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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林恃眼下的青黑迟迟没能消退,睡眠状态堪忧。

    最近她一个梦接一个梦地做,五花八门的梦占据了整个夜晚,让她醒来之后疲惫不堪。

    梦境的内容还跟随着每天让她心烦的事情,像连续剧一样不断更新着。

    自青春期之后,林恃一直都维持着非常稳定的心理状态,就算和父母斗法,也没能在她的脑子里掀起太大的波澜。

    她大脑的PGO波很久没有这么活跃过。

    昨晚,林恃七点半离开公司,去健身房做了力量训练又游了泳,回到家洗澡出来时快十一点。

    身体和精神已经感受到了疲倦,这是能很轻松地进入高质量睡眠的状态。

    她也的确没费什么力气,相当平滑地进入了睡眠状态。

    还是做梦了。

    舒泉已经连续三晚出现在她梦里。

    今晚也不例外。

    这是启丰国际的走廊,前方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她认出了那是舒泉。

    舒泉背对着她,裙摆被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卷起,双手交叉扣在身后,背影窈窕清瘦,时光的雨点打在她身上,闪闪发光,如梦似幻。

    “舒泉。”

    林恃唤她,没有目的,就只是想喊她的名字。

    舒泉慢慢地转过身,害羞地回应了一句:“林恃姐姐。”

    林恃的心忽地升入高空。

    很肉麻的称呼,但是她想要的。

    林恃心头被那四个字弄得又酥又痒,笑容还在脸上,忽然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舒泉穿着一条裙子。

    林恃神色发僵。

    再仔细看向裙子,居然是——

    粉裙子!

    林恃瞳孔地震,直接一个仰卧起坐从床上弹了起来。

    不夸张地说,她是伴随着自己的呐喊惊醒的。

    醒来的时候头发都被冷汗浸湿了。

    喘着气看向四周。没有舒泉,也没有粉裙子,她还在自家卧室的床上。

    林恃脸色发白,握紧拳头。

    什么鬼梦啊?

    都怪关梦之前胡言乱语,什么穿最粉的裙子当最猛的1,偏偏还挺顺口,不仅刻入了脑子里,现在连梦境都没能逃过。

    林恃只想连夜去关梦家将她揍醒,也让她体会一下被噩梦纠缠的感觉。

    被舒泉的粉裙子惊吓过度,林恃一直没能睡着。

    早上到了公司,喝了两大杯的冰美式,她才勉强提起点精神。

    快要到中午的时候,舒泉终于从维格发展回来了。

    回来之前她发微信问林恃在不在公司,在的话一会儿直接去她办公室汇报和维格发展谈判的情况。

    林恃本恃:【在,你直接过来就行,咱们午饭前把工作聊完。】

    puzzle:【好耶!】

    好耶?

    舒泉居然会说“好耶”?

    “好耶”后面还跟着一个感叹号。

    林恃苦恼地看这两个字。

    舒泉,劝你不要太可爱。

    舒泉敲门进林恃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林恃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什么也没干,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舒泉微笑中带着疑惑:“?”

    林恃见舒泉今天穿着深蓝色的职业装,心里松了一口气。

    没穿粉裙子,我谢谢你。

    舒泉坐在林恃办公桌对面,双臂环抱着背包,压低了声音说:

    “恃总,你知道我早上去维格发展那边遇到谁了吗?”

    林恃:“Fiona?”

    “咦?你早就知道了?”

    “有所耳闻。Fiona是被维格发展挖去的,当初她决定离开,也是因为在这里被小鬼纠缠,精神内耗严重。正好维格发展向她抛出橄榄枝,又是个上游公司,她就去了。她到维格发展后我还和她吃过一顿饭。当时她就跟我说,让我小心一个人,就是商初。在我没来多久就有人写匿名邮件举报的时候,我就锁定了商初,开始调查。果不其然,就是她。”

    “原来是这样……”舒泉没想到,林恃和Fiona还有私交。

    也对,同为启丰高层,就算一个在B城一个在S城,高层会议的时候总会碰到面,认识的话并不奇怪。

    林恃能把自己的私交跟她说,这是很信任她了。

    舒泉将Fiona跟她说的事儿复述了一遍。

    当初商初和郑彬没少坑害林恃,林恃该要知道他们后来的下场。

    林恃听完,轻晃着指尖夹着的签字笔,想起当初她妈劝她的话。

    “不要赶狗入穷巷。不然有可能将你咬伤。这样的人等着让她自食恶果就好。”

    当时她有无数种手段将商初和郑彬逼进死路,这两人大概会进去吃几年的牢饭,最多三年就会出来。到时候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会用什么极端的手法复仇无法想象。

    现在两人自相残杀,的确自食恶果了,这笔烂账也难算到别人头上。

    看来谢女士这些年没少被打击报复,已经总结出了如此精辟的经验之谈。

    林恃说:“挺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希望他俩这辈子锁死,别再出来祸害别人了。”

    林恃的话让舒泉笑了,纤细的手指挡在唇前。

    林恃发现她的指甲修剪得非常漂亮,没有一点白边,但有做简单的美甲,左手小指上有一朵粉色的小花。

    很适合她。

    林恃想,别是粉裙子就行,其他粉色的精神污染没那么严重。

    说完在维格发展听说的事后,舒泉开始细致地汇报工作。

    “……本来Fiona是想要争取1%的提价,被我拒绝了。原材料还是按照先前签订的合作框架来付款。这笔订单没有涨价的话,今年的价格应该没有再变动的空间。然后就是维格发展明年一季度的重点项目……”

    舒泉说得认真,面面俱到,林恃的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十分罕见地在工作的时候走神。

    不知道舒泉自己有没有发现,她在全神贯注的时候,眉心会情不自禁地微蹙,目光跟随着一行行的字,从左移到最右边,然后往下一行看,再从最左边开始,循环反复,小脑袋也会轻晃,宛若老式的打字机。

    舒泉的身体像有一片肉眼不可见的磁场,让林恃想要靠近她,就算只隔着一张办公桌都嫌太远。

    林恃咬了咬唇,在上面留下一排心思混乱的浅浅牙印。

    林恃突然打断她:“要不然你先出去,咱们回头再聊。”

    她的思维逐渐浑浊,恐怕难以消化现在舒泉所说工作内容。

    被突然打断的舒泉“啊”地疑惑了一声,随后好脾气地问:

    “不是恃总你说现在汇报工作吗?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啊?”

    林恃心想:被我打断了还在关心我的健康?别太体贴了舒泉。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让人觉得有点反复无常。

    林恃镇定道:“那还是继续说吧。”

    舒泉:“……”

    恃总怎么有点反复无常?

    不过回忆了一下,恃总反复无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让她说她就继续说。

    自林恃说她露出眉毛和眼睛好看之后,她就一直保持着偏分的短刘海,内向和阴郁的气质一扫而空,整个人肉眼可见干练清秀了不少。

    深蓝色的职业装里,白色的衬衣扣到最上面的一颗扣子,相当古板保守的模样,半点儿肌肤都不舍得多露。偏偏脖子白皙温软,线条优美,散发着浓浓的禁欲感。

    林恃发现一件很要命的事情,她在留意舒泉的每个小细节,心跳还越跳越快。

    完了,看来暗示真的有用。

    林恃现在只想将关梦和高寒拽到眼前,狠狠捶她们的脑袋。

    林恃一会儿气关梦和高寒,一会儿又去观察舒泉的脸,心里翻腾得像喝一口辣油再吃口冰淇淋,内心宛若冰火两重天,快要坐不住。

    现在舒泉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目光只在舒泉的小脸蛋上打转。

    舒泉偏爱裸色的唇色,唇珠明显,这让她双唇闭合的时候上唇会微翘起。

    饱满又软软的上唇,看上去很好亲。

    看上去很好亲?

    林恃发现自己内心的渴求,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舒泉。”林恃又一次打断她,“你还是先出去吧。”

    舒泉:“……”

    林恃扶着额头看不清表情,舒泉没立刻离开,走到她身边,伏低了身子,柔声问她:

    “恃总,有什么不舒服的话跟我说,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舒泉的指尖落在她的手背上,灼热的触感让她一激灵,将手收了回来。

    “没事。”

    林恃没看她,声音低沉,听着挺凶的。

    林恃从小就这毛病,一心虚就凶,用凶狠的外表来当防弹外衣。

    舒泉没再说什么,很识趣地安静离开。

    林恃用力靠在椅子上,手指伸到自己的衣领中,挑开最上面的扣子,松松气,也想将烦躁的情绪一起散出去。

    对于恋爱零经验的林恃而言,当下的喜怒无常反倒是正常的。

    别人的青春期忙着谈恋爱,而她却在和血亲争斗,和无数想要吃她血肉的人撕个头破血流。没时间恋爱,甚至连恋爱这种情绪都没滋生过,不明白恋爱会给人带来如同过山车般的心情体验。如今真碰上了,自然有些失控。

    办公室里只剩林恃一人。

    签字笔在指缝里几乎晃成残影。

    她心里不舒服。

    舒泉好好工作着,没做错任何事,被情绪不稳定的她一顿瞎搅和,脾气再好的人都得生气吧?

    舒泉从办公室里出来,的确一头雾水,不好再进去打扰林恃,又担心她。

    怎么办呢……

    舒泉坐在工位上想了半天,嗯,就这样!

    半小时后。

    林恃情绪稍微舒缓了些,A组的同事进来,递给她一块小蛋糕。

    “舒泉请大家吃下午茶,这份是恃总的。”同事说,“超级好吃!跟着舒泉吃有口福的!”

    接过草莓小蛋糕,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墙,她往舒泉的方向看。

    舒泉正好回头,两人目光相接,舒泉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林恃才发现,舒泉刚给她发微信了。

    puzzle:【甜食会让心情变好哦。】

    林恃:“……”

    舒泉不仅没生气,还在千方百计哄着别人。

    世界上怎么会有脾气这么好的女孩?

    原本满心的忧闷,被一口恰如其分的甜食彻底化解。

    林恃对自己说:再对舒泉忽冷忽热,你就是猪.

    早间,山水澜桥。

    吃过早饭,陈幻神秘兮兮地将白境虞拉回卧室里,反手将门关上。

    白境虞后背靠着门,双臂抱在身前乜陈幻。

    “姓陈的,大清早的别跟我这胡来。今天我要去见松江一汽的厂长,那老头恪守时间,去晚了又得给我摆脸色。说好了,就给你十分钟,不许弄乱我的妆。”

    陈幻一开始都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等反应过来之后冷笑一声:

    “白境虞,我有没有胡来不知道,但肯定比不上你能胡思乱想。”

    陈幻从衣帽间里拿出了三套衣服,让她帮忙参考。

    “今天我要出席正式场合,你的品味好,帮我看看哪身合适?”

    原来是要挑选着装……

    最近因为和未成年住在一起,一直谨记成年人日常的活动要细声细气,别给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小姑娘奇怪的影响。而陈幼这两天可能是因为刚刚开学,睡得很不踏实。经常十一二点的以为她睡着了,结果又突然开门出来喝水。

    一听到屋外的脚步声,陈幻就神经紧绷,什么路数都忘得一干二净,只惦记着紧紧摁着白境虞,别让她漏出声响。

    加上两个人的工作都比一般上班族繁忙,能碰面的时间本来就少,第二天还有无数的事情要应对,又不可能熬夜鏖战。

    通常陈幼回房睡了,她俩也困得没了感觉。

    这同居是同居了,可是“工具人”能派上用场的机会大大减少。

    前两天把陈幻憋得够呛,后来和商业空间项目的负责人没日没夜地对接,初版设计稿改了又改,最后改回了第一版后,疲倦不堪的陈幻倒是对床事没了想法。

    陈幻那头歇了,只剩白境虞一个人满肚子邪火。

    陈幻让她来卧室帮忙选衣服,被“卧室”这个词暗示的白境虞,非常自然地想歪了。

    白境虞瞥着陈幻轮流放到身前比划的裙子,全都是低胸掐腰又露腿,比她曾经藏在衣柜里那身“不正经”的睡裙还要不正经。

    白境虞眯起眼睛,“你今天干嘛去?大白天的用得着穿这么暴露?”

    别人说这话陈幻都没什么感觉,可是成天性感到让人头晕的白境虞说出来就格外违和。

    “哪暴露了,不是正常的礼服吗?”

    也对,陈幻想要穿什么那是她的穿衣自由,作为“工具人”的白境虞没资格管她那么多。

    不纠缠衣服的问题,白境虞继续问:“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今天要干嘛去?见你商业空间的项目负责人?”

    “也不算。”

    陈幻当着白境虞的面,毫不顾忌地将睡衣除去,全抛到床上,对着镜子试衣服。

    白境虞不帮她选,她自己选。

    挑战不看那里失败。

    白境虞干脆明目张胆地注视着陈幻傲人的身材,目光从马甲线滑向腰窝,最后落在她最喜欢的臀尖。

    陈幻喜欢健身,每天再忙都要抽出至少四十分钟做力量训练,体脂率很低。被运动雕琢过的身躯没有一块赘肉,陈幻所有的线条舒展又紧实,正是这样,才能轻易地将白境虞抱起来。

    陈幻身上有些清晰的旧伤,特别是背部和手臂上的伤痕,白境虞都看在眼里。

    “也不算?”白境虞重复一遍陈幻的话,带上了疑问的语气。

    “嗯,不是去见我现在这个商业空间项目负责人,而是去见一群潜在客户。”

    白境虞明白了,“你那位小天使对你很上心,都会带你去应酬了。”

    陈幻跟她提过Unicorn能有今天的发展,多亏了裴女士这位天使投资人愿意相信她,慷慨解囊。她对裴女士很感激。

    打那之后,白境虞就用“小天使”来指代裴女士。

    这“小天使”的称号,从白境虞嘴里说出来多少带着点阴阳怪气。

    身为投行人,白境虞不能给陈幻这样的工作室投资。

    和强势的性格相辅相成的,是极强的占有欲。

    嘴上说什么“工具人”,白境虞是不是将陈幻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对她的占有之心有多强,两个人心知肚明。

    白境虞对裴女士有那么一点儿嫉妒之心也很好理解了。

    加上裴老师这姓姓得不太好,和最近跟白境虞最犯冲的某竞争对手一个姓,加大了白境虞对她的偏见。

    可即便再嫉妒再偏见,人家实打实地在危难时期帮助过陈幻,陈幻对她心存感激再正常不过,白境虞也不好太过阴阳怪气,只能暗戳戳地起一些小外号。

    鉴于白境虞连“山水澜桥”这么简单的四个字都懒得记,特意给人起绰号,可想而知她有多在乎。

    陈幻穿上一件黑色的低胸长裙,一副看穿白境虞的模样,从镜子里瞧她。

    “正常商业应酬,你应该比我懂。”

    陈幻一个月都未必能有一次应酬,而白境虞本人,不是在应酬就是在应酬的路上。要是今天没有酒局,那肯定是被加班耽误的。

    陈幻倒打一耙还打得很精准。

    白境虞不吭声,一条腿挤到陈幻的两脚之间,直接用自己的身子将陈幻给堵住了。

    陈幻垂眸看她,读懂了她的意思。

    陈幻笑道:“说好了,就给你十分钟,不许弄乱我的妆。”

    被自己欠兮兮的话精准回击,白境虞眼神微闪,堵住了陈幻的嘴。

    第82章

    半小时后,陈幻也没再换衣服,时间紧迫,就穿着被白境虞折腾过的裙子出门。

    一路开得又稳又快,先将白境虞送到松江一汽门口,陈幻正好去和裴醒约好的俱乐部。

    临走前,白境虞说:“有空带我见见你的裴女士。”

    陈幻不受控制地忽然想起裴醒好脾气地给她剥山竹,然后自己一屁股坐进裴醒怀里的场面,略有点儿心虚地问道:

    “干嘛要见她?”

    白境虞本来都要推门出去了,听到陈幻的话回眸。

    “怎么,你和姓裴的真有事?”

    “有什么事?”陈幻轻松一笑,笑完之后又很后悔,这反问得太笨拙,不像自己的风格,怎么听怎么心虚。

    “没事不让我见?”

    白境虞凝视了她的目光一会儿,挨了过来,红唇贴在陈幻的耳边,勾起笑意,轻声说:

    “我说过,你要是想找女朋友呢,跟我说一声就行。但是你如果胆敢骗我,让我和别的女人同时享用你……”

    指尖点在陈幻胸口的位置,往里戳,隔着衣料在她的肌肤上留下半月型的指甲印记。

    “我会让你在地球上彻底消失。”

    上身慢慢往回拉,目光在近距离对视,陈幻的眼中不见半点惧意,连刚才浅浅的心虚都一扫而空。

    陈幻忽然抬手,摁住了白境虞的后脑勺,指尖伸进她蓬松的发丝之间,合拢。轻轻揉抓的时候,上身往前压。

    刚才还在威胁陈幻的白境虞,蓦地被她压制在下。

    “你也是。”陈幻点她的下巴,“只能让我一个人享受。”

    陈幻强势的话,让白境虞眼眸里闪过干燥的火种。

    没有后续,陈幻就这样让白境虞下车。

    “晚上见。”陈幻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跟白境虞告别。

    随后,很快离开。

    白境虞看着林肯慢慢消失在视野里,冷笑的同时,眼皮轻微跳动着。

    调整了一下状态,确定腿内的温度下降后,才往松江一汽大门的方向去。

    陈幻来到城西,刚停好车,见裴醒从对面的宾利上下来。

    “幻姐,今天真美。”裴醒不吝赞美的同时,笑容有些微妙地指了指自己的耳垂,“不过有些地方得在进去前稍微处理一下,不然有可能会被当成谈资的。”

    陈幻:“?”

    裴醒:“幻姐恋爱了?”

    陈幻用手机前置摄像头一看,白境虞的口红沾她耳朵上了。

    难怪刚才靠那么近说话,原来是为了给她留个记号,特意带来给裴醒看。

    这个坏心眼的女人。

    但是这个坏女人留下的痕迹,陈幻在拭去的时候又有点不忍心。

    不会是被精神控制了吧。

    陈幻皱着眉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裴醒带着陈幻进入到酒会现场时,人语声减弱,一双双灼人的目光陆续聚焦在她俩的身上。

    裴醒是圈子里知名的财神,走到哪儿钱洒到哪儿,看到她,宛若看见行走的金山。

    她刚刚离开高校投入商界的时候,投资了一大波初创的小公司。

    有些很快销声匿迹,有些一跃飞升成为行业翘楚。

    裴醒智商和情商双高,投资的眼光也不逊色。

    她投资的十个公司里,只要有一个飞升成功,就能够帮她赚下巨额财富。其他没能在风口彻底起飞,但后续也在良性发展的企业,每年的回报也很可观。

    这便为裴醒游戏商场打下了坚实的地基。

    如今她依旧乐于当天使投资人,给创业的年轻人机会,助这些未来巨鳄们踏出实现梦想的第一步。也有B轮融资后遇到了瓶颈的创始人频繁约她,这些人经常出席各种圈子里的社交场合,像裴醒这样慷慨的投资人,是他们最乐于打交道。

    加上裴醒身上的气质绝伦,对男女都有强烈的吸引力,性格又好相处,所以她的行程是圈子里的热门消息,只要有她出席的酒会,绝对不可能冷清。

    陈幻穿着的黑色长裙并不独特,但火辣的身材反而将这件普通的礼裙穿出了昂贵的质感。

    气质冰冷的陈幻和温文尔雅的裴醒一块儿出现,太过优越的身形站在人群中,散发着难以掩饰的主角气质,仿佛有一道追光灯紧跟在她们身上。

    裴醒身边的女伴经常换,这回又带了生面孔来,两人从进场开始就形影不离,看上去像是相当宝贝的新女友。

    众人蠢蠢欲动,已经想好了以这位新欢为切入点,跟有段时间没露面的裴醒好好套近乎。

    来问候的人络绎不绝,裴醒笑靥如花,陈幻也一直保持着逐渐僵硬的笑容。

    一位身高近一米九,梳着背头的男人走到她们面前,以手里的葡萄酒的酸度为开场,非常热情地邀请她们去他的品酒会,说那里能喝上S城最好的酒。继而向裴醒询问她身边漂亮的女人是谁,为什么这么眼生。

    裴醒先向陈幻介绍:“这位是智连优网创始人姜忍。姜董可是整个S城最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

    显然,“整个S城最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这个称号极大地满足了姜忍的虚荣心。他微笑的弧度又夸张了几分,苹果肌和浓黑的双眉往中间挤压,几乎要将他的眼睛压成两道不见光的缝隙。

    裴醒继续向姜董介绍陈幻说:“这位是我非常看好的优秀设计师,姓陈名幻,Unicorn设计工作室的创始人。姜董一定知道高新区即将动工的超级工程H-MALL吧?H-MALL的总设计师就是陈幻。”

    “总设计师?真是年少有为。”

    姜董看向陈幻的眼神更多了几分琢磨。

    “陈小姐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吧?”

    陈幻正要谦虚几句,裴醒没给她机会,继续褒奖,“小幻才二十七岁,大学的时候就拿过设计界最有分量的白鸽奖设计新秀奖,是这个奖项最年轻的得奖者。现在比拿新秀奖的时候又成熟不少,正是应该在总设计师的位置上磨练的时候。”

    裴醒这几句话弄得陈幻好几次欲言又止,脸都要烧起来。

    陈幻正在忙活的商业空间项目的确是H-MALL。

    但是要说这是什么超级工程实在夸大其词,H-MALL顶多只能算是区级别的商超。

    不过姜忍很明显被裴醒唬住,也不说他的酒会了,对陈幻肃然起敬。

    姜忍说:“陈总,方便加一下微信好友吗?我有几位朋友正愁找不到靠谱的设计团队。看来我今天真是来对地方了。”

    小桃她们都非常随意,只叫她幻姐或者老板。

    陈幻第一次被人称为“陈总”。

    两人交换微信之后,姜忍又跟她们聊了一会儿才被另一群人叫离。

    姜忍一走,陈幻就要开口,裴醒轻晃着酒杯说:

    “放心吧,设计行业和商超都在老姜的知识盲区里,他不会知道H-MALL是什么级别的工程,只会觉得你厉害。而且你得白鸽奖设计新秀这事儿可是真的。这头衔有多响亮,含金量有多高,就算圈外人心里有数的。”

    陈幻半个字没来得及问,裴醒全帮她解答得一清二楚。

    裴醒挽着她继续往前走,一边跟周围的人礼貌地打招呼,一边在陈幻的耳边说:

    “别看老姜戴着几百万的江诗丹顿,其实欠着一堆外债还不上。回头他要是真找你设计,除了私人住宅其他的一律别答应。但如果他给你介绍其他地产老板认识,尽管接触,他那是想要讨好债主,试图继续拖欠债务。他资源还是蛮多的,在互联网这块很活跃,不活跃估计也没机会欠下这么多钱。还有,他私下单独约你千万别去。虚假的钻石王老五,真实的海王。”

    陈幻:“放心吧。”

    裴醒微笑,“知道你对男人没兴趣。”

    陈幻:“……”

    和裴醒聊天真省事,自己不用开口,裴醒能一人分饰两角,把对方的那份一起聊完。

    两人走到酒台旁,裴醒问侍应:“能不能给我拿点水?普通的矿泉水就好,谢谢。”

    侍应小哥每天要见无数的名流贵妇,成天浸在惺惺作态的假脸中,眼珠子都麻木了。忽然被裴醒山泉一般清爽的笑容暴击,立刻应下。

    裴醒捏着半口没喝的香槟杯杯脚,揉了揉太阳穴。

    陈幻问她:“不舒服么?”

    “有点。没事。”

    “裴老师,你眼睛里有血丝。”陈幻认真观察,“刚才还没有,是突然出现的。”

    裴醒拿出化妆镜看了一眼,眼白被一大片的红血丝占据,是有点吓人。

    “应该是眼压过高造成的。”

    “眼压过高?我带你回去休息吧。”

    见陈幻又露出可爱小狗的表情,裴醒笑了笑,靠近她说:“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分别的时候我跟你说什么吗?”

    “记得。你说,你喜欢我的颜色。”

    这句话很奇怪,换成谁都挺难忘的。

    “对,你的颜色让我愉悦。有些人的颜色或是形态会对我造成刺激。”

    陈幻一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形态?”

    裴醒简要地说了联觉症的事。

    “刚才那位老姜,他的声音是高饱和荧光色,我眼睛非常害怕那种颜色。他的声音里还有一股咸腥味,就像你站在海边,闻到的海风的气味。不过要比海风要咸腥十倍。还有些人的声音是零下寒风,有些人是电流,有些甚至是刀,会割人的刀。遇到他们我只好逃走。”

    陈幻一时无言。

    裴醒笑道:“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那倒没有,我只是有点惊讶。那裴老师,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是非常梦幻,非常可爱的颜色。”

    “梦幻?可爱?感觉这两个形容词和我没有关系。”

    不会是粉色吧?

    裴醒笑道:“是独角兽的颜色。纯真甜美的颜色交汇在一起,因为都是低饱和度的颜色,只让人觉得毫无攻击性,半点都不刺眼。像彩虹,是希望的颜色。”

    纯真甜美?毫无攻击性?

    陈幻越听越觉得和自己没关系。

    她这么喜欢揍人,难道不该是一片血色更适合她么?

    裴醒说:“我是后来才知道你的工作室就叫Unicorn,这么说起来,你和独角兽真是非常契合呢。”

    陈幻突然想到,独角兽色是白境虞最喜欢的那款水果糖的颜色。

    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微妙的联系。

    这么一想,陈幻嘴角漏了点笑意,脸上跟着浮了一层红晕。

    她和白境虞可真是天生一对。

    裴醒见她脸色微红,有些惊讶。

    这就害羞了么?

    果然是可爱小狗。

    侍应殷勤地带了一整个托盘的矿泉水回来,让裴醒选。

    裴醒随手拿了一瓶,一口气喝完。

    水由喉入体,将不适的感觉化解了一些。

    陈幻第一次听说联觉症,很好奇,想到一种可能性,问裴醒: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颜色吗?同时声音也产生实际的感受?”

    “有些人只有颜色,有些人都有。不止声音,眼神、呼吸甚至是身体散发出的气味,都有可能变成抽象的概念,也有可能变成真实的物质。”

    陈幻极力想象,脑海里的自己已经变成行走的卡通画,还是小孩画出来的那种稚嫩的画风。

    陈幻:“……”

    对人生陷入短暂的沉思。

    陈幻:“所以,出席很多人的场合会让你不舒服吧?如果我有联觉症,周围都是会刺激我的颜色,或是突然出现有可能伤到我的电流或者刀之类的东西,我可能早就受不了了。你居然还能这么从容,裴老师,你真的很厉害。”

    裴醒说:“前不久,也有个人夸我,说联觉症是超能力。”

    那个人是易织年。

    想到易织年,裴醒的眼眸里似有温暖的水波荡漾。

    “今天你又说我厉害。你们两个人的颜色都是我特别喜欢的。幻姐,你能给我带来很大的精神愉悦感。”裴醒眨眨眼说,“感觉眼压也没那么高了,谢谢。”

    裴醒是陈幻认识的人里最不吝夸赞的。

    陈幻最不擅于应付温馨一刻,和陈幼姐妹情深的时候都让她别扭,更何况是和裴醒。

    不过这感觉也不赖。

    出狱之前,陈幻做好了后半辈子孑然一身的打算。想象中,大家对坐过牢的人都避之不及。

    如今,她曾经最珍视的人际关系在一点点修复,还有了新的延伸。

    陈幻心里正暖融,听到裴醒继续说:“所以如果你哪天真赔钱了也没关系,就当是我给我自己买了一份心灵抚慰。”

    陈幻:“……裴老师,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咱们就不能不赔钱吗?”

    陈幻无言以对。

    为什么周围的人不是觉得她会混黑.道,就是觉得她会失业,会赔钱?

    她是脸上写了“霉运缠身”这四个字么?

    裴醒将酒偷偷倒了,灌水进去,依旧像模像样地捏着高脚,挽着陈幻在酒会中逢场作戏,暗暗跟她说周围人的底色。

    哪些人颜色明快,展露的形态是柔和没有杀伤力的,这种人比较温和简单,是可以认识交往的。

    哪些人锋利阴毒,笑里藏刀,一定要退避三舍,绝对不能沾上。

    陈幻听得入神,大多数人外表和真实的色彩相差甚远,非常有趣。

    她想将白境虞拉到裴醒面前,让裴醒看看她的颜色和形态。

    会不会是一只漂亮、高傲又爱撒娇的猫?

    陈幻边听边喝酒,不知不觉有些涨肚,去一趟卫生间。

    裴醒独自一人,圆融地打发了几位搭讪的男人。

    独自在墙角休息,将震了大半天的手机拿出来看。

    宁措的微信顶在了消息推送的最上方,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还在不断给她发送。

    裴醒刚刚有些缓解的眼压,再次飙升。

    第83章

    宁措的微信头像是她喜欢的爱豆照片,微信名是两个猫爪印颜文字。

    裴醒点开和她的聊天页面,涌进来一大堆文字和无数的感叹号。

    猫爪:【醒醒姐!】

    猫爪:【容容姐又被阿姨关起来了!】

    猫爪:【这回还是用了手铐!】

    猫爪:【感觉容容姐好几天没离开卧室了,都开学了,我还没看到她!】

    猫爪:【阿姨对她真的很过分!!!】

    猫爪:【你能不能去看看容容姐?】

    猫爪:【她最喜欢你了,看到你就会很开心吧!】

    猫爪:【醒醒姐,你在吗?!如果你不愿意去,我只好再报一次警了,我非常担心容容姐的生命安全!!】

    裴醒一目十行看完宁措的微信。

    果然又是裴容的事情。

    裴醒回复她:【你报警吧】

    说完就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不远处,有个女人如猎犬般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很久了。

    陈诗仪还没回港,依旧在S城帮父母打理这边的生意。

    做生意无聊得很,成天在饭局酒局上转悠,大多数情况下面对的是臭烘烘的男人,不仅听不懂他们的方言,还有一大堆的暗语,依旧不会说卷舌和后鼻音的陈诗仪心力交瘁。

    偶尔遇见她喜欢的女人,又没能追上。

    夏天那会儿,她爸妈知道她性取向,也知道她特别能哄女孩子开心,便让她去和卢部长的干女儿白境虞交个朋友。

    要是能够追到手就更好了,以后都是一家人,关起门说话更方便。

    虽然是父母的任务,但追女人落在了陈诗仪的兴趣点上。

    越冷的女人越能激发她的兴趣,第一次在酒局上见到卢部长那个干女儿的时候,陈诗仪心被她身上那股冷劲儿激得直哆嗦。

    亢奋的大脑已经开始勾勒征服这个孤傲的女人之后种种香艳场面。

    为了讨白境虞的欢心,她花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没想到最后惨败不说,还险些惹到警察叔叔上门调查。

    当时陈诗仪心里就一个想法——S城的女人可真傲。

    想回到她能呼风唤雨的小圈子,但家里不让。

    没能搭上白境虞这根线让她父母很不满,不让她回港,勒令她继续留在S城打理这边的公司和人脉,不做出点成绩一辈子别想回去。

    陈诗仪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被摁在S城,成天愁眉苦脸只想找乐子。

    微信群里爆料,说裴小姐会出席今晚的酒会,苦闷多日的陈诗仪就像耗子忽然看到了米缸。

    裴醒在S城的女同性恋圈子里非常有名。

    都知道她以前是老师,还是上过少年班的博士,光是这个身份就已经让人激动难耐。裴醒不仅是座会行走的金山,还是座看一眼就让人想分开双腿的金山。女友换得勤,技术好得可以开班授课。

    传说中的裴老板女友手拉手可以绕地球一圈,但她对每任女友都挥金如土、千依百顺。要是放在古代,烽火戏诸侯肯定有她一份。

    传闻越是夸张,就越让人想一探究竟。

    陈诗仪立即穿上战袍,花了一万块买了邀请函,赶赴酒会。

    陈诗仪一入场就到处寻找裴醒的身影,从远处只眺了一眼,就被裴醒迷住了。

    裴醒就像是侯麦电影里的哲学老师,别人参加酒会一身吸睛又夸张的礼服,而她一身单色系浅灰长裙,腰间黑色细腰带不突出腰身,偏偏性感得让人想将那细长的皮革紧紧箍在她的腰肢上。散下的长长黑发慵懒又沉稳,额前的头发肆意地被撩起,复古圆框眼镜和她这一身书卷气相得益彰,五官一览无余——她对自己的样貌非常自信。

    裴醒的确有自信的资本,禁欲感穿越了人群,一把攥住了陈诗仪的心。

    陈诗仪看她几乎看痴了。

    以为是只艳鬼,到跟前了居然是个知识分子。

    难怪说看到她就想张开腿,陈诗仪这会儿双腿已经在打哆嗦了。

    连酒都没拿,陈诗仪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裴醒,生怕她跑了,迅速拨开人群,疾步到裴醒面前。

    裴醒心中过着事儿,微垂着眸,忽然眼前多了一个女人,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

    裴醒暗暗屏住呼吸。

    大白天的得是用酒洗澡才有这效果吧?

    眼前这女人普通话相当普通,裴醒几乎是半听半猜才听懂她在搭讪。

    看上去应该不是醉酒,酒味是她声音形成的联觉。

    裴醒还是第一次闻到这么醉生梦死的声音。

    陈诗仪:“能不能给我微信……”

    裴醒一秒回答:“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陈诗仪:“……”

    好直接,比白境虞都直接。

    “没关系。”陈诗仪靠近她,言语轻浮,诱惑道,“我不介意三人行。裴老师,我的技术也很好的……”

    裴醒:“……”

    真是醉的不轻。

    裴醒对言语很敏感。

    这个“也”字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明白了。无论是感情上还是商场上,她得罪过的人不少,估计是某些人又在造她的谣,还是带颜色的谣。

    裴醒抬起酒杯,将陈诗仪从她身边隔开。

    很轻柔的一个举动,充满了边界感。

    “失陪。”

    裴醒给予了一个非常饱满的微笑后,果断离开。

    陈诗仪:“……”

    再一次证明,S城的女人真的很高傲!

    裴醒和一位银行家太太闲叙的时候,见陈诗仪狂饮三杯香槟,放下酒杯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混沌的目光又乍泄春光。

    裴醒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原来是陈幻从卫生间出来。

    好么,又盯上陈幻了。

    陈诗仪看见陈幻,黯淡萎靡的眼神霎时发亮。

    这个也不错啊,看到她,腿也挺不受控制的。

    将酒杯随手往边上一放,陈诗仪提起裙摆,踏上新的征程。

    她身上散发的酒味比方才更醇厚,将大厅其他人的气息掩盖,任那刀山还是海风,都融化在酒精的漩涡里。

    陈幻在人群中寻觅裴醒,视野轻转,眼前蓦然多了一个发痴的陌生女人脸。

    陈诗仪:“你相信吗?”

    陈幻:“哈?”

    陈诗仪:“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陈幻:“??”

    裴醒想起她是谁了。

    难怪眼熟,这不是中岸科技那位著名玩咖董事么?

    陈幻来的时候耳朵上沾着口红,看她心情时好时坏,还常常闷头发微信,一看就是谈着恋爱。像她这种心软又纯情的人估计很难拒绝别人的纠缠。

    裴醒心想,好人做到底吧。

    陈幻这边正被陈诗仪弄得一头雾水,裴醒突然挨上来,软软地靠入她怀中。

    幸好陈幻反应快,一把捞住裴醒的腰,不然裴醒这没头没脑地一软可能会当场坐地板上。

    陈幻以为裴醒因为联觉症身体不舒服了,垂眸看向她时,脸被她暧昧地摸了一把。

    陈幻:“?”

    裴醒的声音甜软得能滴出蜜,“亲爱的,你去哪儿了?害我好找。”

    陈幻:“??”

    陈诗仪嘴角微微抽动,“裴小姐……你喜欢的人不会就是她吧?”

    裴醒依旧靠在陈幻的怀里不起来,还将陈幻僵硬的手臂往自己的腰后一揽。

    “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女朋友,小幻。”

    陈幻头皮发麻,五官都要移位了。

    裴醒压在她胳膊上的手掌暗暗施力,暗示她先别吭声。

    陈诗仪满心的挫败。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走到哪都碰壁,只好用她无处安放的腿灰溜溜地离开。

    陈诗仪走了,裴醒也能自个儿站立了。

    她带着歉意笑道:“委屈你了啊,当了一会儿我的女朋友。感受到那些偷窥你的目光没有?我要是不这么说的话,你今天得被围一天。”

    陈幻相当违心地道了谢。

    在心里祈祷着,当了一分钟裴老师女朋友的事,可千万别让白境虞知道。

    不然……

    陈幻在脑海里预演了一场醋坛子迸裂,淹没整个S城的大场面,活脱脱的灾难片.

    课间。

    陈幼独自一人溜达到走廊尽头。

    这儿能看到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山尖上浮着一片薄薄的云,像顶柔软的草帽。

    秋光下,灰尘都像浮在空中的碎金。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儿爸妈的照片。

    有个人站在她身边,距离她一米多远的另一侧,背对着她,双肩狂颤,看上去似乎在激动地疯狂用手机打字。

    难怪也跑到犄角旮旯,原来都在偷偷用手机。

    陈幼没看她,但是从背影认出来了,是她同班同学宁措。

    也是那天在甜品店和她抢牛角包的讨厌鬼。

    口气那么大,多出十块钱来买别人的牛角包,原来是远哲的学生。

    那就好理解了,纨绔子弟的基本操作罢了。

    不知道宁措在干什么,一顿疯狂输出之后,安静了片刻,似乎在等待着。

    半晌,忽然仰天悲叹,嘴里念念有词:“……报警根本不管用啊!不然我早报了!”

    陈幼看她这精神状态很有问题。

    怎么也想不到,就她,居然是远哲初二全年级第一名。

    当然,那是在陈幼来之前的事了。

    现在这个第一名已经易主。

    陈幼继续翻手机里的照片。

    忽然手机自动关机了,陈幼吓了一跳,长按开机键,没反应。

    不是吧!

    我的照片都还在里面呢!

    陈幼心跳一下子冲上120,再按开机键,轻快的开机音乐响起,顺利开机了。

    立即点进相册,太好了,照片都还在。

    秋风瑟瑟中,陈幼出了一身冷汗。

    得把照片导出来备个份,不然这破手机什么时候真坏了可就全完了。

    上课铃响,陈幼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拉长了宽松的校服下摆,给手机又加一层遮掩。

    陈幼往教室里走的时候,同班的男生从相反的方向迎面而来,和她打了个照面,风骚地“hi”了一声。

    陈幼没搭理,转身进教室。

    男生对着她的背影说:“好高冷的小天才。”

    特意在“小天才”这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听到“小天才”,其他同学顿时笑成一团。

    陈幼没半点反应,坐到了座位上。

    宁措在她身后两步,坐到她前排,一边拿书一边回头问她:

    “哎,他们为什么叫你小天才?因为你一来就考了第一?”

    陈幼还是半个字不说,冷得能冻碎人骨头。

    宁措见她伸手去拿笔的时候,袖子往上一抻,露出腕上的小天才手表。

    宁措“噗”了一声,脱口而出,“妈呀!上初中了还戴小天才?所以才这么叫你?”

    周围人也捂着嘴咯咯地笑。

    “啪——”

    陈幼重重将手里的笔拍在桌面上,好大的声响,整个教室安静了。

    她目光从宁措转向刚才那个男生,看了一整圈笑话她的人。

    “我就喜欢小天才,怎么了?怎么了!”

    所有人噤声,都被她阴沉的表情吓到了。

    老师进了教室,开始上课。

    整堂课宁措魂不守舍,一会儿偷看手机,一会儿又给陈幼写纸条。

    纸条上写:【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让你不开心了(猫猫哭泣)手表是你特别在意的人送的吧,其实很酷的!(猫猫点赞)】

    这纸条是宁措假装记笔记,一边看黑板一边写完的,完美躲过了老师的眼睛,趁老师转身的时候立即回头放在陈幼的桌角。

    陈幼看都没看。

    下课后,宁措堆了一脸可爱的笑容往后转,心想陈幼应该消气了,再请她吃丽塔家的甜点赔罪总行了吧。

    没想到纸条被她递出去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陈幼背起书包就走。

    宁措“喂”了一声,陈幼根本没搭理,只留给她一个无情的后脑勺。

    第84章

    一对年轻男女上来攀谈,裴醒向陈幻介绍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是地产中介这块的后起之秀。言语间的意思是,可以和对方结交。

    他们问及陈幻的白鸽奖,裴醒拍拍陈幻的后背,说:“你们先聊,我失陪一下。”

    今天酒会来的人比她想象的还多。

    先前被姜忍的饱和色弄得眼压升高,之后陈诗仪那滔天的酒味又猝不及防灌得她微醺,走到灯火幽暗的落地玻璃墙边,见花园里还是一片灿烂秋景,主人精心打理的莫妮卡戴维一朵朵饱满地盛放着,并不显萧条。

    只是景物左右摇摆,看得裴醒眼晕。

    后来发现,原来摇摆的不是景物,是她自己。

    这陈诗仪也是难得的人才。

    裴醒摘下眼镜,捏了捏发酸的鼻梁,浑身不适。

    越是难受的时候,越是会想到她,想要她。

    打开和易织年的聊天记录,重复听她发来的语音。

    易织年一直觉得在桃花源那晚,裴醒之所以出车祸全都是因为她。

    后来修车的时候易织年非要跟着来,全程帮裴醒跑腿,活脱脱的小跟班。

    裴醒膝盖受了伤的事,瞒过了那晚,如今却没法再瞒得住。

    这事儿被易织年知道更是不得了,拉着裴醒去医院做了全身的检查。

    医生说裴醒右膝骨头没有问题,是软组织挫伤,休养月余就能好。

    裴醒本想着这下易织年该放心了吧。

    结果一转头,看小姑娘眉心拧在一起,眼眶都红了。

    易织年问医生:“休养期间需要注意什么吗?”

    医生说:“期间不要做剧烈运动,不要劳累就行。”

    易织年对裴醒说:“这段时间你要做什么都交给我,我来做。我会对你负责的。”

    医生看这小姑娘实在可爱,笑着对裴醒说:“你和你妹妹感情可真好。”

    不等裴醒说,易织年先纠正了,像在抗议:“不是妹妹,我是她学生,以前的学生。”

    不知不觉中,在“以前”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那段时间易织年成天给裴醒发语音,问她膝盖怎么样了,还疼不疼,不疼的话是一点都不疼吗?非要裴醒确定疼痛指数每天给她报备。

    三天两头往裴醒家跑,不是送饭就是送一堆复健器具。

    裴醒第一次感觉自己周遭被塞得满当当的,这个单薄又无聊的空间里,难得有种她不曾体会过的凌乱感。

    裴醒现在戴的这副圆框眼镜,就是易织年送的。

    易织年说:“害你碎了一副眼镜,当然要赔给你啦。”

    不仅送了眼镜,还亲自为裴醒戴上。

    戴上的过程,和上回摘她眼镜时一样,像主宰者一样剥离或赋予,主宰着她曾经的老师,颇有种以下犯上的滋味。

    因为易织年常来,那段时间裴醒的精神状态特别好。

    今天易织年要上班,似乎很忙,半天没发微信来念叨。

    休息了一段时间的裴醒又一次独自进入人类社会,还没半天的时间,精神已然受损。

    幸好微信里有易织年海量的语音。

    裴醒戴上蓝牙耳机,点开聊天记录里的语音。

    温软的声线像柔滑的绸缎,抚过裴醒紧绷的神经。

    【裴老师,我进大门啦!保安都熟悉我了,这次二话不说直接给我开的门,嘿嘿。】

    【走了才想起来……那个膝关节的固定支具的紧固带是可以调节的!你别傻傻的硬套进去哦!】

    裴醒回她:【易织年,在你眼里你裴老师这么傻?】

    【以前裴老师在我眼里聪明得要命,现在可不一样啦。】

    【看到事故现场勘察的照片,整个车头居然都撞凹了,太可怕了……下次真的不要冒险了,听到没有?】

    【裴老师,膝盖不舒服就不要出门了,要买什么东西办什么事就跟我说哦!保证给你办好!】

    【狗狗摇尾巴.gif】

    一声声的“裴老师”,缓解了裴醒颅内高压,即便还有些醉意在体内轻荡着,也没有太难捱。

    指尖正推动着页面往下拉。

    发现顶端变成了“正在输入”。

    不到三秒钟,易织年的语音气泡活泼地将整列气泡往上一顶,得意洋洋地霸占裴醒视线最中心的位置。

    心有灵犀的甜意,让裴醒嘴角微笑的弧度更清晰。

    烤吐司:【裴老师——你膝盖怎么样啦?】

    x醒醒x:【易织年,这个星期你已经问第三次了,早没事了,现在都在外面胡乱溜达了。】

    烤吐司:【才刚好就得意忘形,小心又痛起来。】

    x醒醒x:【可爱鼠鼠摇头.gif】

    每次给易织年发这个可爱鼠鼠表情包,她的回复开头都有一段清甜的笑声。

    易织年喜欢可爱鼠鼠,裴醒暗中发得更频繁。

    烤吐司:【那裴老师要不要和我出来胡乱溜达?】

    昨天。

    易织年回万嘉城吃饭,白决说白境虞给她留了一堆的餐厅VIP卡和演出票。

    居然还是用小箱子装的。

    餐厅VIP卡跟不要钱一样随意丢在箱子里,铺了厚厚一层。演出票几乎涵盖了从今年秋季到明年夏初这段时间所有的演出,易织年想去看哪场就看哪场,还是双人套票,她可以带朋友去。

    工作关系,白境虞经常在外面应酬,一些餐厅即便她自己可能一筷子都不动,总是要请别人去的。

    这些VIP卡可能用了一次就不会再用,给易织年带回来也不算浪费。

    不过她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点,这些餐厅全都是她喜欢吃的。

    白境虞可真了解她。

    易织年将演出票分成两类,一类是舒泉会喜欢的,另一类是裴醒可能会喜欢的。

    最近的一场演出是今晚的芭蕾舞,舒泉曾经看芭蕾舞看到睡着,易织年就不带她受罪了。

    希望裴老师有兴趣。

    x醒醒x:【今天恐怕不行。】

    易织年此时正躲在卫生间隔间里,看到裴醒的回复略有些失落。

    要是换成别人,没空就下次再约。

    可是被裴醒回绝,易织年就想知道原因。

    烤吐司:【裴老师有别的约会吗?】

    在易织年看来,“约会”一词可以用在好朋友之间。

    可对于裴醒来说,和有发展可能的女性以交往为目的的见面才叫“约会”。

    裴醒听到“别的”这个词,明白易织年的脑回路还是没跟她搭在一起。

    易织年果然没恋爱过,起码是没正儿八经恋爱过。

    被问及行踪,裴醒本能的选择是避而不谈。

    她不喜欢被别人锁定她的生活。

    易织年不一样。

    易织年可以锁定。

    裴醒据实回答:【我妹妹那边出了点事,我要去看看。】

    十秒钟后,易织年打语音过来。

    【裴老师,你是说裴容出事了吗?你膝盖还没好明白呢,我能跟你一起去么?】

    小羽毛晃荡着,担忧,又跃跃欲试。

    小跟班还是要跟着她。

    裴醒也挺想让她跟着的。

    【有可能会遇见一个很可怕的人,你确定要来吗?】

    裴醒指的是裴知免。

    易织年声音一下子大起来:【那我更要陪你去了!】

    裴醒无声地笑着,说:【那好啊,等我这边办完事,应该是你下班的点。我去接你。】

    易织年:【好!】

    易织年挂了语音通话,听见一阵脚步声,嗒嗒嗒地向她的方向走过来,很有目的性。

    完了。

    易织年心里凉了半截,刚才不应该喊那么大声的!

    “易织年,你又带薪拉屎,还拉了半小时。没下班就计划着出去浪?”

    副经理在隔间门口点她的名。卫生间其他人听到,忍不住笑。

    易织年:“……”

    行吧,为了裴老师,她忍了.

    和易织年打完语音电话,陈诗仪给她带来的晕眩感已经完全消失。

    裴醒还在回味小羽毛在她心尖上肆意蹭动的可爱,一扇玻璃窗“吱嘎”作响,在年久失修让人牙酸的尖锐声中慢慢敞开。

    身边全都是封闭的落地玻璃墙,并没有窗。

    裴醒懒懒地掀起眼皮,看见江臻双臂抱在胸前,对着她冷笑。

    “好久不见啊,裴总。”

    江臻,创益集团CEO,也是她上上任女友。

    因为劈腿被裴醒发现而分手,分手时裴醒告诉她自己有联觉症,她怒骂裴醒有病的那位。

    在这样的场合偶遇江臻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她也是资本圈子里的活跃分子。

    江臻的声音是一扇玻璃窗,说谎的时候会起一层肮脏的雾。

    而此刻,玻璃上一片白茫茫的冰霜。

    江臻很生气。

    “裴总,你玩得真花呀,刚和上一任分手没多久,就带着新女友来露面,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我换衣服还快。难怪你现在的名声越来越臭,谁和你在一起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那个姓陈的设计师知道你交过多少女朋友,又是怎样莫名其妙分手的吗?”

    江臻知道今天裴醒要来,她原本的计划是想和裴醒说几句软话,让她将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就算不当恋人,还有生意可谈。

    没想到裴醒居然把新女友带来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高调地宣布两人的关系。

    要知道,当初她和裴醒交往的时候,可是圈子里让人艳羡的一对璧人。这么一来,她这位前任就被衬得像个笑话。

    裴醒眼眸无波,将一边的耳机摘下来,平静地说:

    “既然我是单身,那我什么时候交女朋友都是正常的。至于我名声为什么越来越臭,想必江小姐应该最清楚。当初分手是不是真的莫名其妙,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太可笑了。江臻,别让自己这么难堪。”

    江臻被她说得心里更难受。

    裴醒那些谣言一大半是她暗中散播的,的确是事实。

    她这辈子只有主动和别人分手,被分手还是第一次,她对裴醒一直耿耿于怀。

    陈幻看突然来了一个人向裴醒怒气冲冲说着什么,对正在聊天的人说了句“抱歉”,快步走到裴醒身边,警惕道:

    “裴老师,需要我把她打发走吗?”

    江臻和陈幻一对视,便有种被逼退的慌张。

    裴醒看江臻眼圈发红,不顾体面确实可怜,也懒得做言语上的争辩,对陈幻说:“我们回去。”

    “嗯。”

    陈幻跟在裴醒身边,临走时还凉凉地看江臻一眼。

    江臻全程噤声,感觉多说一个字,这女人真的会揍她。

    江臻还真没接触过这种人。

    裴醒没说,陈幻也大概猜到那人是谁。

    裴醒很有魅力,桃花多,自然烂桃花也多。

    陈幻怕那人再来惹麻烦,说送裴醒回家。

    裴醒说:“谢谢幻姐,我还有其他的事暂时不回去。今天有收获吗?”

    陈幻:“微信好友差点加爆,应该明年的工作都会排满了。”

    “那就没白来。”

    裴醒坐进自己的车里,跟陈幻挥挥手,走了.

    舒泉从大学时期就开始打工,每次拿到薪水,雷打不动存一部分钱下来,是留给陈幻的。

    这笔钱存到和陈幻重逢前,没多少,统共万把块,既然是为陈幻存的,舒泉早就不当事自己的东西。

    不过陈幻没要。

    陈幻说:“芽芽,这钱我不能收,你现在自己租房又要照顾姚老师,花钱的地方很多。留着为你自己和姚老师买点东西吧。”

    陈幻不仅没收,还为姚聆付了这个疗程的医药费。

    姚聆的情况起伏比较大,身边最好别少了人。

    陈幻和舒泉一起挑选了位护工。陈幻不用坐班,舒泉上班的时候她尽量过来陪姚聆,抱着电脑一边工作一边陪姚聆解闷,也不耽误,实在没空的时候就让护工帮忙照看。

    护工是位五十多岁刚刚退休的阿姨,姓赵。

    赵阿姨脾气很好,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家里就一个女儿,不婚不育,所以不需要她操心孙辈的事,闲得没事干就想着出来干干活。

    她以前是姚聆学校的后勤,算是同事,知根知底的人往家里领也更放心些,还能陪姚聆聊聊以前工作的事。

    陈幻不仅过来陪护,还每个月转五千块给舒泉。

    舒泉一开始坚决不收,陈幻敲她脑袋,“怎么了,我还不能给姚老师养老了?”

    舒泉捂着额头说:“你天天加班,赚钱也不容易。”

    陈幻说:“那我也乐意给你们花。”

    陈幻总是能给人莫大的安全感,有她在,舒泉感觉曾经千疮百孔的生活,立即被罩上了一层坚固的防护。

    让她能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上。

    和《奇幻公路》联动项目第一弹将入尾声,过程中有忙到顾此失彼的时候,也有脑中空空,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

    不过有林恃的帮助,最终她成功地撑了下来,度过了这让她终身难忘的夏季。

    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大项目的第一阶段进入结算,结果惊人。

    比当初她预估的盈利还要高出三成。

    当她看到这个结果时难以置信。

    她真的做到了。

    林恃为她办庆功宴,无论是启丰这边的团队还是奇幻公路IP方团队,但凡参与项目的,都可以来。

    庆功宴上还会有各种抽奖环节,堪比年会。

    别的部门的人听说这事可羡慕坏了,其他各部门总监压力有点大。

    同事提醒林恃:“博旭设计那边的人不邀请吗?”

    林恃不想让舒泉那个姐姐来碍舒泉的眼,回道:

    “博旭设计是奇幻公路团队自己找的乙方,我们不好越俎代庖。”

    同事一想,也对,便不再提。

    林恃去倒水的时候,听到B组组长在跟她参与了这次项目的组员说:“今晚你不得好好跟你舒姐喝两杯?以后升官发财得指望你舒姐了。”

    那人笑骂道:“什么呀,小舒比我小三岁呢,怎么就成姐了?”

    这已经是林恃第三次听到这B组组长劝人和舒泉喝酒了。

    没记错的话,这人以前和商初关系密切。商初走了之后,她倒是献了一段时间的殷勤,林恃一直没搭理她。

    怎么还惦记上舒泉了?想灌舒泉酒?

    林恃想,舒泉那文弱的模样,喝一口白的指不定都得吐。

    今晚她跟舒泉得跟紧点。

    第85章

    裴醒到易织年公司楼下时,华灯初上,巴掌大的梧桐树叶在道路两旁落了厚厚一层。

    CBD林立的高楼陆续亮起灯火,明亮的窗口像冰格中整齐排列的冰块,向她快步奔来的易织年白白的小脸破开浑浊的日暮,犹如一小片令人神清气爽的碎冰。

    秋日短暂,气温波动也大。

    午间烈日当头,天一黑便四下起风。

    易织年套了件湖蓝色娃娃领呢子大衣,并不厚重,轻薄的长款,将她不高的个子拉长了不少,手压着跳色白色贝雷帽,生怕被一阵秋风吹走,还得狼狈地满地捡。

    天气冷了,易织年的头发也留长了些,长度过肩正好被肩膀挡住,发尾微微上翘,上车的时候转头对着裴醒笑,发尾搔在她的脸颊上,俏丽的轻熟感瞬间溢满了整个空间。

    车内柔白的氛围灯光中,易织年像颗刚洗去茸毛的小桃子,软软白白,水汪汪的。

    “走!”易织年一声令下,像马上就要扬帆的船长。

    裴醒说:“你也不问问我到底要干什么去?”

    “先去了再说。”易织年点点她的右膝,“反正我是会对你的膝盖负责到底的。”

    “已经好了。”

    “那我也得看着。”

    裴醒真不知道她还挺难缠,不过这一套裴醒相当受用。

    被易织年管着的感觉挺好。

    开车去名家花园的路上,裴醒跟易织年说,她要去把裴容从家里接出来。

    易织年不太了解她家的情况,不好妄自议论,只说:

    “反正裴老师让我干嘛我就干嘛。只有咱们两人够吗?要不要我再找个人过来?”

    易织年想的是,要是有夏姐姐镇场面,万事都能顺利解决。

    “不用,将裴容接出来就行,动静越小越好。”

    “那,之前你说很可怕的人是谁啊?”

    裴醒也不避讳,直言:“裴知免,就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

    “啊?”

    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

    这是她听过关于母亲最疏远的称呼。

    易织年忽然想起之前杨清跟她说过关于裴醒家里的事。

    她母亲果然是裴知免教授。

    那么,裴知免教授家暴的事情……难道是对裴容家暴?

    所以才要将她接出来?

    看易织年小脸紧绷,裴醒说:“其实我很早就出来自己生活了,裴容是我十五岁离家之后裴知免和别的男人又生的孩子。我跟她生活没有重叠,自然没什么感情。本来这次我并不打算再去管她们家的事情。不过……”

    裴醒本来想说,不过有个小鬼孜孜不倦在给她发微信。

    如果不去的话,估计会被骚扰到天荒地老。

    裴醒还没来得及说,听易织年先说:“不过你还是惦记着妹妹的吧。”

    裴醒一时无言,唯有淡笑。

    易织年把她想得太好。

    也只有纯真的人,才有纯真的想法。

    要说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动机,将裴容弄出来,除了能堵住宁措海量的微信,还有一个能激发裴醒内心深处最愉悦的点——

    气死裴知免。

    裴醒将车停在名家花园外的露天停车场,和易织年一起步行进去。

    来到裴家别墅前,前院没有开灯,透过护栏望进去,一楼客厅灯是亮的。

    裴醒:“裴知免在家。”

    易织年心里发紧——魔王在家!

    “走。”

    裴醒带着易织年走了小路,绕到后院,看三楼卧室的窗帘后透出一团毛乎乎的灯光,是台灯。

    裴容应该还坐在书桌前。

    灯光映在裴醒的眼镜片上,被迫想起一些往事。

    十六年前,坐在那书桌前的人,是她。

    裴醒打算上树,从窗口将裴容带下来,这是能避开裴知免的唯一通路。

    “等下。”易织年拉住裴醒,“膝盖受伤了怎么可以爬树?”

    “我膝盖好了,真好了。”

    “那也待着,我来。”

    易织年跃跃欲试要上树。

    裴醒还真没想到易织年还有这技能,问她:“你有上树的经验吗?”

    易织年将背包丢到裴醒的怀里,说:“马上就要有了。”

    裴醒:“……”

    没来得及抓到她的后领子,易织年就像只猴般跐溜一下爬上去一米多,伸手再抓住一根树杈,成功到了两米的高度。

    还真有这天赋?

    没等裴醒开口夸她,易织年动作就凝固住了。

    “裴老师……我好像,没劲儿了。”

    “……你下来吧。”

    易织年往下看一眼,好高,一瞬间不敢下来了。

    裴醒张开双臂说:“你下来,我接着你。”

    “可是你膝盖还伤着呢!”

    “说已经好了你不信,正好亲自来检验一下。”

    裴醒脊背挺直,向她伸展的双臂看上去纤细,却有种可靠的力量。

    就像当年她在讲台上说的每个知识点,漫不经心但笃定,从不出错。

    “那,我来了,我真来了!”

    易织年小心再小心,轻轻地向裴醒的双臂间倒进去。

    脚尖点地的同时,腰背被稳定的力量控制,眼前的事物微晃之后,裴醒的脸占据了她整个视野。

    “看,裴老师抱住你了。”

    星辰仿佛跌入裴醒的桃花眸中,距离太近,易织年鼻尖周围的空气都被裴醒的鼻息搅乱了。

    裴醒的呼吸一阵阵地抚过小羽毛,小羽毛被她抱得很紧,吹得很痒。

    “我是不是轻了?”易织年扣着裴醒的肩膀,借力站直。

    小羽毛还是她熟悉的小羽毛,易织年的心思纯得很。

    倒是折腾得裴醒心里酥软,指尖发麻。

    和上回在桃花源同床共枕时一模一样。

    裴醒:“为什么不是我力气大?”

    易织年捏捏裴醒的胳膊,“感觉肌肉也没有像石头一样硬。”

    裴醒说:“抱人这种事,不光靠力气。”

    易织年“哦”了一声,神秘兮兮地笑道:“我是不懂。裴老师很懂。”

    裴醒:“……”

    裴醒让易织年看风,她上树。

    易织年不太信,裴老师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只会优雅地喝下午茶,还能像猴一样爬树么?

    裴醒果然不会像猴一样爬树。

    她选了一条和易织年完全相反的路。

    裴醒没直接冲着树干去,而是踩着树旁的假山,轻巧地一蹬,双掌压在粗壮的树枝上,左腿顺势往上踩,上半身都上来后立即去抓上一层的树枝。树枝轻晃间,她已经到了卧室窗前。

    易织年惊呆了。

    裴老师刚才是当着她的面上演了一幕行云流水的动作戏?没几年的功夫打底真做不到。

    易织年寻思,裴老师这身轻功和寻找支点的熟悉程度,应该经常上树吧。

    她常来。

    易织年明白的,裴老师并不让人害怕。

    她才不像她自己形容的那么冷淡.

    晚间的庆功宴,林恃让B组组长一块儿来。

    B组组长叫宋曦,听到林恃的邀请都蒙了。

    “这,恃总,我也没参加奇幻公路的项目啊,去蹭你们的庆功宴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要不是你无私调派组里的同事过来帮忙,这项目也没法推进得这么顺利。”

    林恃在她肩头拍了拍,笑容阴沉。

    “你在背后承受了不少压力,当然该谢谢你。”

    宋曦哪敢违抗恃总的意,虽然心里在犯嘀咕,还是去了。

    今晚的庆功宴非常热闹,人事杨姐早早的过来和行政人员一起把宴客厅给布置好了。

    彩色气球、杯子蛋糕、各类自助和香槟塔一应俱全,自然也少不了中式大圆桌。

    抽奖的奖品堆了满地,豪气冲天。

    要不是墙上拉了一条极其接地气的大红色横幅,真能让人错认成名流酒会。

    《奇幻公路》团队的人过来一看,当场有几个开玩笑地问杨姐,启丰还招不招人。

    林恃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有数。

    三杯葡萄酒就醉,没喝过白酒。

    因为不喜欢交际,也没人敢真的逼她喝酒,所以林恃的酒量没有锻炼的机会,相当一般。属于和关梦和高寒她们喝两杯啤酒吃几粒花生米聊聊天,都能到微醺的程度。

    所以她一早就将杯中的白酒换成了矿泉水,坐在舒泉和宋曦中间,将舒泉挡得严严实实。

    别人敬舒泉酒,林恃敬宋曦酒。

    宋曦满头的问号,她何德何能啊,能在舒泉的庆功宴上被恃总重点照顾。

    恃总都给她倒酒了,她不喝不像话。

    心里明白了,恃总这是点她呢。

    因为她撺掇着别人多跟舒泉喝几杯,让恃总知道,教她不高兴了?

    恃总这么宝贝小舒呢?

    宋曦看林恃手中的一口杯里盛满透明的液体,心里想说恃总的酒量可太吓人了,一上来就喝白的,今天晚上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未必。

    无论如何,顶头上司跟她喝酒,她不敢不喝,举杯一口闷了。

    火辣辣的烧刀子从喉入身,刺激得她一哆嗦,浑身立马热了起来。

    林恃酒杯举到了面前,就要喝下去的一瞬,手上的动作骤停。

    好浓的酒味……

    她明明换成了水,怎么酒味这么大?

    与此同时,身后的舒泉刚刚喝完一杯,“咦”了一声,语气相当的疑惑。

    行了,林恃知道了,舒泉拿错了她的酒杯,把水带走,留了满满一杯的烧刀子给她。

    可举到面前了,这会儿再放下肯定会露出马脚。

    林恃向来不是个会临阵退缩的人,不就是一杯白酒么?喝就喝了。

    干脆地仰头一口喝完。

    从来没有喝过白酒的林恃,到底是低估了白酒的威力。

    一口杯没倒满,大概是一两的量。

    换成常喝白酒的人,一下闷一两下去都得咧一咧嘴,林恃偏偏面上一点不愿意显,身体里反应清晰,仿佛有人在她身体里放火,蓦地从脖子热到耳尖。

    林恃稳如泰山一般坐着,看上去半点事没有,只是舒泉喊她的声音变得格外遥远,转身的动作成了慢放,意外地优雅。

    舒泉:“恃总,我好像拿错你的杯子了。”

    眼前的舒泉俨然已经开叉,林恃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说:

    “我的就是你的,没事。”

    舒泉:“?”

    林恃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胡话,淡定夹菜。

    舒泉看她筷子冲着鸡肉出去,夹回来一片姜,还真往嘴里送。

    “恃总,是姜。”舒泉赶紧提醒她。

    听到舒泉的提醒,林恃手里的筷子在空中从容地拐了一个弯,把姜放在了盘子里。

    “我知道。”林恃说,“怕你吃到,先夹出来。”

    连着两句温柔软话,弄得舒泉有些不好意思,心跳不受控制快了好几拍。

    宋曦是典型的外强中干,只会在背地里捣鼓,被揪到了明面上就害怕。

    她有孩子要养,还得还房贷,肯定不能像商初一样被踢出启丰。

    想着讨饶,看林恃喝完一杯,又给添上。

    宋曦吃了两口牛肉,又来向林恃敬酒,说她刚来部门的时候,因为长得太漂亮了还怀疑过一段时间,这种大美女能当好领导吗?没想到啊,漂亮得不像实力派,结果还真是个实力派。小舒也好,我们也罢,能遇到你这样的领导真是三生有幸。

    宋曦主打一个能屈能伸,彩虹屁吹上天,敬酒的动作也没停。

    一桌人都被宋曦的大嗓门吸引过来看热闹,宋曦已经先干为敬,林恃就要拿起酒杯的时候,被舒泉压了回去。

    “恃总,别再喝了,不然该醉了。”

    舒泉在她耳边小声的提醒后,将林恃的酒杯拿起来,对宋曦说:

    “我也觉得能遇到恃总这样的领导非常幸运,这杯敬恃总。”

    语毕,一口气喝完。

    众人皆惊,小舒真爽快。

    林恃却盯着舒泉亮晶晶的红唇,心想,唇印都叠在一块儿了,这是间接接吻。

    舒泉喝完这杯,给宋曦和自己又添一杯。

    “这一杯,敬奇幻公路项目,多谢宋姐拨人给我。”

    宋曦:“哎……”

    喝了酒之后的舒泉比平时干脆、强势了几分。

    仿佛没听到她那声犹豫,仰头又是一杯利落地喝完。

    宋曦目瞪口呆的时候,舒泉将酒杯杯口往下一转,杯子里干干净净,没落下半滴酒液。

    意思是她干杯了,宋曦也得跟上。

    宋曦:“……”

    看这架势是老手啊。

    舒泉这么利索,她要是在那磨磨蹭蹭的话,让人看不起好说,不给恃总的宝贝面子可是罪加一等,那她可就白来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舒泉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喝起酒来这么厉害,气氛一下子被炒热。

    宋曦走投无路,只好咬牙又灌自己一杯。

    刚刚艰难喝完,酒杯才落回桌面上,舒泉再一次来倒酒。

    宋曦:“这……真没这么喝酒的!”

    舒泉抬眸,“宋姐之前不是说今晚要和我好好喝两杯吗?不会真的只喝两杯吧?”

    宋曦一阵沉默。

    原来她在背地里说的话,都被舒泉听到了。

    舒泉也不想听到那些针对她的恶意。

    不过没关系。

    恶意到了眼前,她就当下酒菜了。

    一杯杯酒下肚,宋曦喝得当场吐一地,整个人浸在呕吐物里,让想拉她的人都万分嫌弃。

    舒泉倒没什么感觉,还能准确判断宋曦即将呕吐,利落地将林恃拉到一边,躲过一劫。

    林恃看她半点没异样的脸,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背地里用一样的手法,把白酒换成了水。

    舒泉倒是没换成水,她的酒量上限是两斤白酒,这是以前日日夜夜陪姚聆喝酒练出来的。今晚才喝了不到一斤,脸色如常,都还没到上脸的地步。

    她长了一张不会喝酒的脸,很少人会察觉到她酒量惊人。

    这么多年来,除了家人,也就上次去年年家的时候,细心的白境虞发现了。

    “恃总。”舒泉看向林恃。

    林恃以为她喝太多不舒服,来求救了,立即揽住她的腰,将她搂入怀中,免得她摔倒。

    舒泉却是一愣,也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挣开,那样的话太下林恃的脸。

    白酒没染红的脸,被林恃这么一抱红透了。

    舒泉捂着肚子说:“恃总,我,有点饿……”

    林恃:“……?”

    作者有话说:

    友情提示:现实中请勿拼酒哦

    第86章

    舒泉喝了酒特别容易饿,将肚子填饱后又上了趟卫生间回来,残留的那点酒气消失不见,彷佛把宋曦喝吐的人不是她。

    今天是《奇幻公路》联动项目的庆功宴,主角当然是的负责人舒泉本人。

    舒泉很少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主角,不过今晚或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她外向了些,觥筹交错间没那么多顾虑,反而自如了不少。

    林恃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微笑着看她被众星捧月。

    宋曦已经喝挂了,其他人都是冲着沾沾喜气,跟运营部现在风头最劲的舒泉结交来的,没想太闹腾。

    夜里九点,抽完奖后庆功宴就要进入尾声。

    舒泉今年下半年可谓鸿运当头,和商初分手之后运势直线飙升。

    不仅《奇幻公路》第一阶段成功大赚一笔,舒泉还抽到了特等奖——欧洲十日游。

    欧洲十日游由恃总倾情赞助。

    恃总不仅自掏腰包报销来回的机票和酒店费用,还算带薪休假,简直是所有打工人梦寐以求的奖品。

    “恭喜啊。”林恃亲自将特等奖的信封交到舒泉手中,说,“也给我沾沾喜气。”

    舒泉说:“我才是沾了恃总的光。”

    有个喝多的同事在一旁看她俩相对而笑的画面,登对得不行,大喊道:“夫妻对拜——礼成!”在恃总杀人前,被捂嘴拖走。

    叫了代驾,林恃说先送舒泉回家。

    舒泉坚持说:“我送你回去,你酒劲还没散吧。”

    林恃的确晕得要命,没力气跟她争。

    坐入林恃的迈巴赫中,木质车载香薰很快将她们身上浮躁的酒局气息驱散。

    舒泉对林恃的车很熟悉,后排扶手中间安装了车载小冰箱,里面有灌装牛奶,舒泉打开一罐,让林恃喝喝牛奶,能稍微解酒。

    林恃喝完牛奶,看舒泉还是两个脑袋,揉揉发胀的太阳穴,眉头紧蹙,“真是要了命了。”

    舒泉撑着下巴看着她笑,越笑越开心。

    林恃:“?”

    “恃总,你居然将酒换成了水,怎么可以这样啊。”

    舒泉喝酒不怎么上脸,但眼睛一圈有微微泛红的迹象,加上酒后不似平时那么拘谨,这一笑竟有些妩媚。

    林恃半晌才找回了魂,问她:“你怎么没说过你会喝酒?”

    舒泉:“我也没说过我不会喝啊。”

    竟无法反驳。

    林恃继续深究:“你酒量怎么会这么好?”

    她发现舒泉这人越是了解她,就越觉得有趣,总是会给人带来意外的惊喜。

    舒泉实话实说:“我父亲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妈妈情绪都很差。加上生活工作上的压力,她会经常喝酒,甚至酗酒。我怕她喝太多伤身,就会偷偷把她的酒喝掉。那个时候年纪小,傻,想着只要将她的酒喝完,她就不会喝醉了。再长大一些就会陪她一起喝,酒量就这样练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童子功啊。”

    舒泉被逗笑,捂着嘴笑的时候,林恃发现她白皙的手背上指骨也泛着红晕。

    林恃心想,别人都是脸红,她红的部位不一样。

    她怎么就这么特别.

    沙沙沙……

    裴容握着笔的指尖酸痛,但她不能让自己停下来。

    她没有资格停下来。

    一周前。

    开学第一场考试,她考了全班第五。

    她还没知道成绩,她妈先知道了。

    裴知免将她叫到客厅时,她双肩夹紧,全程目光都只敢落在地上。

    “109名。”

    裴知免的声音很淡,一开口还是惊得裴容一颤。

    这是历史最差成绩。

    裴知免说话的时候倦倦的,眼皮安静地耷拉着,像两帘厚重的幕布,随时都有可能将双眸盖起。

    她声线没有任何起伏,不显喜怒。

    “全年级排名109,这是三位数。无论是我、你生父,还是你姐姐,我们家族里没有人拿过三位数的排名。你是我们家族的耻辱。”

    裴知免不疑问,不反问,只说陈述句,唯有陈述。

    笃定又简短的陈述,无需强调反而最为有力、可信,好像她说的就是事实。

    裴容一直在抠大拇指指甲盖边上的皮,抠得发白,皮肉渐渐脱离了指甲边缘,裂出一道浅粉色的沟。

    她轻声说:“考试那天我不舒服,吐了……”

    裴知免眼皮缓缓抬起,被皱纹围绕的眼睛毫无感情,却不见苍老,唯有如潮水般的压迫感,让裴容瞬时噤若寒蝉。

    “裴醒,自她开蒙起从来都是第一名,永远的第一。第一名不需要理由,只有失败者才需要借口。我的基因给你,真是浪费了。”

    抠得用力,忽然见血。

    血很快在她年轻的皮肤上蔓延。

    裴容像被巨大力量碾过的小虫,无力地蜷缩起身体,无法反抗,只能默默忍受、消化着痛楚。

    从那之后,裴知免就让她在家学习。

    裴容听见裴知免给她朋友打电话的时候说,远哲的教育徒有其名,让她非常失望。如果说这个学校无法把她女儿教好的话,就不用去了,她可以自己在家教裴容。

    裴容和世界连接的窗口被裴知免关闭了。

    裴容知道,妈妈没有骗她。

    裴醒没有考过第二名,无论是大考还是随堂小考,一次都没有。

    即便考入了天才云集的少年班,也都处在绝对拔尖的位置。

    她姐姐就是那么厉害。

    为什么姐姐能做到,她就不行?

    为什么啊?

    裴容坐在书桌前不停地打自己的脑袋,眼泪滴滴答答落在课本上,洇透纸背,哭泣声破碎不堪。

    裴知免给裴容的学习计划是上午五点起床,不可以赖床。吃完早餐五点半正好背单词。背单词到六点半,她来听写。之后去跑步机跑步半小时,跑完去洗澡、吃维生素,上午是裴知免或者连线的外教给她上课的时间。中午饭菜裴知免会亲自拿上来,十二点到一点是午餐时间,包括上厕所。一点准时午休,午休半小时,下午继续学习,一直学习到六点。六点到七点的这一小时是晚餐时间,依然包括上厕所。七点后是一直持续到十点半,一大块的刷题时间裴知免会给她布置海量的作业,裴知免说过,初中的知识点就那么些,只要题刷得够多,考满分很容易。晚上这三个半小时的时间里,裴容有一次上厕所的机会,时长为十分钟。卫生间在楼下,她要上厕所就喊裴知免,裴知免上来帮她开手铐。卫生间门口粘着一个计时器,裴容进了卫生间,裴知免就会拧动计时器。滴答滴答滴答——裴容坐在马桶上,能清晰地听见倒计时的声音。时间一到,计时器会乍然作响,声音刺耳。

    裴容有手机,但是这个手机裴知免随时会拿去检查,所以她平时不敢登录自己的微信,不然一定会被她看到宁措发来的信息。

    其实小时候妈妈很爱她,无论她要什么妈妈都会满足她。

    但那是她第一次得到第二名之前的事了。

    裴知免说过:“我很爱你,我能将我的一切都给你,但你却给不了我想要的女儿。”

    裴容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物件。

    不配有朋友,不配有自己生活和情绪,任她母亲摆弄的物件。

    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连个物件都不是。

    只是一坨不配呼吸的废料。

    日日夜夜地刷题,世界与她无关,她在自己的小周天里日复一日地追逐着妈妈想要的太阳。

    她想将太阳摘下来给妈妈。

    即便她是一坨不配呼吸的废料。

    忽地一阵强烈晕眩,裴容感觉有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往左边拽。

    宇宙的重力从脚底转移到了左侧,天旋地转间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等她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身边是和她一起倾倒的椅子。

    “妈……”

    裴容声音发着颤,虚弱得连她自己都快听不见。

    “妈……我头晕。”

    楼下没应。

    裴容没力气再喊话,这个点钟裴知免可能在洗澡,也有可能在改论文、写邮件。

    无论是哪种情况,如果她不按桌面上和楼下连通的铃,身处偌大的别墅中,裴知免都不可能听得到她的求救。

    躺在地上,那股力量还在拉着她往左边倒,甚至将整个世界都拉得开始高速旋转。

    会不会死在这儿?

    裴容虚弱地看着手腕上的手铐。

    想到死,她先是一阵恐慌,还没完成今天的任务,妈妈知道又该失望了。

    又想,死了就再也不用感知这世界的一切,不用刷题,不用心惊胆战等待成绩,不用去猜测今天的自己有没有让妈妈失望,她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看着依旧和桌腿相连的手铐,心想,死了也不错吧。

    裴容。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很熟悉,但不是妈妈的声音。

    裴容。

    裴容想起来了,是姐姐的声音。

    裴醒踩着树枝,身体前展,一手撑在墙壁上,一手去推裴容的窗户。

    她知道裴容喜欢吹风,窗户即便合上也是虚掩,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上锁。

    以往只要听到树上的动静,裴容就知道有人来找她了,就会拉开窗帘。

    今天不仅晃了树枝,还用暗号的节奏敲了窗户,裴容还是没反应。

    不在桌前?

    不太可能,这个点钟是她刷题的时间,只能休息十分钟,从她上树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八分钟,要是上厕所也该回来了。

    裴醒往下看,对易织年指了指客厅的方向。

    易织年当即会意,速速小跑到客厅侧边的小窗户,贼头贼脑地看一眼,回来轻声说:“她在客厅玩电脑。”

    裴醒笑了。要是裴教授知道她辛辛苦苦改论文,被易织年称为“玩电脑”,估计表情会很精彩。

    裴知免对待工作非常认真负责,一旦开始改论文注意力就会高度集中,没有半个小时不可能从电脑前站起来。

    裴醒当机立断,一把将窗户推得大开,脚下用力往前蹬,如同在黑夜里穿行惯了的猫,悄无声息里跃入了裴容的卧室里。

    易织年看裴醒跃起来的瞬间吓了一跳。

    裴老师真的进去了!

    这身手,各种飞贼到她面前都得喊声祖师爷。

    易织年一边感叹裴老师不仅双商高,还是个跑酷达人,一边又担心楼下的裴教授会突然上楼来,要是撞见的话,那场面得多炸裂?

    易织年在后院和客厅小窗户两点来回穿梭了好几趟,裴醒还是没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易织年愈发焦急。

    焦急的同时,她又被一棵香蕉树吸引。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后院种香蕉树。

    而且那香蕉树上挂着两挂香蕉特别奇怪,不是没成熟时的青色,也不是能吃时的焦黄。

    是蓝色的。

    蓝汪汪的香蕉悬在幽暗的院子半空,像在地球迷路的外星生物。

    易织年可太好奇了,蓝香蕉是什么味道的?

    裴醒踩在裴知免今天一早颇费精力挑选、打印出来的试卷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从桌上跃了下来。

    “裴容?”

    裴醒蹲到裴容身边,拍了拍她的脸。

    裴容一身虚汗,额发都湿透了。

    看到裴醒,渐渐缓过劲儿来,勉强坐了起来。

    裴醒把桌上的水杯递给她,“喝。”

    喝了半杯水,裴容终于不晕了。

    裴醒看她脸色惨白,原本灵动的眼神麻木像死物,十五岁的年纪,比五十岁的人都要苍老。

    裴醒说:“走。”

    裴容缓缓抬起头,“走?”

    “跟我走还是留下,随你选。”

    裴容怔怔地看裴醒半晌,说:“可是手铐……”

    裴醒从裴容的发髻上取下一根发卡,掰直了,伸进手铐里。发卡到了裴醒手中,像天生匹配的钥匙,五秒钟就将手铐解开了。

    裴醒再问她:“走不走?”

    裴容就像被诱惑,刚才还死气沉沉的脸立即绽出纯真的光。

    “走!”

    裴容没什么体力,但裴知免一直都挺注重她的体能训练,裴醒护着易织年又在下面接着,就下来的时候胳膊蹭了一下,顺利落地。

    裴容问裴醒:“姐,你怎么会开手铐的?”

    裴醒:“我被她铐的第一年就会开了。”

    一行三人要悄悄离开时,裴醒见易织年一步三回头,原来是在看那棵香蕉树。

    不得不说,易织年对食物有种天然的敏锐。

    裴醒说:“Blue Java banana,快要成熟了,很好吃,有接近冰淇淋的口感。”

    易织年震惊,“真的吗!”

    “真的,我摘给你吃。”

    裴醒从工具柜里找出专门用来采摘香蕉的弯形刀,将两挂都给削了下来。

    裴容不敢说话。

    裴知免是生物学家,这几年潜心研究植物生理学。这棵蓝宝石水晶香蕉在S城存活难度高,而她就是个喜欢挑战高难度的人,偏偏就让她种活了。

    因为来之不易,她分外珍惜。仅存的这两挂,一挂她打算送给她的恩师,另一挂准备下周学术研讨会的时候带去当做谈资。

    结果都被裴醒给砍了。

    裴醒当场掰了一根已经成熟发黄的给易织年吃。

    易织年一吃,惊为天人,“真的是冰淇淋的口感!好好吃。”

    裴醒想象了一下裴知免无能狂怒的表情,愉悦道:“打包带走。”

    第87章

    林恃到了家,喝完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后清醒不少,昏沉的感觉还有,但是已经不妨碍她的行动。

    舒泉其实很想留下来照顾她,但陈幻抱着电脑一边加班一边在家陪着姚聆,就是为了能让她在庆功宴上玩得开心点。

    陈幻的原话是:你玩到几点算几点,不用着急回来,有我陪着姚老师没事儿。

    有陈幻陪着舒泉的确安心,但不代表她能理所当然让陈幻熬着夜。

    已经十点多了,舒泉得快点回去,不然今天晚上陈幻得到凌晨才能睡觉。

    林恃看了眼时间,也没留她,“你早点回去吧,放心,我没事。”

    舒泉将包拿来,神秘兮兮地对林恃说:

    “其实今天我准备了个小礼物。之前人太多了,不好意思拿出来,因为我只给你一个人准备了。”

    林恃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什么礼物?”

    这是一个奇幻公路联动项目的草莓兔手办,但和市面上贩卖的不太一样,看上去五官和所有细节都精致不少,体型也大了一个号。

    最重要的是,草莓兔的胸前刻着一个字。

    林恃的“恃”。

    舒泉有些不好意思地刮了刮自己的脸。

    “我知道这个项目非常重要,投入了很多的人力和资金,一般情况下这种级别的负责人起码要有三到五年带团队的经验才行。像我这种资历的新人想要接触到都很难,更不要说是成为负责人了。无论你当时是怎么考量的,对我来说都是人生中非常难得的宝贵经验。

    “那天我去维格发展和Fiona聊天的时候,她说很羡慕我,在我这个年纪能遇到一位赏识我,愿意给我机会的上司。之前我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后来想想她说的对,能遇到你,我真的非常幸运……

    “不止是工作,生活中我也受了你很多照顾,一直没来得及好好感谢。这段时间我一直想能送你什么当做纪念,感觉,你应该会喜欢花心思的礼物吧?这个小手办是我亲自去监督制作的,我记得你的伞柄上刻了你的名字,我猜你应该喜欢在自己的所有物上做标记,所以我就刻了一个‘恃’字,这个‘恃’字是我手写的。以后无论咱们还在不在一起,希望你看到它的时候,想起这段属于咱们共同的回忆,记得我任何时候都愿意为你排忧解难。”

    舒泉说得很真诚。

    这几乎是林恃这小半辈子听过最真诚的话。

    舒泉内心真实的涌动跟随她的言语,一波波推入林恃的心底。

    林恃知道舒泉所说的“咱们还在不在一起”,指的是未来有可能的变化。

    启丰只是林恃事业的踏板,她的计划是在四十岁之前成立自己的公司。

    而舒泉也会继续往上走的。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她们真的会来到人生的十字路口,分道扬镳。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林恃已经无数次和旧相识告别,以前她从来不会为离别苦恼。身边那些人无论来还是走,她都不在乎。

    舒泉不一样。

    即便只是想象,想象两个人有可能再也见不到面,舒泉会有新的人生,遇到另一个欣赏她的上司,甚至再次坠入情网,林恃心里便冲出如海潮般的不甘。

    她想抱住舒泉,切断两人离别的可能性。

    厚重的拥有感撞入怀抱,林恃对体温相融的感受非常陌生,但臂弯间满满地禁锢着某人的扎实,透过体温从肌肤冲入胸膛,在她心尖上猛然一撞,撞出酥酥麻麻过电般病态的刺激。

    想抱得更狠,箍得更紧。

    怀中人闷闷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呢喃敲碎了梦魇神经质的壳,林恃混沌的大脑被敲醒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真的抱住了舒泉。

    刚才那一声闷哼,就是舒泉发出来的。

    冷白吊灯之下,舒泉的腰和背被她结实的双臂牢牢拥着,就像拥抱自己所有物一般自然。

    舒泉下巴被她肩膀抵着,身高的差距下被迫扬起头,胸口和腰肢被紧密地抱着,呼吸不受控渐渐沉重,吹在林恃的耳朵上。

    密密匝匝的麻意从林恃的耳朵流入心头,清醒时分,她才发现自己想要抱住舒泉之后,真的这么做了。

    私密的空间中,肢体的触碰更加具有侵略的意味。

    要是有个人不经允许突然抱过来,林恃是会生气的。

    此刻这么做的人,是她自己。

    舒泉很有可能会觉得她太突兀,下一秒便将她推开。

    没想到,舒泉不但没有推开她,也没有任何抗议,反而张开双臂回抱住林恃。

    回馈了一个同样用力、难舍的怀抱。

    还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在舒泉看来,林恃是在感谢她送的礼物。

    平时的恃总感觉很高冷,喝了酒之后热情许多。

    林恃的香水味是什么牌子的她闻不出来,但很好闻,是某种成熟的花香。

    舒泉从未被谁这样炙热地拥抱过,她感觉自己要被林恃的香味浸透了。

    不过,两人的拥抱没持续太久。

    “恃总,有点痛……”

    舒泉的确快被林恃拥得喘不上气。

    林恃以前经常出入健身房,还和关梦是一双让人闻风丧胆的打架好手,就算最近疏于锻炼,在炽烈的欲念下,臂弯里的力量碾在舒泉瘦弱的身体上,自然会让她受不了。

    林恃眼眸里的火种渐渐被克制住,勉强熄灭。

    她放开了舒泉。

    舒泉说:“我不打扰了,晚安啦恃总。”

    林恃海藻般的长发在灯光的映照下,抽出了几丝毛躁的金边,低饱和色的妆容平日里是绝对的冷艳犀利,可此刻,面对要离开的舒泉,一句挽留都说不出口,微垂着眉眼,嘴角勾起无奈的笑。

    最后只能留给她一句相同的晚安。

    ……

    舒泉走了,林恃坐在沙发上,忽然感觉整个屋子前所未有的空荡荡。

    如同她的怀抱。

    刚才那具柔软的身体才该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林恃接了杯冷水喝,一口喝完,喝得气喘吁吁。

    心头火依旧扑朔着。

    她的确喜欢把所有物刻上自己的名字。

    她本就是个占有欲非常强的人。

    此时此刻,她只想在舒泉的身体上也印刻自己的名字。

    舒泉能理所当然地来,不讲道理地留。

    而刚才那个让她上瘾的拥抱,也能随时随地上演。

    ……

    舒泉到家时,刚刚降完了一场薄薄的秋雨,深夜的寒气跟着她一块儿进了家门。

    开门时,陈幻正坐在沙发上给姚聆剥松子,说起一些往事,两个人正咯咯咯乐得没完。

    “回来了?”陈幻剥了满满一盘松子,拿起来晃了晃,“吃点。”

    姚聆喜欢吃松子,但是松子难剥谁都知道,看陈幻指尖红红的舒泉没舍得吃,说:“你们吃吧,我晚饭吃的特别饱,这会儿一点都吃不下了。”

    陈幻:“那你们公司待遇不错,庆功宴都能让你吃饱。”

    “不仅吃饱了,还抽到了一个特等奖,欧洲十日游。”

    舒泉将装着特等奖奖券的信封递给陈幻。

    陈幻“哟”了一声,打开看,上面写着“恃总倾情赞助”。

    陈幻想起林恃前段时间对她异常的举止,结合这个特等奖,心里有数了。

    “你们恃总对你挺照顾。”陈幻试探道。

    “嗯,恃总人很好。”舒泉给自己倒了杯水,说完了才去喝。

    “挺好的,私下能跟上司处好关系的没几个,通常不是怕就是躲,你很幸运啊。”陈幻试探追问,“你们恃总是B城人?怎么跑到S城来工作了?”

    “这……不太知道,恃总没怎么提过。”舒泉说,“听公司其他同事说她好像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好,我怕提这些事她不高兴,从来没问过。”

    这都已经在互相关心了。

    陈幻也知道林恃是林朝晖的女儿。林朝晖在商场上的江湖地位等于是B城的白决,林恃的家庭背景估计和白境虞一样复杂。

    她有些担心舒泉和林恃深入交往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但看这孩子嘴角挂着笑,职业前景一片大好,正是快乐的时候,她也不想扫兴,只说:

    “既然是好朋友,可以多交流交流。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下去。”

    “不用,你陪着你妈。”

    其实是白境虞来接她了,陈幻打算自己一个人利利索索地出现在大小姐面前。

    陈幻抱着她那件羊皮机车夹克到楼下时,白境虞已经站在林肯边上等着了。

    寒声刺破了阒寂,淡月胧明。

    白境虞不知道是不是夏步青送来的,反正没开她的保时捷。

    秋风瑟瑟间,白境虞穿着一件裹身款奶白衬衫,衬衣的下摆收进驼色针织及踝长裙的裙边中,非常自信地展现成熟的腰身,脚上踩着一双带着毛边的刺绣乐福鞋,相当休闲自如的一身装扮。看来她今天应该是坐了一整天的办公室。

    陈幻本来要套上的夹克依旧搭在手臂上,风将她森青色的长发吹得往后翻卷,如墨云横飞,仿佛风也贪恋她精致的五官,拨弄起长发,想将她的美看个清清楚楚。

    白境虞带着一抹笑意,欣赏着月下美人。

    美人走到她面前,将机车夹克往她身上一罩,清冷的眉眼蹙起,嫌弃道:“不冷啊?”

    一开口,美人不见踪影,英气十足。

    白境虞一身性感休闲,罩在劲黑机车夹克之下,成了浓浓的故事感。

    路过的人看一眼,就这知道这两个女人之间一定有点什么。

    “还行。”白境虞说话的时候,发现已经能呵出白雾了,“没想到天冷得这么快,我们办公室中午还开着空调。”

    夜风又一阵闯过来,陈幻搂着白境虞赶紧上车。

    白境虞安安稳稳靠在她怀里,凝视她的眼睛,说:“眼里这么多血丝?”

    陈幻眨了眨,说:“不是在赶H-MALL项目吗?施工图体量太大,又太繁琐了,对方赶着年底开工,这不是要我的命么?昨晚你睡觉之后我又爬起来熬了一会儿。没事,回家滴点眼药水就好。”

    白境虞又见她指尖发红,将人从驾驶位上赶走。

    “我开,你歇着。”

    白境虞拨了陈幻脑袋一下,让她上副驾去。

    没看过白境虞开林肯这种肌肉感十足的车,挺新鲜。

    陈幻坐在副驾,简单跟她说了一番。白境虞上手特别快,四平八稳中还带着股闯劲儿。

    刚过十二点,饶是繁华的S城,道路上的车辆也稀少了很多。

    白境虞眼前容不得车,前面有车就一定要超过去,然后再开到中间车道。

    陈幻也是纳闷,白境虞这股子好胜的个性真是渗透到方方面面。

    劲劲的感觉,很性感。

    陈幻看着白境虞白皙的脖子,出了一会儿神。

    到家。

    陈幼卧室的灯关了,这个点钟她早睡了。

    半盏灯没开,借着客厅铺进来深蓝色的夜光,两人吻着几乎摔倒,幸好落在沙发上。

    瞬间凌乱。

    口红色号交换了好几轮,融得难舍难分。

    白境虞好不容易喘了口气,转身将陈幻摁到下方,扒陈幻的时候笑话她:“这么迫不及待?不怕你妹出来撞见?”

    “她没这个点钟起夜过。”陈幻捞过她的脑袋,从下而上控制她。

    白境虞刚想说,你这话可真像立flag,就听陈幼卧室门把转动的声响。

    陈幻和白境虞同时一惊,白境虞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幻翻身而起,一下将白境虞掀翻,跌落到地毯上。

    和闷闷的落地声同时响起的,是陈幼开灯的声音。

    陈幼随手在整排的开关上一摁。七八个开关整齐排列,长得一模一样,她到现在也记不下来哪个按键对应哪盏灯。

    正好将沙发顶上的筒灯打开。

    陈幼穿着哆啦A梦的睡裙,和这道聚焦感十足的筒灯光线下,一头乱发诡异地坐在沙发上的陈幻,面面相觑。

    陈幼卧室门对着沙发背,在她看不到的另一侧,白境虞像尸体一般躺在沙发前羊绒地毯上,头还被陈幻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摁着,生怕她会突然弹起来似的。

    白境虞:“……”

    陈幼见陈幻不仅头发乱,脸上还泛着奇怪的红晕,口红也糊得不能理解。

    陈幼:“吓死人了,你干嘛?”

    陈幻:“……我干嘛?我,晒晒月光,补钙。你干嘛?”

    陈幻反问得太理直气壮,陈幼反被噎了一下。

    “我出来尿尿啊。”

    “才几岁就一直起夜,快去尿!”

    陈幼斜她一眼,“凶屁啊。”

    她本来就半睡半醒的困得要命,没多想,往卫生间去了。

    卫生间门一关,白境虞一把将陈幻手打开,陈幻疼得直抽气。

    白境虞用眼神狠骂了陈幻一番,进了卧室。

    陈幻捂着被打红的手,灰溜溜地跟进去。

    第88章

    屋门一关,白境虞站在化妆镜前迅速摘配饰。

    半眼不看陈幻。

    陈幻过来想抱抱她,差点被她胳膊肘肘凹了胸。

    陈幻倒抽着气揉胸口,无言以对。

    白境虞将耳环“啪”的一声拍桌面上,单手撑着椅背,另一只手叉在腰间,将身子往陈幻的这面一摇,张口就训:

    “我给你脸了是吧,陈幻。刚才我怎么提醒你来着?家里住着个未成年小鬼,心里是不是得有点谱?非得在外面亲热,你说你就差这一会儿工夫?还摁我脑袋?怎么着,怕我会当着你妹的面突然站起来,给她来个surprise?”

    陈幻小声道:“就会骂我,刚才你不也亲得挺得劲的吗?是谁还把我摁沙发上的?”

    就算再小声,这卧室里就她俩,白境虞但凡耳朵还能用,就能听到她的嘀咕。

    “还会顶嘴是吧?行。”

    说了个大实话而已,大小姐又生气了,半眼不瞧她,往浴室去。

    看白境虞真不理她了,陈幻立刻跟上去要一起洗澡。

    白境虞头也没回,衣服脱了往后一扬,精准地裹住陈幻脑袋。

    陈幻眼前蓦地发白,差点撞墙上,赶紧将衣服摘下来团手里,夸道:

    “你说你这准度也没谁了,练过吧?”

    白境虞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前脚进了浴室,她后脚要跟进来,被白境虞反手一关门差点当场来一段撞破玻璃门的特技。

    陈幻锲而不舍再跟进去,白境虞淋浴后戴干发帽的时候,她已经将浴缸的水放好了,还加进去一颗沐浴球,香喷喷地等候白境虞莅临。

    还是之前那个姿势,陈幻从白境虞身后抱着她,一同浸在温热的水中。

    只不过这次白境虞完完全全将她当成道具,像靠着沙发一样靠着,心如止水。

    陈幻主动求欢,白境虞半点不搭理。

    仿佛她被陈幻摁脑袋那一下,摁断了世俗的欲望,碾碎了七情六欲,白境虞泡完澡舒舒服服躺床上睡觉,无论陈幻说什么都不理会。

    只有在陈幻胆敢过来试图抱她的时候,狠狠拧红陈幻大腿内侧的时候,像个有血有肉还有脾气的大活人。

    陈幻:“……”

    是真生气了。

    陈幻抱着自己躺在床边一小条空间里,心里凄凄凉凉。

    与此同时彻底记下了,白境虞这颗金贵的头不能摁。

    准确来说,是恩爱的时候能摁,随便怎么揉都行。

    越能让她感受征服欲,她越喜欢。

    其他时间绝对不可以乱揿,不然就是死罪。

    ……

    裴醒没将裴容带回元天峯荟,领着她到一家完全没有股份的酒店公寓,开了间套房,先交一个月的钱,让她先住着。

    把房卡交给裴容,裴醒就跟易织年说:“走吧。”

    裴容立刻拉住她,“姐,你这就走了吗?”

    裴醒:“不敢一个人睡觉?”

    “不是……”裴容说,“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去你家……”

    裴醒说:“我没这义务。我只是帮你捡条命回来,之后你要如何打算,自己决定。”

    易织年没想到裴醒对妹妹会这么冷淡。

    裴容也没有再挽留裴醒,垂下憔悴的脸,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裴醒真的要走。

    易织年不了解她们姐妹俩的相处方式,不便开口,打算先跟着裴醒离开,回头去找白家私人医院的医生过来给妹妹看看情况,希望她身体没有大碍。

    还没走两步,裴醒便回头,跟她说:“半小时后会有一位姓方的女医生去你的房间帮你检查身体。她是我朋友,你让她进屋。”

    裴容立即有了精神,“好!”

    坐回车里,裴醒拉安全带的时候问易织年:

    “从刚才开始就笑得这么贼,什么事这么开心?”

    易织年说:“本来我是想找医生过来给裴容看看,不过她姐先安排好啦,没我什么事了。”

    原来裴醒还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

    今天又多了解她一点。

    裴醒没对易织年的话发表什么意见,只说:“送你回家。”

    “这么晚了还要送我回家?”

    “就是这么晚才送你回家啊。”

    “那你呢?你去哪里?”

    “我回家。”

    “回元天峯荟?”

    裴醒都笑了:“对,我现在就一套房子,回家,指的就是回那儿。”

    易织年“哦”了一声,“那我更要跟去了。”

    裴醒缓缓回眸看她。

    易织年继续说:“一会儿裴教授找过来,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和她对峙嘛……”

    裴醒眸底淌过温软的水,心已经被易织年的熨帖揉酥,嘴上还在逗她:“你怎么知道她会过来。”

    易织年就像在回答老师的提问,“你那么不喜欢回家的一个人,之前不是泡在书店就是泡在酒吧,就像和家有仇似的。这会儿怎么又想着回去了?那肯定是因为想看裴教授怒气冲冲过来找你算账的样子嘛。她应该知道你住宅地址,要是不回家,岂不是会错过一场好戏?”

    裴醒砍下香蕉时,易织年发现了裴容惊恐的表情。

    这神奇的香蕉肯定很珍贵,说不定是裴教授亲手栽种,且十分看重的。

    裴醒很明显没住在家里,跟家人的往来也少,关系肉眼可见的糟糕。

    裴醒和她妈妈的关系这般糟,只要她妈妈会生气的事儿,她恨不得全做一遍。

    恐怕将裴容带出来,也是气她妈妈的手段。

    将裴容安置在酒店公寓,不是裴醒不想将她带回家,估计是裴教授知道她家地址,要是带回家了恐怕马上就会被发现。

    现在一切布置妥当,等裴教授堵到她家门口发现裴容不在,裴醒便能现场欣赏裴教授的怒不可遏。

    裴醒什么也没说,但易织年全读懂了。

    小羽毛带着些试探的意味,在她头顶上飘荡着,又不落下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抚摸她的脑袋,安慰安慰她。

    易织年在担心她。

    裴醒:“你真想和我回家?”

    易织年立即点头。

    “你可能会和她遇上的。”

    “还是那句话——那我更要跟去了。”

    裴醒没再将这片想要靠近她的小羽毛往外推。

    有易织年在,她精神状态能稳定不少。

    感觉裴醒给自己亮了一盏绿灯,易织年想趁势得寸进尺,知道裴醒和她妈妈、妹妹之间的事。

    裴醒说:“可能有点吓人,会让你不太舒服的。”

    易织年立刻道:“只要不是东方的鬼,我都不怕!”

    “估计比东方的鬼还可怕。如果你真听了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会停下来。”

    易织年双眼放光,说:“我来开车,你专心说。”

    裴醒有点意外,“你会开车啊?”

    “这话说的,我十八岁就考好驾照了。”易织年让她去副驾,“我开车技术超好!就是曾经带着教练一起进过水潭。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谁还没有个过去呢?”

    易织年的这个“过去”,让裴醒忍不住笑出声。

    “嗯,是易织年会干出的事。”

    和易织年斗着嘴,有这段丢脸的过去打头阵,裴醒也更顺利地说出她的过往。

    裴醒从小就对读书兴趣不大,更喜欢观察人。

    有时候坐在街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裴知免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在看人的颜色和形状。”

    “那有什么好看?”

    “好看啊,他们在别人眼前是一个样,在我眼前是另一个样。比如你,就是。”

    ……

    翻开裴知免的履历,一般人都会不可思议地说一声“骗人的吧”。

    这位名震中外的著名生物学家,从小就展露出非同寻常的才能。六岁时裴知免就能战胜围棋职业选手;十四岁参加高考,以总分702分被Y大少年班录取;十八岁本科毕业;六年后获得博士学位。从博士后研究员到助理教授,再到后来的副教授、教授,她在细胞生物学和遗传学方面发表诸多影响极大的学术论著,领导研究团队成功开发出一种高效的基因编辑技术,推动了基因治疗和疾病研究领域的重大突破。

    裴知免,诺贝尔奖热门人选,学术界尊称她为“东方奇迹”。

    基因是裴知免研究的领域,也是她最喜欢提到的词,她人生的关键词。

    她的父母都是生物学界的奠基人,自小家境优渥,不可一世的聪明。她对读过的书过目不忘,别人对她的美貌过目不忘。一米七三的身高因为比例实在太惊人,看上去竟有一米八的视觉效果。

    裴知免一生顺遂,想做什么事都轻而易举地做到了,久而久之便有些乏味。

    她对爱情不渴望,也不排斥。

    因为她知道她所处的社会环境,女人到了年龄是要结婚生孩子的,不然闲言碎语会污染她的精神,消减她的精力。

    而且,孩子,是为数不多能让裴知免提起兴趣的东西。

    她对自己的基因非常、非常满意,又极其在意。

    裴知免曾经在公开场合数次提到,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一定能破译生命密码,帮助人类通过编辑基因实现永生,甚至能够成为任何愿意成为的形态。

    这不是幻想,是她裴知免能做到的事。

    可惜,当今医学水平有限,她最多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人类的基因拖累了她。

    但她无私地想要将自己的基因留给人类。

    人类社会需要她的基因。她坚信,只要自己的基因还在,人类的希望之火就会在。

    第一次见到邬晋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在专业上能和自己比肩的男人是她最好的选择。

    他能为她提供一个或许能让她满意的小孩。

    即便混入了他的基因,也不算太劣质,能够担负起破译基因密码的重任。

    这个孩子,必须跟她姓。

    得让后世万代都知道,她是伟大的神。

    正因为她给予的生命厚礼,人类才拥有了改变命运轨迹的能力。

    她的基因会成为她的眼睛,世世代代传承下去,俯瞰众生。

    她的女儿裴醒就像她的复刻版,聪明,有时候甚至会将裴知免都问倒。

    但她患有联觉症,这点让裴知免有些不满,像一个瑕疵。

    不过这不重要,很多天才也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只要她心思放在正道上就行。

    随着裴醒的长大,裴知免发现女儿跟她不相似的地方越来越多。

    裴知免严肃阴戾,而裴醒却活泼外向,还在上幼儿园,身边的小姑娘都喜欢围着她转,一到周末家里人满为患。

    裴知免喜静,小孩的笑声、喊声让她很厌烦。

    所以一到周末她就会出门去,邬晋也不见踪影,留保姆在家照看裴醒。

    裴醒的注意力被学习之外的事情分散不少,裴知免并不喜欢她这样。

    后来,裴知免一一去找裴醒朋友的家长,跟她们说:“我女儿最多也只能活到一百岁,很紧迫。她和你们的孩子不一样,不要用廉价的快乐耽误我女儿宝贵的时间。”

    家长们都知道裴知免的名号,这人说话刻薄,看不起人,还是别耽误人家天选之女的人生了。

    从那之后,裴醒没有了朋友。

    没有娱乐也没有休息,与她童年作伴的只有海量的作业、超前的知识点,以及裴知免精挑细选出来的读物。

    她必须要在十二岁之前学完小学、初中和高中所有的课程。

    “我能做到你就能。”

    “无聊的糖果不该进你的嘴中,你对糖果的喜爱,不过是糖果的甜味能够让你的大脑释放多巴胺,这种神经递质只是大脑的奖励机制,不要被蒙蔽了。”

    “肤浅的娱乐没有意义,你不需要。”

    “不要浪费我的基因,你的生命很短暂,做你该做的事。”

    ……

    裴知免剥夺了裴醒所有愉悦的通道,将她关在房间里读书,只是读书。

    裴醒疲倦的时候难免问自己,人类的未来关我什么事?

    我根本不喜欢人类。

    也不喜欢你的基因。

    裴知免一直在Y大学担任生物系主任,在外人眼里她虽有些古板阴沉,但绝对是泰山北斗,如神祇一般圣洁、高不可攀。

    裴知免觉得外界给她的评价相当可笑。

    更是瞧不上那些仰慕她的学生,只会给一些知名的“天才”稍微一点好脸。

    她曾经对邬晋说:“和那群蠢货多说一个字,都会污染我的基因。”

    路过的裴醒也听到了。

    裴知免的声音是纸。

    那时的纸染上了汽油味,被一阵疾风送来,打在裴醒脸上。

    自大的气息,一点就着。

    自以为高贵的基因。

    裴醒心想,裴知免的同事、学生们知道德高望重的裴教授私下是这样的嘴脸吗?

    裴醒开始逃课,上课睡觉,看漫画。

    裴知免抓了她几次,她做起了生意。

    “一个月不旷课给一千,考一次第一给两千。”

    裴知免:“在这种事上和我讨价还价,你不嫌丢人?”

    “不嫌。”裴醒说,“反正丢脸的是你的基因,我嫌什么呢?”

    那是裴醒第一次露出恶劣的真面目。

    之前,她看不到自己的颜色。

    在第一次将裴知免的脸气红之后,她终于看见了黑暗的宇宙慢慢形成的过程。

    恐怖的深渊没有光,不存在道德,更没有希望。

    那是她的颜色,是她邪恶的姿态。

    让她亢奋的、最真实的自我。

    第89章

    裴知免其实是后悔的。

    不该给裴醒起名为“醒”。

    本意是期待着女儿能在浊浊尘世保持清醒,和她一样,拥有钢铁般的意志,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世界上,摒弃所有轻浮的欲念,做该做的事。

    没想到她是醒了,彻底为自己觉醒了。

    裴知免质问她:“你是因为钱才读书?”

    裴醒说:“不是,但很明显也不是为了我自己。如果让我选择,我可以直接交白卷,反正我对所谓的排名一点都不在意。垫底也是人生的一种体验,我正好缺少这种体验。但脸面是你的命根子,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说这番话的裴醒才十三岁,已经能精准拿捏裴知免的七寸。

    裴醒是继承了她的基因,由她培养出来的天才,却为了不旷课、考第一在跟她讨价还价。

    裴醒真的会为了气她考最后一名。

    她女儿的脾气和她一模一样,她知道的。

    从那一刻起,裴知免已经预感到失控的母女关系。

    或许有一天,裴醒会脱离她的掌控。

    毕竟,让她十多年的培育成果竹篮打水才是最大的报复。

    而这一天,因为裴醒的飞速成长,恐怕就在不远处。

    裴知免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应下裴醒。

    一学期下来,裴醒赚得盆满钵满。

    十四岁那年,裴醒以高考总分712的优异成绩被B大少年班录取。

    S城所有媒体都报道了这件事。

    比裴知免当年还要轰动。

    裴知免心里清楚得很,裴醒是故意考了712分,控着分,不多不少,就比裴知免当年高了10分。

    裴醒要离开S城,前往B城上学。

    那是她第一次名正言顺地脱离母亲的掌控。

    裴知免耗费了这么多年,终于让女儿复制了她的人生路,踏进少年班这条“正轨”,不可能不让她去。

    可此时,她已经窥视到裴醒与她背道而驰的内心。

    是裴醒故意让她看见的蓄意报复。

    刻意在长出羽翼之前预告了内心的真实想法,裴知免知道她这一走,便不会再回来。

    裴醒登机的那天,当着亲朋好友的面像个乖顺的女儿,和父母拥抱、告别。

    她在裴知免耳边轻声说:“妈妈,再见。”

    那是种痛快的、带着恶意报复感的语调。

    裴知免的宝贝,就此远走高飞。

    裴醒去了B城,一整个月没有回过裴知免一个电话。

    裴知免手里有国家级的研究项目,非常忙碌,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去找裴醒,发现裴醒和一个女孩形影不离,举止亲密。

    裴知免拦住她们,裴醒直言不讳:“我不喜欢男人,以后更不可能结婚生子。你优秀的基因恐怕要断在这儿了。”

    裴知免以一个耳光作为回应,也给足了裴醒从这个家彻底脱离的理由。

    当初裴醒一千两千的跟裴知免打赌,就是为了存下一笔钱,能够在离开她的羽翼后作为最初的生活费和赚钱的本金。

    只要在钱上能自立,裴知免根本奈何不了她。

    进入大学时裴醒只有十四岁,年龄不够无法出去工作,但是当时发达又缺少监管的网络环境给她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她不需要展露真实的身份,就能从网上赚到钱维持生活和学习,帮媒体写文章、翻译、甚至是投资。入学半学期,光是稿费就已经赚了近万元。

    作为未成年人家长,裴知免当然有权将她带回家,甚至可以报警协助。

    不过那个时候裴知免已经无心这么做。

    她知道这个女儿已经被养废了。

    裴醒聪明,手段也不在自己之下,要是两个人闹起来的话,裴醒很有可能将她做过的事宣扬出去,到时候只不过是落个鱼死网破的下场,不值当。

    与此同时,裴知免正遭遇离婚危机。

    邬晋不仅没有协助裴知免让女儿回心转意,还火上浇油,递给她一份离婚协议书。

    “我们之间没有爱情。”邬晋责备道,“你连在床上都数着数,一到时间就把我赶走。你不觉得荒唐吗裴知免?你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丈夫,而是提供基因的道具。如今裴醒已经去读大学了,你我趁早把离婚协议签完,各走各路,不要再耽误彼此。”

    裴知免平静地坐在餐厅吊灯下,面对离婚协议书,依旧是那副百毒不侵,万事不过心的姿态。

    “我数数是为了节省时间。你最多只需要三十三秒,三十三秒是个结点,往后纯属浪费时间。这是给你台阶下,你不领情,反而记恨上了我。”

    作为读书人,邬晋被裴知免太过直白的话弄得脸上臊得慌,不满地瞪她。

    裴知免说:“当初我涉世未深,没有和其他人谈过恋爱,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如果能多了解男人,可能会有更优的选择。毕竟在床上的能力也是能力之一。裴醒的失控,你要负责。”

    邬晋:“……趁早签字!你才四十出头,想要找新下一任丈夫,或者生个二胎都还来得及。”

    邬晋不善言语,性格阴戾,喜欢闷不吭声搞研究,或者研究周围的人。

    这段时间她和裴醒的争夺,邬晋都看在眼里。

    裴知免是个非常务实又冰冷的人,不要与她争执,只点出最重要的利益,这样才能动摇她。

    就这样,裴知免和第一任丈夫解除了婚姻关系。

    邬晋在搬离裴知免住所的时候,留下一句嘲讽。

    “希望你得偿所愿。不过,对于你这样贪婪的人来说,知足就像个笑话。”

    裴知免回他:“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邬晋冷笑,自此消失。

    自从裴醒十五岁离家自立,就再也没有主动和裴知免说过半句话。

    裴知免找了第二任丈夫,火速又生了个孩子的事,她都是被动从网络上,以及碎嘴的亲戚那里得知的。

    毕竟裴知免是学术界的名人,各方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第一次听说“裴容”这个名字时,裴醒发笑。

    看来裴知免是怕了,不敢再让女儿“醒”了,只愿这个新女儿“容纳”一切,安心做她欲望的容器。

    裴醒和裴知免水火不容,但裴容对于自己这个从来不回家的姐姐很好奇,主动来找过她几次,都被裴醒冷淡的言语吓走。

    裴醒不想和裴知免再沾上任何关系。

    可是裴容被吓走后,没过多久还是来找她。

    个子矮矮的小学生站在她家门口,歪歪斜斜地穿着透明的雨衣,被大雨浇得眼睛都要睁不开。

    即便害怕,还是有事想要问她。

    裴醒冷脸让她有事快问。

    裴容抽泣着说:“我没有你那么优秀,妈妈不喜欢我……我想让她喜欢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聪明?”

    小小的年纪,满心烦恼。

    果不其然,看到她,裴醒就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看来裴知免依旧是个成功的学者,失败的母亲。

    最后还是让小孩进屋了。

    “裴知免的爱是一道无解的题,你不必去解答。”

    裴醒一边帮裴容擦干净头发的雨水,一边跟她说:

    “她不会爱任何人,她只爱自己。你既然是她的女儿,不妨跟着学学,学学看怎么只爱自己。”

    后来裴知免知道两姐妹见面的事,跑到裴醒这边来控诉她。

    “你要怎么堕落都和我没关系,我对你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只有一点,不许你接近裴容,不允许你污染我的女儿。”

    裴醒冷笑道:“你倒是去问问谁找的谁。没本事管好女儿,倒是赖上别人了。裴知免,你依旧是个只会推卸责任的无赖。”

    裴醒又搬家了,不想让裴容再找到自己。

    本质上还是不想再和裴知免见面。

    每一次听到裴知免说话,从天而降的纸都会一层层覆盖她的五官,遏制她的呼吸。

    裴知免的言语,能杀了她。

    裴容还是有些小聪明,不然也不会一次又一次找到裴醒新家的地址。

    裴醒对这个粘着她不撒手的妹妹有些烦。

    一次次地将她拒之门外,可她就是喜欢裴醒,就是想要待在她身边。

    就算不说话都好。

    小女孩瑟缩成一小团,紧抱着自己,轻颤着。

    头顶只敢轻挨着裴醒的腿。

    “只要能挨着你,我就能活下去。”

    裴容没有联觉症,裴醒确定。

    她会比曾经自己还痛苦。

    因为裴容也是一张纸,但是一张安静的纸,从不会飞扬,也不会覆盖在谁的脸庞上。

    这张纸没有攻击性,倒是被人肆意涂满了颜色,陈旧、肮脏,底色已经被完全覆盖。

    裴知免教授的学术成就如雷贯耳,折磨人的手段也不遑多让。

    裴醒轻轻拂去纸上的尘埃,给小女孩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

    宁措是裴知免和裴容搬到名家花园之后认识的邻居。

    宁措和裴容就差一岁,住得近,当时又都在远哲附小读书,自然成了朋友。

    裴容被裴知免锁在家里这事儿被宁措发现了。

    宁措家境优渥,父亲是地产巨鳄,母亲在文娱界呼风唤雨。

    身为独生女,宁措从小就是爸妈宠爱的掌上明珠,看到她的容容姐被这么虐待,哪管什么教授的名誉、家丑不可外扬,当即报警。

    这让裴知免恶母形象广为人知了一次。

    但没有用,在这个社会氛围中,任何形式的家暴都是很难摆脱的。

    丑闻被曝光,裴知免从容辞去了主任一职,回家专心教导裴容。

    与此同时,彻底自立的裴醒回到了S城,当了一名老师。

    那时的她处于二十代中期,天真地想要寻找自我价值。

    说到这儿,易织年大受震撼的同时,将车稳稳地拐完最后一个弯,来到元天峯荟大门口。

    易织年说:“我记得你还在当老师的时候,状态很好,非常专注在教学上——虽然偶尔会单独腾出时间来逗我,不过这更能说明你的状态饱满,应该已经不再害怕母亲带来的压迫。咱们Y大也是裴教授的母校,回到Y大任教,也是想气裴教授,对吗?”

    裴醒直言不讳:“还有一点。裴知免第二任丈夫也就是裴容的生父,依旧没办法和她生活,跟她离婚了。裴知免获得了裴容的抚养权,但裴容一直没办法完成裴知免的要求。裴容不是一个适合读书考试的孩子,裴知免竟一根筋死逼她,可想而知她会有多失望。B城太远,还是近距离看裴知免倒霉能让我开心。”

    易织年摇头,“裴老师,你好坏。”

    嘴上这么说,但裴醒从易织年的眼里读出的是兴奋,是想要继续了解她的跃跃欲试。

    易织年将车停到了路边,暂时没开进去。

    “裴老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问当初我离开学校的事吗?和你没有直接的关系。”

    裴醒知道她要问什么,提前回答了。

    “裴老师,我正式怀疑你有读心术。那,和我没有直接的关系,也就是说有一定的关系了?”

    一道黑影出现在车前方。

    易织年和裴醒同时望去。

    这是易织年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裴知免本人。

    和她在课本和网上看见过的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五十气岁的女人身量很高,卷发束在头顶,即便秋风肆虐也不显丝毫狼狈。挺拔的身形将路灯投来的光从中劈开,落下一道浓重的阴影。

    ……

    陈幻就是后悔,相当后悔。

    如果能再给她一次从来的机会,她就是自个儿趴屋顶上,也绝对不会摁白境虞的头。

    但白境虞没给她戴罪立功的机会,第二天直接出差去了。

    陈幻殷勤地发微信、发语音,白境虞半个字没回。

    但在飞机落地的时候,发了一条朋友圈。

    拍了一张机场到达口的照片,配文就俩字:【到了】

    这条朋友圈下面炸开了锅。

    万年不发朋友圈的白境虞突然出现,点赞评论立刻翻了好几屏。

    有嘘寒问暖,也有问她在哪里,需不需要专车接送的。

    陈诗仪跑得比谁都快,第一时间点赞。

    制造厂的孙总,和JUL新上任的董事长也纷纷发来贺电,说白小姐拍照构图绝伦,堪比摄影大师。

    ……

    等了半天,乌泱泱的大军碾过,姓陈始终没出现。

    白境虞后悔,就应该设置仅陈幻可见。

    很好。

    白境虞将手机丢到包里。

    姓陈的你最好一辈子别出现,不然看我怎么撕了你。

    手机丢到包中才不到一分钟,震了起来。

    白境虞用眼角瞥了一眼,陈幻巴巴地来了。

    白境虞不紧不慢捻起手机,看公众号给她的微信。

    Unicorn工作室:【你去哪里啦。】

    这个“啦”字用得很妙。

    不用听到语音,也能感受到委屈讨好的可怜。

    白境虞冷笑一声,心里爽了一半,慢吞吞半天才回复陈幻:【工作。】

    公众号秒回:【去外地出差了?我去看看你?】

    白境虞和集团的人碰了头,等着午饭上桌的时候才回:【不用,有什么好看。】

    公共号又是秒回:【特好看。】

    白境虞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坐在斜对面的花麓正好看见。

    被集团大公主全程冷脸弄得心情忐忑的花麓,心里有丝摇荡。

    低气压能碾死人,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一副性冷感的白境虞,居然会露出柔软的笑容……这是和谁发微信呢?

    白境虞回陈幻:【你老实待着吧,三天就回来。】

    那头陈幻看到“三天”这两个字,汹涌的思念袭来,根本坐不住。

    白境虞偏偏不跟她说自己的下落。

    陈幻找方栀打听,方栀问了半小时,真被她问着了。

    【境虞姐去了P城,好像是为了一个影视公司融资项目去的,入住牧星半岛酒店。】

    陈幻道了谢,说:“回来请你吃饭。”

    随后立刻订了当天下午前往P城的机票。

    第90章

    裴知免真的来了。

    笑意像深海飞速往水面游弋的鲨鱼,渐渐浮上裴醒的面容。

    “易织年,你待在车里。”

    “可是……”

    裴醒将易织年伸过来的手握住。

    温热干燥的掌心贴在易织年的手背上,沉稳,心绪没有任何变化。

    她有把握。

    暗暗下压,将易织年的手送回去。

    裴醒下车,轻轻关上车门,儒雅地将风衣的衣襟拢起,晚风吹荡间,长发和衣摆同时翻飞。

    面对盛怒阴戾的裴知免,裴醒的眼眸镇定中含着笑,浓浓的书卷气放在她身上竟不显单薄,两步走到了裴知免的面前,脊背挺直,下巴微扬着,淡然立于苍苍夜幕之下。

    完全没有要和谁针锋相对的锐利,就像是一位好心的司机遇见了迷路的陌生人,下车帮她指点迷津。

    易织年猜测的没错,裴之勉的确知道裴醒家的地址——连裴容都能找到她,何况裴知免。

    只不过和当初来送鸡粥的易织年一样,没办法通过小区保安闯进去,只能无奈地站在门口等。

    不知等待多久的裴知免眉眼黑压压的,暗藏惊雷。

    “你知道你和另一个女人擅自闯入我家中,拐走我女儿,这是犯罪。我可以报警。”

    裴醒没接她的话,从口袋里拿手机的动作带着轻微的摇晃,就像在点头,赞同裴知免的话。

    她当着裴知免的面拨了三个数字——110。

    电话很快接通。

    裴醒说:“您好,请问是派出所吗?我母亲说我把我妹……”

    裴知免猛地一步跨上前,伸手将裴醒的手机拍落到地上。

    手机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滑出了好几米。

    裴醒甩了甩手,神色如常,并不着恼。

    “你不是要报警吗?我帮你报也不行?”

    居然动手!

    易织年蓦地挺直上半身,脖子伸得老长。

    路灯下,她清晰地看见裴醒白皙的手背上多了两道抓痕!

    膝盖才刚刚养好,裴老师那么漂亮的手怎么能再受伤?

    易织年心头一把野火蹭地将所有的礼仪烧得一干二净。

    顾不上裴醒刚才让她别下车的要求,推开车门,腿用力一蹬,气势汹汹地下来。

    她可不像裴醒那般温和,用力将车门一关,“呯”的一声动静极大,弄得路过的人好奇地往她们这儿看。

    保安也从保安亭里出来了,张望着,观察情况。

    易织年将裴醒的手机捡起来,用袖子擦干净上面的灰,见屏幕上有两道清晰的裂痕。

    心头的火更甚,易织年直接站到了裴醒和裴知免中间,手臂往后伸,把手机还给裴醒的同时,怒目而对裴知免。

    “裴教授,您自己怎么对待裴容的,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实在没必要。蠢人干蠢事,裴教授最讨厌蠢人自己却要干蠢事,未免贻笑大方。您说想报警,行,咱们大可以试试看,回头警察调查起来,上回被控制在小范围内的家暴丑闻,说不定有机会宣扬到整个社会层面。Y大生物系主任算什么,刚刚到手的国家级研究项目没了,又丢了两个女儿的裴教授后半辈估计是要无依无靠了。”

    裴醒没想到易织年还有咄咄逼人的一面。

    被她突然插过来弄得气场微荡,眼睛圆了圆。

    算是亲眼见识到了什么叫“兔子急了也咬人”。

    小羽毛所有的丝状羽枝都向外炸开,挡在裴醒面前,变大、再变大,温柔的晨光乍现出烈日的强光,愤然的情绪突然爆裂。此刻的易织年不是一片小羽毛,而是一只白色的刺猬。谁敢靠近裴醒,就将谁扎得体无完肤。

    易织年还特别会抓重点。

    裴知免最听不得“蠢”这个字,更何况将这个字用在她身上,这是绝对不被她容许的事。

    与此同时,裴醒也有点意外,易织年居然会知道裴知免刚刚得到一个国家级的研究项目,那是她梦寐以求很久的。

    看来易织年早就开始打听裴知免。

    小姑娘比她想的更要在意她的事。

    裴知免认出了易织年,是监控里和裴醒一起带走裴容的那个女人。

    保安过来问裴醒:“裴女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说话的时候非常警惕地盯着裴知免,仿佛这个外来者只要有半点轻举妄动,保安就会立即将她摁在地上。

    此刻裴知免已经被一群人围观,指指点点,如果再被她最瞧不上的人以暴力控制,绝对会演变成她这辈子都没办法消化的屈辱。

    裴知免眼下在微微抽搐,怒火在煮着她的心。

    但她不会表现出来,面上是绝对不可能泄露半点落于下风的窘迫。

    裴知免语气依旧很淡,她只对裴醒说:“裴容是我女儿,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外人没有插手的资格。当初你离开裴家,我以为能彻底摆脱你,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在关心我们家的一举一动……”

    易织年有点疑惑。

    裴知免说这些垃圾话是什么意思?不痛不痒。

    忽然想到,裴知免的声音对于裴醒而言是有杀伤力的。

    裴知免知道裴醒有联觉症,联觉的症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毕竟裴醒小时候是她带着去看了医生。

    裴知免记得裴醒曾经说过,她的言语是一张张的纸,会带来窒息的痛苦。

    裴知免不停地跟她说话,即便是没意义的废话也能对裴醒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如果裴醒真的窒息而死,那也是死于自己的联觉症,和她无关。

    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易织年就要拉裴醒离开,裴醒却笑了。

    她神色如常,裴知免说了这么久的话,她没有半点不适感。

    “裴知免,你真把自己活成了笑话。”裴醒说,“你的声音对我而言的确是纸,会糊住我口鼻,让我无法呼吸的纸。我的联觉症是有可能对我的生命造成威胁,同样的,你真实的心态也会暴露在我眼前。慌张、愤怒、谎言……面上掩饰得再好,在我眼中也纤毫毕露。现在你心里充满了挫败、羞愤和无能为力。你还是一张纸,不过满是褶皱,狼狈不堪。就算它会覆盖我的脸,也无法影响我的呼吸。”

    裴醒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漫天的纸张折痕愈深。

    易织年微怔,在脑海里飘过的第一个想法是——以后在裴老师面前岂不是没有秘密了?

    裴醒欣赏着裴知免快要掩盖不住的情绪,肆意地笑:

    “你已经变成一只可怜虫了,裴知免。你以为你的基因万里挑一,谁都想要吗?其实根本无人在意。没人愿意当你的孩子。”

    纸张猛地收缩,就像有只手在空中狠攥了一把,将曾经跋扈飘扬的纸攥成一个个可怜兮兮的小纸团。

    裴知免眼眶充血,心口猛然作痛。

    不愿让任何人嘲笑她的狼狈,压低泛白的脸,控制着脚步,快步进入自己的车中。

    开车离开时,裴醒和她的车交错那刹那,两人冰冷的目光相撞。

    裴醒在那短短的一瞬,电光火石间,感受到了裴知免的虚弱,前所未有的虚弱。

    车消失在社区环岛处,晚星璀璨,夜凉如水。

    无论发生什么,头顶的苍穹永远安静,闪烁着无数双眼睛,沉默地注视着万物的喜怒哀乐。

    对于裴知免,裴醒只想知道一件事。

    她极度满意的基因,究竟有没有让她感受过哪怕一丝的“幸福”.

    陈幻在去机场的路上,火速租了P城当地的车。

    她车租得实在太匆忙,加上P城又是超热点旅游城市,稍微好点的车早就被租出去了,只剩一辆白色大众,好巧不巧还是她熟悉的高尔夫。

    陈幻落地后,司机将车送到了机场。

    坐入车中,简单的内饰和那辆已经被她当二手卖出去的大众非常相似。

    不知道白境虞看到这辆车会作何感想。

    会不会怀念曾经两次被它磕着脑袋的日子。

    P城是半山半岛地貌,常年炎热,热带季风气候的作用下即便已经入秋,温度依旧高达32度。

    陈幻是穿着风衣来的,坐进车里打开空调,半天不见凉爽。

    她将风衣脱在副驾上,想了想,又抓起来丢到后座。

    戴上墨镜,将袖子往上卷,露出线条精炼的小臂,长发往脑后抓了一把,高尔夫像颗小炮弹,奔驰在洒满金光的大道上。

    庞大的云团覆盖了整个蓝艳艳的天幕,海面上有帆船出海,也有滑翔伞在空中飘荡。

    从椰树下闯过,绿意盎然。

    作为旅游胜地,P城的确自有一派让人骨头犯懒的休闲氛围。

    要是这次她不是不远万里来向白境虞讨饶,而是和白境虞一块来这儿度假的话,心情应该会好很多。

    穿过市区大道,在半山半海的公路上开了二十多分钟,终于看见牧星半岛酒店低调的招牌。

    这是家五星级酒店,不知道是不是白家的产业,不过有一点能确定——陈幻贸然去问前台白境虞住在哪间房的话,是不可能问出来的。

    不过没关系,她有秘密武器。

    陈幻坐到酒店大堂的沙发上,问方栀有没有空,能不能语音一会儿。

    方栀没有回她微信,直接将语音通话拨了过来。

    这段时间陈幻很忙,和方栀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方栀让陈幻帮个什么忙她从来没有拒绝过。

    她能和白境虞重逢,多亏了方栀带她去MAR俱乐部。

    她心里记得方栀的好。

    一接通语音,方栀就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幻:“怎么?”

    方栀说:“要是境虞姐知道是我在给你通风报信,我会不会被她追杀?”

    陈幻:“不至于,你境虞姐看上去像是那么霸道的人吗?”

    方栀没敢说实话。

    而同一时间,陈幻也陷入了沉思。

    别人家的小宝贝生气,被气哭,打哭隔。

    陈幻家的祖宗生气,抽雨伞,打人。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后,陈幻问方栀:

    “这次你境虞姐是自己去的P城,还是有同事跟她一块去的?”

    方栀前一秒还在担心会不会被白境虞夺命,后一秒出卖她也极其迅速,“和她徒弟两个人一起去的。”

    白境虞这个小徒弟陈幻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中新楼下,白境虞坐上陈幻的车时,小徒弟正好路过,过来招了招手跟她说再见,眼神有意无意的地往车里飘。

    陈幻大大方方地跟她打招呼,白境虞介绍说这是她的徒弟,姓时名浅。

    陈幻懂了,就是这位小徒弟当初好心办了坏事,让白境虞的性取向广为人知。

    另一次是她俩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时浅火急火燎地送了文件过来给白境虞,白境虞还给她打包了一份饭菜。

    两次见面后,陈幻对时浅有点印象,加上她个人特色突出,非常醒目,走在路上就算是出现在余光里都能一瞬间认出她来。

    正说着语音,见客用电梯里走出一个穿着白色T恤和灰色鲨鱼裤的女孩,薄荷绿的中短发特别蓬松,像朵行走的烟花,走哪炸哪。

    时浅到专门放外卖的柜台取外卖。

    酒店的餐厅是好吃,师父在的时候师父请她吃,她感恩戴德。师父不在,她自己根本吃不起,出差补贴都不够。还是外卖实惠。

    时浅拎了外卖就要回屋,一转身,和一张凶脸对视。

    “妈呀”一声喊出去浑身哆嗦,差点将手里的盒饭给吓掉。

    幸好陈幻眼疾手快帮她扶了一下。

    时浅:“林肯……不,陈小姐,好巧。”

    陈幻心想,我最好是有这么吓人。

    换上一副温柔的笑脸,问时浅:

    “不巧,我是专门来找你师父的。你没跟着你师父一块儿工作?”

    时浅看她笑,稍微没那么害怕。

    “明天才和客户见面,这两天我师父有私人行程。”

    “私人行程?”

    陈幻从旁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罐冰镇,边喝边和时浅聊天。

    时浅抱着她的午餐饥肠辘辘,也不好意思先离开。

    “嗯,她去看电影了。”

    看电影?

    这倒是很新鲜。

    从夏季重逢那会儿算起,陈幻和白境虞相处也一个季度的时间了,每天的约会不是在车上就是在床上,偶尔会去几家种草的餐厅拔拔草,或者去逛逛画展。

    白境虞家世复杂,骨子里却是个很简单的人,业余爱好很单一,看电影从来不在她的休闲列表之中。

    明星半个都不认识的白境虞,居然一个人看电影去了。

    陈幻突然明白了——想娱乐,那是不是说明她不怎么生气了?

    陈幻:“你师父去哪儿看电影了?隔壁的中大影城?”

    “这个,不方便说。”

    “不方便说?”

    时浅往周围看了一圈,确定没人注意她们,才道:

    “因为和我师父一起看电影的那个人,行程要保密。”

    陈幻听明白这意思了。

    为了展示友好而和蔼的笑容,慢慢有点挂不住。

    敢情白境虞这是有约啊,还和一位神秘人物一起去做了平时绝对不愿意做的事。

    陈幻将可乐罐一把捏扁。

    懂了。

    时浅:“……”

    心惊胆战地摸了一下飞溅到脸上的可乐沫。

    再看眼前这女人,感觉她脸又黑了几个色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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