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变化
“抱歉, 路上有些堵……”迟昕诚实道出缘由。
荣城分明离礼城不远,道路交通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实际耗费的时间竟比迟昕意料的足足多出近一个小时。
魏京岚望了一会儿她气喘吁吁的模样, 挪开视线伸出手:“还请迟小姐遵守承诺。”
迟昕有些发懵的脑子这才回忆起她通过罗钰转达的,只要能顺利见到魏京岚就把东西还给她。
“岚……魏京岚, 我还有些话想对你说,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点时间?”
“我的确有为迟小姐挪出五分钟,可惜……”魏京岚点点手腕上的表盘:“是迟小姐超时了。”
“那你先忙, 我等你忙完,可以吗?”迟昕不愿放弃。
无论魏京岚还喜不喜欢她, 她总要为自己曾经的行为, 对魏京岚好好道一声歉的。
“所以, 如果我拒绝,迟小姐也不会遵守承诺,将东西还给我对吗?”魏京岚挑起眼尾,将迟昕的那点小心思戳穿。
她言语中不具备什么攻击性,却令迟昕无地自容。
可眼下想与她单独相处一会儿的心思占据上风,迟昕也顾不得羞耻, 直接厚着脸皮道:“是。”
魏京岚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她滴粉搓酥的面容上泛起的薄红,收回手轻轻笑一声:“那随便你。”
不过一抬手的功夫, 乐知微便从不知名的角落里冒出来跟在魏京岚身后,将迟昕与魏京岚的距离彻底隔开。
迟昕趁着魏京岚不注意,才对着魏京岚的背景深深地望去一眼。
一个多月未见, 魏京岚又变化不少。
在云城学校时,魏京岚的冷漠中还是带着一丝对她的怨恨的, 像是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一般。
而今,魏京岚的疏离背后是完全的漠视, 之所以还愿意顺着迟昕,完全是因为迟昕手里有她想要的东西罢了。
在过了今日之后,她手里再也没有能令魏京岚为她驻足的东西,那时候,魏京岚对她,只怕都不会多看一眼。
思虑间,已经有人迎上魏京岚,熟稔地拍拍魏京岚的手臂。
“京岚,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小瑢。”
“欸,前几日周家主持的慈善晚宴上还郑重其事地喊我祝总,这会儿又是小瑢了?”祝却瑢灿着笑调侃。
“可不敢乱喊。”魏京岚顺着她的话玩笑:“你姐姐不是重新掌权了么。”
“势利眼!”祝却瑢斥她一声,冲她皱皱鼻子,余光这才扫过身后的迟昕和乐知微。
“这位是乐乐保镖是吧?上次好像在晚宴上见过。”
“嗯。”
“那这位美丽的女士又是谁?有些眼熟。”祝却瑢抱着手臂思索:“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魏京岚垂着长睫勾了下唇角,却没有介绍迟昕的意思。
迟昕只好主动伸手:“你好,我叫迟昕,是……”
她正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阐明和魏京岚的关系,却听对方先一步接过话茬。
“啊。”祝却瑢一拍脑门,与迟昕礼貌回握:“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你是歌手对不对?”
迟昕点头应是。
“我在我老婆的手机里见过你。”
祝却瑢主动解释,只是她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魏京岚打断。
“老婆……”魏京岚沉吟半晌,揶揄:“英年早婚?”
“错,是天定良缘!”祝却瑢的注意力成功被她带走:“你这两年光追着你那前任跑东跑西的,哪有心思关注我的变化。”
“现在关注也不迟。”
“可别,你都不知道我现在被我姐和我老婆盯得有多紧,真是痛并快乐着。”祝却瑢撇了撇嘴又说:“当然,前者只有痛,后者才是快乐的。”
魏京岚睇她一眼:“在我这种单身的人面前秀恩爱是不是不太好?”
“我可是从老周那里听说了你差点被骗婚的事,如今你虽然单身,我倒是觉得还得跟你道一声恭喜。”祝却瑢双手抱拳:“恭喜你擦亮双眼,摆脱孽缘。”
魏京岚被她这调皮的模样逗笑,却未注意到身后的迟昕面上的血色逐渐褪尽。
魏京岚分明在她心里下了一场瓢泼的春雨,让她被滋养的感情在泥土里生根发芽,可反过来,她却是在魏京岚那里覆盖难以除尽的寒雪万顷。
所以她的朋友们才会对她如此,知道她的,对她诸多防备;不认识她的,更是直白地道一声孽缘。
或许,连魏京岚也是这样认为吧,可她却还不死心,以纠缠的方式企图从魏京岚那里获取一点关注度……
“不提这些。”魏京岚蓦地想起身后还有迟昕跟着,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我最近的一批设计需要你底下工厂最新的技术支持,急用。”
“你倒是不客气。”祝却瑢说话间,已带着几人走进内场,伸手指着前方的车:“老样子?”
魏京岚明白祝却瑢这是那点争强好胜的瘾又犯了。
祝却瑢看似吊儿郎当的,其实在制造业上有许多自己的新思路,尤其在时尚设计的创新工艺上更是有自己独到的眼光。
别看她那名下的厂子不大,但却很有名气,许多国际大牌都盯紧她家,排单更是火爆。
“Whape”虽然在国际上已经有自己的名气和地位,但终归根基尚浅,国内的知名度因魏惊岚这两年的懈怠也没有达到预期,所以魏京岚最近在为“Whape”在国内的进一步推广做准备,也是因此才急着找上祝却瑢帮忙。
“加加码?”只是准备归准备,魏京岚可不愿放过获利的机会。
“哦?你想怎么加?”
“赢了,你给我插队排单,加急的费用我给,但你得让我5个点的利。”
“你宰猪呢?!”祝却瑢瞪圆了她:“我这可是小本生意!”
“又不是只合作这一回。等我忙完最近的事,把其她项目的长期合作签给你。”魏京岚对祝却瑢打感情牌:“再说你是小本生意,我也是刚起步的小品牌,我们相互扶持。”
“两年不见,你怎么脸皮这么厚了?!”祝却瑢不吃她这一套:“堂堂国际顶奢称自己是小品牌?!”
“找你其实还有一层原因。”魏京岚继续晓之以情:“我实在着急,只有自己朋友才信得过。”
祝却瑢对她没了办法,伸出手指:“三个点,不能再多!”
“一言为定。”魏京岚见好就收。
祝却瑢这才恍悟,被魏京岚忽悠了,气得笑出声:“我跟你说京岚,你可别高兴太早!你要是输了,就给我老实排队等着,我可不会让你!”
魏京岚张开手推推眼镜,长睫在淡紫色的镜片上扫过:“没问题。”
二人几句交锋便将一桩生意谈好,默契地击了掌,做比赛前的准备。
迟昕本是听得云里雾里,却在看清场地内的布置瞬间明白过来。
这里是一处私人的赛车场。
场内,两辆顶级的跑车静静地停在赛道里。饶是迟昕见过不少豪车,也只能依稀辨认出两辆车的品牌,其她一无所知。
她从来都不知道,魏京岚有这样的爱好。
从前魏京岚还做她的生活助理时,常常开她那辆红金拼色的迈巴赫。那时候魏京岚总是将车开得又慢又稳,平缓得能让迟昕随时坐着睡着的程度。
为此,迟昕还对魏京岚抱怨过。
“开快了你会晕,况且,不安全。”魏京岚言简意赅。
“只是让你提一点点速度而已。”迟昕不满意:“况且,国内开车不都是遇到路口和限速拍照才减速,哪像你这样这么守规矩的?”
“不守规矩是常态却不是对的。而且,只有守规矩才能尽量保证安全。”魏京岚在这事面前固执得很:“阿昕,我不可能以你的生命安全去冒险。”
“……”
可现在,那个连超速都坚决不肯的魏京岚却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辆西尔贝前:“老规矩,十五圈定胜负?”
祝却瑢拉开柯尼塞格的车门,对着魏京岚比了个OK的手势。
“她……这是要去赛车?”迟昕没能从惊讶中回神,甚至都分不清是在对谁说话。
一旁的乐知微朝她投来一眼,倒没不理她,无声地点点头。
“会不会有危险?”迟昕追问。
乐知微看她略显紧张的模样,点点头又摇摇头。
迟昕摸不准乐知微的意思。但她来不及琢磨明白,两辆超跑已然飞驰而过。
场内,车子发动机的声浪和轮胎在赛道的摩擦声令迟昕的呼吸都乱了。她的双眸紧紧盯住稍稍靠前的那辆西尔贝,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个不留神,西尔贝便冲出赛道,将她满心的惦念也带向猝不及防的终点。
她甚至不知道,乐知微也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十五圈并不算太短,西尔贝冲线后慢慢停下来时,迟昕才放大自己的呼吸,只觉得自己像是身处车中,头晕目眩,潜意识攥紧的手心里也全是冷汗。
迟昕活了这二十多年,从不晓得为一个人担惊受怕的滋味。
如今才略略体会。
那人分毫无损,迟昕却觉得,恍如隔世。
庆幸之中还有些难以自控的委屈。
车里的人不能体会她的紧张情绪,下车时还对从柯尼塞格出来的祝却瑢露出挑衅又略有些畅快的笑意:“承让。”
“少得便宜卖乖!”祝却瑢对她挥挥拳头。
有助手迅速上前在祝却瑢身边耳语几句,祝却瑢露出无奈的表情,不敢再墨迹,边走边道:“不说了京岚,我姐扬言再不回去就出来逮我!你的单子我接了,你自己玩好哈!”
魏京岚知道她的脾气,直接道:“多谢。”
直到祝却瑢完全离开,魏京岚才凤眸微敛,闲闲地倚靠在车上对仍有些恍惚的迟昕招手:“上车。”
第32章 不喜欢
迟昕几乎是未经思考的, 顺着魏京岚的话照做,直到坐进车中,才稍稍回神:“做什么?”
魏京岚帮她关上车门, 自顾自地走到驾驶位,并没有理会她的疑问。
“你……很喜欢赛车吗?”迟昕主动寻找话题缓解气氛。
其实刚才从她和祝却瑢在赛道上的较量就能看出, 魏京岚技术娴熟,是个中高手,之所以会问, 纯粹是迟昕没话找话罢了。
她们才分离两月,却生疏得好似从未打过照面的陌生人。
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
魏京岚依旧没有回应, 像是完全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假使不是迟昕就坐在她身旁, 清晰地看到她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方向盘的动作,怕是以为此刻又是她日有所思的梦境。
“岚岚……”迟昕在这令人不安的沉默里唤了一声。
她迫切地想要打破安静,来确认身旁名为“魏京岚”的皮囊下不仅仅藏着空洞。
幸而,魏京岚只是走神了一会儿,很快在她的称呼中有了反应。
“迟小姐真是健忘。之前答应我的,现在又旧态复萌。”
魏京岚说到这里, 特意顿了一下,而后道:“还是说迟小姐一贯爱出尔反尔, 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
迟昕却在她的讽刺中,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属于魏京岚的语言温度。
幸好,她还是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两年的魏京岚, 而不是路上同名同姓的甲乙丙丁。
“魏京岚。”迟昕重新唤了她的名字,心下竟然觉得踏实许多:“你忙完了吗?可以给我一点时间, 我们谈谈吗?”
“谈可以,但怎么谈, 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什么规矩?”迟昕疑惑。
“我给你十圈的时间。十圈之内,你可以问清所有你想问的事,自此之后,我们路遇不识,两不相干。”魏京岚明确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而后才隔着淡紫色的镜片定定地将迟昕望着:“或者你也可以留下东西,现在就选择下车。”
她将自己对迟昕的刁难摆在明面上,由迟昕自己做决定。
然而迟昕只犹豫了两秒,就痛快地应了下来。
“好。”
魏京岚的眼眸中似有密雪落于苍阴,冷笑一声:“你当真是豁得出去。”
她当然知道迟昕受不了这样的车速,当初做迟昕的助理时,她总是尽力将车速保持平稳,一来免得迟昕晕车,二来可以让迟昕在车上适当休息。
赶通告的艺人,花费在路上的时间比平常人要多很多,平安舒适,是魏京岚首要考虑的事。
现在,提出这种要求无非是想要迟昕知难而退罢了,魏京岚深觉她与迟昕已经无话可说。若不是可惜自己的设计稿,魏京岚断不会与迟昕再产生任何交集。
可迟昕却比她想象得更固执,不仅没有退缩的意思,还主动系好安全带:“你开吧。”
魏京岚顿时觉得自己刚才为迟昕的着想都是多余的。
被专业人士调校过的西尔贝,在魏京岚踩下油门的一瞬间,便蓄足马力直接冲了出去。
周围的景致都晃成难以拼凑的虚影,迟昕攥紧安全带闭上眼,才将到嘴边的惊呼艰难地咽了下去。
这样高的车速,与坐高铁坐飞机完全不同,即便顶级的跑车拥有足够强大的抓地能力,也让迟昕有魂飞天外,随时命丧黄泉的感触。
“有话就问。”魏京岚平稳得好似在家中闲话的声音在巨大的声浪中传来。
迟昕反复调整呼吸,将需要说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番,正要吐出便被一段猝不及防的弯道漂移打断:“我……啊!!!”
她这二十多年虽然活得骄纵,也有叛逆的时光,却从未做过太多出格的事。
可能会带来危险的就更不会接触。
像这样将被另一个人带着疯还是第一次,偏偏这个人却是日常看起来古板又正经的魏京岚。
生理性的泪水根本不受迟昕的控制,随着呼吸的错乱更是带来难以抑制的抽噎,她觉得自己的命如今就悬在魏京岚手中那灵活非常的方向盘上,随时都有被甩出身体的风险。
出窍的灵魂将迟昕仅存的理智全部卷走,迟昕微微睁开眼,又在碎片化的视觉里感受到极致的恐惧。
这一刻,她忽然认清,身旁的魏京岚和曾经的小助理没有一点关联。
魏京岚不会再顾及她的恐惧,甚至以此作为劝退她的筹码,眼睁睁地看她一个人被害怕束缚住积攒了许多天的勇气,看着她畏葸不前。
“很怕,是吗?”又是一个漂亮的甩尾,魏京岚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可是迟昕,在我的眼睛里,这还不及那些幻视的万分之一。”
“什……什么?”迟昕抖着嗓子问。
“你说你是我的避风港,可与你这位‘避风港’上床的时候,我面对的画面比你现在看到的可怕多了。那时候你对我说什么?”魏京岚似乎笑了一下,脚下的油门没有松懈半分:“你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魏京岚,别占着我的床。”
本就不低的车速下,竟然还能产生推背感。滚烫的泪珠自下巴处飞溅开来,破碎的晶莹沾在迟昕的白皙可见青淡血管的颈边。
“对……对不起岚……岚……”迟昕泣不成声,可到底是因为后悔,还是惊吓,只有她自己知晓。
魏京岚没再纠正她,将油门踩得更低,转言道:“第三圈。”
迟昕明白,她是在提醒那清漏频移间,逝去的一分一秒。
可其实,迟昕这次来确实只是想对她郑重地道歉,没有别的奢侈的想法。
这样哭着说抱歉并非迟昕的本意,带着一丝不重视的滑稽感。可是她今天不说,也许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魏……魏京岚……”她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态度却坚定:“这两年……是我……是我没有认真对待我们……我们的感情,伤了你的心,我向你道歉。”
“我不该说出那些侮辱你贬低我们感情的话,更不该有那些利欲熏心的想法。”
她话语逐渐说得顺畅些,大着胆子睁开眼,因速度而带来的扭曲画面不停闪烁在眼前,迟昕无法克服却也不再逃避。
“我在这段感情里,只顾着自己畅快,却一直忽视你的需求。”
“对不起,魏京岚。”
她面上还挂着泪珠,灵动的狐狸眸中藏着烟岚云岫,视线全投在魏京岚身上。
魏京岚没看她,过弯的弧线却比自己预计的要偏差许多,但迟昕这个外行看不出来她的异样,她也在数秒间便迅速整理好情绪。
“你想听我说没关系?”
迟昕见她曲解自己的意思,赶忙回应:“不是的!我……”
她说到一半哑住,虽然不是为了让魏京岚原谅她才道歉,但她却不能否认自己仍存着一丝希望魏京岚谅解她的侥幸。
“我原谅不了。”魏京岚没精力注意迟昕那些细微的心理变化,干脆利落地道:“迟昕,你的道歉,我一个字都不接受。”
那被辜负的两年,每每想到都觉得压抑而讽刺,魏京岚多少次说服自己算了,可是不行。
她倾尽所有却换不得半点真心的结果在脑海里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不是轻易能够放下的。
表面的平静就像现在戴的这副眼镜。
它能够让魏京岚获得短暂的喘息,可却不能真正解决魏京岚的心魔。
在这段感情里,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而迟昕呢?就打算用一点悔意敷衍打发她吗?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一场孽缘,她食了全部的苦果,总要让迟昕搭上一点不知何时就会被遗忘的罪恶感,方可心安。
“你不必道歉,你的是与非自己去体会就好,已经与我没有关系。”
魏京岚的声音里透着风泉冷冷,她报复性地打了个急弯,迟昕一个反应不及,直接撞在车门上发出一声闷哼。
“唔……”迟昕缓了片刻才继续:“魏京岚……”
“七圈。”魏京岚不为所动,不带任何情绪地提醒:“你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迟昕知道她不愿意再听自己的反思,只得转移话题:“我知道我亏欠你许多,那些坏毛病我都可以改,我们可不可以……”
“不可以。”魏京岚已经开始不耐烦,都没给她把话说完整的机会:“迟昕,你的那些自以为是的补偿和挽回,只会给我带来困扰。”
长期在车中的晕眩感逐渐传达给身体,迟昕强忍着恶心,问:“真的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么?”
“迟昕,别在我身上浪费你的时间了,我们不合适。”魏京岚斩钉截铁地道。
“我们哪里不合适?”迟昕不死心地追问。
阮忻意说她们不合适,迟昕可以认为是挑拨她二人的关系,罗钰说她俩不合适,迟昕也能明白是自己表现得太过自我,但在感情里,魏京岚应该是最有体会的那一个,她们到底哪里不合适?她可以改的。
“迟昕,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计较这种细节上?”魏京岚不明白她今天为何这样较真。
“是。”迟昕坚持。
“说宽泛一点就是三观不合。”魏京岚推了下眼镜思考两秒:“说直白一点就是,我们两看相厌,彼此在对方眼里一无是处。”
“两看相厌?”迟昕诧异地望着她:“魏京岚,我没有讨厌你。”
“可我对你生了厌烦之心。”魏京岚顺着她的话继续:“迟昕,我不想像你那些搭伙过日子的朋友一样,在婚姻里随便找个另一半凑合。”
“我们怎么能一样呢?我们有感情基础的。”迟昕尽力要反驳她。
“有感情基础?”魏京岚轻笑出声:“迟昕,你哪里来的自信啊?”
迟昕却在她的反问中越发低落。
“你……不喜欢我了是吗?”兜兜转转,她终于问出这一句。
魏京岚将车顺利越过最后的弯道,没有正面回答她:“你今天找我索要时间,就是为了谈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是。”迟昕却不容她闪躲:“魏京岚,我只要你一句真心话,你还……有一点点喜欢我吗?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好。”
她抱着最后一丝勇气,如无人问津的残月执着地等一盏共赴寒夜的孤灯,只要魏京岚说有,她什么都可以舍弃,包括她那点连自己都无法顺利包裹住的自尊。
可魏京岚却踩了一脚急刹,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将迟昕卑微的话音全部掩盖,安全带将迟昕紧紧勒在座位上抵抗惯性,带来肋骨处的挫痛。
忍了许久的恶心再也抑制不住,只是迟昕尚未干呕出声,便听魏京岚沉冷的声音传来。
“不喜欢。”她说:“一星半点都没有。”
第33章 倾洒
迟昕是捂着嘴, 连滚带爬下车的。
她本就晕车,又在那样高的时速下甩尾过弯,能撑过十圈已然是极限。
所幸白天没吃什么东西, 干呕也呕不出什么来。
但这样软着腿蹲在道边,在昔日喜欢着自己的人面前不停地干哕, 对迟昕而言也是足够狼狈的事。
胃部的痉挛带来的绞痛激出迟昕刚刚收住的眼泪,她抽了抽鼻子却无济于事,反而让压抑在心头的委屈漫了上来。
当初和魏京岚在一起的时候, 迟昕确然没考虑长久的,她甚至想好了和魏京岚提分手的场景。
那时候她自认即便不是好的恋人, 也会是个合格的雇主, 只要魏京岚愿意和她好聚好散, 那她绝不会亏待魏京岚。
可无比荒谬的是,死皮赖脸追着魏京岚的是她,向魏京岚道歉的是她,小心翼翼地希望魏京岚尚有余情的也是她。
魏京岚倒像是这场感情的甲方,在她反复修改方案,延迟提供情绪价值的两年里, 逐步收走所有的耐心,而今在她一点点改变成魏京岚想要的模样时, 直接返给她一个差评,利落地退了单。
她说,她不喜欢她了。
在迟昕逐步意识到, 自己潜移默化地成长为非魏京岚不可的模样的时候。
魏京岚却已经习惯不要她。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破碎在道边, 迟昕伸出手捂着嘴才堵住自己即将发出声的呜咽。
一旁的乐知微看不下去,拍拍迟昕的肩膀, 将本来为老板准备的水递给她。
迟昕背过身仓促地抹下眼角,感激地道了声“谢谢”。
善良的保镖摇摇头,重新走回自家老板的身边。迟昕顺着乐知微的方向去瞧那人,却没能从那人身上瞧出一丝丝关切。
魏京岚自认定了二人不会有结果之后,便将迟昕强制地赶出了自己的世界,无人可以打动她,什么都不能挽回她那颗与迟昕渐行渐远的心。
迟昕把魏京岚凤眸中的清淡看在眼里,心口处的闷痛蔓延到每一根血管而后带来指尖的麻木感,像是被剪断傀儡线的木偶,是用是舍皆不由她。
长久的寂静之中,迟昕总算明白,无论她如何挽回,魏京岚都不会再对她投入一丁点关注的。
曾经,她看魏京岚每个季度帮她整理衣柜时,都会要求魏京岚帮她把网购解压却一次都没有穿过的衣服捐出去。
美其名曰——断舍离。
那时候魏京岚看到比较不错的搭配还会劝她留一留,最后都被她拒绝。
“还会再买新的。”她曾满不在乎地回应。
而今,她就像那些在衣柜里从未被瞧上一眼的衣服一般,也被魏京岚收到杂物箱之中,成为断舍离的一部分。
魏京岚对她的感情当真是……了断得一干二净。
那魏京岚还会再遇到新的人,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吗?
到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迟昕想到这,只觉指尖的麻木忽然爆裂开来,倒流回心间,耳边明明没有人出声,却嘈杂得令她难以忍受。
她赶忙喝水漱口,强压下那股溢满在心的慌乱,软着脚挪到了魏京岚的身侧不远处。
春意渐浓,却挥不散她眼底氤氲的凉,迟昕眨眨眼,将泪埋在眼底,稍稍缓和情绪才若无其事地开口:“我没事了。”
这一声“没事”,也许只是在安慰她自己而已。
魏京岚没戳穿她勉强撑起的自尊心,主动带过话题:“我刚刚在想……为什么我们明明已经不该再产生不必要的交集,迟小姐却还要来打扰我。”
迟昕随着她的言语僵了面色,垂着头不愿与她对上视线。
“思来想去,这会儿才琢磨清楚。”魏京岚停顿片刻,慢条斯理地继续:“迟小姐这是在变相为迟家求情?”
她神色认真不似玩笑,的确是为迟昕总对她来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而细细思量。
以迟昕无利不起早的个性,绝无可能是特地来找她道歉的。
之所以反复来确认她的态度,大概是还想打一打感情牌。
毕竟,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迟昕为了能安抚她的情绪,连随口求婚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后来,考虑崔家的势力更是打算将婚姻大事当作儿戏。
这样想来,迟昕忍着自己的恐惧,也要坐上她的车去说几句毫无意义的废话,就很好理解了。
替迟家求情这种事,直白又伤自尊,不如用最不在乎的感情做铺垫。
想到这,魏京岚偏了偏头去观察迟昕的表情,果然见刚才还不愿意正视她的迟昕猛地抬起头,灵动的双眸中,讶异又带着哀怨,仿佛在责怪她的直白。
但魏京岚实在没有精力与迟昕虚与委蛇,更没有在此时还去照顾迟昕脸面的意愿。
她扶了扶眼镜的边沿,淡紫色的镜片阻挡住快要戳中面门的异形,冷静地道:“迟家这些年借着崔家的势打压别家,违背了商场上良性竞争的原则不说,手段也并不光彩。即便没有我二人的纷争,崔家也不会再纵容。至于其她的,你迟家凭自己努力挣到的东西,我崔家不会也不屑于争抢。所以这场风波之后,迟家会受创,却不至于翻不了身。”
她想了想,又忽而想到什么,唇角勾出一抹讥诮的弧,缓缓补充:“或许你也想替你的阿意求情?那抱歉,她与我有私人恩怨,你若是站在她那边也没关系……”
“我没有!”迟昕终于找回自己干涩异常的嗓音,急匆匆地打断她:“魏京岚,我没有想过这些。”
她不明白从前最是体谅她的人,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误解她,可她毫无办法,只能尽量解释:“迟家的企业都是我妈妈在管,退婚后她也不让我插手。至于阮忻意……阮家更是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魏京岚,我今天来,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没有别的心思。”
“是么……”魏京岚随意地应了声,显然未将她的解释放在心上。
迟昕被她看似是附和实际上是敷衍的回应弄得更加酸楚,深吸一口气,生硬地转了话题。
“这个还给你。”她从包里拿出被自己事先装订好的魏京岚的两本设计稿。
画稿都很潦草,迟昕装订的时候按照魏京岚标注的时间顺序逐一整理下来,发现竟有一张与她在国外穿得那件很像。
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繁杂的纹路,特意标注的尺寸是迟昕最熟悉的。而令迟昕惊讶的是,类似的标注还有许多张。
关联到国外那件如同量身定制的礼服,迟昕厚着脸皮猜测,这都是魏京岚在无数个陪伴她创作的时光里为她定制。
“Whape”的主理人,世界顶级的服装设计师,将那些动辄百万的巧思于无声处用在迟昕身上,可真正让迟昕见过的才不过两件。
一件在V家盛典时应急,另一件,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装订的时候迟昕都在为魏京岚叫屈,这一张张设计稿如同魏京岚在她身上默默花费的心思,可最后让迟昕知道的,仅有寥寥几笔。
更多的,全部在迟昕不知道的角落,被魏京岚亲手埋葬在过往里。
其实并非魏京岚刻意隐瞒,这些设计稿都在她家,并没有刻意藏匿,倘若迟昕抱有一点点好奇心,都能发现魏京岚没有诉诸于口的“小秘密”。
可那时候……迟昕却只顾着自己,将魏京岚忽视得彻底。
“谢谢。”魏京岚的声音将迟昕的神思从难以言喻的悔痛中唤回来。
而不知不觉间,迟昕递出去的设计稿,已经转移到乐知微手里。
迟昕收敛一些自己的情绪,再次道了一声:“对不起。”
魏京岚瞥了一眼那精致细密的装订线,便知道迟昕看过她的设计稿,这一次她没有反驳什么,只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还有一些……我的小像。”迟昕像是做了亏心事,声音放得很低:“可以留给我吗?”
那些小像被迟昕珍而重之地单独装订成册,现在放在包里没舍得拿出来。
她想,以魏京岚现在的态度,大约会将那些小像看作几张废纸,甚至可能因为看着烦心而直接撕毁,不如留给她做纪念。
“可以。”魏京岚没计较这类小事,主动递了台阶:“本来也是未经你同意,侵犯了你的肖像权。”
“谢谢。”
迟昕礼貌地道。
近来总是发散的神思在恍惚中发觉,好像两个人只有在说这些礼貌用语时,才显得不那么剑拔弩张。
魏京岚并不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朝她伸出手:“还有一样。”
迟昕得了魏京岚今日的第一次纵容,护住自己的包壮着胆说:“香水可以也留给我吗?”
可魏京岚这回却蹙紧眉拒绝道:“不行。”
她拒绝得十分干脆,迟昕愣了片刻,才用手捋了下耳边的碎发掩饰失落,轻声问询:“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因为不知道从什么人身上都有可能闻到自己亲手炮制出的味道,挺恶心的。”魏京岚眸色深深,内有疏星霜冻,回应迟昕的语气也透出一股寒意。
迟昕当然知道她在暗指什么,趁此机会赶紧说明。
“之前阮忻意假借与‘Whape’主理人相熟,冒领了你的功劳,并借此找我要一款限量版香水。我的限量香水都是放在市中心房子里的收藏柜,这事你也清楚的。”
“那时候我……我被别的事占了心神,没留意她具体拿走的是哪一瓶,更没想到她会借此找你胡言乱语。你信我这一回……”
她这样急切地想要剖白自己,魏京岚却没给她任何正向的反馈,甚是随意地道:“知道了。”
迟昕终于没忍住自己的哀怨,反问:“你现在根本不在乎,是吗?”
“是。”魏京岚直言不讳。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迟小姐总有这样那样的借口,我分辨不出哪一句是真的,不如专注在结果上。”魏京岚稍停一会儿,继续:“可结果就是,香水在别人身上闻到,戒指是别人转手给我。”
“我不会再……”迟昕试图做出保证,却被打断。
“迟小姐。”魏京岚不愿再谈:“我赶时间。”
还须辩解什么呢?在魏京岚那里,早已对她无话可说。
迟昕眼眶发酸,嗓子也变得紧绷,沉了半晌,默默从包里拿出那瓶香水交给魏京岚。
“谢谢。”魏京岚修长的手指将瓶身捏住,避开与迟昕触碰的可能。
迟昕想问,你以后也会为别的姑娘制香吗?
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道。
“你会把它送给别人吗?”
魏京岚没有回答她,只走到标注有害垃圾的垃圾桶前,拧开瓶盖,将本就不多的香水,连同她过往为她付出的心血倾洒而出。
一滴不剩。
第34章 织梦
魏京岚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让迟昕连阻止都来不及。
“别……”迟昕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握不住的香气在指缝中溜走。
无能为力。
血脉中的钝痛促使迟昕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吸进肺的氧气变得稀薄, 憋得迟昕满眼通红。
为什么宁可丢弃,也不愿意施舍给她一点念想呢?
到嘴的质问却只化作一声声干呕, 吐不出亦咽不下。
“咚!”魏京岚将空瓶也顺势丢进垃圾箱内,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给迟昕一个背影。
迟昕按住翻搅的胃部蹲下身, 没有力气再跟上魏京岚。
这场魏京岚编织给她的镜花水月里,造梦者这样果断, 只留下迟昕在无尽的悔痛里拥抱梦魇, 没有办法醒转过来……
——
那天回去之后, 郝然发现迟昕变得寡言,比之前刚退婚的状态更消沉。
但这种消沉却不露于人前,只有郝然和罗钰这种身边人能感受得到而已。
工作时的迟昕就像是戴了一张社交的假面,连笑容都是恰到好处的。而在工作之外,迟昕将沉默刻在了骨子里。
她不吵不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会因为状态不好就使小性子,也比以往都更好沟通, 即便状态这样差,也没有出现找不到的人的时候。
她将灵魂放逐,只留着空空的皮囊在苟延残喘, 机械地扮演着别人眼里的大明星。
“钰姐,昕姐一直这样下去, 会不会出问题啊?”趁着迟昕在商务车内熟睡的时机,郝然轻声问罗钰。
罗钰瞟了一样迟昕眼底遮不住的黑眼圈, 叹息着摇摇头。
明明不再任性的迟昕比以往更好合作,可罗钰就是有一种隐隐的担忧。
这种担忧终在迟昕待在录音室里一整天都没录成一首OST时,终于得到印证。
“钰姐。”迟昕摘下耳机从录音室里出来,淡淡地做出决定:“和剧方沟通一下,这首OST交给别人来唱吧。”
“交给别人唱?!”罗钰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在以前,除非是别人跟她约歌,不然迟昕绝不会通过别人的口去诠释自己的作品。
如今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愿意将自己的歌让出去。
“昕昕,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嗓子……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迟昕摇摇头:“只是我的演唱情绪不对。”
“调整不了吗?”
“钰姐……”迟昕莞尔,眉宇间却堆砌着无边的寂寥:“这首歌放在现在,或许我都创作不出来。”
罗钰慎重地权衡一阵,道:“我去和剧方沟通,但是昕昕,你还要这样颓废多久?”
迟昕抿紧唇,无言以对。
她不是故意伤春悲秋,无事说愁,可有关爱情的梦境太过迷离,将她坚定的意志瓦解得很彻底。
她的创作灵感并未受到影响,但却被屏蔽了与快乐有关的部分,连带着声带也发紧,就像今天在录音棚内,无论她怎么调整,都无法放松下来。
那些轻松甜蜜的字眼,她唱不出来。
迟昕心里明白,这对于歌手而言是致命的,但她找不到有效的方式调整。
“你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为此限制自己的歌路吗?”经纪人继续问。
“也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吧……”迟昕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你不能一直陷在过去出不来。”罗钰叹口气,劝慰她:“人总要向前看。”
经纪人说得委婉,但这个过去指的是什么,迟昕却清清楚楚。
可不是她固执地抓着往昔不放,而是那个属于她的往昔被丢在了不可回溯的角落,再也寻不到了。
车窗外的细雨缠绵,挂在玻璃上被风一吹就散了,迟昕指尖沿着脆弱的雨线划过,留下指纹摩挲的印记。
“钰姐,正是因为我在向前看,才没办法找回从前的自己。”迟昕纠正。
甜蜜的,娇柔的,心怀希望的,不谙世事的,都只能通过和弦成为过去的符号。
而现在的她,再无那样纯粹的心境去诠释美好。
“昕昕,有些遗憾是注定的。”罗钰怕她还在钻牛角尖:“你还年轻,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嗯。”迟昕轻声细语地应着。
心中的茫然却未因经纪人的安抚而消解。
那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在哪里呢?如果不是那个人,又怎么谈得上是重新开始呢?
迟昕暂时找不到答案。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将她蒙尘的思维洗刷干净,露出那个她刻意不去想却不知何时被刻在心上的名字。
周围在刹那间恢复井然,只余她心中渐响的和弦,弹奏出唯有她知晓的一场兵荒马乱。
——
趁着调整的空档,迟昕回了趟迟家。虽说母亲不让她掺和企业的事务,但她做不到不闻不问。
被阮忻意摆了一道后,迟昕不敢通过熟悉的朋友和家里沟通,再加上迟家面临的危机不小,礼城许多人担心引火烧身,唯恐对她家避之不及,往日上赶着结交的人这会儿更是连个影子都摸不到。
别墅里,迟希却一反常态地露出久违的和煦笑容,见是自家闺女来,竟露出失望的表情来。
“你怎么回来了?”
迟昕不明所以:“我不能来吗?”
迟希有一点尴尬,蹭了蹭鼻尖遮掩道:“没有。”
“家里出了什么事吗?”迟昕追问。
然而母亲还是语气平平地道一声:“没有。”
仿佛还将她当作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只管照拂在自身羽翼下就好。
迟昕心中疑惑更甚,正待问询,然而下一秒进来的人却是瞬间解了迟昕的惑。
“妈咪?!”
尹轻辞怔愣片刻,有些做作地回身关好门,又换好鞋,才缓缓抬头应声。
“昕昕,你妈妈呢?”
“她不是就在这……”
迟昕回身,身旁哪里还有迟希的身影?她只好将到嘴边的话语咽下,转而道:“她在家。”
尹轻辞并不意外地点点头,前往书房的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身道:“中午我们一起在家吃顿饭好不好?”
她的语气轻松又随意,可这一句“我们”,迟昕上一次听见还是在高中。
一转眼,已经过去八年。
“好。”迟昕轻轻应了声,没去打扰母亲们的重聚。
在迟昕印象里,上一次见到尹轻辞还是在去上大学前,那时候她被迟希明令禁止再见尹轻辞,急匆匆的一面还是在机场。
对于尹轻辞的离家,迟昕长大后逐渐理解,可那个时候,迟昕却只能感受到难以原谅的背叛。
迟希的确有错,但尹轻辞却是那个叛离了家的人。
属于她的家,因为尹轻辞的离开,而变成一座尚且可以容身的房子,不再具备任何温暖的意义。
而年幼的迟昕,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里,成为了那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后来,迟昕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打拼,鲜少回到这里,才在一个个摇光伴影的夜里,明白越是深刻到不能容纳一丝破碎的感情,越易缺难圆的道理。
尹轻辞或许还对这个家有留恋,却不足以支撑她不计前嫌,与迟希和和美美地过下去。
抑或者,在两人都经历过那样的离心之后,谁也不能再放下自尊,靠近对方一点。
那现在呢,时隔多年,她们真的……放下过往了吗?
这么多年的分离,能解开心结吗?
“在想什么?”尹轻辞的声音打断迟昕的神思。
迟昕摇摇头,没将疑问问出口。
“公司遭遇的危机,说到底是你妈妈贪心不足,别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尹轻辞欲拍拍她,却被迟昕下意识地躲开。
两人都为彼此的动作感到尴尬,过了片刻,异口同声地道:“抱歉。”
迟昕懊恼地闭嘴,尹轻辞却展颜,感慨道:“我们昕昕宝宝长大了啊。”
迟昕差点被这一句亲昵的称呼催下泪来。
她记得小的时候,尹轻辞也是这样。
昕昕宝宝今天睡得好吗?
昕昕宝宝有交到新朋友吗?
一次考试失利没什么的,我们昕昕宝宝不要哭鼻子啊……
那些童年里不敢去回忆的点滴,随着这一声称呼翻涌而上。
别人都以为,在尹轻辞与迟希分开后,跟着迟希生活的迟昕其实更亲近妈妈一些,殊不知迟昕的童年,是尹轻辞参与更多。
那会儿迟希总是忙,忙着推进项目,忙着拓宽人脉,难免会忽略迟昕。
迟昕的家长会几乎全是尹轻辞一个人去开的,迟昕生病发热是尹轻辞彻夜不眠地照顾她,甚至连迟昕的通感症,都是尹轻辞发现并教她接纳与众不同的自己。
可后来,却是这个悉心照顾她的妈咪主动放弃参与她的成长。
“昕昕,比起我,你妈妈更需要你。”尹轻辞曾这样告诉她。
可没有人问过那时候的迟昕,她需要谁。
“为什么会回来?”迟昕整理好情绪,干巴巴地问。
“最近公司变动比较大,几个蠢蠢欲动的董事想要借机夺你妈妈的权。”尹轻辞言简意赅地道。
迟昕心念一转,这才反应过来,当年尹轻辞离开,并没有将手握的股权变卖,如今回来,自是要帮助迟希维持公司的稳定。
“明白了。”
当初迟希比尹轻辞更需要她这个女儿,所以尹轻辞便毫不犹豫地将她抛下,不去问她的意愿。
如今也是迟希需要她,所以尹轻辞选择回来。
压抑了许多年的委屈化作难以克制的怨恨,促使迟昕没有办法再心平气和地与尹轻辞共处一室。
她猛地站起身,自顾自地朝玄关走。
“麻烦跟我妈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昕昕,不是说好要一起吃饭吗?”尹轻辞着急地追上来。
“不吃了。”迟昕没有说明缘由,只道:“改天吧。”
她走得仓促,没再理会身后尹轻辞的挽留,直接开车逃离了属于母亲们的家。
等车子开出很远的距离,迟昕才缓缓停在道边,用额角抵着方向盘缓解情绪。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吓得迟昕一个哆嗦,迟昕看了眼来电人才接起:“怎么了钰姐?”
“小青的工作室联系我,邀请你一起参加节目录制。正好最近你档期空,考虑一下?”
罗钰口中的小青是迟昕前两年在一档选秀节目里遇到的女孩,在那档节目里,迟昕作为嘉宾挑帮助节目组选拔有实力的新人,其中就包络趁着学校放假来参加节目的付语青。
付语青唱功和创作能力都是同批素人里的佼佼者,脱颖而出是合理的事。
但节目组本身有要强捧的新人,所以轮到付语青这里,就只能面临半路淘汰的下场。
其她的嘉宾都敢怒不敢言,默认了节目组的暗箱操作,唯一支持付语青的是迟昕。
最后,付语青虽然没有在节目里拿到冠军,但也在听众心里留下了姓名,成为乐坛一炮而红的唱作人。
而公众不知道的是,因为力挺付语青,迟昕不小心得罪那档节目背后的资方,因此被记恨,黄了好几个资源。
付语青是个很知恩的姑娘,从那之后便认迟昕做老师,这几年也和迟昕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如今付语青正式从学校毕业,全面投入到工作之中,遇到这个不错的资源,自然不会忘记迟昕。
“好。”迟昕对此没什么异议,只是还没有从与尹轻辞相见的情绪里完全跳脱出来,嗓子听着还有些暗哑。
“怎么了吗昕昕?”罗钰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常,关心道。
“没事。”迟昕没有任何倾诉的意愿:“行程定好就发给我吧。”
等挂断经纪人的电话,付语青的微信语音通话就顶了进来。
“老师!”
小姑娘明明只比她小几岁,却爱这样尊敬地称呼她。迟昕纠正几次都改不过来,也就随她去了。
“嗯。”
“您最近忙吗?现在在礼城吗?我可以去找您玩吗?”小姑娘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你问题这么多,让我回答哪一个?”迟昕与她打趣。
她的语气还有些沉,不同于以往的轻松明快。
做歌手的总是对声音背后的情感格外敏锐,付语青想都没想,直接道:“老师这个语调,怎么越来越像师母啦?”
迟昕愣了半晌,这才装出羞恼,道:“多嘴!”
付语青毕业之前,每到放假都会去找迟昕玩几天,自然没有漏过魏京岚与迟昕之间的那些互动。
尽管在付语青面前,迟昕有心遮掩,小姑娘还是自发地对着魏京岚喊“师母”,那时候迟昕只当是玩闹,并未刻意阻止,如今再听到付语青提起,竟觉得有些心酸。
短短几个月,迟昕竟然不自觉地模仿着她,可她,与迟昕再无瓜葛。
“那老师是同意我去找您玩啦?太好了!”付语青显然很是高兴,没有注意到迟昕这头微微调整的呼吸。
“我不让你来你就听话?”迟昕玩笑着反问。
“那可不行,我可想老师了~”付语青露出撒娇的语气:“而且最近我对象工作不忙了,总爱找我的茬,我要冷淡她几天!”
付语青谈恋爱的事并未瞒着迟昕,只是具体是谁,迟昕却没见过。
“要不要带你对象一起来礼城?”迟昕顺势邀请。
“才不要,我本来就是要去老师那里躲清静的,才不想带上她。”付语青想了想,又认真解释:“她最近也有很多事要忙,下次有机会一定让老师帮我考验一下她。”
迟昕被她的鬼灵精逗笑。
“对了老师,前几天我陪我对象参加应酬,好像还看到一个很像是师母的人呢。只是对方周围跟了好多人,我也没敢上前细看。”付语青忽然提起:“师母最近被您派出去干大事了吗?”
迟昕意识到付语青可能是看到了魏京岚,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沉了许久,才故作神秘地道:“等你来礼城我再告诉你。”
“……”
后来付语青又与迟昕聊了会儿节目的事才挂断电话。
迟昕将手机屏幕按熄丢到一边,神思却还没从付语青的的言语中扭转回来。
自上次见面后,迟昕便跟魏京岚彻底断了联系,罗钰这边也没有任何有关“Whape”的消息,魏京岚这个人就这样利落地消失在迟昕的世界里。
有限的回忆也因为迟昕曾经的敷衍与轻视而变得很模糊。
可就在她不抱任何幻想时,却从她母亲们这里燃起了那一点不敢露于人前的希冀。
连她的母亲们在闹得那样难堪之后,都能有机会重新聚在一起,那她是不是也能等一个契机,重新与魏京岚相识?
也许柠柠说得对,宇宙这么大,只要她有耐心,她们总寻到再次产生交集的机会。
傍晚,迟昕按捺不住,学着网上的教程,折下第一支六瓣玫红百合。
鲜艳的折纸中,记录着迟昕这两年从不肯对魏京岚透露的,却在难过时也只想对魏京岚倾诉的心事。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行,但是让迟昕有一种主动在对方面前宽衣解带竭力引诱的羞耻感。
她折的很认真,锋利的纸边在她手指上留下一道血痕,迟昕吃痛,放进口中吮了一下又继续。
即便不确定魏京岚会不会看到,甚至不晓得这支百合什么时候才能顺利送到魏京岚手边,迟昕也不想怠慢。
这是她第一次对魏京岚坦诚,在魏京岚不知道的情况下。
六瓣玫红百合娇艳欲滴,迟昕将它小心翼翼地插在泡沫上,放在卧室的床头。
有了第一次,以后一定会简单很多的。迟昕为自己暗暗打气。
门铃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迟昕的神思。
门外,不速之客拎着一袋在楼下超市买的冰镇啤酒,对着迟昕举起。
“昕昕,有没有空陪我喝两杯?”尹轻辞语气轻松,面上的神色却带了一点担心被闺女拒绝的紧张。
第35章 重新
“我喝不了酒。”迟昕拒绝后, 又怕尹轻辞多想,主动将门打开一些:“职业原因。”
尹轻辞本以为吃了闭门羹,没想到峰回路转, 弯起眉眼回应:“是我考虑不周。”
迟昕将她引了进来,主动给她递了拖鞋:“您怎么知道我这儿的住址?”
她停顿两秒又恍然:“我妈告诉您的?”
谁知尹轻辞却否认:“不是, 我有一回……悄悄跟了你的车过来。”
可能是担心迟昕误解,尹轻辞赶忙解释:“没有跟踪打扰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迟昕没计较这些, 顺着尹轻辞的话道:“那您觉得我过得好么?”
尹轻辞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算了。”迟昕没再逼问她, 转言道:“您这次找我是有什么事?”
“我之前一直在各地开会, 所以没关注国内的情况。”尹轻辞诚恳地道:“也不知道你被退婚的事。抱歉……妈咪又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缺席了。”
迟昕毫不走心地接受尹轻辞的歉意:“没关系, 多一次不多。”
尹轻辞哪会听不出她言语里的疏离和防备,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坐在一边,拿出一听啤酒喝起来。
迟昕盯了她半晌,起身去冰箱里拿水果。
冰箱里常备新鲜的水果并不是迟昕的习惯,而是魏京岚的。
那时候迟昕在生活上依赖心很重, 什么都交给魏京岚搭理,久而久之, 便随着魏京岚的生活方式来。
她喜欢吃水果,却很懒,从切洗到装盘, 都是魏京岚的工作。
现在魏京岚明明不在,她却潜意识保留着与魏京岚有关的一切, 竟显得比平日里勤快许多。
连尹轻辞都有些诧异:“我们昕昕现在也学会照顾人了。”
迟昕将果盘端到尹轻辞面前,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才重复道:“您今晚来到底有什么事?”
尹轻辞酒量浅,这会儿又灌得急,面上铺了一层红,深深地吸一口气才开口:“昕昕,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在迟昕的印象中,尹轻辞说话做事都爱留三分余地,连当年与迟希分开,都给彼此留了一分颜面,没将那些糟心事摊开说明。
可如今,却这样直接地问她。
说不恨太虚假,可说恨,又不能诠释迟昕这么多年的心境。思来想去,唯有沉默。
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怨。
迟昕怨迟希非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用那样不堪的方式报复尹轻辞,迟昕也怨尹轻辞最后轻轻巧巧地将她和迟希舍下,都不愿意听听母亲与她的心声。
只是这怨沉淀这么多年,也没有再去计较的必要了。
这一刻,迟昕忽然想起她在赛车场问魏京岚是不是根本不在乎,魏京岚平静地回她“是”的场景。
原来所谓放下,不需要对方做什么,只是放过自己了。
可她,与离开又回来的尹轻辞有什么不同呢?她明明怨恨过的,却走了母亲的老路。
“昕昕,这么多年,我不是不愿意回来,而是……不敢。”
或许迟昕的沉默给了尹轻辞答案,她借着酒劲诉说着这么多年憋在心中的怯懦。
“那时候刚与你妈妈分开,我看到你,就会不由自主想起她。想起她和我一次次歇斯底里地争吵,想起她最后用那样的方式,玷污我二人这么多年的感情。”
“那您呢?”迟昕虽然与迟希这几年很疏远,却还是能体会迟希压抑在心中的苦痛,不禁要为迟希说话:“这些年您做到问心无愧了吗?”
尹轻辞呆愣住,下意识问:“你是指……”
“我是说您当年口中那位与您清清白白的学生。”迟昕适度提醒。
“她……的确对我有一些旁的心思,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尹轻辞被自己女儿揭露过往,面露尴尬之色:“但我这些年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妈妈的事。”
“是吗。”迟昕既然将过往戳破,也没打算再按照迟希的意愿瞒着:“当年妈妈和我去办公室找您,您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亲眼看到您那位学生撑在桌边吻您。”
“只是那时候妈妈不让我说,我便一直尊重她的意愿瞒到今日。”
“但您到现在还在说是妈妈玷污您二人的感情,在我听来,真的很刺耳。”
尹轻辞被她道出的真相惊住,瞪大双眸望着她欲言又止。
迟昕看着她的表情,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会儿魏京岚对她说透阮忻意的那些隐藏多年的心思,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表情?
讶异中透着难以置信,只是她比尹轻辞更恶劣,那时候竟为了自己那点毫无意义的脸皮倒打一耙,埋怨魏京岚的不是。
难怪魏京岚对她失望透顶。
在感情上,枉费她经历过母亲们分来的现实,却忽视摆在眼前的前车之鉴,只顾着自私地保护住自己的颜面,否认感情。如今,也算是自食其果。
“这些……我都不知情。”尹轻辞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辩解。
“嗯,您的确不知情。”迟昕停了两秒,勾起讽刺的弧度,一边陈述过往一边检讨自己:“甚至,还在母亲抱着一丝希望问您的时候,将自己身为教师的自尊心看得比您妻子的心结还要重要。”
她的妈咪有够迟钝,时至今日都没琢磨明白当年的细节。可这样的迟钝却成为伤害爱人的利刃,何尝不是一种错呢?原本她不理解迟希,可此刻却觉得迟希只是一种宣泄罢了。
“所以你妈妈那样,是为了报复我?”尹轻辞还是不能接受迟昕描述的那个与她记忆里截然不同的事实:“用一报还一报的方式吗?她为什么……不能直接……”
“她没说吗?!”迟昕打断她:“妈妈提醒了您多少次那个学生的问题?可您是怎么做的?!”
“你把您那学生叫回家一起吃饭,试图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话说到这里就不愿再继续,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留下空白让尹轻辞自己去思考。
当年尹轻辞端着老师的架子,面对迟希的试探只觉得被伤了自尊,干脆叫上那个学生来家里,试图打消迟希的疑虑。
可在探讨学术时对迟希不自觉的忽略,反而给迟希带来更多的委屈。
后来尹轻辞又担心迟希多想,干脆将与学生之间的正常交流都藏着掖着,她以为她在为迟希着想,殊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成为了压垮迟希信任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些那时候年幼的迟昕也不能想明白其中的关节,都是迟希应酬回来哼哼唧唧地对着她念叨的。
可经历过与魏京岚的这段被迫结束的感情,她逐渐想通。
平安夜那晚,她担心醉酒的阮忻意和魏京岚起冲突,所以将阮忻意留下来让魏京岚离开,何尝不是将魏京岚推远的表现?
迟希好歹还因此与尹轻辞争吵过许多回。
可魏京岚呢?
魏京岚都是自己默默消化掉,对她连一句指责都没有说过。
那一天,她甚至是错过了魏京岚精心准备的求婚。
记忆一点点复苏,迟昕一边控诉尹轻辞的过失,一边在心里陪着尹轻辞一起经历悔与痛。
“您到现在都以为是妈妈背叛了您是吧?可在妈妈心里,您又清白多少呢?”
“您对自己这样笃定,为什么身份对调,却用最卑劣的心思揣测妈妈呢?”
“您就没有想过,也许妈妈只是想气一气您罢了,她在等您低头,等您主动开口,等您为她做一点让步。可最后,却是等来您放手。”
尹轻辞在她的质问里彻底失了声。
迟昕没再继续,蹲下身去触摸还摆在阳台的空桶。
这桶自装过雪玫瑰之后,便未再挪过位置。
明明什么都没留下,迟昕却固执地不愿意承认。她沿着桶边摸索,不经意间碰到自己折纸时的小破口,刺痛令她回神,也令她明悟,那些藏在魏京岚沉默背后的温柔,再也寻不到了。
“您说您这么多年没有做过对不起妈妈的事,妈妈不也是吗?不同的是,您还会选择去或者留,可妈妈一直守在礼城,守在家里。”
“妈咪,您真的挺幸运的。”
迟昕不禁有些羡慕尹轻辞,迟希虽然行为过激,做过一些睚眦必报的事,却还是给尹轻辞留了机会。
可她……没有机会了。
“昕昕。”尹轻辞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觉得我现在重新追求迟希,还有机会吗?”
“追?”迟昕疑惑地回望她。
“对,追。”尹轻辞露出坚定的神色:“无关她是否等待,对我还有没有期盼,我都想重新爱她一遍。”
“重新……爱她一遍。”迟昕低低地重复。
许多天无法想通的事似乎在尹轻辞的启发下有了新的转机,她一时恍惚,脱口而出:“她会困扰吗?”
“总要试试才知道。”尹轻辞当然明白,迟昕能在短短几年领悟许多有关感情的细节,绝不是因为她和迟希的矛盾。
只是更多的,女儿现在不肯明讲,她也不能逼迫迟昕。
“昕昕,你刚刚说的话里,有多少是影射自己,也只有你自己清楚。妈咪只想以过来人或者说是失败者的身份提醒你一句,如果真的喜欢,不要浪费时间在后悔上。我已经浪费了八年,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
迟昕低头望着自己的身影,还在如何主动追求的彷徨中回不过神来。
“可是妈咪,我现在连见她一面都难……”
“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尹轻辞鼓励她:“世界的确大,可你若下定决心这辈子只围着那一个人转,怎么会找不到方向呢?总有办法的。”
第36章 不成熟
母女二人没有再纠结在过去, 逐渐将话说开,气氛倒也算得上融洽。
将心里的那点别扭放下的尹轻辞也不再灌自己酒,转而一边晃晃悠悠地走向厨房, 一边道:“妈咪给我们昕昕宝宝做点好吃的怎么样?”
迟昕看她兴致很好,便没有阻拦她。
她也很怀念尹轻辞的手艺。
小的时候尹轻辞不忙的时候总会下厨给迟昕做一些好吃的, 尹轻辞做饭的味道和家里阿姨的完全不同,有迟昕年幼时最喜欢的烟火气。
所以当尹轻辞做好一大份旋风蛋包饭出来时,即便身为艺人需要控制自己的进食, 迟昕还是给足面子将整盘吃了个干净。
尹轻辞很是高兴,她一面剥着坚果, 一面与自家闺女闲聊:“说实话, 这几年过去, 你妈妈其实没什么变化,把自己的时间都奉献给工作,生活上依旧是个很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来这里之前,我还以为你会像她一样,连冰箱里装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可现在看你的厨房……”
她没有具体再举例,只感慨:“我闺女真的是个会照顾自己的大姑娘了。”
迟昕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却终究有些心虚。
厨房的东西很多都是魏京岚按照使用习惯添置摆放的,迟昕那时候从不过问, 也没有主动帮过忙。
她把那当作理所应当,所以从未关注过魏京岚为之付出的心血。
说起来,这份烟火气在尹轻辞之后, 是魏京岚默默为她补足,可她却没珍惜。
“我不会做饭, 家里那些也不是我收拾的。”迟昕想了想,还是澄清。
属于魏京岚的心意, 她逐渐挖掘之后,不舍得再将它埋没,好像那是证明魏京岚喜欢过她的为数不多的证据。
“不是?”尹轻辞讶异一瞬便明白迟昕的意思:“这之前都是小魏在管?”
“您知道她?”
“我回来后,你妈妈多多少少和我说了一些你们的事。”尹轻辞隐晦地道。
“嗯。”迟昕点点头,没什么倾诉的欲望。
“不过我猜,她也仅仅知道一点皮毛。”尹轻辞将剥好的坚果放在小碟里,推给迟昕:“你妈妈可能都不清楚,你其实心里很喜欢小魏。”
迟昕愣了一瞬,没料到尹轻辞会突然直白。
好在尹轻辞只是点到为止,并未深入。
她停了片刻,转言道:“我和你妈妈自小一起长大,两家也是很早定下婚约,这事你是知道的。但你肯定不知道,在喜欢希希之前,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将希希当作死对头的。”
尹轻辞说到这里,面上露出怀念之色:“那时候的我啊,做过许多不成熟的事。”
“可是妈妈说,是您主动追求她的。”迟昕顺着尹轻辞的话道。
“是的,但那是我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喜欢她之后。”尹轻辞似乎回忆起有关与迟希少时相处的片段,笑着道:“在那之前,我也是做过不少蠢事情的。”
迟昕好奇:“比如呢?”
“比如故意只对她发脾气,想让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会去不断试探她的底线,其实只是想获得一些专属于我的特权。”
迟昕随着她的言语陷入沉思,不一会儿,却听尹轻辞说:“可是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样开始的。幸好后来我没再犯蠢,而她也很大度,没将我从前的幼稚行为放在心上。”
迟昕回忆自己的所作所为,竟有种被戳中心事的尴尬,抿抿唇扭开了脸:“那……应该怎样去喜欢一个人呢?”
“尊重她,爱护她,珍惜她,放下自己的羞耻心,不要口是心非,胆子大一点,坦诚一点。”
尹轻辞认真地教导迟昕,过了一会儿又补充:“听起来有些空,但等你真正遇到那个人,你就会明白具体该怎么做。在此之前,你要先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不是好胜心作祟,不是习惯,也不是一时的冲动。”
迟昕没有犹豫:“真的喜欢。”
“这么肯定?”尹轻辞扬着笑问。
迟昕却郑重:“肯定。”
说起来,魏京岚因为通感症看不到她的情绪形状,后来又被她一次次的轻视行为而伤了心,对她彻底失去信任。
而她刚好相反,正是因为通感症,她才确定自己喜欢魏京岚。
因魏京岚而产生的的灵感越来越多,并不是因为魏京岚具有什么可以掌控她的能力,而是因为她对魏京岚产生的情绪越来越复杂。
初时,她对她存有诸多好奇,所以会在魏京岚身上得到几个稀疏的音符。
后来,随着接触深入,她对她的好感增加,才连贯成一小节的律动。
快乐的旋律源于和魏京岚点滴相处时产生的幸福感。
悲伤激烈的曲调却是与魏京岚闹了别扭而激发的对这份情感的不安。
原本,迟昕以为,这一切都建立在魏京岚待在她身边的基础上,直到这一回,魏京岚彻底脱离她的世界。
她的灵感并没有因为与魏京岚分手而丧失,反而在她意识到自己喜欢的那一刻爆发。
悲伤却优美的和弦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在迟昕惦念起有关她们的过往。
可也因为失去,迟昕写不出任何心怀希望的,让人感觉到由内而外的快活的作品。
魏京岚虽然不在她身边,却在迟昕的创作里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她的欢喜与忧愁,因魏京岚而生,随魏京岚而动。
除了魏京岚,再也没有人能影响她至深。
“可我还是明白得太迟,她已经不喜欢我了。”迟昕捻起一颗坚果放入口中。
坚果是魏京岚之前买的,放的时间有些长,已经有坏掉的迹象,带着一丝不仔细品还尝不出的苦与涩。
“昕昕,你不是因为她喜欢你,才喜欢她。你的喜欢是以自己为出发点的,所以你的主动也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尹轻辞没漏过她脸上的细微退缩之色,纠正她道:“不论结果如何,当下都不要辜负自己的喜欢。”
迟昕思索一阵,试探着问:“不求结果,只随心意的喜欢吗?”
“对。”尹轻辞想要拍拍她,可想起之前迟昕的反应,伸到了一半的手臂又收了回来,她摸摸自己的脖颈继续:“昕昕,尝试勇敢一点。”
迟昕注意到母亲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朝她挪近了一点:“那我以后有困惑……可以请教妈咪么?”
面对女儿这样主动的示好,尹轻辞哪有拒绝的道理,小心翼翼地拍拍迟昕的肩膀:“当然可以,妈咪随时欢迎。”
等送尹轻辞离开,迟昕心血来潮,又折了一支玫红百合。
这支百合中没有写什么心情,只是一句矫情的情话罢了。
放下笔的时候,迟昕面颊上还泛着樱粉,拍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折在里面,岚岚都不一定看到的。”
可说完,又觉得有些失落。
“要是有机会当面告诉她,该多好?”
……
付语青行动力很足,第二日就跑去迟昕的工作室。
彼时,迟昕重燃斗志,正在跟罗钰打听“Whape”的动向。
“钰姐。”迟昕双手合十,对经纪人放低姿态:“如果我能时时见到她也不会想这种办法,你在圈子里的消息灵通,如果有她的消息一定告诉我好不好?”
“可是昕昕,知道了有什么用呢?”罗钰试图劝阻她:“你们已经分开了。况且,你每见她一次,情绪便差许多,哪怕是从合作利益的角度出发,我也是不希望你再去撞南墙的。”
“我没有想要撞南墙。”迟昕为自己辩白:“我只是想见见她,哪怕……说不上话也可以的。”
她将尹轻辞的话听入了耳,听进了心。无论结果如何,她只想坦然面对一次自己的喜欢。
她二人聊这些时本来也没刻意避着其她工作室的人员,因此被恰巧敲门进来的付语青撞见。
“撞什么南墙?想见谁?”付语青八卦的热情即刻点燃,冲着迟昕眨眨眼问。
迟昕被她故意猫着腰,鬼鬼祟祟的模样逗笑,招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罗钰借口工作,将空间留给她二人,付语青只与迟昕浅聊两句近况,又将话题带了回来。
“老师到底要去见谁啊?”小姑娘拉住迟昕的胳膊嗔道:“您要是不说清楚,小心一会儿我找师母告状~”
她并不知道魏京岚的身份,还以为魏京岚被迟昕派出去工作。
谁知迟昕闻言一怔,片刻后顺着她的话玩笑:“好啊,告状的时候记得帮我打探一下,她最近都在做什么。”
“啊?”付语青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小心道:“您和师母……吵架了吗?”
哪里是吵架那样简单呢?
迟昕灵眸中的笑意转瞬即逝,沉了半晌,道:“她现在怕是都不会应你这一声‘师母’了吧……”
眼瞧事情这样严重,付语青立马严肃起来,关心道:“老师和师母出了什么问题吗?”
迟昕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干脆将结果告诉付语青:“她和我退婚了。”
付语青倒吸一口凉气,最近从对象那里听到不少来自京城的八卦,但付语青怎么都没想到,有一桩会关联到她老师这里。
“老师之前退婚的热搜……”小姑娘欲言又止。
“嗯。”迟昕没隐瞒:“就是那时候发生的事。”
或许是找到了倾诉的突破口,迟昕将最近的事都告诉了付语青。
小姑娘很是机灵,很快领悟了迟昕的那点无以为继的心思,凑近迟昕道:“所以老师想见见师母对吗?”
“嗯。”
“我有办法!”
第37章 偏激
小姑娘说有办法, 还真不是信口开河。第二日一早,便给迟昕安排了去港城的私人行程。
“老师放心,我保证将您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付语青信誓旦旦, 可这裹得比迟昕还严实的衣着却出卖了她此时的紧张心情。
“你经纪人是不是不知道我们临时要去港城的事?”迟昕伸出手在付语青额角弹了一下,无奈道:“之前是谁跟钰姐扯谎, 说那边有团队的人接应的?”
“我要是不那样说,罗经纪哪能放人呢?”付语青扶着额头嘟囔:“我这可是为了老师豁出去了。”
迟昕秀眉微挑,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好吧, 其实还有别的原因……”付语青露出心虚的表情,为自己找补:“但主要还是为了老师!”
迟昕未置一词, 转而问道:“你怎么确定岚岚今天会去港城?”
付语青没有立马揭晓, 只神神秘秘地道:“等老师到港城就明白了。”
直到二人顺利落地港城, 与来接她们的司机汇合,迟昕才明白她们的确有人接应,只是……并非是付语青团队的人员而已。
“我们不是在机场到达厅见岚岚一面?”
“怎么可能呢?”付语青诧异地望了迟昕一眼:“再说以师母现在的身份,都是乘专机的,老师想要像粉丝见偶像那样怕是行不通。”
迟昕哑了半晌,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幼稚:“那我们去哪里见她?”
付语青不再隐瞒:“我们要去参加游艇会的剪彩仪式。”
迟昕:“……”
她的目光反复在自己的小姑娘的休闲装扮上绕来绕去, 忍了许久,才开口:“穿成……这样?”
“哎呀, 没关系的。今天就算我们穿着睡衣去,也没人敢嘲笑我们。”付语青自信地拍拍胸脯。
本来挺脚踏实地的姑娘,今天的大话却说了不少, 迟昕心中打了个问号,面上倒没露出什么质疑的神色来, 只当陪着付语青玩闹一场。
可没想到,真到了场地, 付语青这番大话竟也顺利落了地。
“老婆!”
小姑娘话说得很满当,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等被助手引到室内,见到自己人,才一股脑地扑进对方怀里。
房间内,祝却瑢被冲撞得倒退半步,手臂却能稳稳地接住自己的爱人。
“不是说什么都不愿意陪我来应酬?怎么又改主意了?”
“才不是来陪你的。”付语青趁着动作在祝却瑢的下巴上偷了一吻,眸含狡黠:“我是陪我老师见师母来的。”
“老师?”祝却瑢视线延顺向前,这才看到不远处朝她颔首示意的迟昕。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迟昕见她贵人多忘事,正要重新介绍自己,便被付语青抢了话头。
“我老师,迟昕。”付语青从祝却瑢怀里挣脱开,挽着祝却瑢的手臂郑重地道:“老师一直都对我很好,在圈子里很护着我的,所以你也要像我一样尊敬她!”
“知道了。”祝却瑢被她的爽直逗笑,而后才伸出手对迟昕道:“迟小姐,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迟昕礼貌地与祝却瑢交握:“确实很巧。”
她没想到,那晚祝却瑢口中的老婆竟然是付语青。
付语青也没料到两人在此之前打过照面,眉眼疑惑地问:“你们之前见过?”
“对,在赛……”
迟昕正要回答便被祝却瑢一阵咳嗽打断。
“咳咳……嗯……”祝却瑢冲她使了下眼色,主动将话茬接过来:“之前谈工作时有过一面之缘。那会儿因为在你手机相册里见过,我还觉得迟小姐很眼熟来着。”
付语青翻了个白眼:“你这个不记人长相的脑子,看谁都眼熟……”
祝却瑢被当着外人的面揭短,伸出两指捏捏付语青的鼻尖:“你啊……”
“对了老婆,你有看见我师母吗?”付语青握住祝却瑢的手问。
“你师母又是谁啊?”祝却瑢无奈道。
“哎呀算了,我还是自己去找吧。”付语青是个急性子,作势就要跑开。
祝却瑢赶忙拉住她:“别跑丢了,等我忙完就去找你。”
“放心吧。”付语青被祝却瑢扯回来,用食指在自己和祝却瑢的唇上分别印了一下:“你忙你的,不用担心我。”
“那麻烦迟小姐了。”祝却瑢还是不放心,转而对迟昕嘱托。
“这个称呼不对~”迟昕尚未来及应声,付语青便纠正她。
“那……麻烦迟老师?”祝却瑢依着自家爱人的意思改口。
迟昕哭笑不得,等祝却瑢走后才对付语青道:“私下喊我老师就算了,怎么还逼着你爱人这么叫我?”
说起来,祝却瑢还是魏京岚的朋友,能被邀请来游艇会,身份自然不低,还是岚岚的朋友,叫她迟老师总觉得怪怪的。
“那有什么,您本来就是我老师,瑢瑢随我称呼也是应该的。”付语青解释了一句,又道:“走吧老师,我们去找师母去。”
游艇会的场地很大,分了好几个功能区。迟昕和付语青逛了半天,才顺利回到主会场。
付语青一直没寻到目标,显得有些泄气,叉着腰:“老师,您说师母不会半路爽约吧?”
她之所以这样肯定魏京岚会来,也是听祝却瑢提起。
今天看似是普通的企业与当地政府合作的剪彩,实际却是祝却瑢姐姐正式恢复掌权的象征。
京城这几位平辈也会悉数到场为祝却瑢的姐姐撑场面。
据祝却瑢说,这四大家族看似井水不犯河水,背地里关系却很稳固,即便在小的产业上有竞争也是各凭本事,不会伤了彼此的和气。
所以付语青推测,既然魏京岚代表着崔家和魏家两个家族的势力,必不可能在这种重要的场合失约。
“没道理的,她们几家一向同心协力,合作共赢,师母不来说不过去啊……”
迟昕听得云里雾里,却没投入过多的好奇心:“没关系,本来相见也是要看缘分的,我再找其她的机会就是了。”
付语青不死心:“老师先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问问瑢瑢。”
话音刚落,人已经疾步走出几米远。迟昕被她这毛毛躁躁的性格逗得一哂,再抬眸,却见一群保镖开路,中间围着二人。
为首的面上挂着三分笑,眉眼清肃却亲和,那人腿脚似有不便,行路迟缓,手上握着白金手杖偶尔支撑,顶端凤凰展翅,翩然欲飞。
身侧那位则身着一身矜贵却不喧宾夺主的设计感十足的驳领西装,她身形挺拔,淡紫色的镜片下凤眸端持沉冷,薄唇微抿,唇角略略翘起一点弧度,精致的姿容上一派苍云映雪之色,谦恭中不失气度,也……自然而然地现出与普通人之间的距离感。
迟昕远远望着那人与别人谈笑风生,不经意间露出一节藕白的手臂。
她今天没有戴手表,皓腕间只挂了一串品相稀有的白奇楠沉香珠,修长的手指自然而然地捻起。
那是一双白皙灵活指节分明如的手,如静立于蘸碧间的白鹤,本该是在诡谲的商场之中挥斥方遒,却在不为人知的两年纡尊降贵,每日只仔细地为迟昕系上精巧的衣扣。
耳边不知怎的便静了一瞬,迟昕明白,这样的场合才是那个人最游刃有余的,于是想要靠近一点的步伐无论如何都迈不动分毫。
她的妈咪尚且能在迟家困苦时为她妈妈排忧解难,而自己能为魏京岚做什么呢?
她除了打扰她,什么都做不了。
就这样远远地瞧着她也好,既成全了自己隐秘的欢喜,又不至于给魏京岚徒增困扰。
晃神间,自魏京岚身后跟上一人,亲昵却不失礼数地挽住魏京岚的手臂,对为首的主人家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魏京岚在她面前似乎放松了一点,唇角的弧度稍扩,为二人作介绍。
本因见到魂牵梦萦的人的那颗活跃的心蓦地漫上一股酸楚。
迟昕向后退了一步,捂着自己的心口,眼睛却不争气地继续将几人凝着。
“老师,那是不是师母啊?”付语青不知何时从迟昕身旁冒了出来:“师母与从前真的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迟昕明知故问。
她当然晓得现在和魏京岚之间存在多大的差距,只是还是想要清醒地听别人再说一遍。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她与魏京岚之间,隔山断海,再无可能。
“嗯……怎么形容呢?”付语青没有理解迟昕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回答:“感觉师母现在与人的距离感很重,任何人都触及不到她分毫的感觉。”
“她本来也是属于那个位置的。”
“不一样的,原来师母身上也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贵气,却很亲人。”付语青尽量描述出自己的感受:“现在却不同,她现在像一尊被世人仰望的不悲不喜的神明,被香火环绕滋养却不过问凡间的世俗,只留下一副空空的皮囊,不渡人也不渡己。”
迟昕怔怔望向身旁敏锐机灵的小姑娘,一见魏京岚便有些混沌的脑子忽然清明通透起来。
她发现付语青形容的没有错。
自退婚以来,魏京岚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每次见到,都有所不同。
这份不同,迟昕原本以为是魏京岚对她表现的疏远,现在想来似乎有些不对劲。
决绝的话说出来不仅伤人更伤己,但自退婚时,魏京岚便没有露出太多难过的情绪。
她还是如平常那般冷静,只是这冷静像是被层层的茧包裹起来,细想之下十分的不真实。
相比之下,她的行为又形成与情绪截然相反的偏激。
被烧毁的礼服,丢入火盆的戒指,因迟昕一触即弃的西服外套,不肯减速过弯的赛车,倾洒而出的香水……
“语青。”迟昕越想越担忧:“她会不会病了?!”
第38章 怎样
旁人对她的观感, 魏京岚并不在乎,也无暇顾及。
她今日来此,是有重要的工作要谈。
港城的产业是殷家投资建设了二十余年的重大项目, 前后斥资近两百亿,甚至搭上两代殷家家主的心血, 从城市交通,地域规划等公共设施建设到文化传播处处都有殷家的影子,游艇会只是个中缩影而已。
正因为殷家付出良多, 控制也涉及方方面面,并不是其她家族能够轻易染指的, 想要合作就得拿出诚意谈。
崔家企业与殷家的合作自有崔枢去处理, 不需要魏京岚来操心, 她来这,只是为“Whape”的门店能够进驻港城。
无论是魏家还是崔家的企业都已有百年根基,许多项目背后错综复杂,并不只贪图一时的利与弊,而许多来找殷家谈商务合作的国际奢侈品牌也一样。
“Whape”却不同,它自创立以来只有短短几年, 虽说现在对时尚敏锐度的把控和品牌的调性都符合公众追求的前沿,但如果不能很好的拓宽市场, 很快就会落后。
原来她和岑莉主要在国外发展,一个立足于设计,另一个扎根于市场, 到如今“Whape”能取得现有的成绩,也算是符合她们共同的预期。
相比于国外单纯用设计水准说话, 国内的市场更复杂也更具有挑战,如果能够占据国内的服装市场, “Whape”的路才能走得更长远。
魏京岚两年前选择回国也是基于这样的考量,只是这两年她耽于情爱当起甩手掌柜,终究是白白荒废。
若是这两年没有岑莉的支撑,她都不知道“Whape”会不会铩羽而归。
现在,她得把自己失责的工作都补上来,连同岑莉因她而耽误的部分。
据她所知,港城的诸多配套设施是按照高层论坛的主要举办场地来规划建设的,接待主要群体也符合“Whape”的目标客户,因此进驻港城,她势在必行。
“殷总,‘Whape’的品牌定位与游艇会内商业区的基调一致,相信您近年来也关注到品牌的国际市场,拿那块位置并不过分,况且都是按年评估,价格上不会让您吃亏。”
“多年交情,小魏总又与舍妹有工作合作,我自然信得过你的为人。”对方做足场面事,实际并未将话题深入。
魏京岚在心中计较后,直言道:“不知道殷总还有什么顾虑和要求,我能做到的自然不会推脱。”
殷家这位家主别看三十多岁的年纪,却久浸商场多年,是她们同辈里最早继承家业的人,在地位上更是能与她的母亲们平起平坐。
这样的人看似淡泊温和,却在手段魄力上无一不做到极致,在她手下别说讨便宜,不吃亏已是万幸。
正因如此,魏京岚明白,这位殷家家主主动提及魏京岚近来与祝却瑢的项目合作不会是一时兴起,怕是存了替她妹妹出头的心思,而她在祝却瑢那里获得的薄利,预计要全部搭在这场合作里。
做好了思想准备,魏京岚便主动退让,只要殷却然提的要求不过分,为了长远的利益她都可以答应。
谁知殷却然并未在门面租金或者招商要求上做文章,而是道:“听说小魏总最近在甄选形象代言人?”
“是有计划。”
“我倒是想给小魏总推荐一个人。”
“谁?”
“庄未绸。”殷却然手指摩挲着手杖支撑的握把,面上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前段时间拿了金鸡的影后,不知道够不够格做你‘Whape’大中华区的全线代言人?”
她并未狮子大开口,却也将将触及魏京岚可答应范畴的下限。
魏京岚闻言蹙眉,在心中权衡利弊,并未立即做出承诺。
虽说只是国内的代言人,但事关“Whape”的发展,不可冒进。
一旁的莫初归因工作需要,最近一直在做明星的背调,对庄未绸也算有一点了解,她主动道:“殷总方便透露举荐这位庄小姐的理由吗?据我所知,她最近和经纪公司在解约问题上闹得有些僵,在圈子里也处于半隐退的状态?”
“既然莫特助对她有所了解,想必也清楚她在影视方面的实绩不错,粉丝群体也庞大,近年来的号召力不错,‘Whape’本身刚打进国内市场,知名度方面确实还有空间,与她合作是双赢。”殷却然不紧不慢地做出回应:“至于莫特助说的,她公司和工作状态停滞的问题,不出两个月,就会得到解决。”
魏京岚趁着莫初归与殷却然交锋之时思忖片刻,开口道:“殷总的提议我了解,但‘Whape’一向没有空降代言的先例,既然庄小姐也有两个月的调整,不如也将这段时间作为考察期?在此期间,‘Whape’会与庄小姐达成初步合作。”
这算是变相应了殷却然的要求。
“还是小魏总爽快。”殷却然目的达成,眉眼弯出的弧度加深:“还有一事……”
“殷总不妨直说。”魏京岚伸手示意。
“虽然只是国内的代言,但以‘Whape’对大中华区的重视程度,想来不会降低对代言人的礼遇。”
这是公然要推封和基础待遇了。
“另外,代言期限最好三年起。”殷却然明确自己的条件:“相信小魏总也明白,短代对双方的利益都有损失。”
三年的代言,光是代言费就不是小数目,她这一笔买卖,何止是将祝却瑢的亏补回来。
魏京岚在心中暗叹一句殷却然果然好算计,做事滴水不漏,面上却不动声色:“自然,只要双方都不做出违背合约的行为,‘Whape’会是庄小姐最可靠的合作对象。”
“既然小魏总如此爽快,我也不好让小魏总吃亏。”殷却然也给出自己的诚意:“游艇会接待中心的正门广告位,我免小魏总半年的租金。”
这让利确实不小,想来也是为了后续和崔家的合作铺垫,并且……得了殷却然实实在在的好处,日后“Whape”找借口想反悔怕是不成。
魏京岚被她这打一棒子又给一个甜枣的风格弄得哭笑不得,好在她天生不喜形于色,主动伸手承了殷却然的情。
“多谢殷总。”
“得小魏总关照是我的荣幸。”殷却然换了一只执杖的手,与魏京岚浅浅一握。
殷却然还有别的事要忙,魏京岚目的达成,也无需再占着对方的时间,主动告辞。
殷却然吩咐身旁助理喊祝却瑢过来,而后对魏京岚歉声道:“一会儿让小瑢带小魏总逛逛,那我先失陪。”
礼数做足,行事周全。
殷却然走后,祝却瑢很快过来:“和我姐谈得如何?”
魏京岚也不准备隐瞒,对着她苦笑:“你姐姐对你真的是爱护有加。”
祝却瑢闻言挑了挑眉,语气骄傲:“那是,我姐自小就惯着我。”
她二人一个没细说,另一个心里有数,默契地拿起桌边的香槟碰了杯。
祝却瑢一饮而尽算是尽地主之谊,转眼一瞧魏京岚的杯中也空了,不禁疑惑:“你不是几乎不沾酒?”
“那是从前。”魏京岚并未深入解释。
在场的都是在商界小有名气,面对未来崔家和魏家的继承人,哪有不上来攀谈几句的道理。
在魏京岚与祝却瑢闲聊的功夫,便上来两三个与魏京岚主动碰杯的。
魏京岚心头事了,人也放松些许,对上来搭讪的来者不拒。
祝却瑢看她兴致不错,浅聊两句便又走开去忙其她,一旁迟迟未有言语的莫初归在魏京岚饮下几杯之后,忍不住挽住她的手臂耳语:“老板,您烧刚退,不宜喝这么多酒……”
魏京岚微微抬起眼皮,了然地道:“楚郢嘱托你的?”
今天周楚郢并没到场,来的是周家姐姐周临绾,但这人虽不在,嘱托却不少。
说来有趣,周楚郢作为她的好友兼心理医生,不对她这位病患太多要求,却将她周围人通通说服来监督她。
乐知微、齐司鸢乃至刚刚回国不久的莫初归都在短短几日成为周楚郢的眼线。
“周小姐也是为您的身体着想。”莫初归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她职业病,小题大做也就罢了,怎么到你们这里也都听她的?”魏京岚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们老板。”
莫初归却不能轻易被她蒙混过去,趁着旁人未再上前的空隙按住魏京岚去拿酒杯的手,坚持道:“谁对您好,我就听谁的。”
魏京岚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墨眸中露出波暖风和之色,却在转瞬间又消散得彻底。
连周楚郢都以为,她最近身体上出的问题是因着通感症加重的缘故,不知情的更是以为她只是失恋造成的情绪低落。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问题并不仅仅出在通感症上,如今她克服不了的,是自己心里的障碍。
她没办法辨清周围人的情绪形状了。
原来,她独立于人,不碰酒,不参加任何应酬,就是为了回避那些让她难以承受的异形。
可如今,那些从前最是恐惧的东西无处不在,并不会因人而异。
就像她知道莫初归没有害她之心,可在当下,莫初归身上的异形也是混乱不堪的。
连她的母亲们站在她面前,她都无法分辨她们的宠与爱是不是温暖可靠的。
那索性也不必对自己多加束缚,她认输,她接受,她妥协。
这些幻象又不会真的对她的身体造成实质性伤害,最多就是让她少点睡眠罢了,正好将她这荒废的两年补足,也没什么大不了。
“Moultrie,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几杯忘忧并不会影响到我,或许还会帮我解乏。”魏京岚躲开莫初归按住她的手,不以为意道:“正好我最近没睡几个完整的觉。”
何止是没睡过完整觉,现在魏京岚连入睡都困难,免疫力更是受到很严重的影响,头疼脑热都是家常便饭,止痛药安眠药用到最大剂量也只能缓解一时。
莫初归还欲劝说,却被魏京岚挥手打断:“Moultrie,去同乐乐和齐秘书汇合吧,这里我能自己应付。”
“学姐,别伤害自己。”此时的老板说一不二,她没有办法,只得敛住眼底的心疼,言语退让。
她之所以回国,也是为了能为魏京岚减轻负担,可当她回来之后,却发现一切都不同了。
她的学姐表面风平浪静,却对自己过分苛待,因着什么,她略有耳闻,却无能为力。
没有人能够真正开解魏京岚,周楚郢不行,她也不行。
“不会。”可惜,魏京岚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转身又去与搭讪的人碰杯。
莫初归无可奈何,只得先依着魏京岚的吩咐离开。
等魏京岚应付完眼前人,才垂着长睫,自己给自己又取了杯酒,行至旁厅的休息区。
她的确有些吃不消,被酒精再度放大的幻视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她的意志,眼前一阵阵发黑,若不及时坐下,怕是会丢脸地晕在会场。
“你……还好么?”耳旁似有关心拂过。
魏京岚摘下眼镜,阖着眸轻哂:“怎样算好?”
第39章 雪狐
自从在会场里见到魏京岚的身影, 迟昕的视线便没有从她心心念念的人身上移开过。
她望着魏京岚在保镖的重重保护之下,与人谈笑风生,又见她忙完工作后背脊细微的伸展。
她看到不同的人找准时机上前与她攀谈结交,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后,她面上不曾落下的得体神情。
她看到魏京岚身旁的女伴满怀关切, 按住魏京岚的手似乎在说服魏京岚什么,却被魏京岚轻巧地避开。
等那女伴被魏京岚打发离开后,她瞧着魏京岚端起酒杯, 一个人孤零零地朝休息区走。
魏京岚步履沉稳,四五米开外也有保镖护着, 但她眸中倦海深深, 迟昕只望进一眼, 便被卷入漩涡之中,无端地觉得压抑且难过。
付语青拉拉她的手臂问:“老师要不要去和师母说几句话?”
迟昕摇摇头:“她现在大概不想耗费精力来应付我。”
可她的脚步却很诚实,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跟着魏京岚行至偏厅,看魏京岚在休息区落座。
魏京岚身长腿长,一手延展开来搭在真皮沙发之上,另一只手托着酒杯轻轻地晃, 双腿交叠,侧身阖眸, 长睫自然而然垂在眼底,扫出一片浓重的阴影。
迟昕在付语青的怂恿下,稍稍靠近她一些, 能闻见白奇楠的独特又浓郁的香气,不同于香水调性的浅薄。
又有人陆续来找魏京岚搭讪, 都被她自如地应对而过。
她看起来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但迟昕却通过她颈间突起的青筋和指尖微不可查的颤动知道她醉了。
上一次看到魏京岚醉还是在国外, 那时候魏京岚也像这样,一面在晚宴里展现得游刃有余,一面任由通感症发作。
那晚要不是她们去而复返,她不敢想象魏京岚一个人晕倒在路边会是什么样。
现在呢?
迟昕粗粗算过,魏京岚自刚刚端起酒杯就没有停下来,即便是酒量不错的人,这样豪饮也吃不消,更何况是不常碰酒的魏京岚呢?
她的通感症会不会再次发作?
余光瞥见又有人注意到魏京岚,欲朝这边走动,这一次迟昕都不需身旁的付语青劝说,脚步便顺着本心来到魏京岚的身前。
“你……”她声音有些干涩,却仍坚持说完:“还好么?”
预想的质问和远离都没有发生,面前的人甚至连眼皮都没抬,勾着唇角轻声回她:“怎样算好?”
迟昕在魏京岚的反问中失了声。
是啊,怎样算好呢?
曾经她以为,她们各取所需就挺好,她给魏京岚提供经济支撑,魏京岚帮她维持创作灵感。
后来她得知魏京岚也有通感症,意识浅薄的她并没有深入去了解,便自以为是地认为魏京岚同她一样,也是通过这样不能与外人道的方式汲取灵感。
那时候的她好像找到了世界上另一个可以依托的病友,甚至自信即便她们没有感情,魏京岚也因病症而离不开她。
这样的平衡在她看来就很好,稳固又轻松。
可她错得离谱。
如今一个人自食恶果,灵感没有因分开而被束缚,可那个她随时可以依靠的人,却被她弄丢。
正常又空虚的生活将她填满,她的悲喜只是自己的独角戏,与她人无关。
当曾经向往的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迟昕才清晰地知道,这并不是她以为的“好”。
被做成标本的蝴蝶,永远停留在展翅的绚丽瞬间,但它的“生”早已不在,甚至不如一只因断翅而摔在草丛中的飞蛾自在。
亏她曾无数次偷偷许愿,希望能有人不畏她是个有通感的病人,理解她自信背后的自卑,容得下她色厉内荏的脆弱。
但是当救赎她的神明来到她身边,她却用她的防备和满身的尖刺将那人一次次驱赶出境。
是她的自私、偏激和任性,将属于她的那份感情放逐。
她的神明不屑于再看她一眼,她也无需伸出畏缩的触角,在感情中去做尝试。
短短几个月,她们都已各归各位。
她竟不能再发自内心地称一句“她过得很好”。
那魏京岚呢?她可不可以幻想,魏京岚在离开她之后,也有过迷茫?
哪怕只有刹那,都能令她重燃再靠近魏京岚一点点的勇气。
她不想做魏京岚离开后甚至可以欢庆一番的“苦海”。那对两个人都只剩无以弥补的遗憾。
晃神间,又有不识趣的越过迟昕,走到魏京岚身边寒暄。
魏京岚并未起身,只稍稍坐直。她换了一条腿翘着,接过来人躬身递出的酒杯一饮而尽,期间对方冲她在念叨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那乱窜的犹如飓风风眼的形状更是刺得她眼睛生疼。
胃部的翻搅带着痉挛性的的抽痛,加重了魏京岚竭力克制的晕眩感。
等那愈发模糊不清的人形走远后,魏京岚才将酒杯搁置在一边,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重新闭上眼,眉宇间闲人勿扰的表情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却抵不住有厚脸皮的。
迟昕眼瞧着又有人要凑过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担忧,她鼓起勇气喊她:“魏京岚。”
她的声音不小,又具备身为歌手的穿透力,尚可劝退一些观望的人。
毕竟也没几个人敢这样直呼魏京岚的全名。
然而别人怎么想,迟昕已经没有精力深思,她伸出手,言语间尽是商量的语气:“跟我走好不好?”
魏京岚的情况不能再留在这里了,那咬紧的牙关和清晰可见的脉搏都暗示着她已经到达极限,只是她不吭声也没人敢来带她走。
她站得太高了,起点就是别人一辈子望尘莫及的金字塔尖,如今又创立了时尚圈炙手可热的顶奢品牌,除了势均力敌的几位,没人敢来触她的霉头。
同样,也没几个人真正关心她的冷暖。
仿佛她天生强大,卓尔不群,清逸斐然,有昭昭之明。
迟昕甚至有些埋怨之前那位挽着魏京岚的女伴,如果真得魏京岚如此亲近信赖,甚至是能让魏京岚在尔虞我诈的商业会晤之中获取些许放松的人,为什么说走就走,就放魏京岚一个人在这里呢?
魏京岚似乎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只轻轻抬眼,眸色氤氲地将她望着。
她许久没有这样看过她,迟昕只觉耳边琴箫骤停,心鼓咚咚咚地敲个震天响。
她不晓得魏京岚现在醉到什么程度,有没有认出她,如果认出了……还会不会跟她走。
“岚岚……”迟昕又将语气放轻了一些,带着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渴求:“随我走,行吗?”
魏京岚眸底的墨色摇荡了一下,却在迟昕以为她会被拒绝的时候收起腿,撑着沙发站起来。
迟昕惊讶于她的配合,受宠若惊的同时也存了魏京岚醉得狠并未认出她来的疑虑。
“不是让我跟你走吗?”魏京岚习惯性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淡淡地问。
眼下带她找个安静的地方醒醒酒是最重要的,迟昕闻言一面给付语青使眼色,一面对魏京岚道:“跟我来。”
鬼灵精的小姑娘心领神会,远远地对迟昕比了个电话的手势。迟昕明白她是让自己有事电话联系,点点头后便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距离她身后半米不到的魏京岚身上。
魏京岚步伐依旧平稳,甚至有余力一边走一边整理自己的袖扣。但她神色却不清明,有雨孱云愁,醉踏烟月之意,只是鲜少有人去深探她的情绪罢了。
或许此时的魏京岚也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就像付语青说的那样。她就站在她的位置,观万家悲喜,心如寒铁。
可迟昕只觉得心疼。
她不自觉地慢下来,哪知身后的影子也随着她放慢步速,仍与她隔着不近不远的半米。
“你醉了吗?”迟昕低头望着她二人的影子,问。
“没有。”魏京岚一如在国外那般飞快地答。
但今时不同往昔,迟昕已经能明白她波澜不惊下的隐忍。
那时候为什么就不能体谅她的不易,还要同她闹脾气呢?
心中酸疼的某处忽而被揪紧,血脉倒流变得冰冰凉凉的。
手比脑子快一步要去回身勾魏京岚的衣角,却被魏京岚敏捷地躲开。
“别靠近我。”
迟昕愣在当下,不知道魏京岚是不是将她认出来,讷讷地不敢再有动作。
“那……你紧跟我?”
“嗯。”所幸魏京岚应得很快,令迟昕稍稍安定。
之前和付语青将这么大的会场逛遍,也不无好处,譬如此刻,迟昕能够以最快地速度沿着捷径找到僻静的休息区,让醉意朦胧的魏京岚得以喘息。
今日的魏京岚格外地好说话,老老实实地跟着迟昕走到没什么人打扰的地方,顺着迟昕的意思坐了下来。
“谢谢。”她礼貌地道了一句:“你不坐下来吗?”
“我想去找点给你醒酒的果汁。”迟昕解释。
“不用。”魏京岚按着额角停顿片刻:“一会儿就会好。”
自退婚以来,她对她从未像今日这般温和。
迟昕忍了一会儿,关好半扇门防着别人又来扰她,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心头的那股想多与魏京岚相处片刻的冲动,扶着魏京岚半米左右的位置拘谨地坐下来。
“岚岚。”她不指望她会回应,只轻轻地唤她。
久违的称呼,都能令她眼眶发热。
“嗯。”
魏京岚意外地应得很干脆,叫迟昕觉得恍如隔世。
良久,迟昕才忍住快要溢出眼眶的湿润,眨了眨眼,柔声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问出口时,迟昕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要么魏京岚因她的问询将她彻底认出,捅破彼此难能可贵的温馨,招呼保镖直接将她轰出去;要么迷迷糊糊回她一句不认识,也将她心底隐隐的期盼彻底挥散。
“认得。”
魏京岚的淡紫色眼镜还挂在棕色丝绸衬衣的衣领处,没有拿起来戴上的意思,她撑着腮朝不远处的迟昕投去一抹视线,似乎是绽了一点笑,整个人都柔软许多。
“那……我是谁?”迟昕被她的情绪感染,壮着胆子追问。
她得寸进尺,眼下没有被魏京岚轰走,便私心盼着魏京岚能念出她的名字,哪怕不像从前那样唤她一声“阿昕”,全名全姓的称呼也好。
可魏京岚却出意料之外的答案。
“雪狐。”魏京岚撑住下巴思索后,又补充:“粉色的,有板牙,不凶,不会吃人。”
迟昕:“……”
或许是因为酒后爆发幻视的缘故,醉后的魏京岚竟然将她认作一只小动物,怪不得没有赶她离开,迟昕一时间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
沉默间,魏京岚又主动开了口:“我也不凶,只是头晕,你别怕我。”
第40章 配不上
魏京岚的确是醉了, 本就因自身状态而加重的视觉误差在酒精的作用下被无限放大。
她甚至辨不清,此时在她身侧的到底是什么。
头痛欲裂,灌多了酒胃也难受, 吐不出又一路烧灼,眩晕将她卷入满是黑洞不分昼夜的银河。
可这时候, 有一只狐狸朝她伸出了毛茸茸的爪:“跟我走好不好?”
这小狐狸的模样魏京岚似乎在哪里见过,声音也似曾相识。
但她现在脑子只能维持基本的运转,无法调动任何常规的回忆。
魏京岚清楚自己身在会场, 周围都是保镖,无人能够在这里伤害她, 更何况一只毛茸茸呢?
其实就算伤害她也没什么。
曾经她将美酒视作穿肠毒, 可真的入了喉, 也不会真的令她开膛破腹。
从前她坚持保留自己与人交往的余地,不融入不过度,到最后也只能印证自己这二十多年是活在象牙塔里而已。
逃避的,恐惧的,深恶痛绝的,最终还是会被容纳和接受, 成为性格中的一部分。
而灵魂与通感症抗争的这许多年,她已经足够累了。
她认同自己的残缺, 自暴自弃,随波逐流。
“不是让我跟你走吗?”她对狐狸说。
可狐狸向她翘起尾巴想要对她示好的时候,她还是脱口:“别靠近我。”
与狐狸无关, 是她手握镰刀,稍有不慎便会伤了它。
狐狸大约是怕她的, 在那之后果然谨慎许多,没再热心地用尾巴来引导她。
可丘陵坡势低缓, 无处可躲,怯怯的狐狸将她带到自己的巢穴便局促地趴在一边,仿佛一只丢了家的小兽。
魏京岚想了想,让出土坡的制高点给狐狸:“你不坐下来吗?”
热情的狐狸说她病了,还要去为她寻治病的药。
“不用。”她随意编了个说辞骗狐狸:“一会儿就好。”
这病又不会将她摧毁,习惯就好了。
或者,这只狐狸可以帮帮忙,伸出利爪将她戳瞎也不错,好过她清醒着受罪。
狐狸什么都没有做,只小心翼翼地问她知不知道它是什么。
魏京岚将自己手上卸不下的利刃背在土坡后,用不会吓到它的语气回应:“雪狐。”
的确是一只很漂亮的狐狸,与她之前看到的都不同,它的毛色很亮,带着一点鲜鲜嫩嫩的粉,比平常见的狐狸更生动一些。
与她说话时还会眨眨灵动的狐狸眸,牙不尖,只在不经意间露出来一下。
声音柔柔的,不凶,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白白的狐狸被她戳穿,似乎有些受伤,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边,趴在一边蔫蔫的,许久都没搭理她。
魏京岚思索片刻,露出她认为更加友好的表情去哄它:“你别怕我。”
她虽然手握镰刀,却不是为防着别人。
思及此,魏京岚又将手朝身后藏了藏。
狐狸大概感受到了她的友善,凑近一点问她:“为什么会觉得我是雪狐呢?”
“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看到你是狐狸,自然就是狐狸。”魏京岚回答得很直白。
“那你……喜欢雪狐吗?”
狐狸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些许试探的口吻。
它的咬字音调很熟悉,娇嗔中带着一点放肆。
魏京岚听它这样问,不知怎的就联想到几个月前,曾有个姑娘问她,还喜欢吗。
犹豫中又带着一股冲劲,好似能随意操控她的喜怒哀乐一般。
她的思绪稍停,心也冷了一点,含混着回应:“谈不上吧。”
与斡旋、转动的绞肉机齿轮、劈到发顶的闪电相比,狐狸确实挺可爱的。
但她不想将任何事务与喜欢挂钩。
印象里曾有个人也是在确认她的喜欢之后,又对她的喜欢不屑一顾,肆意占有挥霍。
栽过一次跟头已然足够,她能有如今的觉悟便是拜那个人所赐,实在不想再摔一次。
话不投机半句多,须臾间,魏京岚失了与狐狸再深入交流的兴致。
她撑开的眼皮逐渐下坠,手掌盖在额间,适应与黑暗为邻。
身边的场合并不适宜放松,她得尽快调整过来。
“你困了吗?”狐狸很识趣,换了话题问她。
魏京岚疲惫至极,“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魏京岚掀开一半眼帘,玩笑道:“你怎么跟楚郢一样,不会是她幻化出来的吧?”
狐狸谨慎地闭上嘴,过了一会儿小声反驳:“岚岚,我不是周小姐。”
有苦闷卡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幽幽地冒着酸气。
迟昕不明白,将她看成雪狐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会错认她是周楚郢呢?
喝得这样醉又爆发了通感,已经到了不辨人的程度,却还在想着周楚郢。
那是不是在魏京岚的潜意识里,周楚郢已经重要到,成为她的惦念她的陪伴,成为她可以许诺长久的人了?
迟昕越想越难受,她曾以为她对魏京岚是灵感上的依赖,那点微薄的喜欢于她而言不值一提,魏京岚在乎,她便给。哪天魏京岚不在乎了,她也能随时放下,只谈利益。
可如今她才彻悟,有的人无论在不在她的身边,也能将她的喜欢星火燎原。
爆裂的超过她控制范畴的感情烫过她的心脉,驱使着她跨越理智,顺应本心。
她接受不了魏京岚将另一个人时时放在心上,说是占有欲也好,说是嫉妒心也罢,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结果。
这一场双方都败兴而归的旧情里,难以忘怀的,执着不肯放下的,一直都是她。
但偏偏,她也是无权过问魏京岚情感状态的那一个。
迟昕一边和自己较劲,一边朝魏京岚挪近些。
她想义正言辞地纠正魏京岚,告诉魏京岚她是迟昕,告诉魏京岚她和周楚郢不一样,她不可以错认她。
可千言万语到嘴边,也不过一句弱弱的“我不是”。
比起被魏京岚错认,她更害怕魏京岚清醒过来,打破她们难能可贵的,共处一室的时光。
“嗯。”魏京岚闭目养神,未将她的反驳放在心上。
迟昕与自己拗了许久,还是问了一声:“你喜欢周小姐吗?”
魏京岚哭笑不得,委实不明白一只雪狐怎么就和人世间的俗情俗事纠缠不休,不禁呛着声反问:“你一只狐狸,知道什么是喜欢啊?”
狐狸果然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魏京岚才懒懒地回答:“我讨厌喜欢。”
其实不仅仅是喜欢,她厌恶一切会令她失控的情感,分不清好与坏,善与恶的情绪异形每分每秒都在压迫着她脆弱的神经,眼睛疼,头疼,胃也疼,她没疯全凭着一股责任在撑。
她不想让她的母亲和朋友们担心,她不想让耻笑她的人得逞,她不想让她的合作伙伴们失望。
迟昕没料到她会有这个反应,沉郁顷刻间化为乌有,只余倾洒如碎玉般的酸楚。
魏京岚放下的不仅仅是与她之间的过往,连曾与她关联的情绪都割舍。
可酸楚过后又漫上来的,是密密麻麻的疼惜。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如今对凡情都要忌惮三分,而她是罪魁祸首。
“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好。”迟昕诚恳地道。
“我又没说你什么,道什么歉。”魏京岚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头仰靠在沙发上。
她依旧温和,带有安抚的意味。
迟昕知她疲惫,也不再吵她,只在她逐渐均匀绵长的呼吸里缓缓靠近她,用指尖隔空细细地瞄着她的轮廓。
许久都未这样看过她,若要深究,还是要追溯到去年,一个魏京岚陪迟昕去云城山区学校的午后。
那天罗钰还在拉着迟昕与校长攀谈,魏京岚寡言,便自行拿着画板教小朋友绘画。
“我们画山,却不一定只是画连绵的曲线,画草荫,画斜阳。”
魏京岚托着小朋友的手腕,在孩子笨拙凌乱的构图里用线条的疏密,勾勒出炊烟和学校的雏形。
“猜猜这是什么?”魏京岚并没有将答案马上揭晓,而是引导身边的孩子。
“是校长姨姨的眉毛!”有年幼且顽皮的孩子抢答。
其她的小朋友在一旁哄笑。
“嗯?”魏京岚也展颜,眉眼间却是鼓励的神色:“形容得不错,校长确实是高山。”
她换了支暖色铅笔,在画纸上几笔描出校长的身形,那山似乎在她身旁,抑或者在她肩上。
“哇!”同学们接连发出夸张的叹声。
魏京岚却没露出半天自傲的表情,态度认真地继续引导孩子们:“我们画山,也可以画祖国壮阔,画万家灯火,画你们最敬爱的人的肩膀。”
她并未将话说透,还是抛砖引玉,充分激发孩子们的想象。
可迟昕却在脑海里将魏京岚的未尽之言补全。
她明白,魏京岚教孩子们的不仅仅是绘画的技巧,她想告诉孩子们的东西很复杂,有关信仰,有关归宿,有关爱与传承。
思索间,迟昕逐步走近她,魏京岚似有感应,回身对她露出一抹明朗的笑。
阳光下微微眯起的凤眸,眼尾卷起沉稳漂亮的弧度,被长睫的阴影遮挡着的精致卧蚕,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抿起,半晌后温柔缱绻地唤她一声:“阿昕。”
那个场景,迟昕到现在都忘不掉。
这样单纯热忱,渊清玉絜,可以托付终身的爱人,为什么会被她弄丢了呢?
也许不是弄丢了,只是那时候的她太糟糕又不知反思,强占着宝藏而不自知。
退婚时,魏京岚说的那句她配不上,其实很中肯。
事到如今,错的迟昕都认,只是还想要厚颜无耻地找她伤过的爱人讨要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错过的,遗憾的,任性让魏京岚迁就的,她都会改,那魏京岚还能否重拾喜欢呢?
思虑间,迟昕只是张了张口,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她还没做好,现在问没有任何意义。她妈咪说得对,只有她先对得起自己这份喜欢,才能去奢求魏京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回头看她一眼。
白奇楠的香气的确能令人神志安定,就这么一会儿,迟昕竟想通了她之前一直没有琢磨明白的事。
她不能畏葸不前,哪怕是无用功,她也想为魏京岚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
阗然无声时,魏京岚微微起伏的胸口给予迟昕勇气,她又朝魏京岚靠近了一点,想要听一听魏京岚沉定的呼吸。
谁知下一刻,身旁人的头便滑落至迟昕的肩上。
迟昕心中一个激灵,立时僵住身子,不敢有任何动作。
她怕惊扰到魏京岚。
可心头的悸动却不随她的意志而转移,惊喜和忧愁同时攥住她的脉搏,让她在不规则的心率中打着颤。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时间或快或慢,她已经无法确切感知。
僵持中,似乎有人压低音量开了口:“请迟小姐离她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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