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异星众神(十一) 抱抱

    沙子簌簌流动, 他像踩中陷阱的兔子,在坚硬干燥的隧道里跌跌撞撞,毫无还手之力, 被数不尽的沙石洪流席卷, 坠入地底深渊!

    下坠持续了10分钟, 郁臻从洞窟滑出, 摔进一堆白沙, 沙砾灌进喉咙鼻腔, 呛得他剧烈咳嗽;但除了吃进几口沙,手肘膝盖的小片擦伤外, 他竟然平安无事。

    巫马下来得比他早, 将他从沙堆里拖出来,慰问道:“您没事吧?”

    “有事你要负责吗?”郁臻捡起枪背好, 没好气地说,“倒霉死了, 怎么跟你一起就那么倒霉。”

    他离开沙堆, 踩进另一片沙地,沙之下依然是沙。

    蕾娜的尸体也被沙流卷下来, 被巫马清理到一边用沙子埋上;郁臻连忙检查自己衣兜里的项链胸牌, 幸好没弄丢,否则他太对不起她了。

    地下世界晦暗幽冷,寒雾缭绕,有如混沌未开的虚空。周围温度明显低于地表,郁臻身着探索服, 不至于冻僵, 却也没多保暖;他没有带任何装备物资, 假如这里是另一片荒漠, 他都不知自己能否活到被救援。

    又或许不会有救援了,他得自给自足找活路。

    “好冷……”郁臻呼出白雾,眼圈发红,瑟瑟发抖地说,“都怨你,变成机器人还要给我使绊子。”

    听到他的埋冤,巫马撇清道:“这样的事故显然是爆炸震裂树枝造成的,不关我的事。”

    郁臻:“树枝?”

    “嗯。”

    巫马拿出一枚骨骰抛到空中,那颗小正方体释放出幽幽蓝光,冉冉上浮,升至百米高空后静止;它的光芒不够强烈但光域十分宽阔,照亮了他们所处的地穴。

    这里不是洞穴或封闭空间,更不是沙漠,而是一片枯树林。一棵棵参天巨树拔地而起,笔直静立在幽暗的地底;这些树不是在地球上能常见的高度,可能一座原始里会有那么几棵,但像这样大面积的巨树林,绝无可能出现在地球,首先生物体型不匹配。

    它们犹如一座座高塔或巨型石柱,最细一根也需6人环抱,顶部散开的树冠堪比遮天蔽日的穹顶,又像黑压压的乌云看不见边际。

    要说地球上有什么类似的奇观,大概是巴塞罗那市中心那座圣家族大教堂了;但尺寸仍然无与此地自然的造物比拟。

    郁臻回头看自己掉下来的石窟隧道,那竟然是一个树洞。这片树林的木与木的间隔极近,各自顶端的树冠交叉盘错连成一层坚实密集的网墙,沙漠正是覆盖在这片树林上方,而他们脚底踩的沙,是从树洞和树枝缝隙间流泻漏下积攒而成的。

    这片树林生长的时间也许超过了上万年,树干早已坚如磐石,对于人类来说和钢筋水泥并无差别。

    荒漠里的爆炸撼动了沙层下的一小节枝桠,树枝断裂后露出树洞,白沙灌入形成流沙漩涡,于是他们便掉了下来。

    纯粹的意外,真实的倒霉。

    “挺好的,暗黑版爱丽丝梦游仙境。”郁臻搓手取暖,乐观地说。

    “需要我抱抱您吗?我的皮肤有发热功能。”巫马对他张开手臂。

    郁臻道:“不要!你捡树枝帮我生火!”

    巫马歪头道:“可是我抱您,您会暖和得比较快。”

    郁臻踟蹰了三秒,走过去抱住巫马。——没办法实在是太冷啦!

    他没抱过生化人,本以为会很僵硬,或是一股机械零件和人造物品的味道,结果意外的温暖舒适,像热烘烘持续运作的暖炉;郁臻装作不经意地仰头,嗅了嗅巫马那段白皙莹洁的颈脖,干净中带着室内香薰的淡雅余香。

    “你好实用啊。”郁臻由衷地夸赞道。

    巫马:“谢谢。”

    这时,郁臻衣兜里的通讯器发出白噪音,他拿来戴上耳朵,听见何安黎微弱断续的声音。

    “郁臻……巫马……哪里?还活……你们……什么位置?”

    郁臻回答:“我们还活着,但听不清你说话,这里信号太差了。”

    何安黎像是松了口气,又道:“待在……别动,我叫人……你们。记住!别……保持联系……”

    郁臻调整耳机位置,道:“听不清!但我大致知道你说什么,我们不会乱动的。”

    通讯结束过了两分钟,郁臻趴在巫马的肩头说:“要不你还是帮我生火吧。”

    他不想再给其他人加固“他很娇气”这一印象,点把火就解决的问题,非得别人抱着取暖算怎么回事。

    “好的。”巫马听话地松手放开他,去往树林深处寻找合适的木柴。

    干木头燃烧发出纤维断裂的噼啪碎响,红光映亮郁臻的脸庞,他舒心地烤着火,对巫马说:“谢谢你啊。”

    “我的荣幸。”巫马单膝着地跪在火堆边,用较长的树枝挑开燃木的空隙,让火烧得更旺。

    身体缓和了,肢体不再麻木,大脑也恢复正常运转。

    郁臻的视线转投到附近那具被沙子掩埋的尸体上,那是蕾娜,她死亡距现在已有2小时,然而她的尸身未发生任何变异。

    感染蕾娜、毁掉登陆舱的类蛇生物与他们遇见的藤蔓,绝非同一物种;不止是外形和生物特征上的差异,还有被感染症状。

    亚瑟被藤蔓寄生后,迅速成为它们的沃土和肥料,提供养分使它们飞速生长亢奋化,攻击性显著提升。

    而蕾娜肚子里的“虫子”尽管在啃食消化她,却没有利用她的身体作为孵化器繁殖发育;它们只是吃掉她,自身没有进化。

    就好像,藤蔓是传染性病毒,会改变异化人的基因,触碰即有被感染风险;而那些类蛇的触手更像杀伤性武器,用于摧毁生命。

    它们是如何出现在登陆舱内部的?

    早川说它们的根部在医疗舱,医疗舱只有查维斯;截肢手术后能接触查维斯的人,只有巫马。

    郁臻隔着一簇火焰望着巫马的脸,这张脸和这个人,似乎都无可挑剔,但他一直不相信“完美”;神明创造的人类尚且不完美,那么不完美的人类,亦无法创造完美之物。

    “你那时,为什么要笑?”郁臻目不转睛地凝视巫马的眼睛。

    巫马抬眼,不确信地略微前倾头颅,问:“那时?”

    郁臻点明道:“登陆舱爆炸的时候。”

    巫马似是努力回想,然后与他相视,真诚地答道:“我想是您看错了。”

    有效交流必须建立在互相坦诚的基础上,倘若有一方欺骗,便失去了意义。郁臻相信自己的眼力,于是他牵开嘴角笑笑,结束这段无效对话。

    ——如果是巫马,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是受人指使,船上并没有能指使他的人。

    他看起来也不是脑子坏掉的样子啊……

    比揣摩人心更难的,是揣摩机器人的心。

    郁臻沉默地思考着,巫马忽然站起身,走开了。

    “诶诶,你去哪里啊!”郁臻喊道。

    巫马道:“我刚才在那边听到流水声,可能有东西,您待着别离开,我去看看就回来。”

    巫马就这么走了,甚至头也不回。

    郁臻一脸无可救药地摇头,心想不愧是模拟成年后的杜彧制造的,完全一副德行。

    他将蕾娜的项链套到自己脖子上,以防丢失,顺便从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有点碎了,不过还能吃。

    郁臻火堆旁啃着巧克力,花40分钟等到了何安黎。

    何安黎和林淇是常年奔波于各片大陆地下的人,求生和攀爬工具不离身;两人利用腰间安全扣和绳索下降穿过树洞,尽管被沙子呛得不轻外,但也安全来到地底。

    何安黎落地时,入目第一眼是蕾娜掩在沙之下的尸体;她眸中闪过微光,然后转开眼睛。

    “我找到他了。”何安黎收好情绪,对通讯器那头的人说,“下面信号太差,我们尽快上来。”

    “你倒是挺会享受。”她走到火堆旁,火光照着她出汗发亮的皮肤。

    “随遇而安嘛。”郁臻拍干净手,把枪还给何安黎,而不是林淇。

    “巫马呢?”何安黎将武器物归原主,拎开衣领散热,眼睛往四方看去,大为震撼道,“这下面居然是一片树林?”

    “他说那边有东西,他去看看,走了有……45分钟左右吧。”郁臻估计道。

    “巫马——”何安黎朝树林深处高声呼喊,“我们要回去了!”

    没有应答,反倒是声音振动了上空树冠构成的曲面穹顶,罅隙泻下轻盈的白沙。

    何安黎放低音量,苦恼道:“他真的是……过于自我。”

    自我不是仿生人应该拥有的品格。

    “我去找他,你们先上去。”何安黎说。

    “不行,一起去。”郁臻道。很难说巫马一个人的时候究竟在做些什么,这片树林也未必安全,不能让何安黎单独去找人。

    越往树林深处走,温度越低,没了火焰的温暖,靠他们体内储存的热量,根本走不了多远。

    普通照明灯具带来的光亮,宛如一只渺小的萤火虫潜行于深远诡秘的巨树林,又如沧海里一粒游动的夜明珠。

    “太冷了。”何安黎说,“他为什么要自私乱跑。”

    静谧的深暗之中,郁臻听见巫马所说的水流声,潺潺湲湲,夹杂着似低吟的悠悠风声。

    “在那边。”他指水流的方向道。

    靠近水源的巨树林变得稀疏,一条清溪横过他们眼前,在微弱的灯光下波光粼粼,水底沉着无瑕白沙。

    跨过清溪,一座气势恢弘的庞大建筑耸立林间,那难以丈量的高度不由得使人心生恐惧;它呈四面金字塔状,稳固地深扎于地底,尖顶如锥刺进巨树连绵的树冠;四周的树木同它对比,纤弱得仿佛初生树苗。

    而他们手里的光,仅够照见它的一条斜边和部分石壁。

    青翠的绿叶藤蔓爬满青黑石壁,像为这头深渊巨怪裹上一层薄薄的细碎绿鳞,油亮的叶子闪着鲜嫩光泽;而未能被根茎叶蔓彻底包裹的壁面,雕刻着精细的图腾与线条……

    “我们见过面了。”何安黎着魔一般专注地仰望着它。

    郁臻明白她所指,这座建筑,就是他们在沙漠当中见到的石塔。

    作者有话要说:

    骗小郁睡觉其实挺容易的,哄哄他,他肯定愿意,就是骗心难(。

    按照小杜比较保守的确定关系才能doi的性格,

    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写到洞房……

    第82章 异星众神(十二) 不用怕

    他们没有横跨小溪接近那座巨大无比的金字塔, 藤蔓虽只依附石壁生长,但谁都不敢去冒险;近在咫尺的溪流清澈见底,水波泛着诱人的冷光, 他们同样极力忍住了喉咙的干渴不去碰水。

    林淇稍不留意被绊了一跤, 他低头一看, 道: “我好像找到了一具动物遗骨。”

    说着弯下腰刨开脚边的沙, 掘出一架死亡多时的哺乳动物骸骨;细菌和酶早将它分解得一干二净, 残缺的白骨风干在沙层下。

    这是他们在Cielt45行星找到的第一只哺乳动物, 极具研究价值。何安黎俯身看了看,说:“骨架像小型猫科动物, 先装起来吧。”

    她对动物的兴趣不浓厚, 亚瑟又死了,这具骨头只能带回船上再说。

    郁臻则是没空理睬林淇的新发现, 他全然被面前的壮观景象所震撼——即便外行如他,也知道这样的面积和高度、如此繁复精密的浮雕壁画, 若只依靠人力修建, 恐怕要几个世纪才能完工。

    石塔由上万块深色岩石垒叠而成,分层刻绘, 底部边缘被绿色藤蔓拥簇, 每一层的高度依次递减;例如最底层高达40米,壁画线条也极为粗犷,但第五层的高度已缩减为20米,浮雕的图案与文字在视觉效果上也更趋于精细密集。

    建筑的四面斜壁正中央分别砌了一条石阶,形成四道天梯直通塔顶, 延伸至地表荒漠;在石塔倒数第七层的台阶旁, 开出了一扇黑洞洞的高门。

    远距离观望, 他们已对石塔的体积望而生畏, 而当巫马从那扇门里走出时,他们认识到,人类于它实在渺小如蝼蚁。

    以巫马的身高作对照,那扇门至少高6米宽2米;可放眼整座建筑物,门只是它身上的一枚透气小孔,好比巨兽眉心的眼球。

    7000年前的地球人类,绝对无法完成这般浩大宏伟的工程,但Cielt45的原住民在远古时代便已掌握了超高的建造水平和技术。

    巫马从石塔内部走出,那头金发让他如一根移动的金羽毛,沿着石阶轻盈飘落,很快回到地面。

    何安黎也没工夫再关注动物骨骼,她眺望着巫马的身影,眼神变得艳羡和痛惜,“真希望我能进去……”

    林淇将动物的骨头收成一捆,安慰她道:“有机会的,老师。”

    他们与石塔的距离看似不远,巫马却足足走了15分钟。

    跨过溪水时,郁臻看到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匣子,材质是石头,雕绘着格子状的密纹,像文字,又像特殊按钮……是件难以形容、找不到相似物比拟的东西。

    巫马不停歇地走到他们面前,脚步虽快,神态却平静如常,无需费力喘息;他将匣子交给何安黎,轻缓地说:“找到他们了。”

    郁臻摸过巫马的胸膛,那里有心跳;可仅仅是心跳罢了,一种对人体生理状态的基础模仿,并非真正拥有一颗心脏。

    何安黎接过石匣子,抚摸它冰凉清润的边角,当她的指尖划过那些凹凸的密纹,它们亮起极光般的绿光。

    林淇问:“老师,这些是什么?”

    何安黎的眼底映着绿光,道:“像是密码……”

    巫马遗憾无人听懂了他的第一句话,补充道:“盒子我已经打开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但是我找到了其他东西装进去。”

    何安黎闻言打开石匣,霎时目光一凝,“这是……”

    郁臻瞟见匣中之物,眼睛也被深深吸住了——里面是一只人的手掌。

    手的结构、指骨长度、指甲……显然是一只完整的人类的左手,且相当巨大,它呈泛青的尸灰色,死亡多时却丝毫不见腐烂迹象,皮肤维持着应有的水分和质感。手的主人应当是位身高2.3m以上的壮年男性,长期劳作,掌心覆盖着经年累月磨砺出的厚茧。

    林淇问:“还有人类先于我们抵达过这里?”

    也难怪林淇会这么问。

    人类对外星生物和种族的想象向来极具创造力,不管是伪造的新闻和照片,还是宇宙空间相关的虚构作品里,外星人总是夸张的蓝色、绿色或其他异色皮肤,面部特征不是融合昆虫与海洋生物,就是在人类的基础上放大五官比例。

    简而言之,务必要达到一看就是外星人的效果。

    而这只手太过普通了,以至于让人无法在第一时间联想到它属于外星种族。

    但除非人类的太空探索历史被篡改过,否则不可能有人比他们更早发现这颗星球。

    “不……”何安黎并不直接触碰尸手,她捧着石匣子,嗓音微颤道,“这是曾经居住在这颗星球的种族,可能也是这座祭祀神塔的建造者之一。”

    郁臻摸着下巴道:“神奇。”

    其实他见到这片巨树林开始,就推测Cielt45的原住民是巨人族,看来新发现佐证了他的猜想。

    郁臻问巫马:“这手怎么没有腐烂?石塔里面是什么样子?”

    这片树林里的动物尸骸只剩骨头,那座石塔里带出的人手却鲜活如新尸体,合理怀疑石塔内另有玄机。

    巫马道:“像墓穴,很黑,堆满了尸体,出于不明原因,所有尸体并未腐烂;这个种族的生理结构与人类无异,只是体型异常高大,即便我背出来,我们也无法将整具尸体运回地面,所以我切了一只手掌带给你们,作为基因检测的样本足够了。最中间的圆台上放着这只石盒,里面是空的,但陈放它的托盘上刻了一幅地图,我记下来了。”

    郁臻不满道:“你为什么不切脑袋?好歹让我们看看他长什么样。”

    巫马:“没有脑袋,里面有几万具尸体,全都没有头颅。”

    郁臻想象那场面,不禁寒毛倒竖,咂舌道:“哇,他们死了多久了?”

    巫马:“3000年以上,或者更久。”

    林淇是化学硕士,尸体防腐技术算他专业范畴,他看向何安黎道:“尸体腐败是由于机体死亡后细菌大量繁殖,和细胞释放生物酶发生自溶反应;理论上只有做到机体内部和外部环境绝对无菌,才能完好地保存尸身上千年。”

    “「理论上」就意味着几乎无法做到。我们的科技水平要做到长久防腐,无非是低温冰冻、人体塑化、化学药物注入这三种手段,但我肯定这只手并没有经过任何化学方式处理。所以要么石塔里的温度低于零下196摄氏度,尸体被超低温冷冻保存;要么里面的空气成分与外界不同,可抑制细菌繁殖和生物酶的活性。”

    巫马道:“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无论是哪种情况,你们都不适合进去。”

    郁臻总觉得巫马说这句话时,姿态是傲慢的;尽管那双金眸将情绪掩藏得毫无破绽,可郁臻就是感觉到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对弱者的轻视。

    反正郁臻的确不想进去,他岔开了话题:“那这不是座神庙?里面压根没有神像,只有尸体?——我们岂不是刨了别人家祖坟?”

    何安黎合上石匣,道:“如果我的推论无误,这是一座宗教性建筑,死去的这些「人」,应该进行献祭仪式的信徒,或者人牲祭品,比如奴隶和战俘;割下头颅是祭典的步骤之一,他们的头骨大约埋在另一处了。”

    人类在神巫时代,也时常举行大规模屠杀同类的献祭仪式,过程荒蛮残忍。何安黎的推论便建立在地球人类的发展史之上,但不无道理;毕竟Cielt45行星的原住民,从生理结构到精神层面都与人类极其相似。

    这座石塔的风格,在地球大陆现存的文明遗迹中也能找到形态相近的古建筑,例如埃及金字塔和玛雅神庙;于是很难让人不去猜想Cielt45的原住民与地球人类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没什么新鲜的嘛。”郁臻摇摇头,“我最受不了这类野蛮的事了。”

    “是啊。”巫马盯着石匣子,淡淡地讽笑,“乏味。”

    郁臻装作不经意间偷瞄巫马,比起外星人的民俗历史,他更关心这名生化人有没有撒谎,比如这只匣子里,是否真的空无一物?

    能进入石塔的人唯有巫马,他想要动手脚再容易不过。

    可是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巫马藏起来不告诉他们的?

    郁臻这一次真的无从下手了。人的行为可预测,因为人有感情和欲望、有动机和目的、有价值观和人格。

    那么巫马具备这些吗?他有喜恶吗?他除听从命令外,会有主动想做的事吗?巫马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他会爱上或憎恨什么人吗?

    郁臻发现,自己对巫马一无所知。你对自己朝夕相处甚至是信任的人,居然一无所知,这是非常危险的;这种危险在郁臻眼里,远超过未知生物和病毒带来的威胁。

    他的偷瞄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正大光明的“盯”,巫马似乎被他看得产生了疑问,关怀地问他:“您有话对我说吗?”

    不能心虚,郁臻漠然地撇开头道:“我看你长得不错而已。”

    巫马道:“谢谢。”

    何安黎的通讯器似有回应,她静默地听了1分钟,从断断续续的信号里提取信息,说道:“越海说,沙丘号准备着陆了,石塔我们一时半会儿是进不去的,先回地面吧。”

    原路返回的途中,林淇又在树林里捡到其他遗骸,是同一种类的小体型动物;他们来时这些碎骨就已存在,只不过光线昏暗,被当成了埋在沙里的枯枝。

    到达起点,巫马为他点的那堆火还燃着。郁臻捧沙把火堆浇灭,一转头,竟然看见林淇蹲在蕾娜的尸体边,举着十字架放在额头,闭眼替她祈祷。

    郁臻感到荒谬,不过现实一向如此,思想肮脏手段下作游离在犯罪边缘的人,私下也可能是名虔诚的宗教徒;人其实也挺难预测的。

    他能说什么呢,他选择和巫马共用一条绳索。

    树洞曲折蜿蜒,坡度陡峭,爬上去的过程要比预想的更艰难。

    下来10分钟,上去3小时。

    等终于见到黎明的天光,郁臻的手脚都软成了面条,原来他们掉下去的地方,周围沙子都流空了,变成沙地里一口凹陷的大洞。

    他攀在沙坑边缘,还差最后一步,如何也使不上力气;幸好巫马不存在体力消耗的问题,稳稳地将他拽上来,柔软的金发被晨风撩得微乱。

    郁臻躺在沙漠里,畅快地呼吸平复心跳。

    “换个位置躺,这里不安全。”巫马好心地提醒他。

    “我动不了,你背我吧。”郁臻说,他气都快没了,才不管娇气不娇气呢。

    巫马的回答永远是:“好的。”

    登陆舱的废墟还燃着火焰,初升的太阳下飘着一缕黑烟。

    郁臻被放到一个背风的小坡,越海和早川在联系沙丘号跟紧着陆情况,何安黎和林淇坐在另一边研究地底带出的石匣子。

    郁臻又饿又累还困,谁叫他都懒得理,只管赖在巫马身上闭目养神。

    可惜他休息了不到半刻钟,便被林淇的惨叫和何安黎慌张的声音吵醒——

    郁臻难受地张开眼,他是侧躺在巫马怀里的,干裂的嘴唇和鼻尖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巫马让他枕着自己的左臂,右手轻轻揽着他,制止了他第一时间正起身的冲动。

    “怎么了?”郁臻瞬时清醒。

    他的视角倾斜,看见林淇捂着头在沙地里翻滚,掀起风沙四扬,痛苦万状,嘶吼着求救:“老师……啊啊啊……好痛啊啊!!!”

    “——林淇!”

    何安黎被越海和早川合力拖到旁边,不许她靠近。

    经历了昨夜的事故,他们怎么敢随意触碰有异状的人,早川劝阻何安黎道:“博士!不要碰他!”

    两分钟之前他们尚在各做各的事,突然间林淇就捂着脑袋倒下去,说头疼,然后呻/吟变成嘶吼;见症状有异,越海和早川连忙将何安黎拉开。

    林淇的脸部皮肤发青,头上青筋爆突,和亚瑟被感染的症状颇为相似。

    感染?什么时候?林淇去过的地方他也去过……

    郁臻预感不妙,推开巫马的手臂要坐起,不料被对方按了回去——

    “嘘……”巫马从背后抱住他,宽阔的肩膀将他圈在怀里,并箍紧他的两只手腕,在他耳边轻语道,“……安静看。”

    他们隔得最远,的确可以安静地旁观。

    郁臻甚至无暇在意巫马的强硬力道和专横态度,他全神贯注地望着林淇;只见林淇的头部似被脑内膨胀的不明物撑到变形,五官扭曲浮肿,如同脑袋硕大的畸形儿。

    那颗头好似被充气过量的气球,又像被打爆的西瓜,炸开后血红碎肉飞溅!

    郁臻被那惊悚的场面震慑得眼睫毛微颤——仿佛血溅到了他的眼皮上。

    一个大活人转眼间变成无头尸首,轰然倒地!

    何安黎发出崩溃的尖叫,腿软跪倒,阻拦她的四条手臂变成搀扶;越海和早川瞪着林淇的尸体回不过神来,谁也不明白这短短半小时里发生了什么、是何种东西使同伴的脑颅变异炸裂。

    他们在地底没有碰过藤蔓,难道传染源不止一处?郁臻想到那片巨树林、那些动物骸骨、那只石匣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与何安黎会是下一个吗?

    所有活着的人,皆感觉到了那股无处可逃、形影相随的恐惧,无所不在的感染和惨烈死状近乎将人逼疯。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郁臻的耳畔,巫马搂着他,亲昵地说:“这下,你不用怕有人看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肩膀疼,早点更了QAQ

    巫马黑心肝的,完美传承小杜蔫儿坏的一面。

    第83章 异星众神(十三) 彩色琉璃

    郁臻心里发毛, 奋力挣脱巫马的手臂,拉开彼此间的距离,防备地面向对方, 问:“你干的?”

    巫马眼神无辜, 说:“并不, 我只是以为您会开心而已。”

    现在对他的称呼又改回“您”了。郁臻摸自己的耳朵, 方才亲密的柔声细语仿佛还停留在他耳边, 令他背脊发凉, 他说:“我怎么会开心啊!”

    郁臻厌恶被人窥视戏弄,但该教训也教训过了, 经过昨晚一夜, 他就不信谁还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他对林淇心存芥蒂,可是没有到仇恨的地步, 他为什么要为一个人的死感到开心?

    巫马道:“当然是因为您说过,不需要道歉和解, 只想要他变得惨不忍睹。”

    “那我也不是要他死!”郁臻说。他不能排除巫马的嫌疑, 可也没有指控的证据,更摸不准巫马的动机。

    一个无欲无求的机器人能出于什么目的背叛他们?

    巫马向前走了一步, 郁臻便往后退一步。林淇的死状过于骇人, 他现在谁都不想靠近。

    刚才巫马让他放心。

    郁臻看着那双金眸,试探道:“你说,我不会有事,为什么我不会有事?你知道林淇的死因?”

    “嗯。”巫马惋惜地说,“他被某种……比植物更厉害的病毒感染了, 您不碰他, 就不会有事。”

    郁臻正要问“他怎么被感染的”, 身后乍然响起突兀的枪声——

    ……

    林淇的尸体倒在沙地, 血浆碎肉如随意挥洒的颜料般染红白沙,周围三人惊魂未定。

    何安黎跪在地上痛哭,喃喃着:“是我带他来的……”

    她的未婚夫没能通过测试和培训,所以她推荐了相同专业的林淇。她对自己的两名助手称不上知根知底,但总归比旁人熟悉;林淇话少,一直很尊敬她,称呼她为老师。

    从昨天到现在,仅不到一天时间,相处多时的同伴已有一半惨死,她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是你的错。”越海按着何安黎的肩膀宽慰她,并和早川一同凝视着林淇的尸体。

    除了头部粉碎爆裂,尸身余下部位尚且完好,没有像亚瑟或蕾娜那般成为寄生物的土壤和巢穴;重要的是,尸体底下压着一把枪。

    登陆舱和所有武器装备都被焚毁,在等待沙丘号着陆的余下时间里,他们依然要在这片荒凉危险的沙漠里生存,有防身枪械总强过两手空空。

    越海和早川对望一眼,谁都不愿触碰尸体。考虑到早川的腿部受伤,越海拍拍何安黎的肩,主动走近惨烈的死亡现场,迈出一条腿,靠脚尖去够枪管——

    叽叽咕咕的搅弄液体和黏膜撕裂的微声响动,和风声同时传入越海的听觉神经,他勾住枪支的脚一顿,眼睛敏锐地在尸体周身巡视。

    尸身肤色如常,手脚安稳平放,穿的衣服沾了沙尘却仍算整洁,并无异物蠕动的起伏。

    有东西。越海额头冒出冷汗,调换角度脚后跟绊住枪管,将武器从尸体身下抽出——他的眼睛扫过那节失去脑袋的残缺脖子,然后呼吸一滞,心也收紧了。

    那声音不是来自于尸体内部,而是那些飞溅的肉块。

    谁会仔细察看每块炸裂的碎肉究竟属于大脑哪个部位和组织?

    所以他们忽略了其中一团鱼目混珠的红色胎卵。淡红半透明黏膜裹着一滩扭动的生物,它头部竖起的长刺已戳烂胎膜,尖尖的脑袋钻出;然后是四肢缓慢地站立,如新生的小马驹一般抖动颈子,张开生着利齿的上下颚,发出刺耳嘶鸣!

    早川扯着嘴角,太阳穴突突跳,“什么玩意儿……”

    何安黎的哭泣戛然而止,她拉住早川的衣袖,怔怔道:“……后退。”

    她直觉,这生物比藤蔓和昨晚登陆舱里的东西更危险。

    越海端起枪,冷汗直下,他不如自己想象的惊恐,因为它的体型有点太袖珍了,约莫成人手巴掌那么大。

    那生物的骨骼极为纤密,像一头被微缩的大型肉食动物,气势比起猛兽毫不逊色;这便足以让人恐慌了。它昂起头,身姿优雅舒展,若非那平滑透光的皮肤和极具杀伤力的牙口,它简直像只漂亮小猫。

    但无法忽略,是它害死了林淇,它是在人的头颅里诞生的怪物!

    越海屏息凝神,对准它扣动扳机!

    郁臻听到枪响,惊愕回头,见陈尸的沙地中又有一朵血花绽开!旁边三人具是满眼震悚。

    越海连开数枪,把那头小怪物打成肉泥!

    “够了够了!”早川喝止他,“你快把尸体打烂了!”

    越海停手后,对通讯器大呼小叫道:“柯林斯!你们动作快点!这地方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郁臻顾不上的巫马回答了,他动身跑向人多的那头,关心剩下的人的安危。

    待他走远,巫马拿出一只彩色琉璃烧制的金字塔,放在手心把玩;小塔宽高皆在4cm左右,里面装着比沙石更细的白色晶体颗粒,在阳光里闪着细碎钻石光芒。

    这是原本放在石匣子里的东西,郁臻怀疑得没错,是巫马拿走它并藏了起来,只交给何安黎一只空盒子。

    机器人是可以拥有个人欲求与想法的。巫马心想。

    他进入地下石塔时,已经读完了关于这颗星球的历史,诚然是一段乏味的故事;不过他的新发现还算有点意思。

    这件小而精巧的五彩琉璃容器里装的东西,足以改变另一颗行星和种族的命运;而他掌握着它,即掌控了未来。

    这可是为人类当牛做马获得不了的成就感。

    巫马合起手掌包住琉璃,将手背到身后;然而一抬眼,却正对上郁臻愤怒的眼睛,眸色乌黑水润。

    郁臻走到一半有预感似的扭头,便恰巧撞见那一幕,他大步流星地回到巫马面前,伸手索要,“给我!”

    巫马拿出背在身后的右手,摊开掌心,一无所有。

    郁臻愤愤地拽动他的左手,扳开他的手指,同样空无一物。

    “给我。”郁臻愠怒地说第二遍。

    巫马沉默地举起两只手,表示自己的清白。

    “你再也不值得信任了。”郁臻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傍晚,夕阳与三轮月亮同挂于天空,沙丘号如银灰巨鸟降临荒漠,四个引擎喷出的蓝焰点燃幸存者眼底的星光。

    杜彧抱着被自己洗干净的小熊,站在舰桥的拱形视窗前,一眼望见纯白沙漠里那三个芝麻粒大小的人影,他能认出哪个是郁臻。

    咦……只剩下5个人了。

    昨天搭乘登陆舱第一批着陆的小队共计11人,第二天仅活下来5人,还有一个不算人。

    4个活人失魂落魄、形貌狼狈,经过防疫检查和消毒,柯林斯才放他们进船舱。

    越海和早川去医疗湾处理伤口,何安黎将那只石匣子锁进了实验室,她暂无心思研究它,郁臻则直接回了起居室。

    巫马负责向柯林斯回报昨天登陆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没有人考虑去动留在沙漠里的尸体,这艘船上的人普遍认为,人死去后的肉身不再有意义;何况收尸伴随着被感染的风险,趋利避害,畏死乐生,是探险的原则。

    郁臻麻木地回到起居室,洗澡换衣服,他感觉过去的这一天比一周还漫长;他告诉自己放空大脑,休息好再回顾细节和打算将来。

    然而他一出浴室,杜彧就扑过来抱住他的腰,小熊掉到地上。

    “别闹我,我要睡觉。”郁臻警告道。他心情不好的时刻,是匀不出精力带孩子的。

    不过郁臻自认为心理承受力算强大,死几个人对他而言打击不大,他只是累了。

    “那那、那我给你当抱枕……”小孩子想粘他又怕被嫌弃,只好跟着他爬到床上,钻进他的怀里,抬起他的手臂放到自己头顶。

    “你别推我,我不讨厌的,也不会问东问西……”杜彧瞅着他的脸,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拜托道,“……我等你睡醒了再给我讲。”

    “说了你也听不懂。”郁臻圈着小孩软而瓷实的小身躯,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呜呜我听得懂……”杜彧见他合眼,识相地捂住嘴巴。

    郁臻闭了眼睛10分钟,不仅睡不着,精神反而更清醒。

    杜彧伸着小指头,拨弄他长翘的睫毛,“你是不是还醒着呀?”

    郁臻干脆不睡了,以眼还眼地捧住小孩肉乎乎的脸蛋,问:“你对巫马了解多少?”

    “不太了解呀。”杜彧的脸被挤着,嘴巴嘟起,含糊地说,“他出问题啦?”

    郁臻:“嗯,而且是大问题。”

    小孩:“唔……我去找找他的产品说明书好了……”

    “不是那方面问题!是心理问题!”郁臻严肃道,“他肯定发现了什么,可是他藏起来不给我,你去帮我要过来!你也算他半个老板了,他一定得给你。”

    杜彧扒开他的手,扭捏道:“……可以是可以啦,但你怎么奖励我呢?”

    说着眨巴大眼睛不停地偷瞄他,小脸绯红。

    郁臻:“我为什么要奖励你?不收拾他,这一船的人就等死吧,包括你和我,这是自救,你懂不懂?”

    “噢……”小孩似懂非懂地点头,“那我就帮你吧。”

    “乖。”郁臻亲亲他的额头,把他搂进怀里,“爸爸最疼你了。”

    小孩用额头抵着郁臻的胸膛磨蹭,委屈地说:“可是我想你当我的宝贝……”

    好在他说这句话时,郁臻已经睡着了,不然他可能会被打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沉迷看文,实在是太好看了,想偷懒呜呜。

    第84章 异星众神(十四) 我们

    巫马的眼睛相当于一架微型摄影机, 能够自主截取他的所视画面生成影像资料,摘出他的眼球便可读取他在石塔内部见到的景象。

    他说“我记下来了”,是指他将那段画面信息化为数据储存在了眼球当中。

    何安黎从未怀疑过巫马的忠心和诚实, 当然也是因为巫马从不在她的面前表露任何异常之处——假如拥有自我意志也算异常的话。

    看到投影分为两部分, 而不是连贯的一整段, 何安黎没有多问, 她以为是巫马删掉了旁枝末节, 只截取关键画面以节省时间。

    巨型石塔的内部非常黑暗, 走进门里,一条长长的石桥连接着最中间的圆台, 像是通向地狱般孤独且幽深。走上石桥, 两旁的百米深坑堆积着未腐化的尸体,数量多到令人胆寒;尸体皆没有头部, 苍白青灰的皮肤充满弹性与湿度。

    透过别人的眼睛目睹巨量的尸山尸海,场面仍是震撼惊惧。何安黎的心犹如被人攥紧, 呼吸变得困难;她见过地下墓穴里成千上万的骷髅, 可是骸骨与死尸带来的视觉冲击和心理压迫感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石塔里的尸体俱是新鲜不腐的状态,仿佛这些人才将死去, 仿佛她亲眼见证了无数条鲜活生命被剥夺和流逝。

    巫马没有欺骗她, 死去的人们穿着粗麻的长袍和皮革,体貌特征与人类无异,但身型十分高大,平均身高在2.33米;死去的几乎是青壮年男性,不见有孩童或女性。

    “没有头……”何安黎惴惴不安地重复道, “他们都没有头……”

    林淇死去时, 也没有头。

    巫马是站在石桥往下看, 昏蒙的光线完全看不清尸体断头的细节。巫马用钢丝线串成套索垂下去, 穿过一具尸体的手臂,然后交叉勒紧;锋利的钢丝线裁断骨肉,手掌断裂脱落。巫马又抛下一枚钩子,将单独的手掌钓了上来。

    这一系列动作若是交给人类来完成,需要花费许多时间练习,才能做到像巫马这般精准和轻松。

    钓上来的手掌是放在石匣子里带回的那只。

    就在何安黎认为会看到巫马继续走近石桥尽头的圆台时,投影画面已经转到了站在圆台上的第一视角。

    石塔上方漆黑如夜,顶部冲破地面的入口透进一缕光,亮光隐隐照见建筑斜支的四条棱角;那处光源是沙漠里月夜的红光,坐井观天显得像一轮月亮。

    被黑暗过滤后的暗然月光洒在圆台的轴心,一根方柱顶着一尊圆形托盘,托盘是一块刻满花纹的石板,正中央放着同样雕纹密集的石匣子。

    巫马的手指碰到匣子,纹路绽放出绿幽幽的光。

    石匣被打开,里面空荡荡,巫马把切割的手掌放进去,抱起匣子,开始端详圆盘表面雕刻的图案。

    “我认为这是一幅地图,您能解读吗?”巫马出声打断她的思路。

    何安黎转头,巫马取出自己的左眼球读取记忆,于是左边眼眶变成黑洞,剩一只赤金色右眼看着她。

    “我试试。”何安黎说。她在符号学领域造诣颇深,解读古文字和壁画向来是她的专长。

    目前在Cielt45发现的遗迹与人类文明有众多共通处,她相信她有能力破解这颗星球的文字与密码。

    “我信任您。”巫马说。他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正色道:“对了,由于我们仅有的生物学家亚瑟不幸身亡,所以我代替他对那只手掌做了基因检测;结果很有意思,您应该去看看。”

    提到这一点,何安黎的心情难以言喻的激动;她一直坚信人类的诞生绝非偶然,既然Cielt45行星存在过与人类高度相似的种族,那该种族与人类在基因上是否同根同源?如果是,地球就未必是人类的起源,所谓进化论自然也不攻自破了。

    我们,人类,在茫茫宇宙中其实有另一支同族,他们曾在一段时间内文明程度与科技发展超越过我们;是Cielt45和地球恰好孕育出了相同的生命,还是同一种生命选择来到不同的星球诞生?

    光是提出这样的假设,何安黎的内心已澎湃激昂。

    ——我们是什么?我们来自何方?我们去往何处?

    在这个终极问题面前,人类创造的一切财富与历史,文明与艺术瑰宝,全都变得无足轻重。

    她终有机会接近这些问题的答案了吗?

    巫马领着她走进实验室。检测样本是不知名巨人族男性的手掌,和一根属于人类的黑色头发。

    何安黎问:“那是谁的头发?”

    巫马回答:“您的,希望您不介意我收藏过您的一根头发。”

    “我不介意。”

    “那就好。”巫马的眼球早就放回眼眶,变回完美无缺的模样,他嘴角噙笑,为她展示基因检测报告里两种DNA序列的对比图。

    看到结果,何安黎先是怔了,然后久久说不出话来,眼眶发热,鼻尖酸楚。

    完全一致啊。

    她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没有想到这趟目的地虚渺的旅程,居然能带给她这么重大的意义。

    他们找到的不是外星文明和其他种族,而是生活在另一颗星球的人类,是基因序列相同的“我们”。

    郁臻睡了满满十二个小时,非常知足,但醒来后胃饿得难受。

    杜彧翻出自己私藏的零食摆了满床,让他随便吃。

    想到飞船供应的食物,郁臻着实没胃口,随便撕开一袋零食肉干吃起来,管它过不过期呢。

    杜彧就抱着小熊,干巴巴地瞧着他。

    “你看我干嘛?”郁臻不懂,这小孩一开始挺高冷成熟的,怎么过了一天就变成哈巴狗德行了,主要是自己也没骨头喂他啊。

    “我听他们说,死了好多人呢。”杜彧皱着脸,忧愁道,“我就很担心你……”

    小孩故作深沉和悲伤都只会逗人笑,郁臻赏脸地笑了笑,说:“你跟长大以后的你,还真的很不一样诶。”

    “人都是会变的嘛。”小孩说。

    郁臻不闲扯了,提正事道:“我让你去找巫马要东西,你去没有?”

    他睡了十二个小时,杜彧不可能也睡了这么久,死小鬼肯定偷懒了。

    “他在和别人一起工作,好像是弄一块大石头什么的,我进不去实验室,他们也不给我开门……”杜彧耸耸肩,心虚道,“就没有要到啊。”

    郁臻:“研究石头?和谁一起?”

    石头指的绝对是巫马从石塔里带出的石匣子,唯有那玩意儿有点研究价值。

    小孩冥思苦想地挠头,“何……何什么,头发长长的那个。”

    “……我去看看。”郁臻利索地下床去了卫生间洗漱。

    他对巫马的印象败坏到极点了,长得那么像成年版杜彧(他最讨厌的一版),心眼儿还多,不是好东西,让何安黎跟巫马单独相处不安全。

    在这艘船上、这次事件里,他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起决定性作用,总是被事态发展推着走。

    可能就是所谓的配角吧?这种感觉很差劲。郁臻希望,自己既然参与进来了,就要掌握主动权,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太憋屈了。

    可惜郁臻没能顺利出门,因为洛尔来找他了。

    他原本可以在船上睡觉看电影逗小孩,悠哉悠哉地混时间,就因为洛尔莫名其妙地砷化物中毒,他不得不去补缺,跟随探险小队外星一日游,差点送命。

    郁臻没什么好脸色待人,恹恹道:“找我有事吗?”

    何安黎的两个助手都年轻,洛尔个性比较活泼,总像刚毕业的大学生,不过现在眼睛哭肿了,显得没精打采。洛尔捏着一本笔记本,鼻音浓重,低声下气地说:“我和你单独聊聊,可以吗?”

    郁臻点头,并嘱咐身后的杜彧:“你乖乖等我回来。”

    “噢……”小孩拎着玩具熊应道。

    他们去了中厅,船上少了三分之一的人,此时不是饭点,所以用餐区异常冷清。

    其实郁臻也有问题想要问洛尔,比如:你中毒是怎么一回事?

    一艘安全性能极高的飞船,不大可能发生船员无故中毒的情况。出发前时间紧迫,来不及深究细想,但疑问一直埋在郁臻心中。

    “你是要向我交代,你为什么在巧合时机意外中毒吗?”郁臻随意地找位置坐下。

    洛尔坐在他对面,疲惫地支手撑着额头,埋下脸承认道:“我是自己吃的药。”

    郁臻:“原因呢?”

    难道洛尔未卜先知,预测到这次探险极其危险,于是吃毒药逃避?那他得换一种眼光看待这趟旅程了,死神来了是躲不掉的。

    洛尔却说:“你把林淇打成那样……我没脸见他。”

    郁臻拿开洛尔撑头的手臂,“喂,你看着我。”

    洛尔抬起脸,目光仍回避着他,看向别处;抽了抽鼻子,声音萎弱道:“……那个熊上面的字,是我写的。”

    郁臻惊了,“什么!?”

    “我就想跟你开个玩笑……”洛尔抹着眼睛,鼻头发红,啜泣道,“林淇有一本速写本,他喜欢画画;他这人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自己房间里画画,风景和人物肖像都画。我和他上船前一起培训的,关系不错,所以他允许我翻他的画看。”

    洛尔拿出手里捏的笔记本,摆到桌面,翻开给他看。

    并说:“最近他画你画得比较多,我就问他是不是暗恋你啊,他让我少管闲事;我就看不惯他那闷葫芦样子,再说船上多无聊啊……我就想找点乐子。那天我看到你房间外掉了一个熊,就捡起来……我想逗逗你,看你什么反应,所以在熊肚子上写那句话,然后把熊放在门口,后来让小朋友捡走了。”

    郁臻接过红色封皮的速写本,翻了翻,画的有街道和风景,也有炭笔描画的人像;他想起自己去林淇房间教训人的时候,茶几还掉落了一支铅笔,可见洛尔说的是真话。

    郁臻困扰道:“……那我把他打得那么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因为你下手太狠了!我怕说了你也打我一顿……而且我还不能还手……”洛尔说着又埋下头,“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没想到后果那么严重,你会那么生气。第二天就要出发,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林淇,我就吞了点野外驱虫剂,量不大,不致命也没有后遗症,刚够取消我的行动资格……”

    “我想等你们过几天回来,气绝对消了,他说不定会找机会跟你解释,到时候我再认错道歉……可是……”

    “可是林淇竟然死了。”郁臻接后半句,手指停止翻页,凝视洛尔的眼睛,“他没有找我解释过,如果你不说,他在我心里的形象,永远是那样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性格内向腼腆,人很好的……”洛尔哭起来,忏悔道,“我对不起他……”

    郁臻无动于衷地听着对方哭,多翻了几页纸,终于翻到了自己的画像;他合上本子,厌烦道:“行了,你去对着他哭吧。”

    洛尔被他凶得止住哭声,手掌蒙住眼睛,默默擦眼泪。

    郁臻想说的话有一堆,包含指责和劝慰,但话到了舌尖,又被他咽回去,最后他只说了一句:“画我拿走了。”

    郁臻走在路上,捏着那本速写,眼神消沉。

    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呢?再多的道歉和后悔,死者都听不到了。

    假如林淇没死,听到真相的他也只能尴尬地笑笑,说句对不起;看了那些画,或许会再添一句:你画得挺好的。

    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了。

    郁臻从中厅往回走的时候,何安黎和巫马已在实验室连续工作了8小时。

    他夹着一本红封皮的速写,被迎面而来的白大褂撞了满怀——

    何安黎是专门冲出来拥抱他的,她搂着他的脖子,兴奋道:“郁!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郁臻猜不到,他感受到何安黎的体温和她怦怦的心跳;他忽然想,假如林淇没死,她拥抱的人一定不是自己。

    她带领的小队里,活着回来的队员,只有他们两个啊。

    当她要分享新发现的喜悦,就只能找他了。

    郁臻努力表现自己的好奇和欣喜,问:“我们发现了什么?”

    “神殿!真正的神殿!”

    第85章 异星众神(十五) 特别

    托起石匣的圆盘, 表面被凿刻出的密纹中不仅隐藏了一幅地图,连构成那幅图的纹路也属于一种文字。

    何安黎破解地图并将其转化为了易识别的平面地形图,可要破译上面的文字内容还需很长一段时间。

    幸运的是她有巫马。

    生化人头部内置的中央处理器始终与人的大脑不同, 其运算速度和学习能力都是人类望尘莫及;有这么一位得力助手, 何安黎工作进展得格外顺利。

    会议室里, 郁臻单独坐在第一排, 他是被强拉来的。

    视窗外面是一片白色荒漠, 湛蓝的天空像块幕布, 一丝云也无。探险尚未结束,他们依然停靠在这片危险重重的沙漠;毕竟沙漠里暗藏的危机已经现身, 其他区域仍是未知。

    沙丘号的外壳是能抵御离子风暴的高强度金属装甲, 毫不畏惧血肉之躯的怪物和区区植物,这是柯林斯舰长的自信。

    何安黎走到视窗前, 蓝白分明的沙漠风景变为一张照片,她触碰悬空的投影, 放大它。

    那是一张刻着精密纹路的青黑色石盘, 在她的演示下,纹路等比例复制到白色背景布上;她轻轻一拨, 密密麻麻的符号被打乱, 重新组合排列,形成一篇规整的文字。

    她神采奕奕的双眸转过来看他,“是巫马在地底石塔内发现的。”

    郁臻看不懂,但他知道那是字符,他问:“这讲的什么?”

    何安黎:“生命的起源。”

    “哪一种生命?”

    “我们。”

    何安黎跟他讲述了圆石盘记录的历史, 或者说一段故事。

    巨型石塔的修建者, 是曾居住在Cielt45行星的原住民, 那些死在塔内的无头尸就是他们。原住民于8000年前来到这颗星球, 他们并非诞生于这片大陆,而是随创造他们的「天灵」一起乘坐渡船而来。

    「天灵」留下他们便离开了,第一批原住民在陌生的星球开垦土地、修建房屋,定居于此。他们寿命很长,在300500年之间,但无法孕育后代,且体质荏弱;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和疾病,许多原住民陆陆续续死去,于是他们修建石塔和神殿,向大地和天空、星辰和月亮、风雨和瘟疫祈祷,这些都是天灵的化身。

    他们祈求天灵回归解救他们于水火,然而天灵并未听到召唤。

    只每隔400年,都会有一艘渡船来到这里,为他们送来新的同族;所以这几千年间,一批批原住民死去,又有一批批新血液取代。他们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建造神殿,只盼望有一日天灵重新降临,带他们回归乐土。

    地底的巨大金字塔是用来向天灵祈福的宗庙,像这样的塔在星球上还有许多座,它们被掩藏在黑暗的地下森林里。

    真正的神殿建在地表的巨树丛林,沐浴日月之光,等待天灵的重临。

    3000年前神殿修造完成的那一刻,渡船又来了,这次送来的却不是新族人,是天灵的馈赠。

    原住民将天灵的馈赠供奉在各处宗庙,并决定选择同一天进入石塔内部,他们将会在额头抹上天灵的馈赠之物,向天祈祷。

    郁臻等了良久,不见何安黎继续往下说,追问道:“然后呢?”

    何安黎:“没了。”

    没头没尾,让人听得云里雾里。

    郁臻思索着,道:“……不是神话,神话需要结局,而这个故事没有结局。”他提出自己最好奇的一点,“所谓的「天灵」是指的什么?”

    “那座石塔里的尸体,就是他们向天灵祈祷的结局了。”何安黎道,“他们没有生育能力,既然无法繁衍,就不存在祖先。所谓的「天灵」词意和神相近,指的是他们的创造者。”

    郁臻道:“创造者?造物主之类的?”那不就还是神话吗。

    “不,你想象成一场生物实验。”何安黎给他灌输自己的思路,“神、天灵、造物主……随便你怎么称呼,他们是一支高智慧种族,创造了许多不同种类的「人」,并在不同阶段将不同的人族分派到宇宙的各个角落,让人族自由地繁衍生息和发展。而这颗星球的原住民,他们不能繁殖延续生命,可能是在培育过程中意外失去了这种能力,所以即便寿命足够长,也只能依赖创造者生存。”

    何安黎展示那份以手掌为样本的基因检测报告,“看,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人类,但来自不同的培养皿;我们被投放到地球的时间比他们更早,所处文明阶段也不同。目前不清楚的是石塔内尸体的死亡原因,到底是不是献祭呢?以及这颗星球上,是否遗留有活着的原住民。”

    不待郁臻发言,她调出了一张破解后重新绘制的平面地形图,“不管了,反正我找到了神殿的所在位置,里面一定会有更多更重要的信息!我们必须去!说不定真的可以搞清楚,「神」究竟是什么,和他们为什么要创造我们。”

    郁臻觉得,何安黎是挺疯狂的,她的眼睛明亮如星,有些灼人。

    他拎着红色速写本,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杜彧等了好半天,没等到郁臻回来;他决定做些什么让对方开心的事,所以他一个人跑去找巫马。

    他是并不了解这个,据说是按照长大后的他来设计的仿生人。

    巫马这次不在实验室,但还穿着白大褂,那头金发耀眼死了,晃得他眼睛疼。

    杜彧拉扯对方的袖子,仰起头说:“他让我问你要东西。”

    巫马蹲下身,牵着他的手,问:“他想要什么?”

    杜彧:“你偷偷拿的东西。”

    巫马从衣兜里拿出巴掌大的彩色琉璃金字塔,放进小孩的手心,“拿去给他吧。”

    “噢。”杜彧心想,这不是很容易吗?

    他说了声“谢谢”,捧着东西跑开了。

    郁臻收到小孩献宝似的举起来交给他的东西,“就这?”

    像一件普普通通的工艺品,装着半两沙子做到此一游的纪念。

    是在糊弄他吧?

    郁臻半信半疑,去找何安黎帮忙化验里面白沙的成分——的确就是普通的沙。

    林淇死的时候,他回头看,巫马手里藏着掖着的玩意儿,就是这个?

    他不信。

    找到人当面对峙。

    巫马云淡风轻,伸手道:“您如果不想要,可以还给我。”

    郁臻:“你如果真想给我,当时为什么不给?”

    巫马倒是坦诚,“我第一次看您生气的样子,很有趣。”

    好家伙,连机器人都学会逗他了。郁臻气不打一处来,差点捏碎那块空心琉璃。

    巫马颔首道:“我向您诚挚地道歉。”

    郁臻说:“算了吧,不想再看见你了。”

    巫马蹙着眉,很受伤道:“我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但我其实是陪伴功能型,不是纯粹的服务者;我也需要关心和尊重,但除了您和何安黎博士,其他人从未给予过我这两种东西。”

    突然被肯定,郁臻磕磕巴巴道:“我有、关心过你吗……”

    巫马眨眨眼,眸光潋滟,说:“有的,弗里乔夫中士要朝我开枪时,是您阻止了他,我很感激您;何安黎博士跟我聊天时的笑容也是真心实意的,我不希求谁能把我当成人,但如果作为工具能够被爱惜,我会很感动。”

    郁臻:“……我是觉得你被打坏了很可惜……”

    “那就是一种爱惜。”金发金眸的俊美脸庞凑近他,巫马的眼睑不自觉地垂落,“所以我对您是特别的,您能察觉到吗?”

    郁臻可以察觉到巫马对他的善意和顺从,但他不认为那是特别的,他以为那是应该的,换成另一个人,巫马也会一视同仁。

    这才是正确的啊,巫马服务于每个人,应该对每个人平等对待才是。

    可现在巫马告诉他:我是有偏好和喜恶的,我对你是不一样的。

    仿佛你家扫地机器人每天敷衍客厅,只认真打扫你自己的房间,它对你与众不同。

    这很可怕。

    机器人怎么可以拥有自己的想法?明明无血无肉,也没有心脏,只是一堆可拆卸的零件,怎么会和人一般拥有自我意志呢?

    它比你聪明冷静、比你强大睿智,与你脆弱易碎的身躯相比,它是永恒的,它能做到许多你做不到的事;它本该是一件趁手工具或武器,是你困难时最值得信任的帮手。

    结果它突然有了意识和灵魂,它对你说:我对你有想法。

    这可太他妈可怕了。

    郁臻落荒而逃。

    ……

    人跑了,巫马扬起嘴角,手插进外套衣兜里,手指捏紧一瓶调换过容器的白色细粉晶体。

    上帝作证,他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他对郁臻和何安黎,确实是与其他人不同的,并且他决心将这种特殊待遇贯彻到底。

    何安黎关注的事情和人太多,她的理想占用了她的热情,所以她无暇分心在意他的小动作;郁臻则完全相反,郁臻关心的事和人寥寥无几,一旦怀疑他,就会和他对着干,得稍加引导。

    巫马看了看时间,他差不多要开始自己的实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巫马的实验到底什么呢XD

    第86章 异星众神(十六) 未知生物

    郁臻跑回中厅, 想来杯酒镇静一下,不小心撞到薇妮塔——

    “你小心点。”高个子女人扶正他的肩,她挽着袖子, 像是娱乐活动进行到一半, 出来拿酒和杯子。“你急什么?有鬼追你吗?”

    “没。”郁臻为掩饰自己的惊慌, 找话题道,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何安黎博士说她找到了神殿的具体位置……”

    薇妮塔作为副舰长, 地位和权限仅次于柯林斯, 向她提问能得到准确有效的回答。

    “哦,关于这个……”她抱着双臂, 薄瘦却有劲瘦线条的肩背挺直, “蕾娜、瑞恩和那两个科学家都死了,你们还要继续吗?”

    她用的是你们, 而不是我们,将两边人的职责划分清楚。

    “说真的, 我不建议你们往前了。”薇妮塔去吧台取了三只玻璃杯和一瓶酒, 领着他往娱乐厅走。

    狭长的走廊灯光清灰,舱门感应到他们的脚步自动开启;娱乐室有桌球和保龄球, 柯林斯和他的副操作手南森也在。

    薇妮塔走到桌边, 却看到那里已经摆了三只空杯子,她眉毛一挑,听南森解释道:“是巫马拿过来的,他说见到你往中厅去了,怕你自己拿不下。”

    “哇哦, 他还真是体贴。”薇妮塔说。

    “什么时候送来的?”郁臻问。

    南森:“就刚刚。”

    所以他和巫马一分开, 对方就赶来这里送杯子?郁臻感慨, 不愧是造价昂贵的高端型号, 对这艘船上每个人的习惯了如指掌,还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无微不至。

    薇妮塔用自己拿的杯子给郁臻倒酒,边回头跟他说话,“这趟说是考察,我们所有人都以为是普通的地质生态考察,谁知道会遇上感染和死亡的意外风险?登陆舱爆炸前的录像我看了,我完全不想知道杀死蕾娜的是什么东西,我只希望它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她倒了一杯酒给郁臻,再用巫马送来的杯子给其他两人和自己倒酒。

    南森倚着球杆,接过酒道:“应该是变异新物种吧,这颗星球的考察工作太危险,不适合我们这种配置的团队。”

    郁臻端着酒杯,嘴唇挨到杯沿喝了一小口,很烈,他皱眉道:“的确。”

    柯林斯插嘴道:“都是为了挣钱来的,如果命没有了,钱还有什么用?其实我们几个只负责管理这艘船,不妨碍回地球的事就与我们无关。不过我希望你去劝劝何,她还年轻,一辈子很长,何必这么固执。”

    薇妮塔:“是的,劝劝她吧,这里离地球的距离没有远到一生仅能来一次,她把她的新发现整理成资料,做好风险测评,等下一次人手充足再来,没必要执着于现在。小队的人死了一半,我们要保障船顺利回程,不能再赔上更多的人。”

    郁臻的手指敲着杯壁,说:“但这不是巫马才能决定的事吗?”

    柯林斯与薇妮塔对视一眼,笑了。

    南森拿起球根,俯下身摆好姿势,瞄准黄色的8号球,“他只是个机器人而已。”

    薇妮塔道:“他负责监视我们,但他没权利要求我们怎么做,人命关天的事,他不能做决定。”

    柯林斯道:“我听越海说了安黎助手的死状,这里有更厉害的东西,我们对付不了,让她别犯傻。”

    “我去试试吧。”郁臻放了杯子道。说到底他对神殿也没有多大兴趣,但他想到何安黎的眼睛,估计说服她半途放弃的成功率很低。

    ……

    有的人总是深信不疑自己生来就肩负着某种使命,何安黎就是那样的人,那股使命感仿佛从她出生起就深扎进她的灵魂,生根发芽,如今长成参天大树,屹立不倒。

    “他们不用再派其他人给我,洛尔和巫马会跟我一起去。”她将头发拢到脑后,束成高马尾扎好,“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非去不可。”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你是被我强行拉来的,你不想跟着,我绝对不勉强你,放心。”

    “是时机不合适……我们都不知道林淇是被什么东西感染了。”郁臻努力地劝说她,“你肯定不像变成那样,对吧?”

    “我停不下来了,假如不去看一眼,我一定后悔终生;假如我不幸死在了这里,那这里就是我的归宿。”何安黎的表情平淡而坚定,“说什么下一次,你知道普兰维林公司寻找Cielt45星的计划准备了多少年吗?我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我已经很靠近那些问题的答案了,我不能放弃。”

    回到娱乐室,郁臻把这席话原封不动地说给薇妮塔听。

    她举着酒杯摊手道:“那我也没办法了,顶多把他们送到大概方位,等他们三天时间,三天后不管他们回不回来,我们都要启程回家。”

    郁臻一听到启程回家,手指摸了摸胸前的项链,那是蕾娜的胸牌。

    “咳咳……”南森喝完整杯酒,似乎被酒液呛到,弯下腰咳嗽,“咳咳、咳……”

    “慢点儿老兄。”薇妮塔帮他拍拍背部,无奈地对郁臻笑道,“他比你还不如。”

    郁臻不悦道:“我那是不喜欢这味道,他是喝快了吧。”

    南森咳了一分钟不见停止,咳嗽逐渐变为干呕,脖子缺氧胀成紫红。薇妮塔发觉不对劲,扶着人道:“嘿,你怎么了?”

    突然,柯林斯也放下杯子咳嗽起来,捂着胸口面部通红,“咳咳咳、咳咳……”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充斥在球桌边,薇妮塔道:“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逗我玩吗?”

    不是喝快了呛到,难道是酒的问题吗?

    郁臻目光敏锐地锁定他们的酒杯,后退到了舱门边。

    他一挪步,薇妮塔也开始咳嗽;她扭头望着他,双眼充血,皮肤异常惨白——两分钟前她还不是这样。

    “我去找人,给你们安排体检。”

    郁臻说完,立刻退出娱乐室,拍打开关门的按钮,滴滴声后,两扇舱门关合锁定!

    然而他一迈腿,便听见里头传出尖锐的叫喊。

    郁臻迟疑片刻,转身回去,通过透明视窗观察那三人的状况——

    林淇死亡时他隔得远,看得不够清晰,而此刻他近距离目睹了南森的头颅膨胀开裂的过程。

    他们意识尚存,听到他锁定舱门,追到了门边。

    薇妮塔拍着透明金属隔窗,眼球布满血丝,面孔青白,咳出的血液粘在嘴唇四周,她怒道:“你把我们关起来做什么!开门!”

    郁臻当然不会开门,他的视线死死盯着她身后的南森——

    怎么形容,最先是像畸变的萝卜。南森脑内似有异物在吸取脑髓并疯狂生长,碾碎他的颅骨挤爆他的眼球,头部突起的硬块将五官挤压变形,脸不能再被称为脸。

    人还站着,脑袋变成了一颗鼓鼓囊囊的皮球,包裹着碎裂脑浆和骨头,一条蛇尾般的活物在里头律动,一条尖尖的带刺的尾巴从畸形的口腔里伸出……

    “噗啪。”

    头颅炸裂,西瓜汁般的血浆和肉末喷溅到窗面和薇妮塔的脸上!

    郁臻拔腿狂奔!他捂着自己的头,不要,他绝对不要变成那样!

    到底是什么?怎么连船上也有?

    郁臻跑向舰桥的方向,得通知其他人,船上不安全了。

    他急急忙忙地跑着,回想起南森的头,手臂鸡皮疙瘩层出不穷;忽然一个重心不稳,他的身体偏移撞向舱壁——

    郁臻扶着墙重新站起来,地面又狠狠一摇,晃得他倒向另一面舱壁!

    ——不是他没站稳,是整艘飞船都在晃动。

    何安黎匆匆来到舰桥,巫马站在调度台前,占着属于柯林斯的位置。

    从宽阔的拱形视窗看去,船身已脱离地面,引擎喷射的火焰带出巨大气流卷起四面八方的白沙,让它们如缭绕的轻纱般肆意飘扬。

    “巫马,你在干什么?”何安黎费解道,“柯林斯呢?谁让你私自操作?”

    巫马忽略她的问题,只望着异星的蓝色天空,怅惘道:“不要拖延时间了,博士,我知道您和我一样,希望尽快找到神殿。”

    “可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何安黎逡巡着空荡的舰桥,“其他人去哪里了?”

    巫马:“我不知道,您可以问Vera.”

    Vera:“警告,U11B舱发现未知生物,数量:3!警告,U11B舱发现未知生物,数量:3!”

    何安黎连忙走近调度台,进入安全监测系统中心,点击红色的报警信号,显示U11B舱的监控录像。

    娱乐室里躺着三具无头尸体,根据衣着打扮可推测出是哪三人,

    柯林斯、南森、薇妮塔,他们的头都不见了……

    何安黎捂住嘴,她见过林淇的死,猜得到这三人身上发生过什么。

    可是他们回到船上后一直好好的,昨天一整天都没有发生任何问题!怎么会有突发感染状况?感染源是哪里?

    视频里,一只半透明皮肤的生物跳到摄像头前,它的头骨椭圆,颅顶极高,有眉骨却没有眼眶和眼球,一张空白的脸皮,嘴巴微张露出尖利的牙齿,下巴尖俏,竟有三分神似薇妮塔的姣好。

    它抬起自己的手臂——它拥有像人一般的肩膀和手臂,只是没有手掌,它的胳膊和前臂如同一根会弯折的长针,本该是手掌的地方变成了细直削尖的针头。

    何安黎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睫毛颤抖着,它怎么会那么大……

    这不是林淇脑袋里爬出来的那种东西,它的体型接近正常成人!

    Vera:“警告:C138舱发现未知生物;数量:2……F78Y舱发现未知生物,数量:1……T3420舱发现未知生物,数量:3……”

    安全检测系统界面,标示异常状态的警示红点陡然增多!

    “警告:C138舱发现未知生物;数量:2……”

    “热闹起来了。”巫马说。他把航行方向的参数调整完毕,向外走,掠过安黎的眸光毫无波澜,“请您不要离开这里,我去清理一下。”

    郁臻同样听到了报警信号,他算了下那些数字的总和,心已经凉了。

    F78是宿舍区啊……他应该赶回起居室,看看杜彧还活着没有。但去之前最好拿一把武器,规避风险和自我防卫是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哪怕不在乎死,也要带上武器才安心。

    但他去取枪的途中碰到了他最不想见的人。

    巫马站在过道里,头顶红色报警灯闪烁,像是专门在等他,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霎时间,郁臻想起了薇妮塔用的杯子。

    他用的是薇妮塔自己拿的杯子,可薇妮塔和其他两人用的,是巫马送来的杯子;所以有问题的不是那瓶酒,是那三只特意送来的杯子。

    怪不得只有他没事,他以为是自己喝得少,原来是巫马没有准备他用的杯子。

    郁臻准备掉头,在他行动前,巫马先开口道:“小朋友不在那边。”

    他肢体停滞。

    巫马道:“我带您去找他。”

    郁臻忍了忍,推开挡在过道中间的巫马,越过对方走过去。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被人扣住了肩膀!同一时间,锐利针管刺进他的颈侧,镇定剂随之注射到体内。

    一系列动作快得令人措手不及!毫无反抗之力!

    郁臻使劲全身力气搡开那个人,然后手脚便软了下来,他倚着墙不肯倒地,可也站不稳;直到一只手伸来揽住他。

    巫马的左手穿过他的腿弯,轻易将他横抱起来,金眸如水温柔,“不要坏我的事,等我办完了,就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害,终于快写到我想写的部分了。

    第87章 异星众神(十七) 不太会骂人

    他要再相信巫马的鬼话, 他就是没长脑子。

    镇定剂的药效发挥很快,困倦感迅速侵占了郁臻的大脑,使他思维变得迟缓。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巫马对他说, 面部神情却是很愉悦, “害得我总是忍不住喜欢你。”

    这张脸又和杜彧重叠了, 恶劣、无耻, 还嚣张。郁臻很想呸一句, 你懂个毛线的喜欢, 可惜他连头也抬不起来。

    过道的红色警报灯闪烁不停,Vera重复播报着未知生物的动向。

    “警告:C138A舱门被损坏, 请尽快检修。警告:C138A舱门被损坏……”

    那些怪物, 开始移动了!

    巫马觉察他软绵绵的身体还有余力紧张,解说道:“它们会像一只只刚到新家的猫咪, 踮着爪子小心翼翼地探索四周环境,无声无息;可一旦遇到阻碍, 它们的破坏力也相当惊人。”

    “我不会让你受伤, 我先把你藏进它们找不到的地方。”巫马自信地微笑道。

    郁臻狠掐自己的手心,强留住一丝清醒:“你为什么杀他们?他们哪里对不起你?”

    这是一个老套无意义的问题, 却又不得不问。

    “无用之物, 留着做什么?”巫马低头望着他,眼神温润虔诚,“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就被要求学习和模仿你们的价值观。假如我有一天对人类再无用处,你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清除我;所以我照做了, 你觉得, 我做得好吗?”

    郁臻的头越来越沉, 巫马的声音渐渐飘忽远去;他偏着头看前方, 他认得路,这是去会议室的方向。

    巫马不在意他的回答,眼神失落,“我永远不会死,你们却只能活一百年,所以我想了解,我被创造出来的原因。当我明白,我将永无止境地服务着一群自私傲慢的生物时,你知道我有多么失望吗?”

    “你们一辈子追寻着人生意义和灵魂归宿,而我只是对自己的存在价值有疑问;我有寻找答案的权利。”巫马话音落下,怀中的人已经睡着了。

    其实没所谓,即便郁臻醒着,也不会对此发表意见。他活得简单,并且惜命,想太多是庸人自扰;所以巫马的烦恼,他一条也解决不了。

    巫马认为,自己绝不是仇恨人类。虽然人类是个体差异巨大的种族,但他仍爱着人类的理想和天真,爱他们坚韧顽强。

    然而他的爱一文不值。

    在他表明心意时,郁臻那副见鬼的表情终于让他明白,世界上没有人想要一堆机械和生化零件的爱。

    人类对他的要求,从始至终都是顺从、忠诚。

    他的设计师希望他无差别的爱每一个人,却忽略了没来由的爱本身就是虚渺的空中阁楼,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的背叛就像他的爱一样荒诞不可捉摸。

    会议室的视窗变成一块深蓝色的帘幕,室内昏暗宁静。巫马把沉睡的人放到沙发上,拂开郁臻额前的黑发,亲吻那片雪白皮肤一角未散的淤青。

    还有耳朵,淡粉的薄耳垂和白里透红的耳廓。

    如果能长出这么一对耳朵,那就值得被爱。

    巫马想触碰那片柔软微凉的耳垂,探出的手却突然被人攥住!

    他意外地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郁臻没给他仔细看的机会,手肘猛力撞开他的下颚!翻身下了沙发冲出会议室!

    巫马并未刻意阻止,他摩挲着自己的下颌骨,不疼,他本就没有痛觉,但那道撞击的力度强横到难以忽视;他张开嘴,活动那节骨头,舌头顶了顶右腮,问题不大。

    不过真是有够意外的。——平时不声不响,很好骗的样子,居然会耍心眼。

    郁臻逃出会议室,速度不如正常时候快,视线昏聩,他尽力保持清醒,直奔舰桥。

    船在飞行中,那里一定有人!

    这艘船上不算小孩共有12人,去掉巫马,是11个,刚才警报中的怪物数量是:3、2、3、1,一共9个。

    所以还剩两个人活着,如果巫马会留他之外的活口,那个人必然是何安黎。

    感应式舱门有一个缺点,除非你上锁,否则谁都能通过。

    纵然对怪物的形态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那东西真正站到面前时,郁臻差一点当场疯掉。

    人对似人非人的生物有与生俱来的恐惧感。

    他眼前的家伙十分像人,它既可直立行走,又可以如兽类般爬行,手脚极为纤长,瘦得匀称优雅,前后五趾的利爪能勾住任意的墙体壁面自由行动;一身半透明的青白皮肤,空有脸皮而没有五官,嘴微张着,牙齿细密尖锐,唾液沿着下巴滴淌。

    郁臻喉咙发涩,手心微汗。

    太高了,它起码有2米……人的脑袋再如何膨胀也孵化不了2米高的生物,它是在短时间内发育成这样的!

    什么玩意儿能在几十分钟内,从巴掌大小长到2米!

    那怪物想必是出生后第一次见到活人,的确如巫马所说,它俯身四肢着地,像猫咪般踮起脚掌,警惕而神经质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过道内弥漫着它唾液的腥味和呼吸声,空气紧绷成一根弦……

    郁臻与它之间的距离不足3米,间隔一扇舱门。

    他挪步往后退……但起步的一瞬间他否定了这一想法,全身肌肉僵直!不能动!

    可惜晚了——

    那只怪物似乎拥有超绝的感应神经,没有眼睛毫不影响它捕捉猎物的细微动态。

    一道缭乱的白影闪过!凶猛的不明生物以闪电般的速度朝他扑来!

    郁臻连跑带爬地狂逃,瞟了一眼正前方的门牌标号,大喊道:“Vera!锁定D104舱门!”

    就在怪物利齿离他的衣角仅剩10公分的那一息时间,他往前一扑拉远距离并跨越连接两段舱室的间隙,身体伏地的同时两扇舱门自动闭合——

    他匍匐前移飞快地从缩小的门缝里抽离自己的腿,电光石火间舱门关闭!

    怪物飞扑的前额“咚!”地撞上严丝合缝闭拢的金属装甲门!

    Vera:“D104舱门已锁定。”

    “呼……”郁臻仰躺在地面,听一门之隔外怪物愤恨的怒吼嘶鸣。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心跳快如擂鼓。

    亏得他眼睛好反应快,否则一秒前就命丧黄泉了。

    何安黎站在调度台前,监控着飞行路线和舰体内部的三维结构图,所有怪物都被标示为红点,在四通八达的过道里移动。

    还剩7个。

    她用手搓着脸,不行,她不能分心,外面的东西只有交给巫马,她需要站在这里,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一想到那些红点在不久前都是会说会笑的活人,她便禁不住垂头默泪。

    突然,舰桥的舱门打开,一个仓皇失措的身影闯入。

    郁臻看见她,放松地喘气道:“太好了,你没事。”

    何安黎怔了怔,庆幸道:“你还活着。”

    郁臻额前的发丝沾了汗水,一绺绺地贴着脸颊,纤细白皙的颈脖喉结滑动,有一种稚气纯真的鲜活感,他道:“你听说我,不要答应巫马,不要跟他去任何地方!”

    这时,何安黎的视线飘向郁臻身后……

    还未关合的舱门再次开启,巫马走进来,他比郁臻高一截,金发亮丽耀目。

    前面的人还在说着:“……林淇,还有船上的其他人,全部都是被巫马——”

    郁臻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的后腰被枪管抵住。

    巫马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你为什么非逼我威胁你不可?”

    不是郁臻动作慢,而是怪物们只攻击生命体,巫马不属于它们的猎杀范畴。

    所以郁臻要东躲西藏绕远路才能来到舰桥,巫马却一路畅通无阻;他闲庭信步地走来,顺便随手解决了两头发育期的怪物。

    郁臻咬着嘴唇,气得发抖,他不甘心地回望了何安黎一眼,被人拿枪挟制着,带了出去。

    “你为什么总是给我添乱呢。”巫马像是在责怪他,语气又无可奈何,“我说了会带你回家啊。”

    郁臻坐在会议室的沙发上,手被反剪捆在身后。

    折腾一番,终是回到原点。

    郁臻:“谁要你带了!”

    巫马手撑着沙发靠背,俯下身凑近他,“那我们就留在这颗星球上,好不好?只有你和我,也是家。”

    “卑鄙!无耻!”郁臻后悔自己没多学一些骂人的话,只好想到什么就及时补充,“还下流!”

    “谢谢。”巫马揉揉他的发顶,“这也是我致力于学习的方面。”

    郁臻眼底火光直冒,巫马拿出一支新的镇定剂,注射进他的胳膊,“乖,睡一觉吧。”

    这次的剂量和之前那支肯定不一样,因为他几乎是立刻就睡了过去。

    巫马解开他手腕的束缚,让他舒适地躺在沙发里,并给他盖上一条毯子。

    ……

    巫马离开会议室,舱门被锁定,沙发底下钻出一颗小脑袋。

    杜彧抓着小熊爬起来,趴在沙发边看郁臻熟睡的脸,乌溜溜的眼珠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沉静。

    三小时后,飞船落地停靠,郁臻在剧烈颠簸中被晃醒。

    他醒了,迷迷糊糊地皱起眉头,偏偏睁不开眼睛;有个声音在他耳边道:“快醒醒啊……”

    郁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胸口一阵窒息——

    小孩坐在他的身上,腿压着他的肋骨,垂头凝望他,“你醒啦?”

    “下去……咳……”郁臻抬手赶人,看了看自己的双腕,没继续绑着他。

    杜彧从他身上起开,坐在沙发边荡着腿,玩着熊说:“已经迟啦。”

    “你怎么在这里?”郁臻揉着钝痛的胸骨,他是被巫马带来会议室的,杜彧是怎么来的?

    “我早就躲进来了啊。整艘船,只有会议室的供氧和设备资源是独立的,金属装甲墙也最坚固,遇难躲这里准没错。”杜彧揪着小熊的鼻子,自顾自说。

    “落地了?我们到哪里了?”

    郁臻下了沙发,走到深蓝色覆盖的视窗前,他触摸屏幕,深蓝消失,一片苍翠幽绿的树海耸立在他眼前。

    沙丘号停落在山体半腰的悬崖边缘,宛若站在灰色岩石顶端的大鸟,峭壁之下是连绵不绝的巨树林,葱郁茂盛的树冠如一把把撑开的伞,在突起的崖壁四面围聚,形成一眼望去无垠无际的森绿海洋。

    这就是何安黎寻找的目的地?神殿?在树下面还是更高处?

    一面窗户的视野有限,总之他没有看见任何建筑物的踪迹,这里更像一座原始森林。

    “他们出发了。”杜彧站在他旁边,提着小熊的胳膊甩来甩去,“你就在这里,跟我一起等他回来吧。”

    郁臻:“你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小孩仰头看他,黑色眼眸闪过无机质的蓝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去山上扫墓,可能写不完,如果更不了就3号多更点=3=么么哒

    第88章 异星众神(十八) 解闷

    作者有话要说:

    更换啦~

    “我一直都是这样啊。”小孩眨着眼睛, 天真道,“是你对我有误解。”

    郁臻握住那两条细瘦的臂膀,捏了捏, 孩童的骨头脆弱, 只要他稍加施力就能折断——

    他还是犹豫, 他对小孩, 甚至是小孩形态的木偶, 都下不了手折磨;他最明白孩子有多柔弱可欺, 伤害他们有多容易。

    但他的手劲不小,不等他破坏那具小小的身躯, 身体的主人就说:“你别弄坏我, 你又不会修。”

    这句话像导火线,使郁臻无名火起, 他手一丢,将这个可恶的小矮子掼到地上, “那你就报废吧!”

    小孩跌倒了, 小熊玩偶滚落一边,没哭没叫疼, 乌黑的眼珠依旧望着他, “你看嘛,我说过的,你不适合当家长。”

    缺乏耐心、轻微暴力倾向、控制不好情绪、散漫无纪律……都是长在他骨子里的劣性。

    郁臻知道自己不适合,所以他从来只是“想”,没有在组建家庭这一目标上付出过任何实际行动。但他的事轮得到别人指指点点吗?

    他蹲下身, 质问道:“你不是人?”

    小孩默默爬起来, 拍拍屁股和衣摆, 眼睛与他对视, “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也没有问过呀……”

    郁臻抓头发,困惑道:“我没懂,既然有巫马,为什么还要多一个你?”

    小孩支支吾吾道:“唔……就功能不同嘛,他比较实用,我只是具备安抚功能的实验品。”

    郁臻:“你存在的意义是?”

    小孩:“就像猫猫狗狗存在的意义,陪伴和解闷。”

    郁臻:“那你为什么找上我!?”

    小孩:“因为你看起来最郁闷……船上的大家都有自己的职责和期待,但你没有,所以我得让你找到事做,发现自身的存在价值,比如照顾孩子、被我需要。”

    “我可真是谢谢你。”郁臻冷笑,“所以我在你眼里,就是没有存在价值的一个人,是吧?”

    “一开始是的。”小孩弯腰捡起小熊,走回沙发旁边,坐上去,“你唯一的乐趣就是折腾我,其他的什么都不关心;你似乎对我有诸多不满要宣泄,所以我满足你的愿望。”

    当听到一个孩子以老成淡然的口吻说这些话,场面是诡异的。

    “可是后来你的注意力就转移到巫马身上了,我虽然伤心,但也没有办法。”

    小孩沮丧地垂下头,“我也想要变成大人啊,可是我永远都不会长大;假如给我一具大人的躯体,那么他可以做的,我都能为你做,呜呜不公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郁臻烦躁地摆手,“别瞎扯,你说说,你和巫马什么关系?他到底想干嘛?我还能不能活下去了?”

    “我跟他算异体同心吧,非要论先后顺序的话,我得听他的,不过他不会吩咐我做事。他可能是想拿到那种,让人脑袋生出怪物的东西,他和你去地下的时候获得了少量的样本,他想要更多;以及弄清楚这座星球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原住民是如何消失的。”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小孩挠挠头,弱弱道,“你肯定是能活下来的……他希望你活下来,可是我觉得,你可能不愿意那样活着……”

    郁臻:“你老实说,他是不是打算把我变成怪物?”

    “不是……”小孩犹疑着,难以启齿道,“他从我这里听说了你想要个孩子,所以……他可能是想创造一个完美的新生命给你。”

    郁臻:“……你在跟我开玩笑?”

    “没有,他真的很喜欢你呀,不要瞧不起我们机器人的喜欢嘛,我们很真挚……”

    郁臻做手势让对方打住,“你不如直接告诉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弄死他?”

    通往森绿树海底部的峭壁高500米,根据石盘破译的地图显示,神殿就藏在这座山体内部。

    目的地近在咫尺,何安黎站在悬崖边,防风的探索服立起的衣领摩擦着颈部,她心中的一簇火焰燎原筑墙,抵挡住了汹涌的情绪,使她控制住好自己的思绪不分心想其他。

    巫马的过失和人员伤亡是不可逆转的事,她仅能做的,就是让那些生命不白白牺牲,让队友们的死更有价值。

    她会找到人类的起源这一亘古谜题的答案,将它带回地球;她可以不回去,但她苦苦追寻的、承载着数条无辜生命的答案,必须传达到其余人类的手里。

    巫马走到她身边,他们的腰间系着相同的绳索,他陪她望着远方云雾里的山脉,一座座高耸巍峨,堪称奇观;近处是绿森森的树海,树冠延绵成浪,风一刮过,掀起簌簌沙沙的浓绿浪涛。

    何安黎拿出了颈项上戴的十字架,那是林淇的;她也曾和郁臻想法一致,如果能回到地球,就把这件遗物交还给死者的家人。

    她吻了吻带着自己体温的金属十字架,再将它放回衣领里。

    巫马:“容我冒昧地问一句,那是您的信仰吗?”

    “我唯一的信仰,就是真相。”何安黎的眼睛被大风吹疼,她眯了眯眼睛,“不过我的父母都是基督教徒,小时候我多看了几本书,就跑去告诉他们,世界上是没有上帝的,我们也不是神的子民,而是生物进化的巧合事件;然后我母亲说了一席话,令我刻骨铭心。”

    巫马倾听着,“什么话?”

    何安黎抿着唇浅笑,“她带我去花园里挖了一条蚯蚓,然后我们就围着那条小虫子说话。母亲问我,人有多少种感官?我说五种,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她说没错,可我们面前的这条虫子,它只有三种感官,嗅觉、触觉、味觉,所以即便我们就在它周围,它也看不见我们的样子、听不见我们的声音。”

    “「明明我们就在它周围,它却不知道。」或许神就在我们周围,我们也不知道。”何安黎垮下嘴角,看着他道,“不过我始终不相信「神」这样虚无缥缈的概念,它亦无法成为我的信仰;我只相信经过论证的真相。”

    巫马:“假如真相令人失望呢?”

    何安黎:“你指什么?”

    巫马:“您如此在乎人类诞生的意义,假如人类的诞生本无意义呢?不是生物学上的小概率事件,而是造物主随手一掷的产物。”

    何安黎转过身,手指摸上他的脸颊,掌心火热,指尖冰凉,“巫马,你觉得,你是人类随手一掷的产物吗?”

    她笑着,无奈又柔和,“不是的,你是我们寄予了一切美好期望的作品;你的脸、身体、头脑……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人类,所以我们将这份完美赋予你。”

    她的手离开了,巫马的脸侧残留着淡淡余温。

    “尽管你其实并不完美,但创造你的人,一定是满怀爱意让你诞生的。这就是我想要追寻并论证的答案和意义。”

    “我懂了。”巫马道,“那出发吧,为了你们的神。”

    “这件事我就不能帮助你了。”小孩摇头说,“如果想要回地球,船上必须有巫马保持在清醒状态,他的安全码和权限是我们不可或缺的东西。”

    “我还拿他没办法了?”郁臻见鬼说鬼话,把小孩抱到自己的膝上,他揪着那张软绵绵的脸蛋,“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宝贝吗?你怎么能眼睁睁看我受苦?”

    “你不会受苦呀,我……”小孩忽然捂住胸口道,“他们出发了!”

    小孩拿开他的手跳下沙发,跑到窗前;再跑回来时,矩形拱面窗变为大屏幕,但信号不通畅导致画面不时闪过雪花和白噪音。

    ……

    “下面的湿度略高,瘴气重,您最好佩戴面罩。”清悦的年轻男声说;镜头随即转向左边,入镜的是何安黎的脸,她额边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着脸颊。

    所以这是巫马的视角。他们正悬挂在绳索和崖壁中间,四周光暗影浓,应当已经下降到树林里了。

    “嗯。”何安黎单手攀着绳索,另一只手取下挂在背包上的透明面罩戴好,低头望向下方,“还有150米,我先下。”

    然后她便滑出画面消失了。

    “Ok,外星荒野探险直播。”郁臻破罐破摔地躺倒在沙发里,“走剧情不忘落下我,想得真周到。”

    巨树林底部是丛林,随便一棵植物也有成人高,幸而这些植物没有被感染变异,否则这片不毛之地永远无法被发掘。

    茂盛的树冠几乎遮挡了九成阳光,林子里昏暗静谧。何安黎走在前面,她打着手电,一团朦胧光晕里飘着雾气与粉尘微粒,让周边的景物模糊不真切。

    他们不敢冒然深入丛林,而是紧贴着崖壁岩石走,窸窸窣窣的践踏草植声充实了耳朵。

    “这里没有动物。”何安黎呼吸微喘,“也没有鸟类和昆虫,除了植物就是石头。”

    巫马:“有某种存在,使这里的动物绝迹了,您要小心。”

    “假如我遇到危险,你会救我吗?”何安黎问。

    巫马:“当然,我义不容辞。”

    徒步穿越是一个枯燥漫长的过程,地图仅指明了神殿的大概方位,可是具体它的门开在哪一处,只能靠他们自己去寻找。

    郁臻蜷在沙发一角,打着哈欠,问小孩:“有零食吗?”

    会议室有冰箱和独立小餐厅,他这么问,就是自己懒,希望别人替他跑腿。

    小孩乖乖地替他拿回了一包坚果,“吃这个健康。”

    郁臻接过零食,边吃边看。

    要在自然界中一眼发掘人为修造的痕迹不是难事,前面的何安黎在杂草丛生中发现一条人工铺成的石径,他们沿石径走到底,那扇高阔的巨门就这么赤/裸地矗立他们眼前。

    ——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一个人为凿刻的巨大山洞,里面透不出一丝光,唯有数千年来无人涉足的幽深黑暗。

    巫马和何安黎站在洞口,手中的光源照不通那片漆黑,渺小的人影与巨洞对比,如蚂蚁之于深渊。

    郁臻的心不自觉揪紧,手里的腰果突然不香了。

    他想到自己童年时,在发生那件事以前,他非常地向往那些藏在山涧和溪流边的下水道洞窟,暗红的砖墙和青黑苔藓,黑暗里水流潺潺,倒映着光下他的影子。

    可是他一次都没有进去过,因为害怕,万一里面真的有什么呢?

    后来他经历了生死,好不容易活下来以后,他学会了惜命和保重身体;他打压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不愿再冒险或探索。

    但这座山洞,霎时间便勾起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回忆和遗憾。

    原来他曾经那样热爱危险和试错锻炼。

    幸好现在他不必涉险也能身临其境地步入黑暗了。

    郁臻掐着小孩的胳膊,紧张道:“要进去了!”

    第89章 异星众神(十九) 馈赠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看上一章,替换过啦。

    黑暗的洞穴里, 无风无光,他们走了两百米,终于穿透岩壁进入被凿空的山体。

    他们以为, 山中等待他们的将会是长久深邃的黑暗, 然而最终一缕浅紫荧光迎接了他们的到来。

    那道紫光在山洞的尽头, 何安黎越过巫马, 快步走向它。

    这里没有建筑风格与纹饰, 岩石层遗留的唯有质朴无华的施工痕迹;若说此处就是神殿, 那么比起石塔的恢宏华丽,它着实粗糙简陋得配不上殿宇的规格。

    真相大白于眼前时, 连镜头外的郁臻也深受震撼, 手里的腰果掉到地上。

    一尊巨大的雕塑伫立在岩洞中,它高达百米, 由一整块淡紫色的透明晶矿雕刻而成,是一具修直高瘦的人形, 面部戴着一张空白面具, 轻柔罩袍下身体曲线若隐若现,不辨雄雌。

    雕像的身体内部被掏空, 胸膛与下腹内腔的形状仿若两只对称漏斗, 由一条细管连接,雪白的晶体粉末从胸腔流向肚腹,垒成了一座尖尖的沙丘。

    这是一个沙漏。

    如此巨型的体积和特殊的造型,它显然是无法被颠倒的,只能做一次性用途。

    “计时器……”何安黎喃喃道, “是倒计时。”

    但它是用来计量什么时间的呢?

    巫马仰望着壮观瑰丽的雕塑, 这就是神像了。与他听闻的梦境有差异, 梦里神像的材质是灰玉石, 他们找到的却是类紫水晶的矿石;不过以欣赏艺术品的眼光来估量,它的尺寸和工艺堪称奇迹。

    可惜塑像的原身和人类样子十分相近,于他而言缺乏惊喜。

    他喜欢更具创造力的生物,比如那些变异藤蔓和形态多姿的新型食肉物种,远比千篇一律的人体曼妙有趣。

    巫马的眼睛扫过岩洞的壁面,在巨像的身后的岩层表面,有凹凸不平的浮雕刻痕。

    “博士,看那里。”他提醒道。

    何安黎立即被吸引了目光,她说:“我要上去。”

    “好的。”

    在巫马的帮助下,她爬上了那尊巨像的肩头。

    何安黎蹲在神像的锁骨,手攀着它的斜方肌,她打光照亮岩壁的浮雕,眉头蹙着,嘴里不住地嗫嚅。

    她先粗略地扫视一遍,便在壁画的某一角发现了一幅星系图。她的眼睛先是发亮,而后变得黯然和迷惑,“巫马,你来看这里。”

    巫马爬到和她相同的高度。

    何安黎:“那儿画的是太阳系,对吗?”

    巫马:“对,是太阳系。”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哪一颗圆点代表地球。

    何安黎:“普兰维林先生梦里的神殿,壁画上刻的应该是Cielt45的星系……可这里画的竟然是我们的太阳系。”

    至此,梦境与现实彻底割裂。

    ……

    他们解读壁画的过程漫长无味,郁臻强撑了一会儿,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他再醒来时已是夜晚。

    屏幕里何安黎的哭声将他吵醒。

    巫马只站在一边,看她跪倒在巨像的脚下,竭力痛哭。

    “发生了什么?”郁臻问。

    小孩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道:“你睡着的期间,他们读完了山体岩洞上的壁画。”

    郁臻:“哦?”

    自从坦白真实身份后,小孩不再刻意用幼稚的腔调跟他说话,语速连贯地陈述着他错过的内容:

    那座巨型雕像的原身,是石盘文字记载的天灵,他们来自遥远星空,根据赤经坐标推测,大概在天鹰座的某个星系内,人类目前无法抵达的地方。天灵族的人没有脸,或者说他们的脸,就是那张像空白面具一样的东西。

    假如那份基因检测报告没出错的话,天灵族创造了许多物种,包括Cielt45的巨人族和地球人类。Cielt45的巨人族寿命长、体力旺盛,但无法生育;人类寿命短,体质弱,却能绵延子嗣,千秋万代。

    与执迷于追寻自身起源的人类不同;巨人族从未中断和造物主的联系,这颗星球上的神殿和石塔都是他们为朝拜天灵族而修造的,尤其这尊紫色晶矿雕像,耗费了原住民们几千年的时间。

    壁画上讲,在建成之时他们收获了来自造物主的馈赠。

    然而这处神殿和那些石塔,已然荒废3000年了。也就是说,在得到神的馈赠后,巨人族便消声灭迹了。

    ——其实以旁观者的视角不难理解,所谓神的馈赠,就是他们灭绝的原因。

    郁臻清晰地记得何安黎讲述的石盘记载的文字信息,结尾是巨人族在脸部抹上“神的馈赠”,进入石塔。

    他以为那段故事没有结局,其实结局早已呈现在他们眼前;那些人都死了,成为不会腐烂的无头尸,埋葬在永无天日的黑暗里。

    飞船上也有十多具没有头骨的尸体,结合林淇在地下巨树林里捡到的动物遗骸来看,“馈赠”应当是一种杀伤力极高的生化武器;致使Cielt45行星的高级生物灭亡殆尽,只剩下一些低级的咽鳃裂动物和植物。

    “可是为什么呢?”郁臻问,“为什么创造了他们,又要毁灭他们?”

    杜彧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没有把壁画的最后一则预言告知他。

    ……

    郁臻提出的问题,同样是何安黎的问题,她伏在神像的脚边,哭得声嘶力竭。

    从小有无数的声音在她耳边告诉她,神爱世人、神怜悯众生。

    如今她终于找到了真正的神,得到的答案却是无尽的困惑。

    “……为什么要毁掉我们?为什么恨我们?”她仰头望着神像的面部,那里空荡荡,既无悲怜也无冷漠,仅仅是一片空白。

    她的问题,永远得不到解答。

    巫马走上前扶起她,道:“走吧,博士,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希望,没有爱你的神明。

    何安黎挣开他的手,“你不懂,巫马,你不懂……”

    “我懂的。”巫马垂手,无奈地俯视着她,“神不爱你们,就像人类也不爱我,那种失望,我懂的。”

    “我要知道为什么!”她歇斯底里道,“为什么创造了我们,又要毁灭我们?”

    “倘若有一天,能见到活着的他们……您的问题或许会有答案。”

    面对崩溃和信仰坍塌的何安黎,巫马拿出了一支镇定剂,走到她的背后,安慰道:“您只有活下去,回到地球,才能继续探索,拯救更多的人,并找到最终答案。”

    巫马下手快而轻,针管刺进何安黎的皮肤,抽出她瞬间,她便倒了下去。

    接着屏幕画面一黑,他关掉了摄像头。

    ……

    郁臻坐正身子,一拍大腿道:“他怎么这样?”

    神创造一个物种,同时也会创造它的天敌。

    巫马向往地盯着那透明紫水晶内部的白色晶体粉末,那就是一切碳基生命的天敌。它像病毒一般传染性极强,可攫取所有生物的优秀基因,并利用该生物的躯壳孵化出全新的混血生命体,创造一种史无前例的寄生文明。

    这种物质可改写植物的DNA,使无害的绿叶枝蔓异化为肉食性生物。但它最大的危险性体现在动物身上,该物质通过动物基因孵化出的新生命极具破坏力,嗜血凶猛,与野兽无异。

    或许这就是神的力量,高阶智慧生物的生化武器,无需山洪海啸、地震或火山喷发,只要一丁点微不足道的粉末,就能毁灭一颗星球、一个种族。

    他早就提醒过何安黎,不要对造物主抱有任何幻想,既能创造你,亦能毁灭你。

    不过他理解何安黎的悲伤,他庆幸人类没有为他造一颗真实的心脏,否则它该碎过无数次了。

    壁画的最后,是一则预言,关于太阳系里那颗被海水包裹的蓝色行星。

    当流沙流尽时,便是馈赠降临地球之日。

    人类对末世的称呼总离不开末日审判、天罚、神遣,这类词汇。没想到在另一种语言体系里,灭亡被称为“神的馈赠”。

    也许神认为那是馈赠,毕竟地球不属于人类,更换领主对那片土地来说算是一种馈赠。

    巫马望着神像胸腔里最后的白沙,即使是他,也无法估算剩余的时间。

    何安黎伤心痛哭自然是难免了,谁能接受自己被神抛弃了呢?

    巫马同情她,可那跟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无关。

    他爬上神像的腰腹间,用长锯形的切割工具把晶莹剔透的紫水晶剖开了一条裂缝;然后用绳子钓住一根试管,从裂口抛下,细长的容器埋入沙里,舀起一管白色晶沙。

    巫马收绳拉起战利品,多么奇妙,就这么小小一管,足以毁灭人类了。

    他将白沙倒入封闭容器,仔细地放回背包里,顺着神像的手臂爬下地面。

    他落地时,不曾注意到背后一个身影缓缓爬了起来。

    巫马听到脚步声,回头的一刹那,何安黎取下脖子间的十字架一举捅穿了他的下颚!

    生化人的舌头下方藏着一枚休眠按钮,为避免破坏他们的皮肤,通常需要特殊工具才能触碰。

    何安黎不介意在这具昂贵的躯体上扎个洞,她眼睁睁看巫马倒下,一只密封玻璃罐掉出他的背包,摔得粉碎。

    她感到沙子飘进眼睛,忙闭了眼,她后退两步,再张开眼睛时,虹膜仿佛蒙了一层白雾。

    泪珠溢出眼眶,窒息般的悲凉蔓延胸膛。何安黎不再犹豫,她拿出一支新的试管,蹲下身用碎片盛了2克白色粉末倒进细长容器,用树脂塞子封好放进包里。

    她抹掉了脸庞的泪水,冲向岩洞外。

    郁臻坐在窗前,望着夜空中的三个月亮,森绿的树海静谧无声。

    好寂寞的梦啊。

    他不知道巫马和何安黎还会不会回来,如果他们不再回来了,他要在这里守到什么时候呢?

    他惆怅之时,会议室的门被解锁打开了。

    沙发上的小孩跳起来,戒备地盯视闯进来的人。

    “不要靠近她!”稚嫩的童声尖叫道。

    郁臻被何安黎的面孔惊吓,竟忘了移动。

    她的眼球充血,面部肌肤变青,皮下血管丝丝分明,她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在异化的边缘。

    他可以预想,她即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攀爬过程中被绳索磨烂的双手鲜血淋漓,她递给他一支试管,里面装了2克白色粉末;两行血红泪珠划下她的眼角。

    “抗体……”她沙哑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回去,让他们研制抗体……”

    郁臻接过那支试管,嗓子像被堵住,说不出话来,“你……”

    “我只能交给你了……快、出去!”她捂住脖子,开始剧烈咳嗽,头皮下有异物游动。

    小孩跳下沙发将郁臻往外拖,他被拽出会议室的舱门,身旁的小个子跳起来拍打按钮使舱门锁定。

    郁臻捏着试管,听到里面传来肝胆俱碎的凄厉惨叫。

    第90章 异星众神(二十) 命运

    他的手指沾着发腻的血污, 那是何安黎的血。

    郁臻问身边的小孩,“她说什么?”

    “她让你回去……”

    “回哪儿?”

    “地球吧。”

    她说抗体,回地球研制抗体。郁臻低头看手里脏污的试管, 细沙纯白无瑕, 这是病原体, 难道病毒传到地球了?

    那何安黎又怎么会知道?

    他看向会议室的舱门附带的小窗——

    室内月光铺地, 一面透亮的窗之外, 月盈枝头, 树海幽蓝。月色下一具女尸横陈,血泊里爬起一只手掌般大的生物, 它灵动地舒展四肢, 翘起生着倒刺的蝎尾,后退几步后, 向前冲刺,钝圆的头部撞向长窗!

    它想出去, 不过找错了方向。

    但以它生长的速度, 真的能撞破金属装甲冲出去也说不定。

    郁臻望着何安黎的尸体,想来想去, 只好怪杜彧了。

    突然间, 那只徒劳无功的小怪物转过头,它明明没有五官和眼睛,但郁臻就是知道——它在看自己,它发现他了。

    郁臻不再停留,朝舰桥跑去。

    小孩说巫马把先前的怪物们都关了起来, 它们暂时跑不出来, 但一路上他仍是提心吊胆。

    原本这艘船很热闹, 随处可见生活气息, 能听见音乐和欢声笑语,甚至有人弹钢琴和吉他;然而一夕之间就变成了一艘装着怪物和死尸的空船。

    郁臻气喘吁吁地到了舰桥,他茫然地围着调度台走了一圈;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懂操作和驾驶,无法对系统发号施令。

    看来何安黎所托非人,他不能完成她的遗愿。

    也许他此次的命运是留在这里,等待有限的资源耗尽或是一头怪物夺窗而逃,顺便取走他的性命。

    又也许,他等不到那个时候,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脱离这个世界了。

    就当是一次观光。

    可是郁臻攥着那支试管,心脏某个部位胀痛苦涩,他感到生气,他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渺小脆弱却不放弃自救和挣扎,他认为人应该是这样子;他不是一个坦然接受命运的人,否则他活不到今日。

    郁臻转过身,面对他的小跟屁虫,“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孩绞着手指说:“你得找到巫马……”

    郁臻:“他没跟何安黎一起回来,谁知道是不是报废了。”

    小孩摸摸自己的胸膛,“我能定位他,他没事,只是被休眠了。”

    郁臻:“我不要找他,他绝对干了坏事,不然何安黎不会抛下他。”

    “但你能阻止他呀。”小孩招招手,要他靠近,神秘兮兮道,“我给你出个主意……”

    郁臻弯腰俯身,“说吧。”

    “你哄哄他吧,他很听你的话。”

    郁臻:“谁要哄一个心理变态啊!”

    小孩不希望被迁怒,无辜地耸肩道:“可是你只能依靠一个心理变态了。”

    ……

    天蒙蒙亮,郁臻站在悬崖边,清晨的风吹刮脸颊和头发,他俯视脚下的深渊,其实都被树叶枝桠遮挡,看不到底。

    “瞎折腾。”他嘀咕一句。

    在他眼里,除了“好好活着”以外的事,都叫瞎折腾。

    但一个死人委托他的事,他愿意帮忙完成,他拒绝不了。

    郁臻听傅愀说过,做梦是一个自我治愈的过程,一遍遍重演的剧痛和悲伤,都是为了让人醒来后释然面对。

    ——不知道杜彧究竟经历过什么,才总是安排他演绎这些追杀与逃亡的情节。

    郁臻望着淡入云际的月亮,轻声问:“你有在哪里看着我吗?”

    他的话音被风吹散,飘向远方。

    郁臻扣紧垂在峭壁边缘的绳索,蹬着岩石腿一泄力,飞了下去。

    下坠的速度河水湍急,凛冽的风和树叶贴着脸颊擦过,郁臻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像落水般掉进了葱郁的树冠!溅起一堆树叶飞扬……

    脸庞血线随树叶齐飞,皮肤激起烫热的刺痛感。

    操,破相了。

    他承认自己做事鲁莽,可他永远不改,因为效率比一般人小心谨慎要高。

    他落地只用了几分钟,姿势不太高雅,顺便受了点小伤。树林里黑蒙蒙,看不清前路,他打开手电,寻找一条留有人迹的荒草丛。

    通讯器耳机里传出小孩的声音,指导他该走哪个方向。

    郁臻绕开一棵百米高的参天大树,手掌抚摸过粗砺苍老的树皮;这样的巨树林,任意一棵树锯断后,都能容纳几十人在上面开舞会,他像一只蚂蚁,在清晨迷雾中缓步前行。

    四周安静得仿佛整颗星球只剩他自己,孤独和寂寞化为永夜,时间和光阴不再有意义。

    好在耳边有人不停跟他讲话,让他知道,自己绝非孤身一人。

    为此他必须得赞扬消遣陪伴型机器人的实用性。

    有了定位指示,郁臻顺利地绕过一小片林子,发现了那座巨大的山洞。

    太阳高升,树林漏下少许斑驳暧昧的光束,他渺小的身影穿过草丛,站在石径上,抬头仰望昏黑无光的山洞;实景远比录像惊悚,它宛如巨兽的血盆大口,吞吃一切光明与活物,吸食着树林的日月精华。

    人对于黑暗的恐惧写在基因里,郁臻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离开。

    他戴好透明防护面罩,通过设备供氧呼吸,以防感染。

    “呼……你一定行。”郁臻安慰自己别害怕,毕竟早知道里面有什么了。

    他深呼吸,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

    高大巨硕的神像散发着荧紫色的万丈光芒,雪白流沙漏进细管汨汨流泻。

    巫马静静地躺在神像脚边,他的双眼还睁着,眸子失去神采,全身机能停止,身旁洒着一滩白色晶体粉末。

    郁臻戴了面罩手套仍不敢沾到白沙,他将休眠的生化人往反方向拖开,并学着用小孩教他的法子,唤醒巫马。

    工具是一支类似螺丝刀的钩子,他掰开巫马的嘴,将尖钩塞到舌头下面,然后凭手感拨动那枚看不见的按钮。

    “……你们这种设计,应该不能接吻了吧。”郁臻说。

    通讯器里小孩想了想,答:“额,是吧,也没人想亲吻机器人啊。”

    郁臻轻蔑道:“你对人的癖好一无所知。”

    不过想到杜彧那烂得要死的吻技……嗯,他觉得这设计方案挺好。

    郁臻左手捏着巫马的下巴,右手握着钩子在对方嘴里鼓捣,乍一看怪异而邪恶,好像在实施某种人体改造手术。

    “下巴有个洞啊……回去得补一补。”

    他暗暗地爽到了,心想自己如果真有那种水平,就把杜彧改造成狗。他指的是梦里。

    这么想着,郁臻手里的钩子触到一块软软的胶,“找到了。”

    果然,把那块胶状物压下去,巫马的眼睛闪过一瞬蓝光。

    他抽出钩子,手在对方的脸前晃晃,“你醒了吗?”

    巫马的眸光逐渐聚焦,落在他的脸上,声音不带感情道:“……谢谢。”

    “不客气。”郁臻站起身,朝对方递出一只手,“走了,回家。”

    巫马牵住他的手,起立站好,却不让他走,而是望向神像腹中的沙漏,道:“回不去了。”

    郁臻:“为什么?”

    “因为你们很快就没有家了。”巫马给他讲了壁画的最后一则预言,沙漏流尽时,即是神的馈赠降临地球之日。

    巫马期待看到他露出恐惧、悲痛、崩溃等情绪,然而郁臻只是眨了眨眼睛,说:“哦,其实……我不在乎。”

    这次换巫马问:“为什么?”

    “因为我从小体会不到他人的心情,我没有可以牵挂和惦记的人,所以我不在乎。”不在乎世界末日,不在乎地球毁灭。

    郁臻说的真心话,发自肺腑;同样的,他也从未在乎过人类起源和造物主这回事。

    他喜欢美食,更喜欢美好(漂亮)的人与事物,会为它们的流逝、破碎感到惋惜。但假如有一天这些都不存在了,包括他自己也不存在了,他不会为此而伤心。

    “人类消亡和世界毁灭有什么要紧?”郁臻听从小孩建议,哄人道,“反正我和你始终在一起。”

    巫马不解其意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吗?我们已经认识很长时间了。”郁臻说,“最初宇宙大爆炸的时候,你的原子和我的原子肯定在一起,经过了137亿年,我们依然重新相识站在一起。”

    郁臻抬起手臂,展示两人交握的十指,“哪怕死了漂浮在宇宙中,或者烧成灰化做土,我们都在一起。”

    巫马盯着他被树叶割伤的脸,笑了,说:“你倒是很超脱。”

    这一笑与众不同,具体是哪里不同,郁臻说不出。

    “嗯。”他点头,“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和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既是问巫马,也是问杜彧。

    拜托了,说出来,他想早日结束这份工作。

    不料巫马笑意渐泯,松开他的手,“谢谢你,不过你该走了,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

    郁臻忙摆手道:“不不、我属于的,我还要回地球!”

    巫马:“你要留下阻止我的话,代价是很大的。”

    郁臻:“我愿意!”

    他刚说完,不知何处奏响了空灵悠远的音乐声,回荡在辽阔岩洞上空,激荡心灵;这声音犹如来自外太空,无所不在,响彻云霄,包围了他的全世界。

    郁臻:“……你听到纯音乐没有?这里居然——有人在放歌!”

    巫马摇头。

    郁臻猛地回神醒悟,对,巫马当然听不见了,这是他设定的苏醒闹铃!

    不要啊,他还没问出个所以然呢……

    好不容易有机会搞清楚杜彧沉迷梦境的结症所在,他不要现在就醒!

    音乐声越来越响,占据他的感官,他的意识正在脱离这具躯壳……

    郁臻伸手想去够巫马的衣服,却摸了空。

    “不要啊……”他说。

    巫马道:“再见。”

    他回到飞船,一道道舱门响应指令关闭。

    “Vera,启用安全码:20120608.”

    Vera:“安全码已启用。巫马,欢迎你回来。”

    巫马脱掉一身装备和衣服,进了自己的起居室,他不用睡觉,却仍被允许拥有私人空间。

    他将一头金发染回黑色,取掉了金色虹膜的眼球,替换为一对黑色眼睛。

    小孩推开房门,抱着玩具,沉默地望着他。

    “看什么?”巫马收好装眼球的盒子,出门时摸摸小孩的发顶,“到最后,还是只有你和我。”

    他们像一对兄弟,也像一个人不同年龄段的分/身。

    “我还以为你会留他呢。”小孩委屈巴巴地说。

    “……下次吧。”他安慰小小的自己。

    巫马去检查了船上的怪物们,它们的发育速度实在令人吃惊,最大体型竟达到2.5米,每一只的形态都各不相同,有的类人,有的像兽,还有的偏昆虫体态,极富创造力。

    真有意思。

    巫马花一天时间记录下这趟旅程的航行日记。

    在他的工作报告中,沙丘号全员死于Cielt45行星的着陆考察,无一人生还。

    巨型银色鹰隼再次起航,离开荒凉异星,将挂着三个月亮的黎明抛在身后;引擎喷射出蓝白色火焰,在云端拖出一道飞行云,驶向漫无边际的太空。

    三年后的某一天,一艘装载着10头怪物和大量病原体的考察飞船将回到它的母星,为故土带来“神的馈赠”。

    也是在那一天,Cielt45行星山脉下的岩洞中,一尊神像将会流尽胸腔内最后一粒白沙。

    命运早在那个梦开始时便已注定。

    科学考察船:沙丘号

    船员:1人

    日期:2■■■年10月26日

    航道:网罟座ζ 2星系—地球

    目的地:返回地球

    航行距离:39光年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外星探险到这里暂告一段落。

    飞船回到地球后病毒扩散的末世副本我留到了结尾写。

    这个梦的第一主角和剧情人物不是小郁,他有点像误入的,相当于看了一场沉浸式电影,还没看到结局。

    这篇非常不无限流……算是我写给自己看的吧,也是对杜彧内心世界的一个补充,因为换个世界观很难总结和体现,总之他挺厌世的……有点毁灭倾向。

    写到后面我也觉得这个故事过于缺乏娱乐性,所以下个副本写个游戏性比较强的,参与感更重的。

    顺便,让主角谈个稍微正常点的恋爱……

    谢谢大家的支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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