生过矛盾;可是直到她敲开郁臻的房门前, 都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他。

    “我本想让你代替洛尔的工作, 但你似乎和林淇有过节;我不想见到任何内斗情况发生, 所以你只需要跟紧巫马, 注意自身安全,别掉队就够了。”出发前, 她这样对他说。

    郁臻心想, 我也没那么废物吧。

    临行之时,小孩坐在他的膝盖上, 用圆珠笔在他的手背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熊。

    “我害怕的时候就会抱紧我的小熊,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它会保佑你平安的。”

    郁臻揉着那颗脑袋, 说:“你变成小孩倒是没那么讨厌。”

    “我可乖啦,大家都喜欢我。”杜彧爬下他的膝盖, 去自己的小背包里拿出一罐珍藏的彩色硬糖, 倒出来铺在被子上,分分拣拣,抓了两大把给他。

    “这些送你吃,我的糖可不是超市卖的便宜货,你不要分给其他人噢。”小孩郑重其事地说, 抿起的小嘴巴透露出心头的不舍。

    郁臻最懂如何毁掉好感式拒绝了, 他站起身把糖果抖落、踩碎, 整理衣摆道:“我才不要呢, 放了三年,都过期了。”

    果然,小孩看心爱的糖果像被厌弃的垃圾般洒落一地,视觉受到冲击,幼弱的心灵感受到被践踏的痛意,眼眶泪水漫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呜哇你好过分啊……我不喜欢你了……呜呜……”

    “谁让你长大以后那么坏。” 郁臻捏捏对方的脸蛋,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没法狠下心报复儿童,但稍微欺负一下是可以的,而且这个是玩弄别人毫无负罪感的杜彧诶,他替天/行道,做得完全不过分。

    飞行器在白色沙原着陆,最后三分钟的颠簸晃动颇有地动山摇之感,郁臻怀疑自己的内脏在下坠过程中被搅碎了,全部涌进痉挛的食道,一张嘴就会吐出来。

    Vera:“登陆舱C9217已着陆,引擎关闭,安全杆开启……”

    安全护栏抬高收起,郁臻重获自由,他仰倒在座椅上,面色苍白,虚汗直冒。

    “我恨外太空……”他闭上眼,拧起眉毛梦魇般呓语道,“再也不要来了……”

    何安黎呼吸粗重,语调难掩兴奋:“我们到了!我们真的到了……”

    操作台传出来自星际沙丘号主舰的呼叫声:“C9217,C9217,你们收得到吗?情况如何?”

    主驾驶员满头大汗,面部因紧张缺氧胀红,扶着耳际的通讯器话筒道:“收到,登陆舱C9217已成功着陆。”

    副驾驶员:“着陆过程中通讯信号有中断,不确定船体是否受损,我们需要Vera配合做一次深度诊断。”

    薇妮塔:“没问题,保持通讯顺畅,有情况随时汇报,完毕。”

    郁臻被人拍了拍肩膀,他不情愿地睁眼,何安黎清透的眼眸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郁,我们该下去了。”

    下船前的准备工作,分发武器装备。低温兵器匣内的电磁脉冲步/枪,人手一把,还有按需求分拣配备好的探索物资背包,人均负重高达数十斤;郁臻不会感到吃力,但也谈不上轻松。

    此次登陆共11人,3名驾驶操作手留守船舱,8人组成的探险小队由何安黎带队,作为第一批抵达Cielt45行星的人类,向新大陆迈出第一步。

    小队一行人6男2女,何安黎和蕾娜的净身高都在175cm+,其实沙丘号的女人都非常高挑,且具备和身高相匹配的体格和能力。

    郁臻可不敢招惹她们,他在同性中占优势的身体柔韧度,与女性相比就不值一提了。论力气掰手腕,看过蕾娜的手臂和腰部线条后,他也无法保证自己绝对能赢……

    这么一看,何安黎让他跟着巫马,给予他废柴待遇,并无不妥。

    长靴踩在地面,腰间安全扣配合一身衣物装备窸窣作响,郁臻排到队伍末尾,手动戴好防护镜,外面是沙地,一起风可有得受了。

    巫马与他们的装扮并无不同,这些安全防护措施于生化人来说是多此一举,但能拉近其与人类的距离。

    瑞恩手指翻转着一柄军刀,刀柄戳着巫马的左肩,问;“嘿,机器人,你也需要保护眼睛吗?”

    巫马微笑道:“弗里乔夫中士,我被设计成这样,是为了贴近人类,而非远离。如果凡事我都标新立异,创造者为我定制的外观就失去意义了。”

    “他有点,太像人类了。”排在他前一位的何安黎说。

    郁臻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和自己讲话,他主动接话道:“这是他的产品特性,像他说的,不像才没意义了。”

    不过作为服务于人类的功能性仿生人,巫马的确相当自我;当你盯着那双赤金色眼睛时,你会觉得,他是有自己想法的。

    有想法的巫马察觉到他的视线,对他微微颔首。

    “我查过巫马的情感编码程序,你猜怎么着?”何安黎勾起唇角,含笑道,“他的整项专利技术被列为高度机密文件。除了可以准确模拟人类情感和高智商,他应该还有别的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

    “他比人类强。”郁臻嚼着口香糖,吹出一个粉白的泡泡。他对比的是杜彧真人和巫马,说点不现实的,假如现实里有巫马这一款,他都挺想倾家荡产来一个的,租出去赚钱也亏不了。

    何安黎误解了他的意思,她与他面对面只需平视,她无奈地说:“希望你不要因为个别人,对全体人类失去信心。”

    郁臻正要说话,吹的泡泡破了,登陆舱底部被打开,舱门下放成为一块接触地面的斜坡直板。

    清新寒凉的干燥空气吹进来,队首的人迫不及待冲了出去!脚步一深一浅地踩进柔软的白沙——

    “Wow!这是纯白的撒哈拉!”

    新大陆,依旧是大陆,由岩石、土壤和沙砾组成。

    异星的天空极美,三轮月亮淡入云层,晨曦微光里,三道浅浅的圆弧挂在天边,火红的太阳初升,普照荒原,白色沙砾泛着细细的碎末般的金光。

    一辆仿昆虫形态的黑色装甲车停靠在登陆舱外,作为新空间探索系列的开发产品之一,它的主要功能是穿越各类极限地理环境,技术上可支持载人前往所有无法徒步抵达的危险区域。

    “室外温度:13摄氏度,相对湿度:28%,紫外线强度中等,请您注意防风保暖,避免皮肤直接暴露阳光下……”

    “吵死了。”郁臻摘掉防护镜,烦人的提示音终于消失。

    他站在车边的阴凉处,眺望着沙漠的地平线,补充水分和热量。队友们四散在登陆舱和装甲探索车的荫蔽下,席地而坐,稍作休整再出发。

    郁臻啃着涩口的干粮,呛得连喝了三口水,巫马抚背替他顺气。

    “为什么科技都这么先进了,食物仍然只有压缩饼干?”他苦着脸问。

    巫马一愣,从包里拿了一个罐头给他。

    “二战的时候人类就吃这些了。”郁臻接过罐头,神情复杂,“……你的想象力就不能用在食物上吗?”

    巫马笑了笑,没说话。

    “这个送你,娇娇。”蕾娜抬手向他抛出一件包裹。

    郁臻听到那两字头皮发麻,两手僵硬地接住对方丢来的小包。他拉开拉链,里面是花花绿绿的包装袋,有果冻、橡皮糖和水蜜桃果干等小零食。

    雷娜和薇妮塔关系亲密,看来他娇气的名声已经传开了。

    好丢人啊啊啊!

    郁臻抱着那包零食,诚然是舍不得松手。

    蕾娜蹲在阳光下,涂过防晒油的手臂肌肤是漂亮的橄榄色,她被阳光刺激得眯起眼,提醒他:“你要说谢谢。”

    郁臻提着一包零食,为食物低头道:“谢谢。”

    “娇娇,啧。”瑞恩露出一副难以忍受的表情,朝他挤了挤眼睛,“你为什么不留在地球上嫁人呢?公主。”

    郁臻羞得耳朵通红,背过身,不理他们。

    讲究吃喝有错吗?想吃点好的有错吗!?

    他一转身正好对上巫马的脸——此时再回避,就显得扭捏矫情了,于是他把小包递给对方,“帮我收好。”

    巫马接过包,并道:“请您放心,我不会喊那个名字的。”

    郁臻:“……”

    其实若要研究Cielt45的生态圈,飞行器应当在水源充沛的地区着陆;然而这场旅程的资助人是蕾娜嘴里“年轻时做了个白日梦的死老头子”,所以他们的第一任务是进入荒漠寻找梦中的神殿。

    巨型山脉、荒原和三个月亮都真实存在于这颗星球上,那么神殿也理应存在。

    按照巫马的表述,殿内矗立着高如巨树的灰玉石神像,它的高度和面积一定极为可观,可要在茫茫无际的沙漠里寻找一座建筑,又谈何容易。

    好在探索车外置了移动勘测仪,它是一艘小小的微型飞行器,外观酷似青少年们喜爱的的遥控飞机模型,但比那些玩具轻敏迅捷得多,可围绕车身进行以2000米为半径的高空高速飞行,检索并绘制周边地区的3D图像。

    有突破性的技术工具做辅助,只要做好行驶记录工作,在固定时限内探索完整片沙漠也不是难事了。

    郁臻惬意地吸着果冻,视网膜的边角沙层划过一条动态的残痕。

    有人比他抢先挪步过去,蹲下身观察,然后情绪激昂地朝众人招手,“你们快过来看!”

    郁臻捏着干瘪的果冻袋靠近,此人是与何安黎在餐桌上激烈辩论过人类起源问题的生物学家,亚瑟。

    亚瑟戴上防护镜,打开通讯器与沙丘号取得联系,指着白沙表面的一层鱼鳞状印痕道:“哈喽,这里是亚瑟,我在Cielt45的白色沙漠发现了生物移动痕迹,应该是一种类蛇的爬行动物留下的,腹部鳞甲坚硬,体长3060厘米。”

    人们陆续围过来。何安黎道:“角蝰?”

    亚瑟笑道:“接近,但没见到它真身以前,谁也不敢说它是什么。”

    蕾娜抱着双臂道:“沙漠里的常见蛇类都是剧毒,我可不想见到它。”

    “这里不是地球,各位,切勿放松警惕。”

    郁臻失望地退到最外围,他对蛇不感兴趣,看来这里不过是另一个地球罢了。

    他的脚后跟踩到一堆隆起的小沙堆,靴底柔软疏松的沙砾下陷,其中似有活物游动;他浑身一激灵,然而不待他彻底转身,那东西便冲破了砂石,如跃出水面的活鱼,身长如蛇,仰起头袭向他的颈部!

    郁臻仍维持着扭转身体的姿势,他的瞳孔瞬间放大,视野被那生物奇怪的头部占据——

    绿色眼珠上方竖立着一对刺状角鳞,裂开的两鳃边是翅膀般张开的透明鱼鳍,尖利的獠牙密密麻麻排列在口腔上下颚……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饢手风臂猝然横过来掐住它的头部!

    “嘶嘶”的蛇信颤动声受到威胁变得急迫尖锐,刮在郁臻的耳畔,引起他肌肤战栗。

    发觉异动的蕾娜率先端起脉冲枪对准他们这方——

    巫马徒手抓住那条爬行生物,好奇地举到眼前观察,它的身体犹如藤蔓,瞬间缠紧他的手臂!

    郁臻心有余悸地后退一步,看到蕾娜的枪口,心又提到嗓子眼。

    “那他妈是什么东西?”她冷冷地问。

    “不不不,别杀它!”亚瑟扑过来高呼道。

    巫马淡然地移开金色眼眸,回答她:“某种脊索动物门生物。”然后又对亚瑟说,“攻击性太强,需要稍作处理。”

    只见巫马单手压着它的颈部,分开它的上下颚,左手两指探进它猩红的颚腔,小心翼翼地在不碰到毒牙的情况下,略微施力,拔掉了它的舌头!

    一条湿滑软嫩的粉色黏膜组织被丢到沙子里,那生物如同被抽掉脊椎一般,瞬时松开巫马的手臂,身体瘫软下滑。

    “可以了。”金发仿生人提起那条死鱼般的新生物,对众人说。

    蕾娜放下枪,面露嫌恶之色。亚瑟如获至宝地捧过那条丧失行动力的动物,去车上找罐子装起来。

    郁臻坐在一边继续吸剩下的果冻,舌头麻木。巫马走到他身前,关切道:“您还好吗?”

    他疯狂摇头道:“不好。”他好想回家啊。

    作者有话要说:

    郁臻:我也有这么一天,离谱……

    杜彧:不离谱,老婆是我的娇娇~(≧▽≦)/~

    郁臻:啊啊啊啊啊求求你闭嘴吧!!!

    第77章 异星众神(七) 沙之下

    探险小队踏上白沙漠之行。

    亚瑟将装着未知生物的玻璃罐视为珍宝, 靠在车窗边借着光线一路观赏,并录音记录它的生物特征和自己的初步分析。

    郁臻听他说干了嗓子,递去一瓶水, 顺便道:“给我看看。”

    亚瑟戒备地瞧着他, 想到他险些被杀死, 便好心把玻璃罐借给他看, 劝说:“你别恨它, 动物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郁臻拿着被亚瑟手掌煨热沾上体温的玻璃罐, 放到视窗透进来的阳光下,转动瓶罐, 观察里面被拔掉了舌头状态虚弱的生物。

    就是这么一个小东西, 居然差点杀了他。

    它实在很像蛇,不足两指粗, 体长45cm,周身被坚硬的鳞甲包裹, 浑浊的翠绿眼珠, 中间一条竖线;眼睛上方是两枚刺状角鳞,神似插画里的恶龙, 也极为肖似地球上的沙漠蛇类角蝰。但异常的是它颈部的鳃, 布满血管的鳃腔后方有两片蛰伏的透明鱼鳍,当它呈攻击姿态时,两片鳍便会如同一对翅膀般撑开。

    郁臻的指甲敲敲玻璃罐表面,那东西立刻紧绷身体扬起头,鼻孔喷出水汽;他又敲了两下, 它猛地弹起长颈以头撞击透明内壁!露出一嘴锋利毒牙……

    那些牙细密呈螺旋排列, 使人密集恐惧症发作。郁臻把罐子还给亚瑟, 搓了搓手背, “我怎么觉得它像七鳃鳗……”

    “你还知道七鳃鳗呢。”亚瑟盯着他的宝贝罐子,兴致勃勃道,“它的确和地球的沙漠物种生物特征全然不同。你看它的呼吸器官,竟然是鳃,咽鳃裂是鱼类和低等脊索动物的特征,就连蛙类,鳃裂也仅存于蝌蚪发育期。”

    “我认为它应该是一种两栖类动物,曾经生活在水里,这个地方显然经过了巨大地貌变迁,满足它们生态条件的水源消失了,于是它们进化出坚硬的鳞甲和蛇类的移动方式在沙漠中存活下来,可是它们的鳃却没有退化,这说明……”

    郁臻的眼睛不住地乱瞟,心说跟听课一样,好催眠……

    他微妙地感到一道目光在他的颈侧流连,他再去注意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不见了。

    郁臻撇开滔滔不绝的亚瑟,换位置坐到何安黎身边。

    何安黎坐在窗边,手撑着额头小憩,她脸蛋线条不够柔和,鼻梁高挺细眉凌厉,是带着侵略性的美,如她性格中的那份刚毅与绝不妥协,令人过目难忘;然而她爱笑,颊边的梨涡为她的笑容增添了重要的亲和力。

    她就是那种,走到哪里都耀眼的人。郁臻想。

    “别看了,她不喜欢你这类型。”蕾娜路过他座位边,手臂搭着椅背和他说话,“要不你给我当儿子,我帮你介绍女朋友?”

    蕾娜的第二句话,使郁臻那点被看穿的局促感荡然无存,他怒道:“不需要!你想要儿子干嘛不自己生?”

    “哼嗯。”蕾娜鼻腔哼出几声笑意,举起挂在项链坠子上的银色胸牌,放到唇边一吻,妩媚眨眼道,“我早生过了,他今年4岁,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呢。”

    郁臻一时语塞,结巴道:“那、那你也不能占我便宜。”

    蕾娜戴着无指手套,左手捏住他的下巴,用力摇晃他的头,调笑他:“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你吃了我的零食,该不该叫我一声妈?”

    她粗糙的指套边缘摩擦到郁臻下颌骨光滑的皮肤,见他被摇得不高兴了,蕾娜更为认真地端量他的脸,挑眉道:“哟,你被人打了?额头的伤谁弄的?妈咪帮你教训他。”

    “蕾娜……”何安黎缓缓睁眼,万分无奈地望着他们,“你就别捉弄他了。”

    郁臻顺势拍掉蕾娜的手,下巴尖留下几枚指印,他摸着泛红的位置,暗自腹诽这个女人不仅性格流氓力气还大。

    他把位置留给蕾娜,让她和何安黎聊天,自己走向前排。

    主驾驶位是瑞恩,他的驾驶技术和枪法一样稳当,装甲探索车在沙漠行驶如履平地;从拱形视窗看去,前方天空蔚蓝,白色沙地如一片耀白的海洋。

    查维斯坐在副驾驶位,却并不操作,手里的酒瓶空了大半,面颊酡红,正眯着眼打盹。

    而巫马则站在调度台前监测着由勘测仪传回的3D成像图,周边地貌的全息投影每五分钟更新一次。

    还是机器人安心。

    郁臻走过去,问:“有新发现吗?”

    巫马答:“500米外一些区域的沙地表面裸露出少量岩石,但也仅仅是岩石。”

    郁臻:“植被和水源呢?”

    巫马:“正在搜索。”

    勘测仪处于距离他们东南方1700米的上空,扫描到的数据同步绘制为立体影像显示在他们面前;代表沙砾和岩石层的灰白光粒子中,赫然出现了一块绿色光斑。

    “这里。”巫马触碰那团绿光,将其拖至图像中央放大化,那绿色粒子光层里还参杂着若隐若现、表示其他物质的橘色光粒。

    巫马的一双金眸里,光彩熠熠道:“是植物……和某种暗色矿物,非常茂盛和悠久。”

    绿色部分是植物的覆盖面积,严密地掩盖了下面的矿石。

    “这不像绿洲,也不可能是棵树。”郁臻手指拨动那团绿色光粒构成的几何体,360度旋转它,发现那看似不规则的绿植被群,整体形似一座三棱锥。

    “自然界造不出这种形状的石头。”他说,“我们该去看看。”

    车辆变更路线往东南方向出发,不过10分钟便在视窗得见那丛绿意盎然的植物。

    它实物远比3D图像呈现的庞大,郁郁葱葱的枝叶藤蔓交错盘结,宛如一座拔地而起的绿色金字塔,矗立在湛蓝天空与纯白沙海的分界线。

    郁臻随队伍下车,只留醉酒睡着的查维斯守在车里。

    藤蔓植物无法直立,必须依附于旁物或匍匐地面生长,所以它们构成的形状实际是下方石堆的造型。

    岩石堆高度约30米,四面为三角形,顶端缺少一块尖锥;嫩绿的叶蔓盘绕着深色岩石自由生长伸向天际,而参差披拂的绿叶枝藤间,一阶阶松动的石梯排列着延伸向塔顶的平台。

    瑞恩灌了两口威士忌,抹着嘴高声道:“哈喽!有人在家吗?”

    蕾娜左手搭在眉骨遮光,仰望塔顶道:“这些叶子不是沙漠植物。”

    “说得对。”亚瑟看向建筑物四周干净的白沙,道,“根茎细直光滑,无刺,叶子娇嫩,生命力旺盛,它们是从地底下长出来的,但为什么只围绕着这堆破石头,而不继续向外生长?”

    何安黎深呼吸,连接通讯器道:“沙丘号,这里是何安黎,我们在Cielt45行星白色沙漠的腹地位置发现了一座疑似祭台的古建筑遗迹,迄今至少七千年,具体时间需要查维斯根据建筑材料判断……”

    “查维斯!查维斯!”她四处张望寻人。

    林淇道:“在车里,我去把他叫下来。”

    林淇去找人,何安黎走到建筑物最下方,两手扒开枝叶绿蔓的一角,露出那岩石垒叠的阶梯形高塔的真容;青灰的墙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壁画与文字,在沙漠经历了多年风霜依然精美绝伦。

    “真美……”何安黎抚摸着那层粗糙的石壁,繁复精细的刻纹积淀着千年的时光,她由衷感叹道,“了不起。”

    这是一个和人类拥有相同或更高智慧的种族留下的文明遗迹。

    众人仍在塔底时,巫马已独自登上石阶,迈向顶端,白金色的发丝被日光照耀,明亮绚丽。

    郁臻站在最外围,他对这些东西统统不感兴趣,只想快些回到车上;但为了显得合群和了解状况,他朝何安黎走去。

    她用匕首割开藤蔓,察看建筑埋进沙石里的部分。

    “这里不是它的底部,远远不是。”何安黎刨开沙子,录下被掩埋的浮雕图案,“它每一层所记录的内容不同,往地下挖掘才能知道它的全貌;藤蔓是从地底爬出再依附于它表面的,这片沙海底下有充足的水源。”

    “这刻的是什么?”郁臻问,青石壁面被密集的类似象形文字的符号占满,还有无数小人儿和星辰月亮组成的壁画。

    “是神话。”何安黎指着一颗线条粗犷的圆球道。圆球周边分布着一大两小的三个圆点,她解释:“三个月亮,这就是Cielt45,我们来到的行星;原来生活在这里的种族信奉着多位神祗,比如掌管新生命的大地之母,掌管死亡的瘟疫之神……”

    郁臻撇嘴道:“老调重弹。”

    何安黎对他的说法哭笑不得。

    亚瑟也围过来,参与讨论道:“这是神巫时代的遗址,修建它的种族应该已经灭亡了;如果这颗星球上有人种繁衍至今,为什么我们在星际空间扫描的过程中,没有发现任何他们活动的痕迹,例如城邦、科技……难道他们倒退回去过山顶洞人的生活了?”

    何安黎:“我不这么认为,这里毕竟不是地球,我们不能用已有的经验和逻辑来推导……”

    又开始了。

    郁臻百无聊赖地垂下头,忽然看见自己的靴子不知何时被绿色藤蔓缠住了,它们在攀着他的脚踝悄无声息地往上爬。

    他急忙看向其他两人的鞋子,也是相同的情况。而数分钟前,他刚到时,枝藤还远没有生长蔓延到他们脚下。

    “喂,你们看——”郁臻拔出刀,利落地斩断脚边的叶蔓根茎,刀落的一息间绿藤仿佛活了过来!它扭曲甩动着茎叶,宛如受惊的蛇一般缩回茂密的叶丛深处,紧贴于建筑物的墙壁。

    何安黎见状,也挥着匕首飞快砍断了缠住脚的藤蔓,向外退去。

    只有亚瑟略感新奇地摘了一片叶子,放到眼前端详;不料那片嫩绿的叶子竟割破他的手套,在他的指腹划开一条新鲜的血痕。

    “啊噢——”他痛呼。

    亚瑟腿部的藤蔓宛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顿时疯狂生长攀爬,如灵活的树蛇在空中探头,根茎蜷住他受伤的大拇指!

    “你个白痴!”郁臻快刀削断那丛枝藤,拽住亚瑟的衣领将人拖到了三米开外的沙地。

    亚瑟栽进沙里,捂着手指尖叫道:“啊啊!有东西,有东西钻进我的手里了!”

    郁臻迅速拨掉亚瑟破损的手套,捋起对方的袖子;那条汗毛密布的粗壮手臂,皮肤表面凸起一条蜿蜒蠕动的血管,藤蔓的茎叶向前突进、向四周毛细血管延展,它正在亚瑟的血肉里生根发芽!

    “巫马!”郁臻朝着塔顶的方向喊,“快下来!”

    高处闪耀的金发的主人回眸,不慌不忙地走下石梯。

    “啊啊啊!!!它们在咬我!在咬我!”亚瑟扶着右臂在沙石里痛苦地翻滚,惨叫声肝胆俱裂。

    何安黎惊恐地注视着亚瑟的手臂,摘下手套检查自己的两只手。

    此时,林淇搀扶着喝醉的查维斯刚下车;蕾娜和瑞恩站在远处抽烟,听到这边的动静,扔了烟蒂拔枪走来,问:“什么情况?”

    何安黎冲他们喊道:“不要靠近植物!撤离!所有人立刻回到车里!”

    巫马比任何人都要镇定,或许因为他不是人的缘故。

    亚瑟脱掉外衣躺在白沙里,脸被灼热的阳光晒得烫红,汗流浃背,已陷入意识昏聩的境地,眼神迷离,浑身抽搐着;他的整条右臂都被藤蔓植物寄生,叶子根茎吸食他的血肉膨胀发育,将他的皮肤绷紧撑开,使之发紫并逐渐坏死。

    初次目睹如此骇人的场面,郁臻心跳急遽,问:“怎么办?”

    巫马白皙的手指按压着亚瑟的肩部,生怕吵醒患者似的,轻柔地回答他:“需要截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换了新键盘,手速却未得到提升,叹气。

    第78章 异星众神(八) 藤蔓

    整条手臂齐肩截肢是什么概念?

    手是人体最灵敏便捷的器官, 它使人拥有高度智慧与创造力,郁臻连失去一根手指都不敢想,遑论被切掉一条手臂。

    亚瑟的情形却容不得他们同情和犹豫。他的右臂肤色青紫, 膨胀至左边的两倍的粗, 皮下寄生的根茎藤蔓虬结交错, 俨然将他的身体作为沃土贪婪地汲取养分。

    巫马面不改色, 抽刀割开亚瑟肩膀的皮肤, 一簇带血的绿藤舒展着新生的嫩芽撕裂伤口, 破肉而出!旋即被雪亮的刀锋挑断,齐根掉落进沙子。

    它们如被斩去半截身体的蚯蚓, 滑腻的表皮沾着沙子, 在沙堆里曲拱蠕动……

    郁臻鲜明的感受到,这些植物, 不再是简单的利用光合作用自养的真核生物了。

    巫马用刀尖挑起一条挣扎扭动的断茎,宛如俯视垂死的低级蠕虫, 随后那双金色眼眸流露出一分动容, 新奇道:“……突变体。”

    烈日当空,干燥灼热的空气让汗珠顺着耳鬓流淌, 郁臻却被寒意渗入背脊, 他冷静地提议:“先送他回去。”

    瑞恩和何安黎从车上抬出担架,为避免意外发生,他们都不直接触碰伤者;由巫马将昏迷的亚瑟挪至担架,跟瑞恩一起将人抬回车里。

    蕾娜坐在主驾驶位联系登陆舱,通报情况:“C9217, 我是蕾娜, 小队出现伤员, 请立刻准备手术用医疗舱, 收到回复。”

    巫马跪在担架边,有条不紊地为亚瑟注射针剂,目前只有他不怕接触那些植物。

    郁臻注意到,亚瑟惨白的皮肤下突起了一些细如血丝的茎叶,已越过肩膀延伸向他的锁骨和胸膛,顺着胸肌和肩窝的血管经络蚕食这具身体。

    亚瑟抽搐得愈发频繁,在藤蔓伸向心窝时,他猝然手脚筋挛着弹起上身!眼球翻白,呕出一滩血水!

    郁臻灵敏地后退,避开被血喷一脸的惨状,后背不巧撞上座椅边缘;而巫马处变不惊,沉默地抬起手,浓稠的鲜血顺着修长的手指滴落。

    巫马精致的脸颊被溅了几滴血点,他平静地对林淇说:“请帮我取一下毛巾,谢谢。”

    林淇去车后座翻找药箱空档,巫马沾满血污的双手摁住亚瑟的肩膀,制止他再次起身;那张脸转过来看郁臻,眸色赤金潋滟,眼尾一滴血迹殷红。

    “您最好站得远一些。”巫马说。

    “哦……”郁臻急忙起身走到前排。

    这边,瑞恩拍打着座位上醉汉的脸,喊道:“查维斯,查维斯!快醒醒!你这狗娘养的,老子要一枪轰了你的酒库!”

    “让让,我来。”何安黎推开瑞恩,给自己猛灌了一口水,然后朝座椅里瘫倒昏睡的男人喷去——

    蕾娜加重语气的声音穿插进来:“……C9217,收到请回复!”

    ……

    郁臻寻了处座位坐下,关注蕾娜与登陆舱的通讯情况。

    间隔一分钟,通讯器那头终于有个懒怠的男声传回:“C9217收到。”

    听到应答,蕾娜松缓气息,她将语速压得紧迫道:“我们在回来的路上,迅速准备医疗舱,马上就要用!”

    “蕾娜?你们需要医疗舱是吗……等等,谁受伤了?”

    “是亚瑟。”蕾娜回头看伤患,担架旁的那滩血污刺激到她的视觉神经,她皱眉道,“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他看起来像被感染了,在呕血,右臂报废了;最好启用防疫隔离程序,我觉得……我们,包括这辆车都需要全面消毒。”

    登陆舱的轮廓遥遥地出现在视野里,犹如白沙里一只停歇的灰鹰。

    探索车以最高的时速靠近,两个人影离开船舱,站在阴影下等待应援他们。

    郁臻扭头看担架上的亚瑟,他认为无论如何都已经晚了。

    亚瑟的右半边身体彻底被藤蔓侵占,青紫色皮肤纤维化,根茎枝叶盘曲交结,与骨头血肉共生。

    亚瑟仍然在抽搐,但不是源于他的身体机能,而是植物的根在他体内拱动“松土”造成的。

    何安黎侧过头,双手不自觉地抓挠自己的前臂;她身边的林淇脸尚未消肿,看不出表情。郁臻没心情嘲讽别人了,亚瑟的这副死相是能让他记一辈子、晚上回想起来做噩梦的程度。

    郁臻脱掉自己的手套,细致检查了两只手的状况,他的皮肤表层没有伤口,血管肤色正常,应该未被感染;何安黎也没有异状,可是他们都是触碰过藤蔓的人。

    那么至少说明,这些植物是通过外伤进入人体寄生,并不像真正的传染病一般无孔不入。

    瑞恩抱着枪,不停地抖腿,眼睛禁不住总往亚瑟的身上瞟,他吞咽唾沫,问:“嘿,你们真的觉得,这家伙还有救吗?”

    查维斯半梦半醒,嘟哝道:“他变成一棵树了,咱们把他种在沙漠里吧……”

    何安黎面色凝重,下决心道:“带回去,即便他死了,也要搞清楚杀死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否则我们无法继续前行。”

    巫马温声说:“来不及了。”

    他垂眸盯着亚瑟的胸膛,骨头咯咯嚓嚓的响动透过皮下传出,高隆的皮肤像孕妇的肚子,然而胎儿却长在心脏;锋利的叶片划破那层被撑得薄薄的人皮,一丛深绿叶蔓凶狠地撕开胸腔,生机勃勃地盛放!

    “我操!”瑞恩抬枪对着那簇浴血的深绿植物扣动扳机!

    何安黎即刻起身命令道:“开车门——打开车门!”

    车内激烈的枪声震耳欲聋,血水肉块与叶子四散飞溅,场面一团混乱;蕾娜大骂着开启车门,热浪与风同时灌进来,吹乱郁臻额前的碎发。

    受到枪击的植物被炸得四分五裂,但枪速及不上它们生长的神速,藤蔓把吸收的营养化作茂盛繁密的枝叶,驱动细长却柔韧的藤条绞成一股绳子朝他们袭来!它第一个缠住的便是查维斯的小腿——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它有智商。

    瑞恩调转枪口,轰烂它的根叶,把拖后腿的队友扯到自己身边,恨铁不成钢地扇了对方两巴掌,咆哮道:“查维斯!快给老子醒过来!”

    “林淇过来,立刻跳车!”何安黎端着枪靠到车门边,呼喊道。她散落耳边的发丝被风吹扬,身后一片纯白沙海。

    蕾娜和她对视一眼,着手操作更改车辆行驶路线。

    林淇紧跟她的步伐和指令,率先跳了出去,滚进沙子里。

    一枝发育粗壮的藤蔓悄然爬上车顶,何安黎举枪瞄准一击打得粉碎!她转而瞪着郁臻,催促道:“还有你。”

    郁臻听从命令纵身跳下车,落地时翻滚缓冲,粗砺的白沙涌进衣领摩擦皮肤,火辣滚烫。

    他手臂撑地起身,看见那辆黑色的装甲探索车一路飞速驶过沙地,尘土飞杨,在距离登陆舱仅剩15米时急转弯改道驶向空旷的南边——

    几个身影挟带背包装备先后从车门跃出,最后一个是蕾娜,她跳车凌空的瞬间转身,朝里面扔了一件东西——待她稳健落地,探索车内部倏地发出惊天巨响和爆炸引燃的熊熊火焰!车辆如一只肚腹着火的焦黑野兽,发疯地往前直冲,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直到白色的防疫消毒喷雾将每个人淋了一遍,登陆舱的舱门才正式敞开。

    “欢迎——”越海张着双臂迎接他们,待看清到他们每个人的表情后,垮下肩膀,“……回家。”

    没有人理这句话,何安黎脱掉外套,对身后的队员们说:“所有人进医疗舱,什么也别碰,直接进去。”

    医疗舱是一间洁白明亮的六边形舱室,巫马脱掉外衣换上白大褂,站在何安黎身边。

    “全部衣物一件别留,脱下来集中销毁。”她简洁明了地说,“亚瑟死了,是我的错误,之后我再开会检讨;现在为了沙丘号全员的人身安全,需要巫马为我们所有人做全身检查,判定是否感染。”

    “大家都脱吧,脱完站到那边去。”

    这种境况下脱光面对面也什么可顾忌的,巫马做事非常认真,他戴着灭菌检查手套,细心地察看按压你的每一寸皮肤,确保没有植物在你的血管里盘踞生根。

    检查完毕未被感染的人可以套上无菌手术罩衣离开,郁臻是倒数第二个,他后面只有一个查维斯。

    轮到郁臻的时候,他问巫马:“那上面有东西?”

    巫马仰头,目光单纯,“您指的是那座建筑的顶部吗?”

    郁臻:“嗯,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

    巫马:“普通风景罢了。”

    那座长满藤蔓的古建筑塔顶上到底有什么,是不是普通风景,除巫马以外的人,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郁臻突然伸手摸着那头柔软的金发,指尖在顺滑的发丝间勾出,“你的程序里,没有欺骗吧?”

    巫马对他粲然一笑,“我怎么会骗您呢。”

    郁臻说不上自己问这个问题的理由,他只是凭直觉而已。

    如何安黎所言,亚瑟的死是一个错误,本可以避免的错误;假如巫马在第一时间为亚瑟截肢,或许能避免一名队员的死亡和物资损耗。

    生化人的职责是在人类无法作出正确抉择的时候,纠正他们的错误;但今天,在他们消耗最佳治疗时机的过程中,巫马完全没有提醒他们“这样下去亚瑟会死”。

    巫马对于人员伤亡的冷漠态度令人担忧。就郁臻个人来讲,他不会放心把生命交到一个不在乎自己死活的机器人手上。

    查维斯在爆炸巨响的作用下总算清醒过来,他脸色苍白,动作迟缓,直到郁臻检查完,他才刚脱掉靴子,汗液从发梢滴下。

    郁臻换好蔽体的手术服,抬眼便发现了查维斯的伤势。

    查维斯脚踝被不明利器斜着割出一条7cm长的伤口,流出的血液浸透了黑色长裤和靴子;因为他一直醉醺醺、走路歪歪倒倒,回程途中居然无一人注意到他受了重伤。

    郁臻不敢碰,他让巫马先给查维斯注射局部麻醉剂,他负责安抚;接着他递了手术刀给巫马,让对方剖开伤处。

    “以防万一,你看看。”

    “啊啊……啊……”

    巫马下刀时,查维斯倒在郁臻的肩头,闭着眼痛苦地低哼;郁臻别开脸,其实他压根不懂怎么安抚人。

    揭开皮肤,一条头发粗细的藤蔓覆在血肉表层,它和血管紧密交缠生长为一体,蛛网般精密伸展至伤者的小腿肚。

    巫马重复最开始对亚瑟的诊断结论:“需要截肢。”

    郁臻不确定这种事要不要先问过何安黎,而就在他迟疑的那短短几秒内,巫马已经切断了一截细藤蔓,混着血丝装进一只小巧的玻璃罐。

    “不用问她,她不是医学专业。”巫马仿佛读懂了他的想法,解除他的疑虑道,“麻烦您帮我一个忙,把病人扶到手术台上。”

    郁臻十分在意巫马留下植物样本的举动,他问:“你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

    “不知道。”巫马眼眸清亮,反问他,“但它们很有趣,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留着植物样本养大了跟你玩触手play(不)

    第79章 异星众神(九) 魔法石

    郁臻站到舱门外, 透过一扇小窗,他可以看到巫马为查维斯实施手术的过程。

    他咬着食指骨节,模糊地听到里面高精度机械切割腿骨的声音和查维斯的嘶吼, 他自己的膝盖一并跟着隐隐作痛。

    因为脚踝的一处伤, 就要截去半条腿, 太残酷了。

    郁臻叫来了何安黎, 他的思路简单, 何安黎毕竟是探险队的领队, 成员的生命安全与健康与她有关;但他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其实巫马才是整艘飞船权限最高的人。

    船员只代表个人, 而巫马代表的是委托方公司和资助人, 他们的行动实际一直处在巫马的计划和监视下。

    何安黎洗过澡,换了干净衣服, 湿着头发跟他一块儿站在医疗舱外;她看着查维斯手术的情况,说:“希望这条腿能让他下决心戒酒。”

    “他总是这么醉着吗?”郁臻问。他在下船前很少见到查维斯, 对这个人印象不深;只记得有次查维斯喝多了, 瑞恩指着他说:你们绝对想不到,这家伙是以色列马伽术黑带。

    郁臻困惑的是, 为什么酗酒的人还能被允许上船?

    何安黎道:“他在上船前肯定是清醒的。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这里, 但这艘船上有许多人,是走投无路才来的。查维斯背着巨额债务,瑞恩的妻子住在堪比钞票焚烧炉的中央医院,蕾娜要养她的儿子……生活不易,遨游太空的人也并非都是理想派。”

    郁臻:“那你呢?”

    他猜想何安黎不属于“走投无路”的人, 她不像。

    何安黎笑道:“很遗憾, 我就是那个为数不多的理想派。”

    “所以你才研究尼古拉·弗拉梅尔的魔法石吗?”

    郁臻想起她原本的专业, 这个冷僻玄幻的课题绝对申请不到足够的科研经费, 她应该是自费。但虚构作品里都讲魔法石能够实现人的一切愿望、让人长生不老之类的;所以不排除有命不久矣的富豪资助她,要她找到真正的魔法石救自己的命。——反正电影里都爱那么演。

    主要郁臻认为,这世间唯有寻宝爱好者才会脑子发烧、心怀一腔热血奔上有去无回的旅途;这趟航程的参与者应该不是为钱而来就是疯子。

    “魔法石究竟是什么?真的可以把金属变成黄金?”他假装天真地问。

    “你对我有极大误解,我研究魔法石从来不是为了获得金钱和长寿。”何安黎踱步到过道对面,背靠着舱壁,高挑身影沐浴在白色灯光下,“我研究它,是因为……”

    此时,医疗舱门顶的绿灯亮起,手术结束了。

    比郁臻想象中快,不过也是,切条腿有什么难的?

    查维斯在剧痛中彻底酒醒,为术后便于观察,巫马仅使用了局部麻醉,于是失去一条腿且经历断肢剧痛的查维斯进入精神极不稳定的状态。

    他在巫马替自己包扎时,打了那个无知无觉的仿生人一巴掌,撕心裂肺地痛哭道:“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那是我的腿!你这个杂碎……”

    何安黎立马解开手术室的门禁冲进去,她呵斥道:“查维斯,你最好想想,这到底是谁的错!”

    郁臻觉得查维斯真是不知死活,那半条腿也算他自找的,鄙夷道:“知足吧你,工作不专心就要被干掉,这是常识;你只少一条腿而已,亚瑟那个倒霉鬼早变成树被烧焦了。”

    查维斯轰走他们,“滚!让我静一静!”

    巫马依然尽职尽责地为伤患处理完创口才离开。

    他关闭舱门,戴着口罩,一脸被飞溅的血点,对他们二人说:“建议今晚将伤者留在医疗舱观察,其余人不要进来。”

    何安黎道:“很抱歉,他情绪不好,少一条腿对于普通人来说,太艰难了。”

    巫马道:“当然,我理解,他需要冷静一下。”

    郁臻希望巫马最好不是会记仇的机器人,他适当地表达关心:“你……还好吗?”

    巫马的半张脸藏在口罩下,溅上血点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眉目端丽,他笑眼盈盈道:“我很好,让您担心了。”

    登陆舱的空间不比主舰,起居室是多人共寝。

    郁臻宁愿去沙漠里扎帐篷,他一点都不想和其他人住,没错,到了晚上过夜他就去外面扎帐篷。

    待他洗完澡,何安黎召集全员整理关于那座石塔和植物的影像资料;他们每个人的衣服和背包上都安装有摄像头,记录了完整的第一次出行。

    而飞行勘测仪也在高空完成了对建筑物的透视扫描和3D图像绘制,可惜由于探索车被烧毁,导出内容需要一段时间。

    郁臻趴在椅背上,通讯耳机里是杜彧幼稚的童声。他无比怀念在飞船上时跟小孩共度的时光了,食物难吃好歹是热的,小孩烦人好歹当抱枕是软的。

    “你有没有擦掉我给你画的小熊?”杜彧问。

    小孩就是这点好,你随便怎么欺负他,他还是要黏你。

    郁臻撩开略长的袖子看了看,歪歪扭扭的小熊早就洗没了。他说:“洗过澡,掉了。”

    “好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杜彧失落了一会儿,絮絮叨叨地说,“我今天早上吃了小麦面包和牛奶,中午吃了薇妮塔煎的牛排,晚上吃了华夫饼和酸奶……你咧?”

    “饼干、果冻、饼干、水……”郁臻有气无力地说,“想回家了。”

    杜彧:“呜呜我也是。”

    “呜什么啊你。”郁臻关掉了个人频道。他没功夫哄小孩,他还想有人哄哄他呢。

    勘测仪的资料复原完成,被投影到成像器上方,然而结果却令众人大失所望。那座石塔的内部采用了特殊建筑材料,无法被扫描识别,所以里面的结构依旧未知成谜。

    “哇哦,除了那种会吃人寄生的草,咱们一无所获。”瑞恩腿翘在桌面,转着椅子,“哦不,还搞得一死一伤,损失了一辆装甲车。”

    “这是一座用于祭祀的宗教性建筑。”何安黎无视瑞恩言语里的讽刺,抹掉石塔的外观图,拖出自己拍摄的石壁浮雕照片,“建筑表面雕刻的壁画历史悠久,少说也有七千年,那时地球人类还处于新石器时代早期。修造这座祭台的种族,和早期地球人类一样信奉自然神,星辰、大地、瘟疫等等;证明这颗行星上曾经存在过与我们高度相似、且领先于我们的社会文明。”

    “但我只拍到了局部细节图,其他部分都被藤蔓遮挡了,它们能够在沙漠中保存得如此完好,全仰仗有那种植物充当保护层。即便探测仪无法扫描,我也能断定建筑的主体被掩埋在沙漠地底,我们见到的仅仅是一个塔尖。”

    何安黎再次拖出一张高空俯视拍摄的全景图,绿油油的藤蔓将石头堆砌的祭台包裹成一座绿洲金字塔,坐落于无垠的白色沙漠。

    “其实,我推测在石塔的某一方位,藏有隐蔽入口;这些覆盖于建筑表面的植物的厉害之处我们有目共睹,它们不止起保护壁画的作用,真实功能应当是防止有人进入其中。”

    蕾娜道:“我死也不可能再靠近这玩意儿,你如果想进去,要么烧光藤蔓要么炸开它,别无他法。”

    “我们不是盗贼和强盗,不需要做那么野蛮的事。”何安黎苦笑,她的视线落在巫马身上,“再说会有别的办法的,对吗?”

    巫马的脸擦得干干净净,宛如一件精致美丽的造物,虽然他本来就是。他说:“普兰维林先生委托诸位来到这片荒漠,当然是希望大家可以完成他的梦想,进入神殿;如果看见却不进去,此行就毫无意义了,除非各位愿意赔偿高额的违约金并负担本次航程的成本。”

    谈到主人的利益,巫马的态度异常强硬,随后他语气缓和道:“何安黎博士的推测是正确的,我们今天离入口仅一步之遥。但要在不破坏建筑物本身的前提下,请各位进去,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瑞恩放下两条腿,倾身将手臂搁到桌面,凑近逼视道:“喂机器人,你在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你自己进去不就完了?反正你不会被感染。”

    巫马道:“嗯,这正是我目前的想法。”

    “不,各位。”何安黎敲桌子勒令他们打住,申明道,“这件事不只是巫马自己的工作,而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我的意思是,我们会找到更周全的方法,而不是就此放弃。不要再提让巫马一个人去!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他若是遇到困难,没有人能下去救他。”

    最后会议不欢而散,郁臻听见瑞恩走时骂了句“看哈利波特入魔的疯女人”。

    嗯,说的是何安黎,谁让她研究魔法石呢。

    夜晚,郁臻扎帐篷的想法被全票否决了。

    他们告诉他,这里是外星,不是地球,不要忘记白天他遭遇过什么。

    郁臻想到那条七鳃鳗和角蝰的混合体生物,只好听取建议,安分地回到宿舍;幸好何安黎心细如发,没有把他和林淇分在同一间。

    但和瑞恩一起住也有够糟心的,对方的音响开得震天响,播放着老土吵闹的重金属摇滚乐,还跟着又蹦又唱。

    烦死烦死烦死。郁臻捂着耳朵离开房间,打算等瑞恩睡了他再回去。

    蕾娜在和那几个驾驶员玩扑克牌,问他要不要一起,输了的脱衣服,他拒绝了。

    登陆舱的舱门敞开着,橘红的火光映在金属板面,夜里沙漠的气温低,但有人在不远处点燃了一簇篝火。

    郁臻迎着赤色的巨大圆月跑过去,果然见到了何安黎独自坐在火堆旁。

    她在地面垫了一层锡纸急救毯,保温防水,有生物摸索靠近也能及时发现。

    见郁臻走近,她便往左挪了点位置,惊讶道:“你还想扎帐篷啊?”

    郁臻腼腆地坐到她身边,说:“就、睡不着……”

    这么无聊的探险,好不容易有美女姐姐,还不能亲近亲近啦?

    郁臻一边为自己花痴找借口,一边给彼此找话题——魔法石,对,他们的魔法石还没聊完呢。

    天边的三个月亮洒落紫红的月华,仿若铺在白沙上的胭脂。

    跳跃的温暖火焰在他们脸上映出赤红火光。

    郁臻:“魔法石真的可以把金属变成黄金?使人长生不老?”

    “世界上没有某种药或某块石头,能使人长生不老。”何安黎往火里添着收集而来的干柴,“我研究魔法石,最初是缘于我过去的未婚夫,他是化学教授,也是研究炼金术的业界翘楚;炼金术是科学的早期形式,它们研究物质形态的转换,而魔法石是那个时代科学领域的重要成果之一。”

    “我想要研究的,是那段历史,和关于那块石头的真相。”她想到某些愉快的回忆,嘴角含笑道,“为此我跑遍了亚欧大陆,还进过好几次看守所。”

    郁臻不太能理解。他问:“万一那只是个传说呢?事实上并不存在魔法石,它不过是书商为销量编出来的噱头。”

    ——你付出过的努力和心血,不就全白费了?

    何安黎弯眼睛笑着,“那我至少证明了它是人为杜撰。”

    “嗯……”郁臻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他又问,“那你为什么又放弃追寻历史的真相,来到这个地方?”

    这个安静得仿佛天地间只有月亮和他们这群人的地方。

    “你听过我和亚瑟的对话,你知道的,我不相信进化论。”何安黎将长发撩到耳后,目光游走在火光与黑暗的边缘,她酝酿着,忽然抬头凝望月亮道,“或者说,我认为这种进化不是巧合和偶然事件,冥冥中一定有什么决定了人类的诞生。”

    “而且你瞧,我没有来错。”她伸出手烤火,眼底沉着月光,“宇宙之中的确有另一个角落,存在着与我们相似的文明。我相信建造那座石塔的种族,一定和人类具有某种联系。”

    郁臻不常有机会和人坐下来聊天,一是他不善交际和言辞,二是即便聊,他能共情的话题也极少。

    他仍然不理解何安黎,但这一刻,他觉得能了解别人眼中的世界,似乎是种不错的体验。

    巫马进入医疗舱,查维斯已经在镇定剂的药效下睡着了。

    他换上白大褂,从柜子里拿出两只玻璃罐。

    一只稍大的罐子里面装着白天袭击过郁臻的类蛇脊索动物;它原本属于亚瑟,亚瑟死后就由他来保管了。另一只小罐子装的则是从查维斯腿部获取的一小节藤蔓。

    它们都还活着。

    巫马同时打开两只罐子,用金属镊子夹出那节植物,放进了类蛇生物的罐子里,然后封盖。

    在植物掉到罐底的那一秒,那条半死不活的鳞甲动物张开了鳃后的两扇透明鱼鳍,发出嘶嘶的威胁信号。

    ——它或许可以杀死比它强悍庞大上百倍的动物,可是面对这根丝绒般的藤蔓,它无计可施,只能蜷缩身体躲到罐子角落。

    植物缠住了它的尾巴,从它的排泄腔深入它的体内。

    藤蔓吸食一条低级两栖动物的速度之快,仅10分钟便生长膨大、发育成一棵嫩绿鲜亮的小盆栽;它探出长满尖牙形似吸盘的触手,小心翼翼地刺探环境,优雅而谨慎地贴近玻璃壁。

    巫马的眼眸赤热明亮,他见证了一种全新生命形式的诞生。

    作者有话要说:

    郁啊,别看美女了,危险在你身边

    第80章 异星众神(十) 善良?

    红色巨型月亮让这颗行星的夜晚不再漆黑, 紫红月光笼罩大地,云雾中星辰暗淡不可及,苍凉的荒漠透出一丝诡秘的妖异。

    他们和远在数千万米高空的沙丘号主舰连线, 转播Cielt45漫漫无际的血色长夜。

    郁臻仰躺在急救毯上, 手臂搁在脑后垫着头, 耳边断断续续萦绕着何安黎与科林斯舰长的对话;他的脸颊残留着被火苗烤得微烫的余温, 好宁静, 连虫鸣也没有。

    他愿意在这里躺一辈子。

    如果有人能陪他一起躺就更好了。

    郁臻筛选了自己出生到现在熟悉的所有面孔, 竟然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人;他正伤感悲凉着,杜彧的脸一下子浮现心头。

    是黑发黑眸, 成年后的杜彧, 眉眼如细笔蘸深墨勾勒过般黑白分明,眼尾藏锋, 还在对他笑。郁臻每次想到杜彧笑起来的模样,脑子仍会陷入短暂的一片空白, 浑身轻飘飘。

    ——可怕的念头害得他猛然坐起身, 心跳急促,担心自己中邪了。

    郁臻坐直, 跟何安黎说自己要回去睡觉了, 却没有听到回答。

    何安黎的目光聚焦于前方一个蹒跚的人影——

    蕾娜捂着小腹逃出舱门,频频回头张望,见到此处的火光,朝他们跑了过来!

    何安黎起立打算迎上去,“蕾娜!”

    郁臻拽住她的手腕, 说:“等等。”

    蕾娜跑路的姿势不正常, 明显腹部受了重伤;但四周一直非常安静, 他们从头至尾不曾听到过枪声和打斗, 登陆舱里有什么东西能让她身受重伤?

    “你干什么?她受伤了!”何安黎想挣脱他的桎梏,没有成功。

    郁臻握得用力,警醒她道:“不是普通的伤!”

    与此同时,远处登陆舱内外红色警示灯闪烁,报警器发出尖锐提示音!

    近处,蕾娜弓着腰、上身前倾,她面色惨白发青,猝不及防地伏地跪倒,嘴里呕出一大滩污血!

    “啊啊啊!……呜啊……”腹部翻涌的剧痛耗光了她的体力,她匍匐在沙子里打滚,嘶哑的吼声如带刺的藤条,鞭打旁观者的神经。

    何安黎杵在原地,手指颤栗,嘴唇嗫嚅道:“……感染?”

    “你别靠近,我去。”郁臻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走近被痛苦折磨的同伴。

    何安黎强迫自己冷静,她捂着通讯器呼叫沙丘号:“柯林斯!你在吗?这里出事了!”

    ……

    人在极端绝望时刻的垂死挣扎再与美丽无关,变成一团沾满汗液与血浆混合物的扭曲肉泥,拱动痉挛,甚至是自残。

    皮肉撕裂的声响清厉如裂帛,喷涌的血浆四溅洒落沙地。

    郁臻停下脚步,蕾娜弹起的躯体犹如一只被戳破的气球,干瘪坠地。

    她的腹部好似被野兽的利齿撕咬破肚,血肉横飞,令人悚然的是她腹腔内正有异物攒动,一群类蛇的光滑肉躯,拥挤在她的体内咀嚼内脏畅饮鲜血。

    郁臻脑内被嗡嗡声填满,这些……是什么东西?

    不是藤蔓,到底是什么东西!

    蜷缩于尸体内部的不明生物嗅到他的气息,它探出了自己的某一截脖子和头,翕动着长满尖利牙齿的吸盘,好奇地直立在妩媚月光下,观察新鲜的猎物。

    它兼具动物与植物的双重生物特征,根部茎叶的脉络清晰,但没有植物会长得这般具有攻击性,也不会有动物的姿态能如此柔美多姿。

    郁臻只恨手里没枪不能将它打得稀巴烂,不过他也没傻到和这玩意儿械斗;他缓步后退至五米外,向火堆旁的何安黎比了个别靠近的手势。

    通讯器那头的柯林斯迟迟没有接通,何安黎正焦灼不安地原地踱步,看见郁臻的手势,她咬着下唇点头,选择了留言模式。

    郁臻走向亮起红灯的登陆舱,不出两步,便听到瑞恩的嚎叫,紧接着一个全身被点燃、背着火焰的焦黑人影冲出舱门!

    第三个出来的人是越海,他挥舞着手臂高呼道:“——快跑!赶紧离开这里!”

    越海疾速奔跑远离登陆舱,拽上郁臻的胳膊带他跑向何安黎的位置!

    郁臻被拖着转身的一刹那,眼角余光瞥见剩下的人也纷纷逃出舱门——最后一人意外跌倒,下一秒,便被船舱内伸出的粗壮触手卷住小腿拖了进去!

    他的心沉入冰窟,恐怕登陆舱已经变成那些东西的老巢了,那种藤蔓状的诡异寄生动物居然能够在短时间内发育膨胀至这个地步!

    郁臻还看到了巫马,要在众人往四周逃离奔散时发现了一个淡然面朝危险的人并不困难,巫马站在一座起伏不高的小丘上,身形消瘦挺拔,背后是庞大猩红、遮盖半边天的四分之一血月。

    霎时,他们的背后一声巨烈的爆炸轰鸣震响整片荒漠!

    汹涌滚烫的气浪卷起沙石尘土!飞溅的金属碎片与风沙共舞,郁臻的肩膀被越海一撞,两人齐齐扑倒滚进沙堆……

    郁臻的眼前只剩世界颠倒前所见的最后一幕——

    巫马伫立于凌风的沙丘最高处,爆炸产生的巨大能量掀起热风与烁亮强光,照耀那张完美无瑕的年轻脸孔……

    他在笑什么呢?

    抵达Cielt45行星的不到24小时内,他们共计损失5名船员。

    亚瑟、查维斯、蕾娜、瑞恩,以及一名副驾驶操作手。

    何安黎仍没有等到主舰的回应,但此刻她冷静得出奇,焦灼、惊慌和恐惧都在事故起落中归于平寂;所有人皆能在通讯器的公共频道听见她冰冷的声音。

    “这里是何安黎,紧急情况,登陆舱被不明生物感染,目前已销毁;5人死亡,2人轻伤,死亡人员编号为:AL02、AL04、AL07、AL09、AT03,我请求沙丘号即刻着陆,收到请回复……”

    “重复,这里是……”

    平地滚滚燃烧的爆炸废墟像荒漠盛放的一簇红花,在赤色月光里开得妖艳万分。

    月与火交错映在幸存者的脸庞。

    第一批着陆的11人当中,活下来的是6人除开巫马分别是:何安黎、郁臻、林淇、登陆舱主驾驶越海和一名副操作手兼后勤早川。

    越海和早川受了轻伤,他们当时和蕾娜在一起,一条异化的藤蔓穿透金属舱壁袭击了他们,能保命已经是万幸。

    那个披着火被烧死的人是瑞恩,枪不再管用后,他决定用火对付那头怪物,不幸引燃了自己。

    最后的船舱自毁程序是越海启动的,他作为最熟悉它的主驾驶员,绝不会把它留给怪物当巢穴。

    “所以,那到底是啥?”越海的脸被烟雾熏黑,剩一双眼睛晶亮,“你们白天出去带了什么回来?别拿传染病诓我。”

    “我看见了,它的根在医疗舱!是被查维斯带回来的……啊啊!嘶……”早川痛得咬住手臂,周身汗水淋漓。

    他的大腿嵌进了一小块爆炸时飞出的金属碎片,巫马拿火焰烤过的小刀替他挑出,叫他说话转移注意力。

    “不对,查维斯是在车上被亚瑟感染的,他做过截肢手术控制了感染源,后面出现的……是别的东西,那不是我们见过的植物。”一向话少的林淇主动发言道,“亚瑟被植物寄生后,从他身体里长出的藤蔓依然是纯植物状态,但刚才登陆舱里的触手有嘴和牙齿,皮肤透明光滑,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物。”

    何安黎并不对此多做揣测,只说:“这片沙漠比我们想象的危险,不宜久留,最迟明天柯林斯会下来接应我们,到时候从长计议;今晚大家都别睡了,等着天亮吧。”

    巫马一言不发,在袖口擦净沾血的小刀,细心地为早川包扎。

    郁臻终于抹掉了脸颊两侧沾到的沙子,他四处逡巡,只有林淇那里有一把枪。他坦然道:“喂,借我用下。”

    林淇点了头,但没看他。

    郁臻拿上枪,戳戳巫马的肩膀,说:“你陪我去找个东西。”

    “别乱跑。”何安黎提醒他。

    “很快回来。”郁臻推着巫马往小丘下面走。

    他走向火焰燃烧的方向,巫马拉住他,“您要找什么?现在过去很危险。”

    郁臻挣开那只力气不大的手,“我不过去,我去找蕾娜的尸体。”

    巫马换了稍重的力道拉他,“她被不明生物攻击,不能接近。”

    “所以我叫你陪我啊。”郁臻说。

    巫马不再阻止,陪他找到了沙地里蕾娜的尸首。

    她的双眸怒睁,肤色像被吸干血似的惨白透明,腹腔被蠕动的长虫般的生物掏空沦为巢穴。

    郁臻走到离她两米的距离不再动,对巫马说:“你把她的项链取下来给我。”

    “好的。”巫马听从命令地走上前,两手取出蕾娜脖子挂着胸牌的项链——那些触手并不会对他仰头探脑。

    郁臻朝蕾娜的肚子连开五枪,确定把它们打成了碎块。

    他双手合十,忏悔道:“对不起、对不起……假如我有机会回地球,一定把项链带给你儿子。”

    巫马道:“您是个善良的人。”

    郁臻放了手,扭头问:“巫马,你是个善良的人吗?”

    巫马思索片刻,浅笑道:“如果善良的定义是「无愧于心」的话,我想我是善良的。”

    “好。”郁臻背好枪往回走,方才踏出一步,便感到脚底沙子下陷!

    以蕾娜的尸体为圆心,半径3米范围内形成的流沙圈开始塌陷!

    郁臻下意识地拉紧身边最近的巫马!这不是普通流沙,以周边白沙陷落的速度,分明是沙层底下被开出一个大窟窿!

    不待他出声求救,身体踩空失重,随巫马一同掉进了流动的白沙漩涡——

    作者有话要说:

    郁臻:又掉坑里了TAT

    某机器人:(づ ●─● )づ我接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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