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昕循声望去, 来人正是之前陪在魏京岚身边又离开的女伴。
或许是有情人的直觉，视线对上的一瞬间，迟昕就断定这个姑娘喜欢魏京岚。
正是因为意识到对方在乎魏京岚, 迟昕才生出一股郁气。
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要不顾魏京岚的通感症, 放任魏京岚一个人在会场与人周旋呢？
郁气只有一瞬又消散下去，迟昕忽然想到自己，她喜欢魏京岚也没做到不是吗？
她甚至还因赌气, 产生过丢魏京岚一个人在街边的念头，相比之下, 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置喙别人？
转眼间, 来人已经走到迟昕面前, 对着迟昕和魏京岚的动作蹙眉。
在她之后，乐知微和另一位同行人也跟了进来。
莫初归纠结片刻，还是准备伸出手去扶起魏京岚，然而未等迟昕有所动作，乐知微先一步出手阻止了她。
作为魏京岚的贴身保镖，乐知微最是清楚魏京岚的睡眠质量有多差。
短短几个月, 魏京岚的身体素质急速下滑，头疼已经成为家常便饭, 更糟糕的是发烧感冒的频率很高，连周楚郢都束手无策，只反复叮嘱她要放松心情。
虽然只与迟昕见过两面, 但乐知微清楚，她就是魏京岚的一块难以祛除的心病, 想要魏京岚真正解决心病，或许需要迟昕的帮忙。
而与迟昕的几次接触中, 乐知微愿意相信，迟昕是肯对魏京岚伸出援手的。
哪怕……她们拥有一段并不美好的情感经历。
譬如现在，每日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的魏京岚能够在不依赖药物的情况下，在迟昕身边得到休息，乐知微觉得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齐司鸢见乐知微与莫初归僵持，主动上前打圆场，用尽量不会吵到魏京岚的气音道：“老板最近头痛得都睡不着觉，让老板休息一会儿吧。”
莫初归自是替魏京岚着想，只是她越从魏京岚身边的朋友口中了解到魏京岚这段退婚的风波，越心疼魏京岚会将心意投放到迟昕这么一位不懂珍惜的前任身上。
她明白魏京岚对迟昕曾有多么重视，在国外那次救场就知道了，那些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设计，到现在还作为非卖品，好好存放在总部，只因它们都有共同的归属人。
魏京岚有未婚妻的事，莫初归一直都知情，所以她将自学校就生出的情愫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只保留校友和工作伙伴的部分。
她希望她的学姐幸福。
可直到真正看到迟昕退婚的热搜，莫初归才意识到，也许魏京岚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过得很好。
未曾宣之于口，以至于连自己都忽略的情愫在那一刻疯狂生长，莫初归分不清自己对迟昕是什么态度，大概嫉妒有之，厌恨更甚。
可她的学姐是个将生活和工作分得特别清楚的人，即便面对这样大的情感挫折，也没有任何与她倾诉的欲望。那些零碎的细节，都是莫初归通过周楚郢、岑莉和齐司鸢的几句闲话里才能窥得端倪。
魏京岚把分寸二字刻在骨子里，莫初归尝试着问她，都被魏京岚一语带过，可莫初归明白，学姐从未将这段伤痛放下。
办公室里随手摆放的止痛药，突然增加的酒柜，骤然打开的社交。魏京岚的变化显而易见，但这样的变化在莫初归看来，绝不是好事。
到底是有多难过，才会因为一个人伤心又伤身，连行事风格都受到影响？
可魏京岚只字不提，莫初归也无从得知，只能用陪伴去证明，她会一直守在魏京岚的身边，陪她抚平伤痕，陪她重拾自我。
偏偏这时候迟昕又来横插一脚。
即便知道多日失眠的魏京岚需要休息，莫初归又怎么敢放心地让魏京岚和迟昕单独相处？
哪怕乐知微阻拦，她也没有离开的打算，而是直愣愣地杵在一旁。
高跟鞋的声音爽脆，莫初归心有故意，可魏京岚仍旧没有醒转的迹象。
迟昕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在不惊动魏京岚的情况下缓缓地掏出手机，飞快打出一行字亮给周围的几人看。
【她酒劲上来，需要休息一会儿，等她快醒了，我会自行离开。】
“迟小姐最好言而有信。”莫初归低声回应。
迟昕没再理会她，侧头定定地望着枕在她肩头的人。
魏京岚睡得很沉。
毕竟和魏京岚朝夕相处过，迟昕知道魏京岚平日里睡眠很浅觉也少，人却很有精神，少有的几次陪她熬夜创作，也没有困成这样的时候。
这还是头一次。
况且刚才那位陌生的姑娘说魏京岚最近头痛得厉害，迟昕思忖，她最近大概工作压力太大，没匀出什么时间休息。
所以在过度饮酒后失态也是情有可原。
她似乎有些热，鼻炎浸出一层薄汗，连带着迟昕的颈间都热了起来。
手不由主地触上魏京岚的额头，在确定魏京岚没有发热后，迟昕悄悄地叹了口气。
她已经这样辛苦，自己还是趁着她彻底苏醒前离开，不要烦扰她比较好。
只是对于魏京岚的通感症，迟希还是存着忧虑。
即便上次在国外替迟昕挡酒应酬，魏京岚都没有醉到不辨人的程度，更不会在公共场合将人认成动物，今天却不大一样。
在分开的这段时间，迟昕曾深入查阅咨询过魏京岚这类有关形状的通感症，也了解她的症状八成与酒精刺激有关，但到了这样严重的程度，如果还是放纵不干预，迟昕担心会带来不可逆的后果。
想了想，迟昕还是善意地提醒魏京岚的身边人。
【她身体状况不适合饮酒。】
魏京岚有通感症的情况，迟昕不知道周围人是不是都清楚，所以也不能明说。
莫初归撇过头故意不看她，齐司鸢蹭蹭鼻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乐知微沉默片刻，也拿出手机回她。
【我们劝不住老板。】
迟昕无奈，点点头不再多言。
是了，魏京岚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又怎么能指望她的同事来说服她呢？
或许她应该找机会同了解魏京岚身体问题的周楚郢聊聊。
时间过得很快，分针走过三十几个刻度之后，魏京岚终于吐出一口长气，主动坐直身体。
迟昕趁着这会儿偷偷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门。
莫初归在确定迟昕离开房间后，才出声：“老板？”
魏京岚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迟昕停了许久，实在没有忍住，朝房间里望去一眼。
原来那位女伴此刻已经挪到了魏京岚身旁，就在她刚刚被魏京岚倚靠的位置上。
而另外两人，静静地守到魏京岚的另一侧，几人都默契地没多说什么，只等着魏京岚逐渐清醒。
仿佛迟昕从未出现过。
她们都在她的身边，会照顾好她的。
迟昕暗暗对自己说，她强迫自己不再去关注房间内的情况，而是将目光钉在自己的影子上。
过了一阵，理智终于压过想要进去见魏京岚的冲动，迟昕抚了抚有些沉闷的胸口，转身利落地离开。
会场里，付语青正和祝却瑢在一起，见迟昕过来，赶忙朝迟昕挥挥手。
迟昕走近些，才听祝却瑢捏着眉心道：“亲爱的，你这是不是将我当狗仔用呢……”
“哪有，只是让你去说几句话，狗仔比你的工作压力大多了。”付语青语气轻松。
“那狗仔还有报酬，你怎么不提呢？”祝却瑢哭笑不得。
付语青没避讳，直接揉住祝却瑢的面颊，在祝却瑢的唇上印了一个香吻。
“啵！”
“唔……”祝却瑢愣了一秒，才揽住付语青的腰身回应。
谁知付语青赶忙挡住自己的口，闷闷地道：“这是首款，等你打探到第一手消息，我再付尾款。”
祝却瑢只好在她手上吻了一下：“一言为定。”
说罢，便大步离开，期间朝不远处的迟昕点头示意一下。
等祝却瑢走后，迟昕才做出个遮眼睛的动作：“没眼看~”
付语青挽起迟昕的手臂，装着委屈巴巴：“我都为老师出卖色相了，老师还这么说我~”
“为我？”迟昕放下手表示疑惑。
“对啊。”付语青只手遮住嘴，对迟昕耳语：“我猜以师母的性格，老师的追妻之路任重而道远，所以让瑢瑢提前打探师母行程去了。”
迟昕讶异于小姑娘的敏锐，对付语青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
祝却瑢这边被付语青忽悠得上头，等走到魏京岚面前才觉得有些唐突，不禁暗道美色误人。
只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魏京岚并不懂她的纠结，见她五官都扭曲起来，面露困惑：“你这是什么表情？出去偷偷赛车被你姐姐抓包了？”
“那倒没有。”
“项目订单出问题了？”
“怎么可能，我亲自盯着的单子，你还不放心？”
“当着你姐姐面讲我坏话，害我又要被你姐姐宰了？”
“那怎么能够！”
最担忧的都被祝却瑢一一否定，魏京岚放下自己不自觉捏住的沉香珠，然后下一秒祝却瑢吐出的话差点让魏京岚惊掉下巴。
“我老婆看上你了！”
魏京岚：“……”
她回身对不远处的莫初归道：“Moultrie，掐我一下，我一定是还没醒酒。”
一向在工作期间专注度很高的莫特助这会儿也有些不对劲，像丢了魂似的，破天荒地没有理她。
魏京岚摇摇头，祝却瑢听她这样说，热心的在她的手臂上捏了一下：“你没听错。”
“我老婆吧，是你品牌的死忠粉，对你这位主理人也是仰慕得很。”
魏京岚这才放松下来，抽着唇角：“你能不能将话一次性说全？”
“说全就是，你最近有什么公开的行程没有？满足一下她追星的小癖好。”祝却瑢终于顺利说出自己的目的，编的理由真是合理又离谱，说得她自己都信了。
魏京岚被她这一番奇奇怪怪的逻辑绕得有些懵：“你老婆喜欢我的品牌设计，那你找我订制成衣不就好了？‘Whape’每年还是有订制的名额的，虽然只对少数VIP客户开放，但看在你的面上为你留个名额还是可以的。”
“那仰慕你这事怎么解决？”
“那就改日你来张罗，一起吃个饭？”
祝却瑢无言以对。
好在魏京岚善解人意，没真让她一点消息都探不到：“我赶制的订单你也清楚，两个月后，‘Whape’大秀会在辉城开，你爱人有兴趣的话，可以让她来看。”
祝却瑢拍拍她：“谢了。”
告别祝却瑢，魏京岚便带着几人出了会场。
顺利坐上车后，魏京岚才收起与人社交的状态，对身旁人不确定地问：“我刚才醉酒的时候，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第42章 习惯
魏京岚醒来时, 人正在偏厅的一处休息室，身旁，她的同事们都在。
她醉得有些狠, 短暂的休息过后，总算恢复一些。
通感症被酒精催化爆发, 严重的时候已经认不得人，幻觉将视力全部占据，只能记住一些奇奇怪怪的影像。
幸而小憩过后有所好转。
“你们来的时候有在我身边看到什么人吗？”魏京岚问身旁几位有些过分安静的人。
她只是醉酒, 不是糊涂，自然能想起昏睡前有一只雪狐将她引过来的事, 但再具体的细节魏京岚却记不清楚了。
殷家和政府联合承办的游艇会, 哪可能莫名其妙跑来一只雪狐呢？只可能是凑上来与她攀谈结交的人之一。
可她话问出口, 却没有人回应她。
魏京岚揉揉眉心：“怎么都不说话？”
“没看到什么人。”齐司鸢见莫初归不准备接话，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们三个赶到的时候您是一个人在这里。”
魏京岚的幻视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模模糊糊地望着秘书的虚影，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吗。”
齐司鸢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没敢再多言。
莫初归这时主动转移话题：“老板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魏京岚摆摆手：“只是有些醉，休息一下就好。”
“您……以后还是不要喝这么多酒了。”莫初归含混着劝她。
“本就是常规应酬, 之前喝得有些急，不是什么大事。”
魏京岚没有采纳莫特助的建议, 日后拓宽业务，项目合作还有得是需要与人周旋的地方，从前是岑莉迁就她, 将这些事都揽下，现在不行, 国内的市场需要她亲自去拓宽。
莫初归懂得她的未尽之言，故而没再继续劝她。
魏京岚又歇了一会儿, 才起身前往主会场。
不知道这个动作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整理衣服的过程中，魏京岚竟然倏地心口一滞。
绝不该出现在她身边的香水味通过她敏感的嗅觉神经传达到她的大脑，掀起魏京岚丢在角落里的记忆。
“老板怎么了吗？”莫初归注意到她的短暂失神。
魏京岚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确认刚刚的味道并不是来自于身旁的任何一人，遂摇摇头。
或许只是错觉而已。
魏京岚使劲按按自己后颈僵硬的筋脉，借此来缓解直冲后脑的令人烦躁的疼痛。
莫特助看她面露不适，伸出手想要帮她按摩一下颈部，却被魏京岚躲开，抬着手臂有些尴尬。
魏京岚稍稍调整后抬眸，墨海中已不见任何疲态。
“走吧。”
虽然知道概率很小，但魏京岚还是留了分疑虑，而这疑惑在祝却瑢找她问行程时又扩大些许。
因此，在只剩下自己人时，魏京岚试探着问了一声。
最终依旧是齐司鸢答她：“没有的，老板酒品很好，只是睡了一小会儿。”
“嗯。”魏京岚没再追问什么，只转言道：“齐秘书，大秀的邀请函记得给祝总准备几份。”
“好的老板。”齐司鸢恭谨应下。
——
另一边，付语青却对祝却瑢带来的线报很不满意。
“还要等两个月？！那这两月我老师见不到师母要做什么呢？撕日历吗？”
“等一下……”祝却瑢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什么老师师母？”
“我老师。”付语青手向迟昕伸了伸，而后理所当然地道：“所以魏京岚是我师母啊。”
祝却瑢脑子里冒出太多信息，打断付语青：“你让我捋捋……”
她确实沉默好一会儿，才婉转着对迟昕道：“所以……迟老师之前的热搜……与京岚有关？”
这种事藏着也没有意思，所以迟昕直接承认：“是，我就是魏京岚退婚的那位前任。”
祝却瑢回忆起那次在赛车场自己当着迟昕的面说的那番话，瞬间觉得自己有些社死。
“上次未知全貌，就对迟老师的私事评说，实在是不好意思。”
迟昕倒没放在心上，甚至有些感谢祝却瑢作为旁观者的反馈，摇摇头道：“祝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付语青很好奇：“你说我老师什么啦？”
祝却瑢支支吾吾半天，迟昕善解人意地将话题带过：“祝小姐说两个月后‘Whape’会开大秀？”
“对。”祝却瑢感激地对她投去一眼：“我估计被我这么一提，京岚会多发几张邀请函给我，届时我转给迟老师？”
“谢谢祝小姐帮忙。”
迟昕之前原本听到一点风声，也有意想让罗钰帮她争取，但此时有祝却瑢的邀请函做保障自然更稳妥，因此礼貌颔首谢过祝却瑢的好意。
她一心为再见魏京岚做准备，这一次她不想只干巴巴地走到魏京岚面前，打一个毫无意义的招呼。
她想切实去改正自己，在每一件与魏京岚有关的事上。
只是迟昕不知道的是，这个见面的时机远在她的意料之外。
付语青也没想到，魏京岚会作为《意随音动》的投资方坐在节目开机宴的主位上。
她在桌下揪揪迟昕的衣袖，小声问：“这事老师知道吗？”
迟昕小幅度地晃晃头。
魏京岚从今年年初才正式在圈内走动，崔家和魏家又常年低调行事，知道她到底是谁的并不多。
其她的歌手也几乎没见过魏京岚，纷纷打量这位被总制片和导演奉为上宾的年轻老板。
魏京岚今天穿得自由又随性，淡蓝色的牛仔衬衣随意地敞开怀套在外面，内里杏白色的吊带收进酒红色的阔腿裤里，轮廓分明的锁骨随着整理头发的动作而若隐若现。
她或许注意到了迟昕和付语青，抑或者没有。淡紫色镜片下，凤眸里藏着月朗星稀，深邃得让人探不出她具体的情绪。
制片人站起身：“我来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意随音动》的投资方魏总。”
“大家好。”魏京岚也站起身，对着在座的众人举杯，言简意赅：“我是魏京岚，我代表尚芸娱乐感谢大家能参与到这个节目的录制中来。”
尚芸娱乐作为经常参与影视项目投资的公司，在圈内早有名气，只是法人和负责人都不是魏家人，所以到了今天，迟昕才将这家实力不容小觑的企业和魏家对上号。
更可怕的是，像这样的投资公司，魏家掌控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迟昕后知后觉地想，魏京岚或许真的是对她手下留情，不然以魏家和崔家的实力，在圈内封杀她，也就是上唇碰下唇，一句话的事。
神思跑远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有能说会道的艺人朝魏京岚敬酒攀谈，魏京岚很给面子，对每一位的敬酒都没拒绝。
眼见轮到迟昕，却迟迟不见她有动作。
导演用言语提点她，付语青有些着急，装模作样地倒酒，唇不动闷着声道：“老师，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可迟昕就是不为所动。
付语青没办法，只得越过迟昕起身：“魏总，我来敬您一杯，谢谢您对这个节目的支持，才让我有机会坐在这里。”
魏京岚似乎没将空过去的迟昕放在心上，仍旧露出得体的笑回应：“付小姐的音乐天赋大家有目共睹，我才要感谢你为节目增光添彩。”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还在站着的付语青举杯示意：“前两日，你爱人还托我好好照看你。”
这话纯属胡扯，且不说祝却瑢都没和付语青提过尚芸娱乐的事，她二人本身也有约定，在事业上各凭本事，不过分依赖彼此。
只是魏京岚这一句看似无意的话足以给予付语青支撑，至少，付语青在节目组不会受到任何不公正的打压和剪辑。
因此，在各怀心思的人面前，付语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害羞表情，没有任何反驳，算是承了魏京岚的情。
在座的都是人精，见魏京岚言语袒护，即便付语青年纪小，也不敢再逮着她施压，连带着跟付语青搭档的迟昕都被轻巧放过。
席间，魏京岚出去接了个重要的工作电话，等收起手机去卫生间洗手时，却见迟昕已经在洗手台前等着她。
魏京岚目不斜视地越过她，打开水龙头。
“魏京岚。”迟昕在水声沥沥中开口：“回去别再喝酒了行吗？”
魏京岚接住自动感应的洗手泡沫，将绵密反复揉搓在骨感分明的手中。
“你……身体不适宜饮酒，像这种场合，没有必要苛责自己。”迟昕想了想，又道。
魏京岚将指缝中的泡沫缓缓洗净，压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魏京岚，哪怕是为了工作需要，身体都是长久的本钱。”迟昕锲而不舍地道。
更何况，她作为投资方，不想喝酒，没人可以逼她。
魏京岚洗净手关掉水龙头，又抻出纸巾仔细擦干，才掀起眼皮，慢条斯理地回：“迟小姐未免管得太宽。”
陆续又有其她人进来，迟昕注意力都在魏京岚身上，早就忘了面上没有伪装的事，很快就被人认出请求合影。等应付结束，魏京岚早已不见人影，迟昕无奈地叹出一口气，飞快朝包厢而去。
魏京岚步速不慢，虽然这处卫生间离包厢较远，但迟昕小跑着回去，也没看见魏京岚的身影，想来已经早一步进去。
包厢门口，乐知微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安安静静地守着。
迟昕没有把握去拧过屋子里的魏京岚，只能换个策略。
“你好。”
乐知微见迟昕主动搭话，指了指自己。
“是的。”迟昕斟酌着开口：“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乐知微点点头算作回应。
迟昕从口袋里掏出解酒药递给乐知微：“这是解酒丸，一会儿如果魏京岚不舒服，可以把这个交给她吗？”
她顿了顿又补充：“不用说是我给的。”
出门参加应酬，口袋里备着一两颗解酒药是迟昕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
身为艺人，总会有推不掉酒的时候，这样的准备是必不可少的。
只是这份准备用在别人身上还是首次。
乐知微犹豫片刻，还是接过。
迟昕舒了口气，由衷地道：“谢谢。”
她交代好，也推门进了包厢。
包厢里，众人见她进来都安静下来，迟昕面露疑惑，下意识朝魏京岚望去，正好魏京岚也在看着她。
“刚才张导还同我说，在座的几位里，就数迟小姐的音色最有辨识度。”魏京岚将客套做足：“看来节目有迟小姐的加入，想不被观众们发现都难。”
这话说得太满，带着浓浓的捧杀意味。
迟昕不明白她本来只视自己为空气，为什么这会儿忽而转了态度。
未等她反应，魏京岚便在高脚杯里倒了小半杯白酒：“不知道迟小姐愿不愿意赏脸，和我碰个杯？”
第43章 刁难
迟昕不明所以, 却不能在这样的场合驳了魏京岚的面子。
“能以茶代酒吗？”她结果付语青帮她端来的酒杯，趁着魏京岚没有开口，抓紧补充：“我以酒敬魏总, 魏总用茶就好。”
不论魏京岚出于什么目的，迟昕都不希望她再碰酒。
可惜魏京岚并不领情, 手腕一翻转，透明的液体便滚入喉中。
末了，高脚杯还在魏京岚的指尖翻扣倒转, 作出一滴不剩的模样。
迟昕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奉陪。
在魏京岚之前, 众人还考虑迟昕背后的人脉不会主动对迟昕劝酒, 毕竟作为投资方的魏京岚都没发话, 没人敢去试探迟昕的深浅，眼下魏京岚为众人豁开了口子，众人便也不再顾忌。
反而是魏京岚，在与迟昕对这一杯之后，没有再与迟昕有言语上的任何交流，又将不远处的迟昕当作空气一般。
迟昕虽然心存疑惑, 却也大概明白，众人的态度与魏京岚脱不开关系。
她的确是天才唱作人, 自出道起便在乐坛积累了很高的人气，短短几年拿过不少音乐的奖项，道一句乐坛顶流也不为过。
有天赋, 有人气，家里也比许多人要富足, 所以这些年迟昕没在圈子里受过什么委屈，大多时候都是依照自己的性情行事。
像这样被集火一般的劝酒还是头一回。
在座的都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许多年, 深谙相处之道，不可能有无缘无故地针对。
付语青全程参与，又心明眼亮，趁着间隙偷偷对迟昕解释：“老师，坐您斜前方两点方向的吴曦，刚才夸您慷慨又大气，她托朋友找您邀歌，本来没敢抱太大希望，没曾想不多久那位朋友就拿着您的曲谱说送给她一首。”
付语青顿了顿又道：“我感觉师母有点在意这件事。”
迟昕借着用茶水压一压酒意的空挡，不着痕迹地向魏京岚投去一眼。
为首的人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墨眸中却夹着海风空落，冷淡又疏离。
记忆随之开启，迟昕想起魏京岚刚刚确定关系前，曾为了创作灵感诱着魏京岚同她更亲密些。偏偏魏京岚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没有确定恋爱关系之前十分守礼，连十指相扣的事都不会做。
有一回，迟昕带着魏京岚参加圈内朋友的生日宴。
那几个朋友玩得很开，又与迟昕相熟，看得出她与魏京岚之间的暧昧，便做起了起哄架秧的事，借着真心话大冒险给迟昕和魏京岚创造机会。
谁知魏京岚并不领情，那会儿还滴酒不沾的她拼着要喝酒的风险都不配合迟昕。
气得迟昕连魏京岚的那份酒也一并灌进自己肚子里。
后来发生什么，迟昕已经不大记得清楚，她只记得第二日醒酒之后，魏京岚很是随意地提醒她，记得帮杨艳微的新专辑写一首曲子。
杨艳微是昨晚和魏京岚很聊得来的一位同行，迟昕原本和她关系还算不错，但不知怎的昨晚怎么看她都不顺眼。
原本魏京岚不提，迟昕便已将胸中那股不明的郁结放下，这下却直接发了火。
她那时候借题发挥，以魏京岚擅自替她做决定，将她的歌许给别人为由和魏京岚闹了好久的脾气。
那会儿魏京岚没怎么回嘴，只在她火气稍稍降下些许后问她，是不是很在意她和别人亲近，迟昕气哼哼地不愿意承认，却终究没反驳。
没过多久，魏京岚便对她表了白。
而后机缘巧合下，迟昕才通过朋友了解到，答应约歌是迟昕她自己酒后失言，并非魏京岚的过失。
若不是有魏京岚提醒她，只怕她还要承担言而无信的后果。
可她顾着脸面没对魏京岚道歉，魏京岚也不提，这事便不了了之。
只是再将这桩事回忆出来，却是在这样的酒桌上，令迟昕始料未及。
当初因迟昕不肯承认的醋意以及对魏京岚的误会让魏京岚受了委屈，而今又通过她人的口间接提醒魏京岚她在迟昕这里有多么卑微和不受重视，也难怪魏京岚会当众难为她。
她亏欠魏京岚的又何止一句道歉呢。
想通这一环，迟昕也便放下矜持，如果魏京岚心里憋闷，借着应酬对她撒撒气也没什么，左右不过一顿酒而已。
酒过三巡，迟昕有些晕头转向，心里仍惦记着魏京岚不能多喝酒的事。
余光瞥见导演又要给魏京岚倒酒，迟昕想都没想，直接道：“魏京岚，你不能喝那个。”
众人因她这一声顿时安静下来，纷纷讶异地望向她。
“小迟这是喝醉了啊，连人都分不清。”导演赶紧打圆场：“青青快照看她一下！别让她再多喝了……”
“交给我。”付语青比了个OK的手势，忙扶住迟昕有些晃的身子。
可迟昕却较上劲，这会儿竟不顾付语青的阻拦，站起身朝魏京岚这边走近，嘟嘟囔囔地道：“你不能喝酒的，岚岚。”
周围有人被她的唐突吓到，倒吸了一口凉气。
魏京岚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只平平地道：“迟小姐这是酒意上头在耍酒疯？”
迟昕没理会她的挖苦，诚心诚意地发问：“我耍酒疯和你不能喝酒有什么关系？”
“那我能不能喝酒，又与迟小姐何干？”魏京岚才不管她是真醉还是装疯卖傻，针锋相对道。
迟昕果然立在一旁垂着头不接话了。
“不好意思啊魏总。”付语青一边拉着迟昕一边道歉：“我老师现在脑子被酒精麻醉得有些不清楚。”
魏京岚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似乎没将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
谁知下一秒迟昕便快速出手，在魏京岚没注意的情况下来将她的酒杯夺过一口闷了干净。
眼前的画面与那场记忆中的生日宴重合，令迟昕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不会喝酒，你们别灌她，输了……我替她喝。”迟昕说得理所应当。
这下周围彻底失了声响，连导演和制片人都呆愣在一旁。
魏京岚也愣了片刻，目光钉在自己酒杯之上，那上面还有某人淡淡的唇印。
这话似曾相识，再听，却有曾经沧海之感。
魏京岚到现在仍不明白迟昕明明对她没感情，却为什么在那个两个人都没捅破窗户纸的时期对她百般维护。
就像她现在不懂，迟昕为什么会在她们彻底撕破脸皮之后，还在应酬上，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关心她。
这一回，迟昕又想要利用她做什么，看重她背后的势力，想给自己找靠山？
真不怕她恼羞成怒，反过来找她麻烦吗？
魏京岚暂时琢磨不透。
只是跟醉酒的人讲道理，总是不能成功的，况且她们之间还有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倘若迟昕“不经意”曝光有关她的私事，魏京岚会觉得很尴尬。
酒鬼不要脸面她还要。
思及此，魏京岚将酒杯推向一边，提高了一点声音道：“大家吃好喝好，酒桌文化不可取，身体才是最重要，您说是吧张导？”
导演心领神会，趁此调节气氛，将话题转至别处。
魏京岚回身对付语青示意：“青青，老师喝醉了，你拉她坐一旁休息一会儿。”
付语青露出感激的眼神，为魏京岚的不追究松了口气。
而醉鬼见魏京岚没再动酒杯，也冷静下来，不再胡闹，顺从地跟着付语青回到自己的座位。
开机宴的后半程也算是宾主尽欢，只是众人私底下有什么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托酒精的福，最近魏京岚的睡眠质量有所提高。
虽然宿醉的头疼与神经衰弱造成的头疼没太大差别，但总比服了安眠药物还是持续失眠强。
自游艇会后，魏京岚便有意在睡前多涉入一些酒精，有时是一瓶半红酒，有时是半瓶白酒。
这段时间下来，酒量也不知不觉涨了不少。
因此应酬结束，再加上迟昕的阻拦，魏京岚没喝太多，尚能保持清醒，连会在酒后被放大的幻视都没有以往那样可怕。
倒是迟昕，不晓得是不是喝得太急，这会儿东倒西歪的，在付语青的搀扶下才不至于摔了。
一切如常，正待众人松口气之时，今晚格外怪异的迟昕又在魏京岚即将离开时闹了幺蛾子。
不说导演和制片人，连付语青都有些后悔邀请迟昕来这个节目，她一向在工作上很稳妥的老师，今晚实在是带给她太多惊吓，付语青都担心节目组还没开始录制就将她直接退货。
车前，无论别人如何劝说，迟昕就是捉着魏京岚的衣袖不松手。
嘴上还哼哼唧唧：“岚岚，你不带我走么？”
魏京岚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迟小姐是在说笑？我能带你去哪里？”
“去……”迟昕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家里。”
周围人哪敢上前，只装着很忙碌的模样，实则瞪大双眼竖着耳朵，存着继续看好戏的心。
从饭局上到现在，迟昕的行为很难不让人去脑补一出艺人倒贴投资人的戏码。
魏京岚眸色渐冷：“迟小姐还请自重，我对你的家没兴趣。”
迟昕却似听不懂她的话，只用双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魏京岚试过几次都不能将自己的衣角拽出来，耐心尽失，寒着声一字一顿：“放、手。”
迟昕却固执地摇摇头：“我现在松了手，岚岚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魏京岚被她气得冷笑一声，凤眸凌厉中夹着不可忽视的厌恶情绪，转而对付语青道：“把你老师带走。”
付语青也着急，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厚着脸皮道：“要不魏总帮个忙，把我二人一并送到酒店门口？”
一来，有付语青在，即便众人有所怀疑，也不至于败坏了魏京岚和迟昕的名声，二来，也满足了醉鬼，不至于在这里干杵着。
魏京岚也不喜欢在这接受注目礼，权衡片刻便带着迟昕坐进车里，她动作并不轻柔，迟昕本就脚下不稳，被她扯得脚下一个趔趄，可手还是固执不放。
还是付语青低声哄着她：“老师老师，你快和师母上车。师母答应送咱们回家啦~”
迟昕这才跟上魏京岚坐进魏京岚的专车里。
车程不远，但十几分钟的路途，足够让魏京岚思考出不被醉鬼纠缠威胁的办法。
临下车前，魏京岚直接把外套脱下来，盖在昏昏欲睡的迟昕头上，趁机先一步下了车。
“乐乐。”她吩咐乐知微：“这次她要是还不配合下车，就打晕了直接扛进房间，不必留情。”
醉鬼这会儿却没闹，在付语青的引导下，顺利抱着衣服下了车。
另一边，魏京岚又赶紧上车，生怕再被迟昕赖上。
“魏总，您的衣服……”付语青欲言又止。
“付小姐直接丢掉就好。”魏京岚眸中厌色甚重，意有所指：“我对别人用过的东西没有兴趣。”
第44章 摧毁
专车很快驶离。
只留下付语青与还将魏京岚牛仔衬衣当作宝贝紧紧抱住的迟昕伫立在酒店门口。
付语青纠结半晌, 还是慎重地问：“老师，现在的师母……还值得您……”
她没有指望这会儿喝晕了的迟昕能回复什么，但身旁的醉鬼却坚定地回：“值得的。”
付语青被她笨拙且紧张的模样逗笑, 她一个外人并不了解二人退婚的内情自然是没有资格评断的，只是看今天魏京岚的状态觉得二人隔阂颇深, 替迟昕感到泄气罢了。
“老师说值得就值得，我们再接再厉！”
“……”
车里，魏京岚状态比乐知微想得更好, 她一边和岑莉电话交流“Whape”大中华区这边的情况，一边在电脑上飞快地回邮件。
车是节目组配的, 司机也是节目组专门为她安排, 但总归不如自己人方便, 故而等魏京岚挂断电话，乐知微隐去了与迟昕有关的前因后果，只掏出迟昕事先交给她的解酒丸，预备着递给魏京岚。
夜已深，初夏清风徐徐，魏京岚特意让司机关了车内的空调, 将车窗开了一条缝。
光与影交织着，顺着缝隙落在魏京岚沉冷的面容上。
她薄唇微抿, 眸色在一晃而过的路灯下明明暗暗的，瞧不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乐知微思索片刻，还是拍拍魏京岚, 将掌心里的解酒丸递了出去。
魏京岚没急着接，目光停留在乐知微手中的黄色小包装上。
“迟昕给你的？”
那会儿作为迟昕的生活助理, 她口袋里常备着什么牌子的解酒丸魏京岚自然一清二楚。
只是没想到，会在乐知微手里看到。
乐知微没打算隐瞒她任何, 老实地点点头。
“怪不得……”魏京岚话说一半，便隐了声。
怪不得迟昕会醉得那么厉害，原来是将解酒丸提前给了她……
在饭桌上因别人无心之言带来的烦闷略微消解，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们之间饮醉愁浓，不是一颗解酒药能开解。
“丢掉吧，我不需要。”魏京岚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却仍是拒绝道。
迟昕大概不清楚，魏京岚为什么会在饭局上突然针对她。
可魏京岚却知道，当那位都没记住名字的艺人说迟昕受朋友之托送出一首歌时，她拿着筷子的手忽然颤了下。
跟着迟昕工作两年，魏京岚自然清楚她的工作习惯，每一首创作迟昕都很重视，而迟昕亲手打造的曲子在业内也具有很不错的商业价值。罗钰为此不厌其烦地叮嘱过，事关版权，不能随口答应别人。
魏京岚自然牢记在心。
而这会儿，那位艺人却说，几个月前迟昕因朋友的一句话就送她一首歌。
魏京岚恍悟，那些“原则性问题”仅仅是针对她而已，对迟昕真正在乎的人而言，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或许在感情里也是。
她为迟昕付出的，之所以被迟昕轻慢忽视，只是因为是她而已。
迟昕设置的情感屏障与限制都是仅对她可见，在别人那里自是畅通无阻。
归根结底，在迟昕心中，魏京岚就是那个只配谈利益的存在。
哦，这首歌的名字叫——《软心》。
呵……软心，阮昕。
她二人的心思昭然若揭，经过这场风波，也称得上是甘苦与共，风雨同舟。
倒叫魏京岚这个在她们感情里横插一脚的莽撞人自惭形秽了。
对迟昕举杯的一刹那，魏京岚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畅快之感。
她合该为迟昕和阮忻意二人敬上一杯忘忧的，恭喜她们终于跨过她这道阻碍，修得正果。
只是她不明白，事到如今，迟昕为什么还会用她那虚情假意来关怀她，真当她是个施舍颗糖就能为别人卖命的白痴？
思绪飘散开来，众人的情绪形状愈发混乱，魏京岚垂下长睫捱过那一阵被异形占据视觉的恶心感，连面上的微笑都是模式化的。
可乐知微手里的几颗解酒丸又让她陷入困惑。
“乐乐，如果你老死不相往来的人，站在了可以影响你工作生活的位置，你会为了一时的利益去低头讨好她吗？”
乐知微摇摇头。
“也对，你又不是她，怎么会了解利益至上的人选择呢？”
乐知微又飞速地摇摇头。
她直觉迟昕不是魏京岚说的那样，可她本就对迟昕不了解，有限的几次接触并不足以认识一个人的本质。
因此，她思索半晌，便没再反驳。
迟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乐知微并不清楚，但魏京岚在回国的这段时间变化有多大，乐知微却是亲眼所见的。
她自幼遭坏人拐卖做苦力，长大后又被犯罪团伙几经辗转卖到国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是刚到国外求学的魏京岚在危急时刻搭救了她。
后来也是魏京岚知她身世可怜，帮她办了回国的手续，给她学习一技之长的机会。
她别的本事没有，多年在犯罪团伙手下苟且偷生，眼力体力都还算不错，因此当魏京岚询问她想去学什么技能时，乐知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警卫学相关的专业。
魏京岚救了她的命，她得还。
以后，她来守护魏京岚的安全。
可当她学成回来，魏京岚却先一步受了伤。
这伤痛并非完全源于疾病或意外，可却比疾病带来的更难以好转。
乐知微自小便口不能言，因为失语，她的其她感知力都很敏锐。
她能感受到，魏京岚给自己的心锁了一道屏障，别人进不去，她也走不出来。
这层屏障有关依赖，有关信任，有关脆弱。
乐知微心里都明白，却不能替魏京岚消解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魏京岚回到所谓属于她的位置，将最纯粹的自己封闭起来。
乐知微的世界很简单，前半程是能活下去，现在是护着魏京岚。
所以她真心实意地希望魏京岚过得好，不是地位高，不是别人眼中的功成名就，而是即便身患难以治愈的疾病，仍能重新回归自我，不为世俗中的欲求所累。
说起来很缥缈，但乐知微就是觉得，现在每天都在奔忙的魏京岚，其实内心空茫又孤单。
就像现在这样，即便是一个简单的话题，她不回应魏京岚也不会再问。
魏京岚如今只专注在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上，对周围的事物不好奇不执着，像个给自己设定好模式的机器。
眼前的视线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乐知微回过神见身旁魏京岚的手正在她面前晃。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魏京岚问。
乐知微还是摇摇头。
“下周回京城，你和我一起去楚郢的诊疗室吧。”魏京岚没在意她的回避，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楚郢说你的记忆缺失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定期做一些心理疏导，或许有重新想起来的机会。”
少时的被拐卖前的记忆几乎全部丢失，又经过这许多年的波折，导致乐知微对自己的身世都没有任何印象。魏京岚不希望她一直活在困惑中，所以托了周楚郢帮忙。
正巧她被周楚郢盯着，定期要去诊疗，乐知微刚好一起去。
小姑娘果然眼睛一亮，猛地点点头。
魏京岚被她的期盼感染，也弯起眉眼，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她的通感症一辈子都治不好，但乐知微不一样，乐知微理应拥有更完整的人生。
——
迟昕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彼时，她将一件牛仔衬衣攥出了皱痕却没松手。
宿醉后的头痛在清醒的一瞬间像是用一把锤子袭击后脑，迟昕捂着头哼了一声，过了一阵，才从眩晕和耳边的轰鸣声中挣脱出来。
沙发上，付语青还在沉睡，并没有被迟昕吵醒。
迟昕逐渐记忆回笼，想起了自己昨晚在魏京岚身边撒泼耍赖的行为，窘迫的恨不得用衬衣将自己捂住。
难怪她看这件衬衣眼熟，原来是昨晚魏京岚身上的那件。
你真是出息了迟昕！当着节目组那么多人的面纠缠魏京岚……
她敲敲自己的头恨不得自己直接很断片，好过当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事后又想起来。
随着记忆完整，羞耻心也逐渐回归，导致迟昕现在连一旁的付语青都不愿意面对，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用衬衣遮着面，鬼鬼祟祟地挪到浴室。
热水自花洒中流出，迟昕仰着头，双手插入自己的发间将泡沫冲净，也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过去了。
可当她洗完澡穿好衣服时，目光落在那件衬衣上，又厚颜无耻地觉得丢人些也没什么。
她为她幼稚地纠缠魏京岚的方式感到羞愧，却又因为纠缠的对象是魏京岚而不后悔。
她记得她昨晚最终还是没能留住魏京岚的人，在酒店里对着魏京岚的衣服来来回回道了好几个小时的歉。
她说起她很多时候对魏京岚使性子并不是针对某件事，只是单纯地恃宠而骄。
她说起她会因为别人与魏京岚亲近而吃醋，只是口是心非不肯承认罢了。
她说起她仗着魏京岚的纵容和忍让，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试探魏京岚的底线，以此来证明魏京岚对她的在乎。
那些从前她不会刻意去提起的过往，在酒后反而清清楚楚。
只是……若不是当着付语青的面细数这些就好了。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付语青刚刚苏醒，揉揉眉心对迟昕迷迷糊糊地道：“老师，您没事了吧？”
“嗯。”迟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拢了拢湿漉漉的发丝，道：“没事了，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付语青摆摆手：“这倒没什么的，只是经过昨晚……您和师母之间的事还不知道会在节目组传成什么样，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迟昕僵了片刻，才说：“好，我也提前和我经纪人说一声。”
昨天的影响不好，自己承担什么后果迟昕都接受，只是无形中连累了付语青。
“对不起青青。”迟昕郑重其事地道。
“没事的，一个资源而已。”付语青露出满不在乎的神色，心中却还是有些忐忑。
好在，节目组还算看重迟昕作为顶流歌手带来的热度，在工作中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异常。
付语青战战兢兢两日，看导演没有将她二人踢出节目组的意思便也放下心来。
她不知道的是，节目组的导演和制片人也在纠结着怎么对待她和迟昕这一组嘉宾。
这两日，导演一直在等魏京岚的提点，但等来等去，魏京岚除了说正式录制当天会按照要求再来一次，没有其她的表示。
那晚的事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没有在这位魏总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同样淡定的还有迟昕。
她心知魏京岚的气量，那晚的事情虽然丢脸，却不至于令魏京岚动怒，况且……魏京岚若是能重新与她计较，迟昕怕是求之不得。
可惜，她的淡定仅仅维持到录制当天。
迟昕没料到，吴曦会在首期录制便唱那首号称是迟昕送给她的歌。
迟昕更没料到，阮忻意一语成谶，她真的要为她送给阮忻意一首歌而追悔一生。
熟悉的旋律响起的一瞬间，迟昕面上的血色逐步褪了下去，分明是甜蜜的音律，迟昕却听见了自己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希冀随之殉葬的声音。
完了，她想。
她与魏京岚之间微薄的联系，因她的疏忽，被摧毁得彻底。
后台的摄像是不是一直在跟着她，迟昕已经来不及去关注，她一路绕过长长的走廊，奔向观众席的进场口。
门前，魏京岚正巧跨步走出来。
迟昕脚步急，差点撞在魏京岚身上，她定住身形的同时，也清楚地瞧见魏京岚避开她的动作。
“魏京岚，你听我解……”
魏京岚罕见地动了气，不等她话说完便打断她。
“迟昕，你真是令我恶心。”
第45章 摊开
前奏响彻整个舞台的一刹那, 魏京岚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汇聚在心尖上的血液于瞬间结了霜冻，冷得魏京岚不自觉地哆嗦。
她好半天才恢复操控自己身体的能力，在自己的手背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不是梦。
迟昕当真把她二人之间的歌, 送给了别人。
原来所谓轻贱没有下限，是她承受力和预判都不足, 才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让自己那颗尚有余温的心被曾经喜欢过的人剐了一刀又一刀。
她明明毫发无损，可身体里的血液却像是急速流失，只剩下一具没了温度逐渐僵硬的皮囊。
魏京岚不明白, 迟昕没有发表过的歌曲少说近百首，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一个。
明明迟昕曾说过, 这是专属于她们之间的歌, 不想展露给别人品评。
如今却通过她人之口, 炫耀与另一个人的情深义重。
《软心》，以她之姓冠你之名，保留了原曲，却将魏京岚亲手写的歌词换了个干净。
迟昕，你不觉得恶心吗？
原本有所缓解的通感症在舞台灯光弱下的一瞬间爆发开来，自上而下坠落的尖刀纷纷落于魏京岚一人之身, 将她日益凋敝的灵魂禁锢在这里。
是她走错路，是她爱错人, 是她心慈手软，妄图用肉身私自抵抗这份恶果，来维持最后一点放手的体面。
而今, 迟昕用最能刺痛她的方式，为阮忻意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在迟昕那里, 阮忻意从未输过。
魏京岚曾天真地以为，放过迟昕, 她便迟早能放下这段感情带给她的委屈和痛苦，不会再执着于被辜负，但现在，她满心都想让迟昕为她的爱情陪葬，无论用什么。
理智道德还在拉扯。魏京岚眼睛疼头也疼，在反复磋磨她敏感神经的音乐里站起身。
连乐知微有没有跟上她，魏京岚都没注意。
得尽快离开这里。她想。
可是身体被魏京岚最后一点意志力支配着走出演播大厅时，却碰上了她此时最不想遇见的人。
“迟昕，你真是令我恶心！”怒火在一瞬间占据上风，魏京岚只觉自己也丢弃自己一贯的教养和风度，化身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恶兽，恨不得用自己的利齿在面前人胸口剖开一个洞，看看那里面跳动的到底是什么脏心烂肺。
或许迟昕早就将真心交给阮忻意，才在她这里用一颗包装精美的，状似心形的响雷敷衍。
爆炸的一瞬间，魏京岚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粉身碎骨。
还需要解释什么呢？
魏京岚对着慌乱得红了眼眶的女人鼓了鼓掌，暗讽道：“迟昕，你赢了。你让我看见了你坚定站在阮忻意那边的决心。”
“不是的魏京岚，我跟阮忻意没有任何关系！”迟昕知道魏京岚根本不会给她完整解释前因后果的时间，只能加快语速，尽量挑重点说：“歌的事我不知情，阮忻意我也早和她绝交了！”
可魏京岚还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哦，阮家失势，所以阮忻意也不是你的首选了？”
迟昕被她噎得心里发苦，视线也逐渐模糊：“魏京岚……你……你别这样好不好？”
别这样曲解我，别这样诋毁我，用你的真心再看一看我。
岚岚，我认错，我都会改的，别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可惜，她的心声，魏京岚一句也没有听见。
她凤眸里有月笼霜寒，让人辨不分明，脱口而出的话句句诛心。
“迟昕，你不是最重利么，那我给你指条明路。”
“以后你看见我最好绕道走，不然我不敢保证，你的事业还能如此顺风顺水。”
“你如果还不知廉耻地来招惹我，便做好拿你的歌手生涯乃至整个迟家来陪葬的准备，你知道我做得到。”
“……”
那天迟昕到底是怎么录完的节目，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
她只知道节目首期录制结束之后，她第一时间和付语青沟通好，又直接向节目组请辞。
导演和制片人对演播大厅外迟昕与魏京岚的争执有所耳闻，却不敢这会儿去向魏京岚求证，如今见迟昕知难而退，自然乐得放人。
不明所以的只有没接到任何通知就见自家艺人归来的罗钰。
“不是要录制一周，怎么提早回来了？”
或许是出于对魏京岚的保护，那天的事虽然被节目组摄像人员完完整整地拍下来，却没有流露出分毫。
节目组甚至与迟昕达成共识，等节目播放时，将她退出节目的事以合理的理由发在公众平台，以避免大众以讹传讹。
郝然又被迟昕放了假，因此罗钰也不知道迟昕在短短几日闯了怎样大的祸。
“钰姐，我和节目组商量好退出的事宜了。”
“退出？！”罗钰不禁有些着急：“为什么？”
“节目是魏家投资的。”迟昕一针见血。
“啊……”罗钰稍稍理解后，又陷入困惑：“啊？你这是避其锋芒的意思？”
迟昕却没急着解释，继续道：“钰姐，我想暂退一段时间。”
自节目组那边呢回礼城时，迟昕已经明确地想过。
这是她认为最万全的决定。
像这样半截退出节目，虽然已经将影响降到最低，但无论对节目组、付语青还是她自己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
如果下一次，她再和魏京岚撞上呢？
又要主动退出吗？
魏京岚的确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可以不顾自己的前程，却还要为工作室着想。
再面临毁约，下一个节目组不一定会这样好说话。
更重要的是，她也不希望像付语青这样的圈内朋友因为她而难做。
“暂……暂退？！”罗钰由困惑转为震惊：“昕昕，你同我交底，这次去参加《意随音动》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做了错事，触及到岚岚的底线。”迟昕言简意赅：“她说如果我再招惹她，她会……封杀我。”
经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种之前最担忧的结果兜兜转转还是到来的感觉。
不过她琢磨一轮，又觉得还有转机，毕竟只要不招惹魏京岚，就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届时，她去多注意投资方的背景就好。
只是自家艺人下一句，又让精明的罗钰差点背过气去。
“可我做不到不招惹她。”
罗钰：“……”
在魏京岚和事业之间到底怎么选，若是从前，迟昕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事业。
没有稳定的前途和到手的钱财更能令她安心。
可是迟家的这场危机却令她想通一些事。
母亲们因迟家企业的巨大困难重新凑到一起，反而令迟昕体会到了家庭的完整。
她们家在礼城的地位不似从前，可一向以事业为重的迟希脸上却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迟昕知道，母亲们之间的隔阂并非一两日可以消解，尹轻辞与迟希之间还有许多问题要去磨合，但……有两位母亲在身边的幸福感，自高中之后，便再没有感受过了。
钱财如果真的那么重要，尹轻辞根本不必回来，而迟希也完全可以借着家族的利益逼着她低头或者别再激怒魏京岚。
可是母亲们没有。
从头至尾，迟希只让她随心意行事，无论是退婚前，还是退婚后。
而她的心意，在魏京岚那里。
从前忌惮的，刻意掩盖的，再捅破的那一刻，迟昕竟觉得轻松，于是她又自顾自地说：“钰姐，我放不下她。”
“昕昕，你再想想，事关你的前程，娱乐圈新老更迭很快，你别看你现在热度很高，过一段时间不出来，没有人还记得你。”罗钰皱紧眉头规劝道：“再说，灵感可以再找，没了魏京岚也会有别人来填补你的空虚。”
“灵感确实可以调整，但魏京岚只有一个。”迟昕直白地摊开自己的感情：“我不需要她来填补我什么。”
“那你有考虑过魏总那边怎么想吗？昕昕，你这么执拗，不惜搭上自己的前途，有想过自己最后一无所获吗？到时候你要找谁哭？”
“一无所获，我也认了。”迟昕却没有被罗钰恐吓住。
她不想再去权衡这么多，她只知道，她如果不能改正自己犯下的错误，就在这样的节点放弃魏京岚，她会遗憾一辈子。
“钰姐，虽然岚岚威胁说要封杀我，但……她其实是个很有原则也很讲理的人。”
那天魏京岚走后，迟昕确实有些慌乱，但冷静下来，迟昕却能思考明白症结所在。
阮家倒台源于阮忻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魏京岚的底线，迟家企业的危机在于迟希冒进下破坏了市场的良性规则。
而对于她……魏京岚最后也只是让她挂了几天热搜而已。
这一次，若不是因为她粗心大意，被阮忻意摆了一道，魏京岚其实也没有真同她计较什么。
归根结底，是她做了错事，她理应承担后果。
以前她没有去深思，现在却不希望罗钰对魏京岚存有偏见。
“如果我没有触及到原则问题，岚岚不会对我赶尽杀绝。”
“昕昕，作为你的合作伙伴，利益共同体，我不能答应你。”罗钰知道当下说不动她，叹了口气：“我可以给你安排一段假期，你再仔细考虑一下，等假期过去，我们再谈。”
迟昕点点头，她知道罗钰是在为她着想，也是在为工作事的运作有诸多考量，能有这样的沟通结果，她已经知足。
“钰姐，假期期间，我想去京城待一阵子。”
罗钰拿她无可奈何：“你这是铁了心要跟着魏总跑了？”
“不是。”迟昕否认，可她想了想自己的目的，又改口：“不完全是。”
她的确是为了魏京岚去京城，但并不是为了去贴着魏京岚给本就在气头上魏京岚找不痛快的。
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第46章 绕路
临去京城之前, 迟昕又回了趟迟家。
迟希对她近来有事没事就往家跑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对于自家闺女时隔这么多年还是更黏尹轻辞这件事，觉得有些吃味。
“你妈咪在书房。”
迟昕却点点头, 走到迟希身旁坐下。
迟希举着精致的柴窑茶杯不明所以：“想喝茶？”
迟昕斟酌半晌，才鼓起勇气：“妈妈, 我有话对您说。”
她的工作被放下一段时间，对她而言并非尽是坏处。
一来，可以配合节目组给出合理的退出理由, 不至于被网友捋出时间线戳穿谎言；二来，她有时间去处理她的过失, 改正她的过错她；三来……她得赴一个人的约。
她们做歌手的, 即便不常常出现在镜头前, 每年被各个音乐平台支付的版权费也是笔可观的收入。她的工作室还不至于因为她一时的懈怠而运作不下去。
但迟家的问题却避无可避，万一……她得提前给母亲打个预防针。
谁知一向最是看重家族企业的迟希却摆摆手：“你大胆去做你想要做的，妈妈这边还不至于成为你的负担。”
对于迟希毫无保留的支持，迟昕有预料却仍觉得羞愧：“妈，对不起。”
虽说迟希从未责怪过她一句，但公司被崔家施压面临重重危机, 她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迟希诧异地望向她，似乎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抱歉二字, 良久，露出尴尬的神色，侧过脸缓缓道来。
“你很小的时候, 曾陪我去参加过一次崔家的晚宴。那次是我对公司的发展方向出现了决策性的错误，让迟家遇到很大的困难。带你去的目的, 就是想借着联姻获得崔家的援助脱困。”
“后来，我和阿辞分开, 我想证明没了她我照样可以过得很好，又急功近利，借着崔家的势犯下许多违背道德和商业潜在规则的错误。”
“就凭这两点，我都要付出代价，或早或晚罢了。崔家对迟家的针对，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昕昕，崔家有今天的地位，靠的并不仅仅是商场上的机遇和手腕，还有几代人付出的心血。她们现在更看重和国际上其她实力相当的家族去竞争，对内反而不会太计较利益得失，相反，还会帮扶其她企业。崔家，比任何人都看中行业内的良性发展。”
“我那些目光短浅的决定开弓没有回头箭，其她同类企业有样学样推波助澜，最后败坏的是整个行业的风气。”
“崔家这一次的出手，看似是在打压迟家，实际也是借着这场风波整顿行业问题，修正潜在规则，维持良性运转。”
迟希话里话外，都似早有预料，仿佛将迟家的兴衰看得很开。
迟昕却因此而感到更加困惑：“那妈妈为什么还会……放任公司陷入困境不管呢？”
迟希：“你是指我明明都知道，却在前段时间遭遇其她股东施压，甚至连风险预案都没做？”
迟昕懵懵地点头。
这么多年头一次和自家闺女推心置腹，迟希并不适应这样的氛围，她呷了口茶，才含蓄道：“你怎么知道，被施压不是我蓄意而为呢？”
迟昕瞪大眼眸，张了张口却无言，眼底满是错愕的神色。
“你又怎么知道，阿辞不是我风险预案中的一环呢？”迟希朝书房的方向瞥了一眼，继续道：“昕昕，我在赌，赌她不会袖手旁观，赌她也想回头。”
母亲的心思太复杂，迟昕绕了半天才理解一些，声音都有些发紧：“妈咪……知道您的想法吗？”
迟希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轻轻地笑了一下：“我们都需要一个相对不折损颜面的台阶，经过这一场风波，我们也都知道彼此需要什么就够了，剩下的……顺其自然吧。”
母亲的言语有些深，迟昕一时有些琢磨不透，只顺着迟希的话“嗯”了一声。
“所以家中的变故，错不在你。”迟希拉回正题：“真……真要道歉，也是妈妈对你感到抱歉。”
利用孩子的婚姻去争取利益，又没有能及时与孩子沟通，害得她与她喜欢的人产生隔阂，想通这些关节并不难，但这一句抱歉，迟希却憋了很久。
迟昕猛地抬头望向母亲，二人的视线对上后，又迅速错开。
“没……没有。”迟昕揉揉自己的额角以遮住自己脸上的慌乱，磕磕绊绊地回。
“喝茶。”迟希面部爬上可疑的红晕，赶紧转移话题。
迟昕虽然觉得窘迫，却难得在母亲面前这样放开，过了一会儿，主动道：“妈妈。”
“嗯？”
“您刚才说顺其自然，但如果……妈咪更主动些，她要做到什么地步，您才会回心转意呢？”
“你这是替阿辞做探子来了？”迟希觉得好笑。
“不是。”迟昕却否认：“妈咪做错的应该让她自己去改，我只是……想借鉴一下。”
迟希一点即透：“你是想找找追回小魏的方法？”
“对。”迟昕大方承认：“我不想就这么放开她。”
“没有具体的方法。”迟希直截了当：“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有赌上你自己的勇气，不要期待付出的对方都有回馈，不要认为妥协的对方都能在乎。愿赌，就要服输，昕昕，莫问前程。”
“……”
有了家人的支撑，迟昕踏实许多，她简单收拾些行李，便毅然决然地去了京城。
罗钰还是不放心，临行前问：“你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吗？真不让然然跟着你？”
“钰姐，我去京城都是办私事，没必要让然然跟着。”
“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别再一个人擅自做决定。”罗钰叮嘱她。
“好。”
“还有，我想了一下，上节目曝光的行程可以减少，但年底演唱会的筹备，你不能推脱。”
迟昕又应了一声，显得格外乖巧。
罗钰见她这般顺从，反而有些担忧：“你不会又要背着我闹什么乱子吧？”
迟昕被自家过分操心的经纪人弄得哭笑不得，却又惊异于罗钰的敏锐，三言两语将她糊弄过去。
她的确是有瞒着罗钰去做的事，却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吴曦的那首新歌版权在她经纪公司手里，退出节目组时，迟昕也和吴曦进行详细的沟通，以除了支付版权费以外，会赠给吴曦三首原创词曲的代价，来拜托吴曦重新录制并换了歌。
“迟老师，恕我直言，你为什么忽然想要要回这首歌的版权？”吴曦好奇道。
迟昕沉默片刻，略去阮忻意坑她的种种，只道：“因为这首歌对我非常非常重要，重要到如果不尽快拿回来，会成为我一生的魇昧。”
吴曦没再追问，只给了迟昕她经纪公司在京城那边的地址，届时需要迟昕去京城，来同她的经纪人进行具体的合同签署。
这件事之所以瞒着罗钰，不仅仅是迟昕让步的代价太大，还有不想把这首歌的版权签在工作室的缘故。
迟昕只想要以她私人的名义，重新拥有这首属于她和魏京岚的歌。
或许是她给的利益足够诱惑，吴曦的经纪公司没有任何异议便将版权转让给她，未再提什么额外的无礼要求。
重新拿回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迟昕不仅没觉得委屈，反而有一种走了弯路还能绕回来的庆幸感。
如果她和魏京岚的感情……也有能一条绕回善终的路，那无论多远多艰难，她都是愿意去闯的。
了却一桩心事，迟昕稍稍放松下来。
明日才要去赴那个人的约，今天晚上的她几乎无事可做。
思来想去，迟昕还是查了“Whape”在京城的门店地址。
在一家品牌的门店见到主理人的概率太低，但迟昕想碰碰运气。哪怕见不到，去看看属于魏京岚的世界也是好的。
从前都是魏京岚来迁就她，主动走向她。
现在，她来做那个主动的人。
京城的初夏沁爽宜人，没有太多潮腻之感，可有一个姑娘却在低调奢华的顶奢门店前徘徊而不入，因此身上冒出了许多的汗。
或许是她心虚，当有人突然拍她一下时，迟昕的身体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弹了起来。
“哎……”
“迟小姐……”周楚郢也被她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迟昕惊魂未定，抚着胸口半晌没能发出声响。
“找岚岚？她今天不在这里。”
迟昕摇摇头，又出声：“谢谢。”
周楚郢似乎想起什么，露出一丝恍然的神色：“找乐乐的话，就跟我来。”
迟昕闻言抬头，与周楚郢面面相觑。
“很意外？乐乐本来就要和你聊岚岚的病，事先征得我这位主治医生的同意不是很正常？”周楚郢勾了下唇角：“或者说，本来就是我托乐乐将你喊来的。”
迟昕见她坦然，也不再遮掩：“是，我是为岚岚的病而来。”
在室外聊这些总归不大合适，周楚郢考虑片刻，道：“迟小姐愿不愿意随我去趟我的诊疗室？”
迟昕毫不犹豫地应了声。
没想到，周楚郢的诊疗室就在附近，诊疗室分为两层，整体的面积并不小，设计简洁清楚，室内无论是装潢还是区域的分配都给人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舒适感。
这块地寸土寸金，是很多国际大牌的聚集地，而周楚郢却在这里费心费力开一家并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格格不入的心理诊疗室，为了谁，不言而喻。
“迟小姐对通感症了解多少？”周楚郢看她对这里很是新奇，没有催她，只状似随意地问。
迟昕回过神来，认真思索一会儿，才回答：“谈不上了解，只能说有体会。”
“哦？”
“因为我自己就有通感症。”
这下轮到周楚郢讶异。
“我的通感症与声音有关。”迟昕直言不讳。
她有通感症的事，连经纪人罗钰和助理郝然都不知道。在别人面前，迟昕是十几分钟能能编曲写词的天才创作人。可只有迟昕自己清楚，她所谓的天赋同时也是她自卑的根源。
说到底，她也就是个精神病人罢了。
很小的时候，迟昕因为不懂这是一种疾病，也不了解乐理知识，她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所以没有刻意遮掩自己。
用声音来形容这个世界里存在的人事物，听起来奇奇怪怪的话会被同龄人取笑很久。
小孩子哪会形容，只直接地朝她喊“迟有病”，“迟傻子”，被家长训斥后变本加厉。
从那之后，她便不敢再将自己的心声表达给别人听，做个普通人眼里的正常人，成为她许多年的愿望。
所以高中时期，她才会对不卑不亢也不违心融入的魏京岚充满好奇。
第47章 加重
魏京岚受了同学们欺负也不恼, 仍旧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状态于无形中吸引着高中时期的迟昕。
现在想来，那会儿的迟昕其实很羡慕她，甚至对魏京岚的虚静自持有隐隐的崇拜, 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后来再遇，曾经清越冷然的人褪去青涩, 变得更加沉稳坚韧，如松如竹，可依旧会柔着眉目对她笑。
旷野的清风也能吹尽潮湿阴暗的拐角, 分明是与她完全不同的人，却处处诱惑着迟昕背离自己多年来摸索出来更圆滑世故的生存之道。
那一刻所有美妙的和弦都不需要迟昕刻意拼凑串联, 自然而然地响在迟昕的耳边, 连成有关喜欢的旋律。
只是……那时候是她蠢, 错将自己的悸动当作魏京岚的特殊能力，非要给自己的占有欲寻一个创作上的借口。
她喜欢魏京岚，本能地靠近魏京岚，想和魏京岚在一起。
这样简单直白的想法，迟昕却是在退婚后才理清楚的。
“迟小姐还真是知无不言。”
耳畔，周楚郢的声音打断迟昕的思绪。
迟昕对上她略带讽刺的表情, 没接她的话茬，只转言道：“周小姐与我提起通感症, 是因为岚岚的通感症出问题了么？”
周楚郢似乎再次被她的一针见血而惊到，反复审视她半晌，问：“迟小姐为什么会觉得, 岚岚的通感症出了问题？”
对于魏京岚，迟昕怕弄巧成拙, 不敢道明的真相，在周楚郢面前反而没什么顾虑, “之前在游艇会我们碰上面，她喝多了酒，将我错看成一只雪狐。原来即便是爆发通感症，她也不会出现认不清现实事物的时候。”
游艇会的细节，周楚郢听乐知微提起过，也正是因为观察到魏京岚在游艇会之后的变化，周楚郢才起了叫迟昕过来一趟的心思。
那次游艇会出差回来，魏京岚便依赖上酒精，即便没有应酬，也会喝上不少的量来维持相对稳定的睡眠。
这在周楚郢看来是疾病更加难以控制的征兆，帮魏京岚尽快找到疏解情绪的方法已然刻不容缓。
之前利用事物比如镜片给魏京岚创造心理暗示，定期疏导，身边放安神的香料这些办法周楚郢都用过。
精神类的药物除了安眠药之外，魏京岚本人又是坚决不尝试的态度。
所以一时间，周楚郢也有些黔驴技穷。
乐知微的想法很大胆，她希望周楚郢可以借助迟昕的力量，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况且乐知微在这几次有限的接触中觉得，迟昕或许也有心帮忙的。
但是周楚郢却反复犹豫，不敢妄做决断。
以魏京岚的性格，绝不可能接受迟昕的帮助，而且……魏京岚如今的情况本就与迟昕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倘若不能好好引导，很容易让魏京岚的通感加剧，届时……魏京岚的精神崩溃，怕是没有任何回转之机。
可她不明白仅仅是去参加节目的开机宴而已，回来魏京岚竟然对酒精的摄入量翻了数倍，昨晚更是因胃出血直接将自己折腾进医院，人现在还在病房里躺着。
而乐知微……更是在回京城之后告诉周楚郢，她已经擅自约了迟昕过来。
周楚郢纯粹是被赶鸭子上架，又恰巧在回自己诊所的途中遇见迟昕，这才硬着头皮诓骗迟昕自己早有计划，实际……她还要再对迟昕试探几番才敢做出决断。
只是迟昕会如此坦诚相待，着实没在她的意料范围之内。
思及此，周楚郢将迟昕引入一间咨询室，给迟昕倒了杯水：“我们还是先聊聊通感症吧。”
迟昕瞧出她心有顾虑，也没急着再追问，顺着她道了声“好”。
周楚郢寻了旁边的一处椅子坐下，“迟小姐方便描述下自己通感症的情况吗？”
迟昕本来有些抗拒，她这么多年都不喜欢将自己的病症示人，但她知道，若是在此刻含糊其辞，很容易让周楚郢这样的专业人士误解她在欺骗，所以思忖良久，还是道出实情。
“我的通感在声音上，人、事、物在我的感知处理下都会听到不同的音符，这些音符是跳脱的，不刻意加工的情况下几乎不能连成曲调，少数时间是美妙温和，多数时候是平淡的或者难听刺耳的。”
周楚郢拿起纸和笔随着她的描述进行简短记录，而后问：“那现在呢？迟小姐的耳边有除去我话语以外的声音吗？”
迟昕点头。
“什么样的声音？”
其实这种感触很难形容，但迟昕还是遵照周楚郢的意思尽量给出解答，她垂下眼帘，尽量模仿耳边的口琴声断断续续地哼唱。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简直侮辱了歌手这个职业，迟昕只哼了几个音便停下，面上露出窘迫的神色。
好在周楚郢也是专业的，并没有做出任何令她难堪的表情，礼貌地道：“谢谢解答。”
“迟小姐之前有做过心理方面的咨询吗？”周楚郢停了几秒，问。
“小的时候，母亲带我去看过心理医生。我知道这个没有借助药物治愈的可能，再加上它对我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只要……”迟昕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要不试图寻求别人的理解，装作和大家一样就好了。”
她的态度诚恳又积极，周楚郢闻言放下病历夹：“既然迟小姐一向有所遮掩，而且我也不是特意来为迟小姐做疏导的医生，为什么今晚会对我推心置腹呢？”
迟昕不由得想起那天在演播厅门外，魏京岚快步离开时，乐知微忽然跑到她身边，在她手心里塞了张字条。
字条上写，如果她还在乎魏京岚，就来京城，魏京岚最近需要她的帮忙。上面还附上一串手机号。
迟昕解决好节目录制的事情后，很快便通过手机号码与乐知微发消息，确定好到达京城后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乐知微告诉她，帮助魏京岚可能不是一两天可以做到，希望她有个心理准备，具体的还要见面才能详谈。
这才有了迟昕决定来京城待一段时间的后续。
迟昕大概能猜到，乐知微之所以会找她，不是因为有多信任她，而是迫不得已。
让别人束手无策，只能选择她的……迟昕能想到的唯有魏京岚的通感症。
对于异形上的通感症，迟昕仅仅通过网上的描述获得一知半解。但那少量的信息也令她觉得可怕。
后来在赛车场，魏京岚也说起过，她眼中的东西比在高速过弯时周围令人炫目的景物还要恐怖。
每天经历这些千万遍的人，还对这个世界抱有热忱，不曾因病症迷失自我。
可也是这样坚定沉着的人，会有一天病得严重到需要靠外力协助。
迟昕不敢深想，魏京岚如今面临的视觉幻象到底是什么。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向周小姐寻求帮助的，”
迟昕当然明白周楚郢仍对她心存戒备，所以她想要了解魏京岚到底遭遇了什么，就只能用自己的坦诚来换。
只有让周楚郢看到她的诚意，她才有机会，真的帮上魏京岚的忙。
“我只是想告诉周小姐，即便周小姐因过去种种对我的为人心存疑虑，也请相信作为同病相怜的病人，我不会拿这个去害她。”
她以为她说得足够恳切，没想到周楚郢反而嗤笑一声：“是么……”
迟昕有些纳闷，安静地等着周楚郢的下文。
可周楚郢却没有反驳什么，只道：“迟小姐猜猜，岚岚现在人在哪里呢？”
“……”
迟昕被周楚郢带到了医院的病房前，病房内，短短几日未见的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吊瓶中的液体顺着输液器缓缓地推入那人的静脉之中。
迟昕不被允许进去，只能这样远远地张望。
“轻微胃出血，外加酒精中毒。”周楚郢没有漏过迟昕眼中浓重的忧色。
可她的解释并没有让迟昕宽慰半分：“她以前……几乎从不碰酒的。”
“是啊，她这样板正自律的人，做什么都不会跳出自己设定规划的圈子。”周楚郢顺着迟昕的话道：“可现在却依赖酒精和药物，来维持基本的生活。而这……就是你口中的不害她。”
迟昕视线没有离开病床上的人，讷讷地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其实没有理解周楚郢的意思。
此时，魏京岚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地睁开眼，头微微侧过来朝门口望去。
周楚郢眼疾手快地将迟昕扯到一旁，免得对方发现端倪。
“不进来，在外面当什么门神？”魏京岚调侃，声音听得出的虚弱。
“来了。”周楚郢应声后，状似不经意地歪了下身子，低声对迟昕道：“麻烦迟小姐在外面等我十分钟。”
说完，便自顾自地走近病房，还顺便将房门掩上些许。
迟昕等周楚郢进去，才重新挨在房门边，悄悄地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其实周楚郢多虑了，她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自私地打扰魏京岚的。
“乐乐呢？”房间内，周楚郢问。
“去送临绾姐了。”魏京岚回手按了下按钮，将床头抬起来：“你们姐妹也不商量下，还轮流过来。”
周楚郢耸耸肩：“她是她，我是我。”
魏京岚却趁着她说话的功夫再次将视线投向房门。
周楚郢心下有些慌，口中却不着痕迹地问：“老实交代，你这是在等人？”
魏京岚收回视线从床头取来淡紫色眼镜戴上，才不紧不慢地回：“没有的事。”
她近来鼻子有些失灵，时不时就会闻到令她不是很愉悦的味道。
周楚郢注意到她的动作：“你的幻视又加重了，对么？”
魏京岚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薄唇微抿，没有作答。
“还是因为迟昕？”周楚郢微微提高音量，听起来反倒有一丝医生质问患者的严厉。
魏京岚却否认：“不是因为她，是我自己心理状态脆弱，遇到点事就受不住。”
“你这是在维护她？”
“当然不是。起因的确与她有关，但归根结底是我基本的认知出了偏差。”
周楚郢不过是想套出她几句实话给门外的人听，见她固执也不忍心再逼问她。
“我想到了新的调节改善你幻视的办法，等你出院，我们尝试一下。”
“好。”魏京岚自知这次住院就是自己胡作非为，答应得很痛快。
“另外，别再碰酒。”周楚郢想了想补充：“这是医嘱。”
这一次，魏京岚只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却没应她。
面对好友的固执，周楚郢叹了口气，又简单地聊了两句便离开，毕竟门外还有个人在等。
等出了病房，刚巧乐知微回来。
两人眼神交流一瞬，便错开。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第48章 尝试
房门外, 迟昕见周楚郢出来，便默默跟上，她面色看起来不比尚在病中的魏京岚好上多少, 待进到电梯里，她才轻声重复之前的疑问：“岚岚的通感症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的通感症与形状有关, 人的情绪在她那里会转化成不同形态。”
“我知道，她与我说过。”
“嗯，但是现在……她没办法对常人的情绪做出判断, 看什么都是混乱不堪的。”周楚郢继续解释：“类似于你现在看到任何东西都能冒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包括……照镜子的时候。”
迟昕瞪大双眸, 好半天才消化周楚郢的语义。
她事先考虑过, 魏京岚的通感症出问题可能就像酒后对人的情绪异形会更加敏感, 却没想到结果比她想得还要严重。
“她看自己……都……会产生幻觉吗？”
“对，她一直瞒着不肯说，但我听到她在一次酒后失言，说自己手握镰刀。”
迟昕忽而想起那次在游艇会，魏京岚避开她的触碰，小心翼翼避开的手, 以及安慰她说她不凶，让她别怕的模样。
她下意识摊开双掌看了看自己。
其实迟昕不止一次见过魏京岚幻视发作的时候, 可一个人，若连自己都质疑和恐惧，她该怎么活下去呢？
嘴顺着脑子想的问了出来。
周楚郢见她神色恍惚的模样, 顿了顿附和：“是啊……可是她却闭口不提自己的难受，我听她说的最多的反而是——我没事, 别担心，一会儿就好。”
迟昕双手渐渐攥握成拳, 眼眶悄无声息地漫上红意。
她连自己怎么从电梯里出来的都不晓得。只遵循本能跟上周楚郢。
“你口口声声不会害她，可也是因为你，她幻视一次次加重。”周楚郢寻到医院内的一处凉亭坐下，重重地呼吸，吐出一口浊气。
“你当她为什么会喝酒？无法自控的幻觉天天围绕着她，神经衰弱，安眠药都不管用，不疯已经是她意志力强大。”
“即便这样，她白天也没放下工作，偶尔还要应对你突如其来的打扰。”
“乐乐觉得这一场退婚是两败俱伤，你们彼此都不好过，可是恕我直言，迟小姐，你不好过不是活该吗？”
“与你分开的这段时日，她没有一日善待过她自己。你们这一场过往，她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吗？”
迟昕哑口无言，身上的血液随着周楚郢的质问一点点凝结成霜，缓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张口：“没有，她没有对不起我任何。”
从头至尾，是她辜负她，是她伤害她，是她亏欠她。
可魏京岚却还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光里，陪着她剜心割肉，伤筋动骨。
若非要言错，大概是魏京岚今生倒霉偏偏遇到她，又偏偏被命运戏弄非要喜欢她。
“她……她不该……”
不该喜欢我的。
迟昕想这样说，可话到嘴边又哽住。
若是一切可以推翻重来，魏京岚不会再出现在礼城一中，不会回国见她，也再不会喜欢上她了……
光是想想，迟昕都觉得心痛难当。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这样一个人，知她色厉内荏下的脆弱，喜她所喜，忧她所忧。
她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一段能被她妥帖安放在心尖尖上的缱绻时光。
指甲并不锋利，可拳头里却热热的，带着一点无法忽视的刺痛。
迟昕想松开手，可身体却僵硬得不随自己的控制，其实周楚郢有一点说错了，她通感症出现问题的时候反而不会出现噪音，而是会……短暂的失去听觉。
譬如现在，她愣愣地看着周楚郢唇瓣开阖，却一个字都没听清，耳边像是糊了一层厚厚的纸。
四下阗然无声，安静得令人心慌，迟昕眼睛盯着身旁的周楚郢，试图去读她的唇形，最后以失败告终。
真正安静不过一瞬，可也是那一瞬间，迟昕觉得自己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魏京岚如今睁开眼，看到这个扭曲的世界，是不是也会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错觉呢？
迟昕怔怔地想了一会儿，直至周遭的声音逐渐恢复，
“迟小姐？”
“我该怎么帮岚岚？”迟昕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现在的身份，帮不了岚岚任何。”周楚郢没给她留什么颜面：“自从……正式与你退婚后，她看你身上的异形比看寻常人还要多得多。所以每见你一次，她都会受到很大的冲击。”
周楚郢只是将事实摊开，却字字句句戳痛迟昕。
亏她曾自以为是，认为自己就是魏京岚的避风港，如今便被现实打了个清脆又响亮的耳光。
她连做魏京岚的避风港的资格都没有，她才是飓风暴雨的源头，是魏京岚痛苦的根源。
“那乐小姐给我递纸条，是为了什么？”迟昕喃喃。
周楚郢却似乎下定决心，语气郑重：“迟小姐作为自己帮不了岚岚，但或许作为陌生人，可以一试。”
“什么意思？”迟昕眨眨布满疑惑的眸子。
“具体的我还要再想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不能让岚岚知道是你在帮她疏导情绪，这一点，我需要迟小姐做出明确的保证。”
迟昕虽然不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但却毫不犹豫：“我保证，我不会对岚岚透露任何。”
“以你的家族前程为代价，如果迟小姐不能信守承诺，无需魏家和崔家出手，周家会直接让迟家在礼城没有立足之地。”周楚郢面色严肃，言语不似作假。
迟昕面对周楚郢赤裸裸的威胁，沉了一会儿，道：“我答应。”
“迟小姐不必惊慌。”周楚郢恢复往常严谨不狠厉的模样：“岚岚现在的精神不宜有任何差池，所以我只能将丑话说在前面，只要迟小姐不违背我们的约定，迟家便不会有任何因周家造成的损失。”
“我知道。”
“如果……迟小姐能够帮助岚岚恢复正常，我也会代替周家许给迟家一个……”
“不必。”迟昕打断她，强调：“真的不必。”
或许是退婚退出了后遗症，迟昕现在更恐惧把魏京岚的事与利益挂钩。
魏京岚那么聪明，即便她有心瞒着，也不一定能瞒一辈子，届时她又该怎么向魏京岚解释？
难道要嘴贱说一声，我不是为你，是为了家族利益？
那她可以直接把自己脑壳敲开做成木鱼了。
周楚郢看她如此坚决，也不再多言，只将自己的号码留给迟昕：“那，再联系。”
这一声再联系，叫迟昕足足等了一周。
这一周，迟昕无所事事，干脆在酒店将答应给吴曦的歌赶出来，剩下的时间……便是悄悄看望魏京岚。
像个工作室门口蹲守等偶像下班的粉丝那样。
那天周楚郢出来前，迟昕和乐知微浅浅地沟通了两句。
小姑娘看她扒在门缝边听墙角实在可怜，便答应了她可以时不时告诉她魏京岚动向的无礼要求。
【但是不能让老板看到你！】乐知微进入病房前，对她再三警告，【就像在游艇会那样！】
迟昕点头应是：“我只是想……看看她好不好，没有别的。”
【她不好。】乐知微直言不讳，【她若是好，你就不必站在这里了。】
迟昕被她噎住，直到她进去都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在她与魏京岚这段感情里，她数罪并犯，辩无可辩。
幸而魏京岚这位保镖姑娘言语虽伤人，心却软，时不时会给迟昕发一点魏京岚的动态。
几点出院，几点去巡店，什么时候出差不在京城，总是能在迟昕反复问询之后发些什么来，叫迟昕这一周过得充实又心安。
迟昕其实不是为了单纯做跟踪狂，只是她一个人在京城无所事事，心思又全记挂在魏京岚身上，别的事也做不踏实。
况且，她想用自己的方式感受魏京岚。
与别人不同，对于通感症，迟昕算得上感同身受，所以她更能利用自身优势，敏锐地察觉魏京岚细微的表情变化。
喜欢的情绪在遇到那个独一无二的人时星火燎原，魏京岚皱一下眉头，迟昕耳边的音节都会随之改变。
她就在这些杂乱的被她抛弃自我修饰的音节中，逐渐摸索魏京岚的厌恶与喜好。
魏京岚本就是个不爱麻烦别人的人，也不习惯将自己的感受放在首位，所以很容易在细枝末节委屈压抑自己。
可她现在本就精神脆弱，该多被关照包容一些的。
如果她能掌握多一点，哪怕是反馈给魏京岚身边的人，是不是也能让魏京岚舒服一点？
那样，她会不会心态也能恢复些许呢？
迟昕不知道结论是什么，但是她总得尝试。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声音的通感也有这样的作用，至少，在观察魏京岚的时日，迟昕能将她两年里对魏京岚缺失的关注补回来。
时间在她这些小心思下从指缝中溜走，一周后迟昕如约来到周楚郢的诊疗室，并按照要求安静地待在一处隐蔽的房间里。
房间里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双面镜，可以清晰地看到另一处房间的种种。
而另一间房子里，魏京岚正半躺着，将眼纱盖在自己的眉目之上。
“你确定这方法靠谱？”魏京岚行为虽然顺从，言语中却带着质疑。
“作为患者，你要信赖你的医生，这样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周楚郢义正言辞。
“安慰剂效应吗？”魏京岚无可奈何：“那我不如相信自己今晚能睡一个好觉。”
“给一点信任行不行！”周楚郢知道她看不见，手握空拳锤锤桌角。
魏京岚被她逗笑。
周楚郢却有些紧张，反复确认道：“就像我事先说的，不破不立，真正要恢复自己的判断，不再被幻觉控制，还得靠你自己。”
“嗯。”魏京岚将自己的眼纱系好后，点点头道：“我准备好了。”
第49章 挑选
魏京岚在来周楚郢的诊疗室前, 当真觉得周楚郢出的是个馊主意。
毕竟蒙上双眼，和陌生的心理诊疗师进行定期的交流，还要利用想象力, 去描绘画出对方的模样和情绪异形这种事，在魏京岚历来的心里咨询中, 都是闻所未闻的。
她这位好友，从小思想就天马行空的，到大了还是如此, 不按常理出牌。
“若是这样，我找个网友去交流不好么？”来之前, 魏京岚对周楚郢的提议感到不解。
“那怎么能一样呢？”周楚郢振振有词：“第一, 交流需要面对面的, 这样更容易产生情绪的交互；第二嗯……我们的诊疗师都是专业的，你可以与她说任何事，不用担心暴露隐私什么的，你们的相处也可以更开放些，以便你给我对于这个人更完整的形状反馈；还有最后一点，我请了几位诊疗师, 都是我的同行，你可以选择其中一位, 当然，这也是凭感觉，不需要视力。”
魏京岚蹙着眉思索两秒, 追问：“也就是说，我不是拿她当医生, 而是做……朋友？”
“什么关系我不做界定。”周楚郢高深莫测地答：“她从与你相见开始，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建立什么样的联系，怎样处理这段关系，都由你自己的心意决定。”
“如果我体验不好，想终止交流呢？”
“随时都可以，我要做的，就是阻断你的视觉反馈，对陌生人重新建立你自己的判断，让你的通感症逐渐恢复常态。所以你只要可以提供给我你绘制好的这位诊疗师的人物形态就足够了。”
魏京岚沉默片刻，勉强接受了周楚郢的方案：“有时限吗？”
“最长不超过三个月吧。中间随时可以停止，当然，我希望你能给自己至少一个疗程的时间去尝试。”
魏京岚算了算，一周一次，单次一个半小时的会面，一个疗程也就是四次，忍忍就过去了。
“好，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周楚郢忽而想起什么：“哦对，乐乐的‘树洞’我也找好了。”
“树洞？”魏京岚重复。
“帮她恢复记忆的。”周楚郢神神秘秘地道：“到时候你们各自治疗各自的问题，互不耽搁。”
“你这都从哪里学来的知识？”魏京岚对她抱有一丝怀疑：“乐乐跟我不一样，不像我这种毛病能随你折腾，她小时候吃了不少苦，你别拿什么奇奇怪怪的方式再刺激她。”
真不怪她对自己的好友失去信任，前段时间周楚郢还为乐知微找了个据说水平不错的催眠师，结果记忆没恢复什么，倒是刺激得乐知微回忆起一段小时候被责打的景象，连着好几日精神都不大好。
“放心，这一次肯定靠谱。”周楚郢信誓旦旦，随后又嘟囔了一句：“毕竟她对乐乐可是要多上心有多上心，比对我温柔耐心多了……”
第二日，魏京岚便按照周楚郢的要求准时到达诊疗室。
她用眼纱将自己的眼睛覆住，仔仔细细地系上一个结。
“岚岚，一会儿有三位治疗师分别进来，你可以与她们进行简单的交流，然后选择其中一位完成后续我交给你的任务。”
周楚郢没告诉她的是，之所以设定三位诊疗师，也是对迟昕的考验。
曾经迟昕在魏京岚的眼里没有情绪形状，这点周楚郢知情却找不到因由，后来根据乐知微的描述，迟昕能在魏京岚通感爆发和酒精麻醉的双重影响下被魏京岚接受待在她身边，周楚郢也感到万分稀奇。
魏京岚迷迷糊糊中是放下了戒心还是单纯眼神不好，周楚郢并不晓得。
迟昕说魏京岚在酒醉时将她认作雪狐，其真实性有待考证，但有一点周楚郢却能肯定，魏京岚的通感症在迟昕这里表现是有别于其她人的。
她不知道这是否与迟昕也有通感症有关，短期也不能征集到通感症的志愿者来协助她去测试魏京岚。
所以她只能选择迟昕。
其实周楚郢没有骗魏京岚，三个心理诊疗师，两位是她货真价实的同行，对通感症略有了解，受她邀请来帮忙。
而迟昕……如果屏蔽了视觉，魏京岚在不被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影响的情况下选择迟昕，那周楚郢姑且愿意冒险一试。
倘若半途被魏京岚察觉出有异，左右她没有亲眼所见，周楚郢完全可以让别人随时替代迟昕安抚魏京岚。
对此，迟昕都知情。
她是想通过自己的力量来帮助魏京岚的，所以她也善用近来做的功课做了许多准备。
房间那头，魏京岚长腿微微伸展，做出相对放松的姿态。
周楚郢拿出一旁的病历夹，从胸口处的口袋里拿出笔道：“还余一件事要提醒你，待会儿没有我的允许，无论如何都不能摘下你的眼纱，直至选择结束。”
“好的。”魏京岚应承得很快。
“那我们开始。”周楚郢拿出专业的态度，对着门口比了个手势。
第一位进来的诊疗室带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迷你钟摆，她坐在魏京岚身边时，魏京岚便顺势朝向她。
“你好。”那位诊疗师惜字如金。
房间这头，迟昕观察着魏京岚的一举一动，不有自主地摒住呼吸。
周楚郢只说要考验她，却没提先后顺序的问题，万一……魏京岚半截便选定别人，那她是不是没机会了？
幸好，魏京岚只是微微坐起身，询问道：“你的声音……是什么情况？”
“她现在是打字，利用手机软件处理过播放。”周楚郢先一步解释：“避免心理医生的职业化语言给你带来影响。”
她这话其实并不经得起推敲，仅仅是为了后续迟昕出来不被魏京岚起疑心罢了。
好在魏京岚并未顺着她的话深想，她点点头，被那诊疗师带来的钟摆吸引了注意力：“这声音又是什么？”
“是时间。”那位诊疗师言简意赅。
魏京岚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她撑着腮朝那钟摆的方向怡然自得地听了一会儿，问：“如果想要倾听时间的声音，为什么不选择沙漏呢？”
她问的问题几乎都不在这位诊疗师的预测范围之内，因此过了好一阵，那诊疗师在与一旁的周楚郢对视片刻，得到周楚郢的首肯后才道：“这声音更精准。”
魏京岚似乎挑了下眉头，但隔着眼纱辨不清晰。
“谢谢你的解答。”她最后说。
等那位诊疗师离开后，周楚郢直接道：“她不行？”
魏京岚找到了挑选的方向，没有立即回应，只说：“麻烦给我纸和笔。”
她仍戴着眼纱并未摘下，在周楚郢递给她的纸上，以钟摆的摆针为雏形画出一片雪花。
“你这是打算今天就给我打发了？！”周楚郢看她手上动作不停。
魏京岚微微勾起唇角，放下笔回答：“我只是想将她带给我的情绪冲击画出来而已。”
有些人的心理防线天生比别人要重，带给魏京岚的情绪冲击也大，哪怕变了声也不能改变她的谈吐语气。
魏京岚现在虽然目不能视，耳朵却格外灵敏，因着通感症加重的缘故，想象力更是丰富，所以不通过眼睛来画情绪异形也是可以的。
周楚郢顿时有些泄气，这倒是她没有事先考虑到的。
“总归比睁着眼的时候强些。”魏京岚不愿意在这时打击一心想要帮助她的好友。
“我们再试试下一个。”周楚郢还是不死心。
魏京岚点点头，将画了图的稿纸摸索着丢在一旁，耐心地等着下一位心里诊疗师的到来。
第二位诊疗师很健谈，语速不快，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魏京岚与她聊得很投机，时间也不断地流逝，直到周楚郢叫停，二人才止住话头。
“她如何？”周楚郢有些期待。
魏京岚摸到一边的水杯喝了几口润润喉：“很像你。”
“像我？”周楚郢不解。
“像是个老朋友。”魏京岚将水杯缓缓放下，语气平静：“像……赫尔格达红海上的白帆船。”
她的形容让周楚郢有些懵，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其实这只是魏京岚委婉的说辞，刚才接触的这位心理诊疗师的确让她很亲近，专业素养也不错，像是认识了很多年。
可那又如何呢？周楚郢只有一个，与周楚郢的友谊建立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之上，所以周楚郢的目的性与紧迫性，即便令魏京岚不舒适，也能理解她是在为自己着急的良苦用心。
而那人隐隐的强势魏京岚又如何感觉不到呢？
这位诊疗师最多只是想将自己作为她职业履历中的一段罢了。
“那这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周楚郢还是没能琢磨明白魏京岚的心思。
魏京岚不置可否，只道：“下一个吧。”
如果下一个比这位更差，那她就勉强和这位相处一个疗程。
周楚郢也没多问，声音提高了一点，显然不是在对她说：“你进来。”
魏京岚坐久了有些累，干脆半躺下，等进来的人先开口。
视觉受限，此时感知力反而更敏锐，她听见这人自进来之后，脚步有意放轻，带着一点小心翼翼，似乎不想惊扰到她。
魏京岚不开口，这人也不急着表达，微微托起魏京岚的手，将一朵折好的花放在她掌心里。
“欸你……”周楚郢似乎有心阻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合香珠之中混着药香和檀香养心安神，令魏京岚偏爱的气味。
因前两位诊疗师而影响的情绪稍稍缓和，魏京岚轻声问：“我手里的花是什么花？”
第50章 夏初
“百合。”迟昕本来想多说些什么, 可手指点在手机上时有语塞，最后只是简短的两个字来回答。
她大概会很快被魏京岚画出形状吧？
迟昕有些懊恼。
谁知魏京岚并未在意她的“冷淡”，用手指去触碰折纸的花瓣, 又问：“什么颜色的？”
“玫红色。”
利用手机软件来发出的声音有一些滑稽，于是魏京岚也染上一点笑意。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为什么呢？
这原本是柠柠教她的, 如同记日记。
在礼城的纸百合里写的都是她自己的想法，她的喜欢，她的歉意。她渴望有一天将那些交给魏京岚, 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可是到了京城之后，迟昕再折它, 却情不自禁地地在其中写上魏京岚的喜好。
魏京岚不喜欢吵。
魏京岚喜欢吃一点辣。
魏京岚不喜欢香水, 喜欢合香珠, 喜欢白奇楠，喜欢安神静气的天然香料。
魏京岚思考的时候喜欢将右手搭在左手背上，腿伸长是在放松，蹙眉不一定是因为讨厌，也有可能是疲惫……
那些悄悄观察的细枝末节被迟昕记录在其中，折成一小簇, 捆好置于魏京岚手上。
可有关心意的部分，迟昕却不敢吐露半句。
“它很衬你。”最后, 迟昕只回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谢谢。”魏京岚顿了顿，礼貌地回：“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迟昕露出懊恼的神色，在进来之前, 迟昕想了许多应对魏京岚的方式。
不能太冷淡也不能太热情，按照魏京岚的节奏主动给魏京岚一些能聊的话题, 可如今，对上魏京岚覆着眼纱仍遮盖不住疲惫的面庞, 迟昕忽然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将合香珠自颈上摘下来，轻轻搁在魏京岚身旁。
“我没什么特别需要说的，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她没有前两位专业，表现又这么差，魏京岚大概率不会选择她，那不如，给魏京岚一点时间休息，这一周，即便是偶尔了解魏京岚的行程，迟昕也明白她的忙碌。
魏京岚本来并不困，但被她这样一问，竟真的觉得有些倦意，她心里好笑，周楚郢不会是将那位对乐乐无甚用处的催眠师丢她这里了吧？
可转念一想，要是催眠师能治疗她的失眠问题，也不是坏事。
“我的确有些累。”魏京岚坦言道：“那我养会儿神，你随时可以喊醒我。”
“嗯。”
对方惜字如金，却不同于第一位，倒更像一只来到新环境，将自己揉成在一团的小兔子。
“你是不是……有点怕我啊？”沉寂中，魏京岚忽然开口，好整以暇地道。
明明她是患者，对方是诊疗师，怎么身份竟像是调换过来了，对方显而易见的讨好和收敛让魏京岚觉得有趣，遂起了一抹逗弄的心思。
迟昕一直有在细细观察着她，此时微微有些出神，所以她蓦地出声吓了迟昕一跳。
“唔……”身旁的姑娘似有惊呼又赶忙捂住，憋得气息都乱了，反而显得有些好笑。
魏京岚噗哧一声，吓了定论：“果然有些怕我。”
其实魏京岚的感觉没有错，迟昕的确心有惶惶，但这种恐惧并不是害怕魏京岚，而是担心魏京岚发现端倪直接将她拒之门外。
上一次能和魏京岚好好说几句话还是在游艇会，天知道她多么珍视这样的时光。
“我不怕你！你可以选我嘛！！”迟昕将手指上的字转化成奇怪的语调，带着一丝桀骜不驯又被迫臣服的语气，和方才的完全不一样，像是被压在五指山下几百年的泼猴……
她有些纳闷地看了眼手机，这才发现自己慌乱之下，竟然选错了声音。
魏京岚又被她逗得一哂：“或许你戴上那顶花帽，我可以考虑选你？”
迟昕：“……”
即便眼前一片漆黑，魏京岚也能感受到身旁人的羞愤，若是地上有缝，她一定会立即钻进去。
魏京岚甚至想问周楚郢，这不会是你哪个还没毕业的小师妹吧？
想了想，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小兔子已经很懊恼了，她还是适可而止比较好。
“为什么会戴五行合香珠？”魏京岚给身旁的陌生人找了个台阶。
“老山檀，与药香的结合有安神的效果，也很好闻。”手机里的声音已然恢复正常，然而这话语却令魏京岚一怔。
类似的话，她对迟昕说过。
那会儿迟昕总爱伸出手拽她腕上的合香珠，然后将它弹回去，只是迟昕并不了解珠串罢了。
“你为什么喜欢戴这种五颜六色的珠子？”
“檀木的味道和药香气结合，也有安神的效果。”
“安神？”迟昕捏住其中一颗摆弄：“你在我身边睡得不好？”
她状似随意，言语里却有赤裸裸的威胁，要是魏京岚说一句不好，她大概会直接咬她一口。
“怎么会。”魏京岚赶紧表态：“我只是很喜欢它的味道。”
“……”
回忆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卷走了魏京岚面上的笑意。
魏京岚轻轻应了声便不再多言。
迟昕瞧出她忽然沉下去的情绪，面上有些无措，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之前在游艇会也是如此，她无意间便影响了魏京岚的心情。
“我说错话了吗？”迟昕鼓起勇气问。
若是平常，魏京岚大概会直接否认，但今天不同，这位本就是周楚郢请来的心理诊疗师，魏京岚没有必要在接受诊疗的时候还要压抑自己。
“你刚刚的回答，让我想起一些……不大愿意触及的往事。”
“不好的事吗？”
“谈不上。只是回忆里的那个人让我有些厌烦而已。”魏京岚稍停片刻又继续：“所以我不是在针对你。”
她明明是在安慰，但迟昕的心情却随着她的言语中明确的喜恶跌入谷底。
有关合香珠的知识其实是魏京岚科普给她的，那时候她没有放在心上。
这会儿来见魏京岚之前才临时抱佛脚，打算投其所好，她想着魏京岚放松一些，或许更能够偏向她选择她，没想到却勾起魏京岚的回忆。
魏京岚口中的那个人自然是她，而与她相处的时光在现在回想，都只剩下不美好的部分。
也难怪，在魏京岚心里，她从未喜欢过她，甚至为了敷衍她连骗婚的阴损招数都用上，临到退婚前还想说服魏京岚继续无条件陪着她，一桩桩一件件，哪有什么美好可言？
在过去与魏京岚相处的种种，她真的烂透了。
“不好的事就不要想了，将它们通通忘记。”迟昕飞速在手机上打字，对魏京岚开解道。
连同那个糟糕透顶的她一并忘记也好，如果这样能令魏京岚好过一些。
“好的坏的都是经历，忘了万一再踩坑，反而有些蠢。”魏京岚不以为然。
“所以你会牢记那些踩过的坑，来提醒自己以后避开吗？”迟昕顺着魏京岚的话问。
“会。”
“那……如果那些坑已经被冲刷平整，你还会再尝试吗？”
“不会吧，万一遇到沼泽地，我岂不是要把命搭进去。”魏京岚依着自己的心意回。
人犯错不怕，在同一件事上反复犯错就有问题了，她虽然有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劲，却不至于撞了南墙还反复尝试，头破血流的痛，尝试一次就好了，多了就是蠢。
身旁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回应她了。
今天的第三位心理诊疗师，魏京岚觉得相处最舒服，她虽然总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但还算有分寸。
她们两个的交流虽然不是针对通感症，却反而能有更触及心灵的东西，令魏京岚觉得不造作。
对方或许是涉世未深，在专业上的能力并不强，但这给魏京岚相对放松的体验，不至于觉得自己是个被审问的病入膏肓的人。
最有趣的是，魏京岚似乎没有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任何尖锐的情绪异形，这点很难得。
思虑间魏京岚已有决断，或许眼前这位工作经验不足的心里诊疗师，可以尝试交流一段时间。
无论有没有效，至少不会给她增添什么情绪压力。
“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趁着那人临走前，魏京岚问。
“夏初。”
“夏初？”魏京岚默念一声：“很应景。”
等人走后，魏京岚没急着摘眼纱，周楚郢适时开口：“有什么想法？”
“最后这位老师，如果方便，跟她约下次诊疗时间吧。”
“这么快就做决定了？”
“嗯。”
“理由呢？”
魏京岚思索一阵，拿身边的草稿纸翻了面，灵活的笔在上面迅速描画。
“兔子？”周楚郢望着那轮廓，面露讶色。
在她眼里，迟昕的长相和性格可没有一点与兔子相近的地方。
“毛茸茸的，有点怯。”魏京岚没想好太贴切的形容：“或许会咬人，但不是很痛。”
“这是你对她的人物形象的定义？”
这次魏京岚只给出模棱两可的答复：“再看看。”
原本因前两位专业的心里诊疗师遭遇滑铁卢，周楚郢还心有忐忑，如今见魏京岚这不排斥的模样，倒觉得她这奇思妙想算是用对了。
“那行，下次我们还以这种方式交流，但是需要聊点别的。”
“别的是指什么？”魏京岚有些纳闷。
“到时候再告诉你。”
“……”
这边，迟昕并不知道魏京岚的选择，周楚郢许久都未联系她，迟昕在忐忑中等来等去，倒等来罗钰的电话。
经纪人似遇到难题，却没直言，最终只是试探着问：“昕昕，你在京城最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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