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扬州,到处都水洗般亮净,高挂的太阳让温度也回到了合宜出游的时候。


    风弦却提不起一点兴趣,她待在斜阳斋没等到莘澄,却等到了前来宣旨的怜谷。


    怜谷抖了抖臂间的拂尘,女侍端着金丝楠木盒子恭敬上前。


    打开盒子,是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鉴于尧夏质子风弦,南风斯玄,俊秀笃学,温文肃穆,赋质端凝。应祯祥于震夙,昭俊伟于提孩。今特封尔为太女少傅,全力辅佐太女,钦此。”


    怜谷念完,“殿下,您接旨吗?”


    风弦抬手高于头,怜谷脸上笑意更深,将圣旨放在她的手心。


    怜谷心想:看来,风弦还是拒绝不了这点甜头。


    风弦淡淡道,“陛下所托,我定不辱使命。”


    好,太女少傅……柳珹,看我们谁能玩得过谁。


    怜谷象征性地上前将她虚扶起来,转而对她身边的听风道,“听太医,殿下的病何时能好?陛下可忧心着呢!”


    “殿下的病只要醒了就无大碍。”听风看了一眼风弦,“臣到时候再配些安神助眠的方子,殿下定能痊愈。”


    “多谢听太医,陛下让您午时去仪元殿一趟。”


    听风点头,“臣遵旨。”


    怜谷又转向风弦行礼,“殿下无事,陛下也就安心了,请您近日安心养病,不要思虑过多。”


    思虑过多?怜谷怎会知道自己思虑过多?还是她话里有话……


    风弦还未深想,怜谷就不见了身影,听风也转身告别去了柳霄殿中。


    ——


    是夜,虫声鸣鸣,扬州的天好像忘记了那场瑟瑟寒意的秋雨,又变得生机勃□□来。


    风弦坐在窗边,却看见斜阳斋旁边的小树林中有个模糊的身影坐在树边,有点熟悉。


    她看了看身边的映月,“映月,今日圣上有召见何人吗?”


    映月神色一变,怜谷派人专门来告诫过不能让风弦知道莘澄受了陛下的冷落,更不能让她知道莘澄受冷落的原因。


    映月蹲身道,“今日陛下召见了今年中第,来年准备参加殿试的扬州进士们。”


    “多谢。”风弦淡笑道。


    映月又补充道;“陛下一项忌讳他人揣测行踪,您问奴倒是不要紧,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引得陛下大怒,那就是奴的过错了。”


    这就开始防着她了?


    风弦收起笑容,“映月你对我的忠心,我都看在眼里,你莫要为难,我以后不问就是。”


    映月着急找个借口出去,这会她得要前去仪元殿向柳珹讲述风弦一天的动向。


    风弦见她走至宫道尽头,起身向斜阳斋旁边的小树林走去。


    树林中夜影斑驳,疏疏朗朗的月光透过树隙照耀在那团黑乎乎的身影上。


    她坐在地上,好像蜷缩着,手中握着一个东西,周围还散着些瓶瓶罐罐。


    风弦借着月光看清了来者的脸。


    “顾云小友?”风弦出声。


    顾云倒在树下,打起细小的鼾声。


    睡着了?风弦试探地走过去,淡淡的酒气传来,她正要再一次开口,却不慎被未发现的酒瓶绊了一下。


    还好她反应快,攀住旁边低矮的灌木稳住身形,不至于摔个四脚朝天。


    灌木发出的细细簌簌的声响,顾云睁开眼举起手中的酒杯,“来干来干!”


    风弦迟疑地上前接过,顾云立马又从袖中拿出一个新的,动作娴熟地倒上满杯。


    “风弦前辈?”顾云迷迷瞪瞪的看向风弦,忽然站起身向她走来,“哈哈,没想到我还真找对了!”


    风弦想要后退一步,却不料顾云直接攀住她的肩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前辈啊,曲娆说让我先待在这处不要走动,等她换班走时再带我出宫。”


    “这酒不错吧!哈哈哈我去御膳堂偷出来的,是扬州知府特藏的秋白露,一年只有两罐,你可别和别人说啊……”说罢,顾云仰头喝了一口。


    风弦无奈看着自己杯中已经撒了一半的秋白露,“你今日怎么会来宫中?”


    “嗯?好像是……有人请我来吃饭喝酒来着,我就来了……”顾云被风弦好不容易挪到斜阳斋中,坐在桌前,她又变法似的拿出两壶酒,“前辈真的不喝点?”


    映月说柳珹今日召见进士,看来琼珍坊的前二掌柜也不是不学无术之人。


    风弦看着顾云递过来的酒壶,自己身上还撒着酒渍,已染上些酒气,干脆……


    “果然是好酒,醇香回甘。”风弦夸赞。


    “有眼光!”顾云站起身就要往前走,“没有下酒菜,我给前辈再去御膳堂取一些!


    “顾云小友客气了。”怎么说的好像在自己家一样……


    风弦急忙上前拦住她,若是前去御膳堂怕是扬州城隔日大众的谈资就变成了“扬州进士顾某夜闯御膳堂竟是为了这事!”。


    顾云坐下,又是一副谦卑的模样,“前辈跟我客气什么,只要是前辈有所求,在下定所往!”


    好家伙,这话要是被曲娆听见,可不得又是好几天都不让她近身。


    “顾云小友言重了,言重了……”风弦笑着,时不时看向窗外。


    莘澄……今日可能是不会来了。


    “你在等人?”顾云见她频频望向周围,道,“别急让我猜猜,前辈在等将军吧?”


    风弦的心思被说破,也不打算隐瞒下去,“是,也不知她今夜为何没来。”


    “哟——看来将军每晚都来啊……”顾云仰头又喝下一杯酒,转眼又倒满,“不过,将军在前朝式微,今日宴席陛下话里话外都不待见她。”


    而后,顾云又恍然大悟道,“哦对,是陛下请我吃饭……”


    风弦握住酒杯的手一紧,指尖用力到泛白,“圣上怎会不待见她?”


    顾云摆摆手,“陛下最近风云不定的,将军明明也没有做错的地方,只是传言南疆战事双方意见不合……”


    “哦?将军怎么说?”风弦想起自己递出去给绥沧姜姝的信。


    “自古战事意见不合不就是求和求战的问题嘛,将军自然是求和的。”顾云的酒一杯一杯地灌,可她虽显微醺醉态,言语却逻辑清晰。


    算算时间,正是泽长战役的关键时刻,若是姜姝用了她给的法子,大梁不会占半点优势,此刻大梁最好的战略就是退出泽长再做打算。


    风弦还想再说,却听庭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伴有些许铠甲摩擦的金属声响。


    “顾云你!”曲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喝得趴在桌上的人。


    风弦转头一看……阿这,她刚刚明明不是这样的。


    “殿下万安。”曲娆赶忙行礼,“臣一时疏忽让顾云跑了出来,唐突了您,是臣失职。”


    “无事,顾云小友学有所成,为人直爽,还送来了醇美的秋白露,怎会唐突呢?”风弦上前将她扶起,“将军如何了?”


    曲娆尝试转移话题,“呃……殿下今日当了太女少傅,臣还未恭喜殿下呢!”


    风弦沉声,“曲娆?”


    “是将军不让我说的……南疆将领的军务都落在了晏莺头上,将军郁郁不得出,陛下也派人看管住她,不让她出旅馆。”曲娆为莘澄打抱不平,“将军所想明明都是为了南疆,陛下也太不……”


    顾云软着身子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及时打断,“曲娆,说什么有趣的?”


    曲娆才知噤声,妄议天子可是重罪。


    风弦笑了笑,“多谢曲统领相告,现下天色也不早了,带顾云小友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曲娆架着顾云向外走去。


    顾云转头别有深意地看向风弦与刚刚坐下的位置,眼里的朦胧转成精明,无声道,“前辈莫要担心。”


    风弦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放在桌上的酒壶,酒壶倾斜着立在桌上,下面压着什么东西。


    她走上前去,发现酒壶底下搁着一半合符令牌。


    令牌雕刻双龙腾于云间,一分为二,反面各阳刻阴雕“圣旨”二字,两牌可合二为一,为皇宫和都城夜间特殊的行证。


    顾云还真是说到做到。


    风弦收好令牌,但柳珹派了专人看守,今夜并不是个出宫的好时机。


    她拿起还剩大半的酒壶坐在桌前,来大梁这么久了一口好酒还是顾云送来的,真是不容易。


    当值的女侍没有风弦的命令只能驻守在殿外,风弦坐在窗前一杯接一杯,不知今夕何夕。


    深夜。


    “风弦?”


    不知何处传来低语似的呼唤。


    风弦打起精神,这声音听起来好生熟悉。


    “风弦你怎么睡在这里?”还带着点怒气。


    谁管那么宽!她爱睡哪就睡哪!


    “风弦?我和你说话呢……你喝酒了?!”


    风弦终于听明白了,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手中的酒杯和酒壶转眼就丢到了窗外。


    “没有!哪有酒?谁的酒?谁喝酒了?我没有喝酒啊。”风弦没想到莘澄今晚还会来。


    天边已有破晓之象,清早的凉风吹醒了风弦的头脑,她尴尬地朝莘澄笑着。


    “你……”莘澄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还病着,怎么还在风口上睡觉喝酒!”


    她趁守卫好不容易放松警惕溜出来,却看见风弦这样对自己身体放纵,难免生气。


    “你怎么来了?咳咳……我咳,我是说你怎么来得这样早……”风弦想要压住喉底的咳嗽声,脸都被憋红了。


    莘澄一脸阴沉地看向她。


    风弦讪笑道,“我说我是被自己口水呛到了你信吗?”


    莘澄一副“你看我信吗”的表情。


    “好吧。”风弦跳下窗台,乖巧地坐在床边,“听说你被圣上责罚了?”


    莘澄一愣,随即否认道,“没、没有……”


    “没关系,就算你再如何想在我面前挽回她的形象也无用。”风弦后知后觉地感觉酒劲上头,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就算她怀孕了,也无法抵消她所做的一切。”


    莘澄上前,“她对你做了什么?!”


    风弦开始头疼起来,宿醉的后劲很足,“啊?她……她总想要我屈服……她太强势了,你跟她硬碰硬会吃亏的。”


    “唉,陛下已经撤了我在南疆的职务转交给晏莺,我这镇南大将军也是徒有虚名罢了。”莘澄见她难受,伸手帮她按摩太阳穴。


    风弦头疼好转,扑进她怀中,“唔……小将军手法不错。南疆的事若不听你的决策,必会败。”


    莘澄手一抖,“我也有种隐隐不好的预感,虚名不虚名倒是其次,若是让大军失了民心,那以后养兵练军可就难了。”


    “都怪柳珹,急什么……我要是有你这样忠心又可靠的将军,定不会疏远她。”风弦说着就脱力向下滑,她太困了……


    莘澄心里一慌,仔细确认后发现她只是睡着了。


    真是虚长这么多年,到头来还像个孩子一样胡闹。


    莘澄抱着她走向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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