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瓢泼大雨,逼仄潮湿的角落,他紧紧缩成一团,行人脚步匆匆,快速奔跑着踩过水坑,浑浊的泥水溅了他满身。
有个黄发青瞳的男孩在他面前蹲下,将伞偏了过来,男孩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你额头上有一个红色的印记唉!”
他慌慌张张地伸出手盖住额头。
男孩笑了起来,“我姓沈名木,阿木!你叫什么?”
“……宁儿。”他并未放下手。
“哈?这是小名吧,那你的名字嘞?”
他不太懂这有什么区别,摇头道:”我没有名字。”
寺中烛火长明,佛祖立于莲花宝座,庄严慈悲。眉须尽白的住持手持念珠,抚上她额心印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戒,贪嗔痴慢疑,勿造作恶业。”
“自此,你便唤介嗔痴。”
拥挤狭窄的巷子外头,一排排仆从立在一架华贵马车旁,她手边的红衣女人激动地跑向那边,却被仆从们拦下,不管她如何呼喊那一声声“安郎”,那车厢门始终无动于衷地禁闭着。
一名带刀侍卫走到他面前,随手施入什么术法,他额间一阵炙热,随后归于平静。侍卫看向他的额心,转身回到马车旁低声禀告什么。
车厢内传来一道冷漠的男声:“带回去。”
最后的最后,是他被难闻的气味闷醒,他寻着来源,拿起烛台推开房门,走到了前厅。
并不宽敞的地界,那点微弱的烛火都足以明明白白地照亮。
红衣女人仰躺在地,手中攥着匕首,脖颈上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蔓延过颈项、衣襟、月匈前,堆积在地,继续蜿蜒流淌。
她偏倒的头,双目死死地盯着他的方向,那朵褪色的绢花,被浸染的鲜艳无比。
他瞪大了双眼,颤抖着跑去,一抬步,浓稠的鲜血粘贴上他的脚。
烛台落地,他大声呼唤着。
“阿娘!!”
————“阿娘!”他惊恐吼出,整个人猛的从床榻坐起,开始大口大口喘息。
冷汗淋漓。
后颈处传来钝痛,他伸手抚去,是之后万分混乱下,仆从嫌他碍事,将他打晕过去。
他蜷缩了起来,埋首在手臂中。喧嚣早以远去,只留下死寂的黑暗,收拢着,就要吞噬他。
突然房门“砰”一声被猛地推开,大片光亮从那边倾泻过来,照到他身上。
门槛处一个身影立在那里,手上持着的灵火给她整个人渡上一层阳光的颜色。
她挑了挑眉,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哟,这不是我们的少主吗?怎的这般狼狈啊?”
她的妹妹,有苏安筠。
见他没动作,安筠瞥了他一眼,“唉~本来还想着,把你那亲爱的阿娘的遗物拿给你呢,既然你不想要,那就算了吧,我拿去扔了。”说着便转身走开。
介嗔痴立即追了过去,在前厅拦下了她,“不是,我要的。”
安筠见状,伸出手,掌中是一只银色镯子,赫然是他阿娘惯常戴的那个。
她抬了抬手,示意他来拿。在他的手指即将碰上时,她一个垂手,那只手镯便叮当一声落地,咕噜噜地滚了出去。
“哎呀,怎么掉了呢?你也不拿稳一些。”她眼神无辜,“那只好麻烦你自己去捡一下啦。”
介嗔痴顿了顿,看向手镯停落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水和刺目的血渍。
他垂眸未语,抬脚往那边走去,然后蹲下身去捡起。再一次的,在即将要碰到时,指前轰然火光,皆付之一炬。
他蜷起手指,涩然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安筠好笑地反问,“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所以然?”
她缓缓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弱者,没有问为什么的资格。”
【叮————恭喜完成剧情】
他的眼睛在火光下明明暗暗,风中残烛,似乎一眨眼就会熄灭。
庭筠下意识伸出手,轻放上他的肩膀想拍一拍。下一瞬,面前又出现似曾相识的提示面板。
【角色ooc!请勿操作!】
庭筠只能将按上肩膀的手移到后颈,用力往前一带,却见介嗔痴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她目光投向后颈处,那里有青紫的淤痕。
庭筠和他脸挨得很近,她淡淡道:”你在为那个女人难过?可不可笑?”
“一个为了男人疯魔的女人,为了拴住他,不惜拿孩子做筹码。”
“我阿娘没有!”他急急否认。
”没有?那你知道何为‘阿娘’二字?她是否怕你冷怕你热、是否拼劲全力也要护你、是否愿为了你积极生活、是否为了你无坚不摧?”庭筠放开了手,
“她是否,真心疼爱过你?”
他的神情带着不知所措的茫然。
“啊……瞧瞧你这样子。”庭筠啧道,“真是只可怜的野狗~”
灵火从她掌心越到指尖,她轻佻地勾着那团光焰划过他的下颌,带来若隐若现的灼烧痛感:
“溺水之人,把那手边唯一的东西当做救命稻草,殊不知那不过一团自陷淤泥的水草罢了,非但不能得救,还就快被卷入湍流不能动弹了呢~”
“大声呼叫、找寻其他支撑物,或者其他什么,远比为了不值得的水草而葬身湖底的强。当然了,这些法子永远不可能一劳永逸……”
“就算投桃报李不明白,总不会傻到以德报怨吧?”庭筠满眼嘲讽,说完便直起了身,见介嗔痴垂眸沉默,就用脚尖踢了踢他的鞋,“唉!你哑巴了?”
庭筠猜想了很多介嗔痴的反应,却没料见现下的情况,他抬起那双新月生晕的眸,就那么毫无防备地看向她。
那点灵火映在他眼底,似在燃烧,又像一泓浅浅的笑意: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庭筠一怔,暗自咬牙,难道是她不想好好说话吗?
“闭嘴!”庭筠干脆一甩袖子,将他打至几步外的木柜前,抬脚就走,“懒得同你一般见识。”
快要走出门时,身后传来介嗔痴有些辨不明的声音:“那能一劳永逸的法子是什么?”
“那自然是……”庭筠并未停下脚步,持着灵火走进夜色里。
“————学会凫水。”
—
第二日,庭筠听闻有苏安柏给介嗔痴找了个师父。因他此前都未经过任何点拨和系统性的培训,所以她那位父亲为着“有苏氏的脸面”,便找了个师父给介嗔痴“补课”。
虽然庭筠并不认为那位宁氏会在这种的情况下自杀,这时她所求一定程度上是如愿了的,那些说因为心上人不待见她而寻短见的说法,恐怕只是配合默契的气氛烘托罢了。
想要让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消失的法子,根本不需要多高明完美。
毕竟是一条人命,庭筠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可人死如灯灭,只希望那个家伙可以快点从情绪里走出来吧。
庭筠好不容易感觉闲下来一会儿,郑嬷嬷就找来了,说是宗主和夫人让她去拂尘堂。
拂尘堂非重大事件不启用,这是出什么事了?
待到庭筠入了堂时,却见有苏氏嫡系也在。
“伯父、伯母。”庭筠向他们见礼。
有苏安松不同于有苏安柏的儒雅模样,是个有些严肃的武生样子,他的夫人冷淡着脸,看上去对什么都没甚兴趣。
有苏安松点头嗯了一声,客气道:“安筠出落的真是越发亭亭玉立了啊。”
“谢伯父夸奖。”庭筠落座看了一圈,也没见到她那个堂兄。人物档案上说他身体不好,应该是不便外出吧。
“自家人那便省去客套话,开门见山。”有苏安柏开口道:“筠儿,可还记得你的那个侍女桃叶?”
“……有些印象。不过我换侍女比较频繁,所以不太能全部记住。”
难道是拿她伤了明月的事来问责了?不对,那也不必要嫡系的也一同来此。再者,她明明在系统眼皮子底下动了点手脚,照理明月只是看上去受了内伤啊。
“可还记得那个伪装成乞丐的妖?”有苏安松问道。
提及此,庭筠又想起那天昏迷前看到的画面,那个侍女略显诡异的微笑。
此前一直觉得不太对劲儿,但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记得,他不是被涂山少主诛杀了吗?”
“问题便出在这儿,那妖……他的身份牵扯的情况有些复杂……便只简单说那天发生之事:他是假意攻击你、假装被诛杀,实则——他趁机夺舍了那个侍女桃叶。”有苏安松继续道:
“青丘白渊少主将其带回青丘后,便先将昏迷的桃叶安置了下来。谁能想到那妖在青丘便接连夺舍多人,利用他们的身份和关系网,混入了禁地,将青丘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盗走了。”
“待到众人发现不对时,为时已晚,只寻到那一系列人等的尸体。”他长叹一气,“且妖力皆已被夺。”
“那妖竟如此厉害?当初我与他动手时,也未觉得他实力有多深厚啊?”庭筠有些惊讶。
“这便是他们这一族的可怖,一种不外传的秘术,可以叫人完全觉察不出被夺舍了,并且还可以全数吸取被夺舍人的灵力。”有苏安柏看向庭筠,“筠儿,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唤你来此,也是形式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我?除了桃叶,还与我有何干系?”
“此事,可能唯一的突破口便是你了,安筠,你可愿为狐族略尽绵薄之力?”
……
庭筠从拂尘堂出来后,告诉青萝不必跟着,自己想一个人走走。
她走在梅园小径上,消化着他们对她说的计划。
正想的出神,突然感到什么破空而来,她迅速偏头,一支箭堪堪擦过她脸颊,深深地射入右手旁的粗壮梅树上,震下了许多零零散散的冷雪和花瓣。
箭羽还在微颤着。
她回过头,见到不远处还未放下长弓的那人,貂裘下一身玄底织金锦衣,桃花眼明澈,唇畔笑意浮于表面。
“真是抱歉啊,小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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