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弦醒来已是下午午时,迷迷糊糊透过床帐看见桌前坐着一个人。


    来者衣着繁复而奢靡,手上还把玩着什么。


    “你……”风弦以为是莘澄,却想起莘澄不会穿这样的衣服,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


    “醒了?”声音低沉,带着浅浅的笑意。


    风弦皱眉,瞬间睡意全无,“圣上坐在这里做什么?”


    柳珹看着手上那昨晚被风弦丢出去的酒壶和酒杯,“看来,昨日宴席混进来一个叛徒……”


    风弦坐起身拉好衣领,“这酒是昨日宴席上的?那可是我凭本事取来的。”


    该死,昨天喝得太多,忘记毁尸灭迹。


    喝个酒被两个人抓,自己是多背……


    “取来的?”柳珹上下扫视她一番,那巡视猎物般的眼神让风弦感到不适。


    “对啊,听映月说御膳堂有宴席就去看了看,怎么……映月和你说了此事吗?”风弦反问。


    柳珹当然不可能承认映月是自己的眼线,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既然你昨日去了宴席,朕问你,昨日那些人可有谈吐不凡之臣,可堪当大任?”


    风弦昨日没去宴席,定说不出来其一,柳珹嘴边挑起冷笑。


    “都是俗物。”风弦不屑地反击。


    柳珹笑容一僵,风弦的回答相较于说那个为她寻酒而来的那人,更无懈可击。


    “哈哈哈……”柳珹将手中的酒杯一丢,“好,既然你喜欢喝酒,那怎么不早些与朕说?朕的酒比秋白露更好!今晚戌时,仪元殿美酒恭候,少傅来与朕共饮!”


    “你意下如何啊?少傅?”柳珹特地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意下如何?意下想遁。


    虽然内心挣扎,但风弦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敬悉尊便。”


    柳珹心满意足地走了。


    风弦掩住嘴咳嗽几声,既然听了柳珹叫一声“少傅”,那就让她瞧瞧教学生要怎么教。


    ——


    戌时,风弦带着从书架上收罗出来的书籍,带着柳霄柳絮来到仪元殿。


    柳珹坐在主桌上,两边都是轻纱浮动的帷帐,其间还有淡淡的梨花熏香传来,淡幽雅致。


    席间都是风弦在大梁入宴时多夹了两筷子的佳肴,风弦淡淡地笑着。


    柳絮和柳霄并排正襟危坐着,不知柳珹是何意。


    柳珹黑着脸看着自己两个好大儿,“你们来做什么?”


    柳絮柳霄起身回答,“少傅说,母上想要考察儿臣与阿絮的功课如何,让儿臣与阿絮一同来觐见。”


    风弦在一边随着她们躬身行礼,“圣上关心两位皇女的学识才干,是大梁稳固国本之大幸。”


    好你个风弦,真是好本事让柳霄和柳絮一起参与进来,这样一来她想干些什么,岂不都是有悖纲常之事了?


    柳珹只好随意挑两个问题询问,不难,柳霄和柳絮很快都能答出来。


    只是柳絮事事都不如柳霄想的周全,柳珹的目光落在柳霄身上的赞赏更多。


    柳絮掩盖住眼底的失落,看向身边的风弦。


    风弦靠近她,垂下的手碰到柳絮的手,朝她露出一个赞许目光。


    “风弦,你觉得如何?”柳珹并不评价两人的答案,将问题抛给她。


    风弦斟酌一番,“太女殿下思虑周全,却不敢突出边界,看似顾此及彼,实则局限。”


    “二皇女虽然没有太女殿下的想法周详,却在个别方面能够想到更新更大胆的思路,如果多加雕琢,会有意想不到之妙义。”


    中肯的,一针见血的评价。


    柳霄当即就有些不服气的想要反驳,但柳珹在跟前,她不会对此刻身为少傅的风弦发生冲突。


    “学生谨遵少傅教诲。”柳霄和柳絮向风弦行礼。


    柳珹听了风弦的评价,确实是这样,柳絮从小没经过夫子启蒙,今年才开始正式启学,能有如此见识已是非常不错。


    “好,你们二人先下去吧。”柳珹招手让两人退下。


    柳絮和柳霄依言告退。


    她刚想要让风弦就坐,就听风弦拿出手帕止不住地咳嗽。


    “失礼了,我旧病未愈……咳咳咳,夜间凉风一吹,就容易喉间发痒止不住咳嗽……咳咳……”看风弦的样子,恨不得把肺都咳出来。


    “罢了,你回去吧。”柳珹没了兴致,听风怎么回事,这点病都治不好。


    风弦身子本就弱,这都是听风的错。


    风弦走回斜阳斋,柳霄坐在殿中等候。


    “这么晚了,殿下不是该就寝了吗?”风弦奇怪地看向她身边的怀玉。


    怀玉接话,“殿下对您在仪元殿中的话想不明白,翻来覆去也睡不好,想听少傅解释解释,还望少傅为殿下解忧。”


    八岁小屁孩说两句还不得了了。


    “你想听什么?自己说。”风弦拢起裙角,坐在她对面。


    “本……我说的答案都是古书上说的,一字不差,你怎能说我局限?”柳霄不服气地站起身,焦躁地在风弦面前走着。


    风弦淡定喝茶,“就是因为与古书上的一字不差,才局限。”


    柳霄不解。


    风弦道,“听你的回答,你只是将答案背得一字不差,没有思考,阿絮没有广度诗书却愿意对圣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多加揣摩,这就是区别。”


    “思考?我背的时候当然思考了!”柳霄喃喃道,“不然我背它干什么?”


    “对啊,你背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以后也会称王成帝,光有诗书是没用的,你要懂的,是人心。”风弦端起茶水,浅酌。


    “那阿絮也没见识过这些啊!”柳霄自知说不过,开始找补。


    “阿絮是没见过,可她知道冷宫馊掉的饭不好吃,知道粮食如何耕种更容易成熟,知道钱财来之不易该如何取舍,这些都是她张嘴就能说出一二的道理……”风弦顿了顿,“我的意思不是让你体验阿絮之前的生活,重复苦难是没有意义的事。”


    她摆摆手,让柳霄来到自己身边。


    柳霄走到她面前,小小一个却带着厚重的头冠。


    风弦看她懵懂的眼神,伸手拉过她的手,“你要用心去想,用心去看,多想多悟才是最重要的。”


    “过几日重新启程后,我会带你们去扬州城郊看一看别样的景色,你回去准备准备。”风弦收回与她对视的目光,松开她的手让她回去。


    柳霄从没见过她这样平和到能够包容万象的目光,其他人看自己都或是期许或是骄傲。


    在风弦面前,她总是一副和她商量的语气,而不是命令或谄媚。


    “好。”柳霄答应,转身与怀玉走回正殿。


    ——


    翌日,映月满脸喜色地跑进斜阳斋。


    “殿下!尧夏来信了!”映月捧着一打书信,兴冲冲地跑到风弦面前。


    风弦惊喜地接过,“怎得一下来了这样多?”


    映月讪讪一笑,“山高路远,又因南疆战事繁杂,在驿站滞留了许久。”


    山高路远?怕是柳珹吩咐不许传给自己吧,不过今日又怎肯放手给了自己?


    风弦不知柳珹到底打着什么心思,但信封上的火漆完好,且纸边一角描绘着一座云雾缭绕的高山,是尧夏的圣山苍梧。


    信是尧夏王室传来的没错。


    风弦打开信看,从她初来大梁的第一月就连发了三封,之后可能是见她没有回信,却保持在一月一封的频率。


    信中提及的无非是些衣食住行的好坏,与思念的话。


    只有两封字迹不同的,一封是风岚送来的,哭诉太女职位难坐,抱怨每天都有批不完的奏折和期盼风弦早日归来的话语。


    风弦看了不禁一笑,自己走后风岚是没多少好日子过了。


    还有一封,是伯琴托尧夏王发来的信。


    风弦越看越凝重。


    伯琴在信中说——


    “当年尧夏太女冠冕之礼,阁主来访要挟如安下落,曾以其身份赠予羌笛一副,愿你不要辜负为师深意。”


    羌笛,五色绳……那不是柳言身上的东西吗?


    果然那两个月在苍梧山上修养的是柳言。


    柳言就是翠影阁阁主!


    “临安王王女,近几日怎不见她的身影?”风弦收好信件,扭头问站在远处的映月。


    映月回复,“临安王因病不能伴驾在陛下左右,已回了临安封地了。”


    哦对,柳言的手那日在琼珍坊被莘澄踢断了。


    风弦点点头,“嗯,信来了,还能送信回去吗?”


    “殿下您说笑吗?信来了,自然是可以回去的。”映月笑容不减,“宫中的驿站很远,您写好和奴说一声,奴脚程快帮您送去。”


    风弦拿出墨条研墨,知道自己写的东西逃不过柳珹的眼线,“好。”


    收了手,风弦看着书信上洒脱婉转的字迹,与当日给绥沧姜姝的信字迹大有不同。


    这半个月柳言受伤,心思估计不会打在这里来。


    “陛下说山洪冲毁的官道修缮时日较长,听官员说可以乘船水路,不仅方便还快很多,五日后启程。”映月接过风弦递来的信,“请您准备周全。”


    风弦的笑容僵在脸上。


    乘船……水路……


    怎么每一个都精准地踩在她的底线上。


    “二皇女和太女殿下都很期待你说的景色,陛下让您明日就带着二人出去见识见识。”映月蹲身行礼,“奴告退。”


    风弦坐在桌前为未来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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