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关正浩贴着墙, 努力向着门边蹭,眼前全是溃烂的脸和血盆大口,恶臭的气息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的一双手臂更是被抓得血肉模糊、带来难忍的疼痛!
方才在自己的噩梦里, 他追赶那个圆脸的大叔几乎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现在体力已经下降到了警告线附近。
“啊——!”他大喝一声, 牙关咬紧, 用尽最后力气, 接连推搡几下,这才退到了门边!
才将将挤过去一半身子, 塑料扶手已经扭曲变形。
柳桃子猛地拉了他一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扶手猛地弹出, 将一个最近的丧尸砸得满脸开花。
“砰!”门重重观赏。
“啊—————!”
关正浩跟着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没能及时挣脱,脚从脚踝处, 被沉重的大门生生夹断了!
骨骼碎裂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令人心发颤!
“关叔叔!”
“关先生!”
门外的三个人同时奔上前来。
关正浩一抬手, 制止住了他们的关切。好半天,他忍着剧痛, 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感觉很奇怪……”
三人顿觉不祥。
总不会关正浩也要变身丧尸一次吧……
就在此时, 关正浩狰狞的表情却一松, 好像所有的疼痛都在一秒内离他远去了。
他看向眼前的人,表情有点难以置信:“等等,我怎么感觉自己变得这么轻。”顿了一秒, “不对!我好像、好像是要醒了, 我的腿突然不疼了。”
白昭昭正要张嘴发问,关正浩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水状, 像一坨透明的果冻人。
“快去救其他人!”只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关正浩的身体就伴随着尾音, 真的如水一样“哗啦”落地,渗入地毯,徒留下一个人形水渍。
面对突如其来的惊变,三个人都目瞪口呆。
“他、他怎么突然就醒了?”柳桃子不能理解,“他可以活下去了吗?”
“可能是被吓醒的。”白昭昭的语气冷静,“就像在梦里感觉坠落,会突然醒来一样,一定是刚才的疼痛惊吓到了他……”
“原来,还可以这样吗……”叶之悠喃喃着。
白昭昭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小声催促,“现在没时间去想这个了,我们得快点救出其他人。”
“哦,好……”他这才回神。
心底,因为刚才的事,已经生出了一点怯意:
要是石勇或者其他人的噩梦,也像桃子姐的梦这样凶险,那他很有可能也会被惊醒。
如果还没能抓到恶灵,他就被弹出了梦境,那昭昭怎么办!
在开启下一扇门之前,他望向了自己的手心。
不论如何,就算用完手里所有的火符,他也绝不能提前醒过来!
接下来的三个房间,是韩儒、徐仕兴、陈有豪的。
三个人严阵以待,但预想之中凶险的噩梦却并没有发生。
在韩儒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婴儿的奶嘴和一个婚戒放在地上;陈有豪的房间则正在下暴雨,一片浑浊河水中,公交车缓慢下沉,而他正在河水里起伏扑腾,被几人手忙脚乱地拉了上来。
徐仕兴的噩梦就质朴得有点搞笑了——他坐在轮椅上,正在被一个雄壮的护工追着打!
“让你拉裤子!让你拉裤子!”
护工骂骂咧咧,手里一根大棍舞得虎虎生风,揍得徐仕兴嗷嗷叫,推着轮椅左右闪躲。
他已经不复中年的面容,成了一个干瘪老人的样子,身子缩得很小,皱巴猴子似的,没牙的嘴里唔隆隆地哭嚎:“打人啦,打人啦,有无有人管啊……”
“呵呵,管?”护工的笑声像只猫头鹰,“谁管你啦阿公?谁叫你活这么久!”
叶之悠冲进去把他“抢”出来时,跟背了一个轻飘飘的小孩也没区别。
一进入走廊,徐仕兴的身体便又开始伸展,恢复成了正常人的样子。
柳桃子不放弃奚落他的机会,阴阳怪气嘲笑:“哇,开眼了,这真是皮都展开了!”
内心深处的恐惧被揭露,徐仕兴又气又羞!抢白:“害怕养老困难有什么可笑的,你老了没准也一个下场!”
柳桃子脸一沉,狠狠在他脑袋上招呼了一下。
陈有豪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似乎仍然不敢面对白昭昭,站得有些远,像个局外人。
小分队扩成了5人,叶之悠的心理压力也随之到达了顶峰。
只剩下三扇门了。
石勇、周洛然、柯吉利。
门后是什么,谁都无法预测。这毕竟不是开盲盒,而是事关所有人的安危。
这种情况下,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要寻求昭昭的意见,一侧头,却意外看到,站在身畔的少女,一脸近乎于寒冰的漠然。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白昭昭的脸上看到这样冷酷的表情了。
上一次,还是她执拗地要去石勇的家里找资料……
“昭昭?”他不得不唤她,他几乎不敢确定面前的人是她了。
“哦,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没有想什么,”她的目光盯着最后的三个门,冷淡地说道,“只剩最后三个,我太害怕了。”
“额,是……是嘛……”
可你的语气表情,一点都不像在害怕……
叶之悠望着她,莫名有点心慌。
她又看向他,是一贯的慢而柔的语气,“我猜,你想要问我,接下来的三个门应该先开哪个?对吗?”
“额……是的,毕竟时间紧迫……”
白昭昭:“我认为中间的这个屋子是恶灵,所以,我们先试试打开右边的。”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那个房间走去,只有叶之悠忍不住问:“有什么理由吗?”
她只是笑笑。
这次,陈有豪冲在了最前面,徐仕兴和叶之悠站在他身后,而柳桃子负责开门。
临开门前,陈有豪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白昭昭。
她微笑着,鼓励似的微微点头。
陈有豪的脸上浮现出感动与愧疚交织的神色。
门开了。
徐仕兴缩在了叶之悠身后不敢看。
“是空的。”陈有豪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
“空的?”白昭昭好像比他还震惊,冲了上来。
门又开始强势地关闭,但是她仍然来得及看到,黑洞洞的房间里空空如也。
明明韩儒和王阿嬷的房间里,都有执念的相关物件,这里为什么没有?!
“这……会是谁的房间?”柳桃子也觉得奇怪。
两三秒后,白昭昭才沉声说道:“我想,这属于我的一个*七*七*整*理同学。”
叶之悠:“是周洛然吗?”
“嗯……”
“既然里面什么也没有,说明他可能还没死?”柳桃子语气欣然,转而又疑惑,“但是为什么也没有进入接引梦里呢?”
这样不死不生,是个什么状态?她想不懂。
“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讨论一个空房间啦!”徐仕兴着急地出声,“妹妹不是说了吗?中间的房间里有恶灵!那我们就信她,打开左边的,先把石警官救出来,然后一起对抗恶灵……”
“不,刚才我只是怕你们耽误时间,瞎猜的。”白昭昭打断他,“这次打开中间的。”
徐仕兴一怔:“可,可你刚才不是说中间的房间是恶灵……”
“是或然率,”叶之悠替她解释道:“昭昭刚才做了第一次选择,概率是33%。但是第二次选择,概率会提升到50%,重选的赢面总会更大。”
徐仕兴一脸犹疑。
怎么听上去那么不靠谱。
“别再犹豫了!就算是恶灵,我们也只好和他正面对抗!”柳桃子说着走上前,果断地打开了门。
一股风卷着田野的气息刮了出来。
几人看到,门后竟然是一个小小的村庄——
一个竖着的村庄。
它的地平线,是走廊门的左门框。
好像时空自门这里被割裂成了两个重力不同的空间。
村庄的周围环绕着广袤的水田,农民站在水田里,看着天上,每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都涂着白色的油彩。
天空没有云彩和日月,只漂浮着一个个巨大的游神脑袋,粗陋丑怪,也都涂着斑驳的白色油彩,影射在水田里,像是整个世界都被游神的脑袋填满了。
村民里,只有一个小男孩是蹲在地上的,正紧紧抱着头。
“石叔叔?是你吗?”叶之悠试探着叫他。
小男孩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映照着田垄阡陌间凭空打开的一扇门。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奔向了那扇门。
冲进走廊,他坠落在地毯上,果然变成了石勇的模样。
“这是哪……”
门关闭了,他看着怪异的走廊,一脸疑惑。
叶之悠急忙将当前的处境简单解释了,又问:“石叔叔,刚才那些是什么啊……”
石勇抹了抹脸,魂不守舍:“是我的老家,每年,都会有这样的活动。”
村里的游神并不像神,画得比鬼还吓人,再配上村民那诡异的油彩和氛围,对于当时尚且幼小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生的噩梦。
石勇刚刚脱离噩梦固然不安,但其余的人面上都莫名有些喜气。
如果这个门的后面是石勇,那不就说明,下一个门里肯定是恶灵?
只要让叶之悠用火符将恶灵烧死,就万事大吉了!
为此,一直缩在后面的徐仕兴一下子变得很踊跃:“不要磨蹭啦,各位,我们快快烧死恶灵,活着再聚吧!到时候,我请你们吃大餐。”
离别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大家互相望着,气氛陡然伤感。
柳桃子的语气难得温柔:“希望我们醒过来,还能记得对方……虽然梦境很可怕,但是,我很开心认识你们所有人。”
陈有豪小声地说道:“我……我活过来之后,会赎罪的……感谢你们带我走到这里……”
“可惜关叔叔没有在这里,不然我们可以合影一张,留在这个走廊里。”叶之悠开着玩笑。
想在这里找到相机是不可能的。
石勇也终于冷静下来,他望向白昭昭,很动容地说道:“我们今天能在接引梦里重新聚在一起,多亏了昭昭帮助我们锁定了恶灵。”
柳桃子马上附和:“没错,昭昭,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勇敢的女孩!”再一想到白昭昭的遭遇,她的眼圈已经红了。
徐仕兴也意识到白昭昭还在那个杀人犯的手里,急忙道:“昭昭,等我们杀了恶灵,现实里的你也一定可以顺顺利利活下来!你放心!”
“谢谢你,昭昭……”陈有豪哽咽了。
“为了昭昭!”叶之悠伸出手来。
每个人的手都叠在他的手背上,心情悲壮,重重地宣誓着决心:
“为了昭昭!”
他们口中的主角,最后才将素白的手搭了上去:
“为了我们所有人。”
大家的气势更加高涨了。
“我来开门!”徐仕兴也变勇敢了,走上前,摩拳擦掌。
叶之悠早已经准备好了,抬起了手,准备随时烧死里面的柯吉利。
门被打开了。
所有人均是一愣。
喜悦的气氛顷刻消散殆尽,每个人的后脊,反而都窜上一股名为恐惧的凉气来!
瞑目
门后, 是一模一样的水田、村庄,天空也漂浮着一模一样的游神头颅。
村庄依旧是竖起的,地平线变成了与右门框相齐。
田垄之上, 也有一个小男孩蹲在那里。
众人全都条件反射看向了石勇。
这时,那个小男孩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抬起头, 眼睛一亮, 向着他们飞奔而来。
“诶?你,你先别过来……”叶之悠举着手, 慌乱极了,不知道该不该烧死他。
但是小男孩还是脚下不停地跑着。
“怎么办!我到底要不要烧死他啊!”叶之悠无助地大叫。
众人也全都一片混乱, 只看向白昭昭。
“先别……”白昭昭着急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转眼,小男孩已经跑了过来, 摔进了走廊里!
他的身形也开始变化, 在一片惊骇的目光中, 慢慢变高,果然也变成了石勇的样子?!
就连头顶竖起的一撮头发也一模一样。
叶之悠没想到, 在接引梦里, 恶灵是真的可以变化的。
两个「石勇」大眼瞪小眼。
“什么情况, 你,你为什么变成我样子!”1号石勇怒不可遏!
“你,你怎么恶人先告状?”2号石勇睚眦欲裂, “你是恶灵吗?这是什么幻觉?”
不等众人开口, 两个互相质疑的「石勇」已经扭打在一起了。
“怎怎么办!”叶之悠焦头烂额,本来手是对准2号的, 现在已经彻底眼花缭乱了,“我更分不清谁是谁了!”
徐仕兴已经形成了思维惯性:有困难, 就找昭昭。
他挤到白昭昭身边,焦急道:“妹妹,你快看看谁是假的!”
白昭昭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照妖镜……”
而两个石勇似乎都认定了对方是恶灵,拳拳到肉,在走廊里推来撞去。
两人旗鼓相当,但其中一个到底占了上风,紧紧勒住另一个的脖子!
“小叶!!”勒住人的那个,额头青筋直跳,满脸是汗,“快!别犹豫!把我们两个都烧死!”
“啊……”叶之悠张口结舌,在慌张中明白了他的意图。
既然决定不了谁是恶灵,就两个都杀死,这样梦境结束,剩下的人都可以活。
石勇想要用自己的命,换所有人的命……
“快点小叶!烧死我们两个!”被勒住的人竟然也说话了,“我是警察,我本来就该挡在你们前面!先救大家!快!”
“可我,我……”叶之悠的手在发抖。
为什么这种可怕的任务要交给他啊……他怎么可能烧死石警官呢?
他就应该带昭昭去见孙婆婆的,她那么聪明,一定会知道该怎么做!
“小叶!别再犹豫了!”
两个「石勇」几乎是同时暴喝。
叶之悠闭上了眼,手心冒出来几团欲出不出的火,纠结至极。
“等一下!”白昭昭开口了。
所有人都在等她,而她甚至还没说什么,大家的情绪就已经冷静了下来,认定了她一定会有办法。
毕竟,白昭昭总会有办法的。
“你们看,他们两个人的头发,有问题。”白昭昭指着两人的头顶。
此时两人同时面对众人,他们才看出来问题。打斗里,两个人的头发都乱了,但是此时两人都对着众人,最明显的那撮乱发,一个歪向左,一个歪向右。
“欸?像是镜子里的两个人……”柳桃子率先说道。
叶之悠:“可是,这样也没办法知道谁是谁啊……”
白昭昭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用知道谁是谁,因为,这两个都是石叔叔。”
“什么?”
大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两个都是?
就连地上的两个「石勇」也一怔。
“恶灵根本就不在这里,我们又差点被他骗了!”白昭昭的语气格外笃定,“这个走廊里一共有11个房间,在前三个人出来后,我萌生了房间代表半生灵的想法,然后你们一个个出来,我当然会越来越相信,自己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难道不是吗?”叶之悠不解。
“恶灵当然是希望我们是这样想的。但是你不是也说过吗,恶灵可以在接引梦里制造幻觉。而且从或率论来说,实在是太巧合了,怎么就那么巧,我们开启的房间里,全都没有恶灵?直到最后两个才有?所以我认为,最后的这两个房间,其实根本就是同一个梦境装了两个门。两个石叔叔,只是水田上的那个和里面的倒影罢了。”
她说完,大家面面相觑。
一个人的灵魂可以分割成两个吗?
还是说,灵魂可以和自己的倒影共存?
两个石勇停止了打斗,忌惮地看着对方,两个圆滚滚的肚子都随着粗气起伏。
柳桃子和叶之悠犹不放心,又捡了几个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问两人,果步其然,两个石勇都能答上来。
大家顿时将信将疑起来。
“大家都往我这边站一些,”白昭昭看向叶之悠,“叶之悠,我认为我们要想逃出去,得烧了这间走廊!”
“真的吗?”不等叶之悠出声,徐仕兴先瑟缩着抢道,“万一,万一是恶灵变成了石警官的样子呢?万一恶灵窥探了他的记忆呢?”
“那兴哥想怎样呢?”她望去的目光竟然有些锐利得吓人,“把石警官和恶灵一起烧死?”
徐仕兴闭嘴了。
刚才的一瞬间,他发觉白昭昭身上气势莫名可怕……他不自觉地就怂了。
她又望向叶之悠:“叶之悠,你相信我啊。”
其实,她不必这样说,叶之悠也会无条件地相信她。
“我当然相信你。那我们就按你说的办,你站远一些。”他这样说的时候,手臂已经微微抬起,护住了她。
哪怕再怎么曾经怀有疑虑,再如何觉得不对劲,只要她说,他就信她。
两个石勇也站起身,虽然也站去了叶之悠的身后,却仍互相怀疑,分站在走廊的两侧。
烈火奔涌而出,高温下,所有人被烤得皮肉发热,炽热难捱。
走廊的壁纸开始上卷,地毯也黑色碳化。
伴随着一声巨响,地面忽地开始剧烈颤动!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走廊从中央开始崩裂,叶之悠仗着运动员的灵敏,一把拦腰抱住了白昭昭,躲去一旁,但站在中央的陈有豪却遭了殃,一下掉进了裂缝里!
“诶!!!”石勇大喝一声,想要扑上去拉住他,却眼睁睁看着他在黑色的深渊中变成了水状,又“哗啦”一下消失!
地动山摇的感觉消失了,抬头望去时,这果然是一个裂开的酒店内部。
他们所在的这层走廊向上共有六层,全都深陷在土里,只有顶层微微露出地面一点。
裂开的顶上,强烈的日光投射了下来曲折一线,闪烁着希望的白。
白昭昭望着那束光,恍惚了一瞬。
她好像也在呼吸间体会到了关正浩所说的那种身体变轻的感觉,但这样的感觉却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她并没有醒来。
再低头看时,走廊的裂缝有十几米宽,裂缝下,深渊黑不见底,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深渊将白昭昭、叶之悠、石勇被分到了一侧,而柳桃子和徐仕兴则靠在另一侧。
“石警官!你变成一个人了!”柳桃子惊喜地大喊,声音在裂缝下的空间内遥遥回荡。
叶之悠也看到,两个石勇,不知何时已经合二为一了。
他只觉得阵阵后怕。
幸好有昭昭在,否则,他真的可能会烧死石警官了。
徐仕兴则望着下面大声道:“陈有豪刚才是不是醒了?是不是跳下去就能醒过来?”
“我觉得不一定,也许要毫无征兆的才可以!”白昭昭隔着裂缝大喊,“兴哥你别冒险!我们可以爬出去的!”
她又指了指那一线光。
徐仕兴抬头,吞了吞口水,实在太高了……
但他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可害怕的。没准就像白昭昭说的那样,「毫无征兆」地掉下去,会醒来也说不定呢。
这样一想,一向胆小怕事的他,反而萌生了一点无畏的勇气。
突然,众人的视野一暗。
条件反射地向上看去时,只见一个黑色的巨物遮挡住了裂缝,巨大的黄色眼珠转动着,正在裂缝中窥视巡睃!
“啊啊啊!”徐仕兴惊得大叫,“这,这是什么,怎么会有怪物!”
“白痴啦你!别出声啊!”柳桃子冲上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可怪物已经被惊动了,它的两个黑色的触角伸了进来,紧紧扒住了楼体的两侧,然后开始用力——
“喀咔——”
钢筋水泥断裂的巨响再度传来,整个埋在土里的楼被掰裂得更开,而那黑色的巨物快速下爬,无规则的一团,强硬地挤入楼体内。
“都趴下!”叶之悠大喝一声,下一秒,已经抬起了手来。
“咴————!”怪物传出了刺耳的尖叫。
白昭昭抬头望去时,融融的烈火像是明橙色的丝缎泛起波光,铺满了头顶。
丝缎里,黑色的怪物左右腾挪,又尖叫,在火中变得越来越小。
最后,它没办法再扒住楼体了,直直向着深渊坠落。
几人都趴在边缘向下看……
“成功了?”石勇一脸茫然。
“我们快往上爬!”白昭昭大叫,“趁现在,从裂缝爬出去!”
“昭昭,你先走!”叶之悠抓住一根垂落的电缆,扯了扯,随即半跪下来,示意她踩在自己的大腿上抓住,“快,往上爬。”
白昭昭的胳膊细溜溜的,比电缆也没粗多少,颤颤向上爬时,看得叶之悠一阵阵揪心,手臂一只张开,生怕她会掉下来。
等确认她上到了下一层,他这才和石勇爬了上去。
对面,柳桃子和徐仕兴的速度显然要快多了,不一会儿就爬了两层。
“妹妹,快点,胜利在望了!”柳桃子隔着老远给她打气。
“喂,你小点声啦,不知道自己嗓子很尖的吗?”徐仕兴一边爬一边絮絮着牢骚,“你叫完,我耳朵都嗡嗡嗡的!”
“你可能是已经神经病了喔,所以耳朵嗡嗡嗡!”柳桃子骂完,突然一顿,“欸?什么声音……”
“给自己的耳朵也喊聋了吧!”徐仕兴得意洋洋。
“不,是真的有声音……好像是……”她目光向下,“是从沟里传出来的!”
不光他们听到了,连石勇也说:“什么怪声?”
虽然不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但白昭昭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她没敢在这层楼停留太久,急忙抓住另一根电缆,扯了扯,就继续向上爬去。
裂缝间的光明,好像越来越大了!
她几乎错觉自己只要再爬几米,就可以触摸到那片亮光了!
可是,深深的沟壑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明显!
等她低头眯眼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层叠的、数以千万计的黑色小虫,正在蜂拥向上!
小虫向上的过程里又开始汇集,变成黑色的巨大身躯、变成了黑色的chu手,随后,黑暗里,一颗巨大的黄色眼睛再度睁开!
“昭昭!昭昭!”这次,黑色的怪物竟然开始悲戚地大叫,好像所有汇聚成它的虫子,都在发出柯吉利的声音,在震耳欲聋地咆哮: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
白昭昭被得吓僵住了!她吊在电缆上,像一只弱小的毛毛虫。
叶之悠见状,大声道:“昭昭,别理他,往上爬!”
他已经没有了火符,也不明白为什么婆婆的火烧不死柯吉利,但是他还有一个杀手锏——
包在钱里的红符……
黑色的怪物已经在虫子的盘旋中重新获得了实体,张开了血盆大口,直冲着白昭昭而去!
“咻——”
一个红色的小东西,准确地落进了它的嘴里。
叶之悠身为棒球手,不论面临多大的压力,手永远是稳的!
一下子,怪物也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猛地闭上了嘴,很滑稽地“咳咳”了两下。
它身体的一部分,又开始溃散成四散乱爬的虫子,惹得对面的柳桃子和徐仕兴鬼叫连连,随手抓起周围的东西一顿乱拍。
“不对啊!”石勇率先发现了蹊跷,急促道,“这些虫子,不是它的本体!”
叶之悠正欲欣喜,闻言一脸懵:“什么叫不是它的本体?”
下一秒,他也明白了——
他清晰地看到,溃散的虫子里,有一部分在向下坠落,其间混合一个红色的小点分外刺目!
是他的符。
符明显没有用,因为根本没有碰到柯吉利。
信心满满的叶之悠,这下终于体味到了崩溃的感觉。
孙婆婆给他的符,不但是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他心里的一道防线。
现在他除了一条命,再也没有什么可保护昭昭的了!
石勇也知道他备受打击,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强迫他望向自己,问:“学生仔,你还记不记得,刚才你烧它,它下落的形态是不是一个圆形?!”
“额……是!”
石勇:“那就对了!那个圆形才是他的本体,被护在虫子里的是那个眼睛!”
怪物又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为什么骗我!你说过想死的!为什么骗我!”
这时,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在了它的眼角。
黄色的眼睛一凝,缓缓转向左侧。
丢石头的人,竟然是徐仕兴!
徐仕兴被吓得皮皮挫*,勇气却并没有因为怪物的注视而退却,反而颤着声音嚎叫:“你,你缠着妹妹算什么本事喔!你有本事冲爷爷我来啊啊啊啊——…………!”
他被怪物一个触手捉住,拖着长长的尾音被丢了出去,砸在了墙上。
“兴哥!”白昭昭已经趁机又爬上了一层楼,回头时,正好看到徐仕兴被丢出去。
他没有变成水状,只是一动不动地瘫在那。
“昭昭!”叶之悠也顾不得去看徐仕兴的安危,仰头望着她,“往上爬,别回头!”
“可是……”
她的眼泪折射着日光,滴进了深渊里。
“我会没事的!”他笑了,还特意让自己笑起来看着阳光轻松一些,眼睛里却也盈满了泪,“我们还会再见的!”
“昭昭,快往上爬!”石勇也焦急地催促:“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别往下看!”
她咬牙,挤掉了眼中的泪,再度坚定地向上爬去……
一点,再一点……
她听到了桃子姐的尖叫,听到了砖石破裂的声音,听到人摔在某处传来的痛哼……
在这些细碎的声音里,柯吉利还在疯狂地大吼:
“骗子!你们为什么要帮一个骗子!”
声音震得她手边残垣裂壁的碎石都在簌簌落下。
“呜呜……”她哭出了声,却一点也不敢停留。以她的身体素质,在现实里大概绝无可能爬这么久,现如今,完全是求生的强烈意愿在支持着她。
突然,她的腿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白昭昭惊恐地低头,正对上了那湖一样大的巨大眼睛。
眼睛里倒映着她的样子。
她看到了一只白色的羊羔,身上长满了奇怪的人类的眼睛……
一个怪物……
“昭昭,为什么骗我?”怪物森然质问,语气又带着不解和痛苦,“你不是说了,想死吗?”
她的目光向左右看去,只看到叶之悠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叶之悠!!!”她大叫!
可是少年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哭了,映照在黄色的眼睛里,那长满了眼睛的羊羔,浑身的眼睛都开始流泪。
突然,一个瘦高的身影从另一侧的楼蹦了出来,把一个长长的铁棍狠狠刺进了怪物的眼睛里!
——是刚才被撞晕的徐仕兴!
尖锐的嚎叫声里,怪物坠落了两三个楼层,而徐仕兴又被chu手甩了出去。
这回他没有那么好运了,他的身体被一截拇指粗的钢筋洞穿了……
“兴哥!!”白昭昭哭得浑身颤抖。
徐仕兴狼狈至极地挂在那,却仍强笑看着她:
“没事,妹妹……我……我……也不是一直都胆小的……”
每说一句,他的嘴里就冒出一股鲜血来,最后,他的头一沉,一动也不动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变成水的状态。
铁棍显然并没有伤到柯吉利的根本,他很快又扯着黑色的虫影卷土重来。
白昭昭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意识到了,柯吉利不死,梦境就不会结束,就算她爬出去,也是枉然。
剩下的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她的手伸入衣服的兜里,拿出了那根牙刷……
吴芳蕊说过,只有她能杀了柯吉利。
恶鬼和纸人,总是会知道一些他们这些半生灵不知道的事……吴芳蕊这样说了,她就信她……
她必须杀了柯吉利!
怪物从下面向她冲来,她却松开了手里的电缆。
纤弱的白蝶奔向狰狞的死亡,她迎着怪物的眼睛坠落,“呲”的一声轻响,牙刷的头刺破了虹膜、带着她深深贯穿进了黄色的瞳仁里。
她在玻璃体里奋力地游着。
“啊————!”怪物痛得哭嚎,浑身的虫子都黑云似的散去……
庞大的身形,越缩越小……
周围的水位随之下落,白昭昭的身体陡然失重,梦境转而变化,她狼狈地摔在了一片白色的地面上,眼前,是不着寸缕的柯吉利。
没有虫子保护的柯吉利。
他瞎了一只眼睛,还在向外汩汩渗血,周身覆满粘液,如同一个刚刚被分娩出来的婴儿。
眼皮颤动,他完好的那只眼睛缓缓睁开,望着白昭昭。
嘴角扯动,他竟然又笑了,是他惯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
“好厉害啊,妹妹……”
白昭昭站在那里望着他,面无表情。
他望着她,怜惜地轻声道:“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想死……”
“……”她走到他身边,只是淡淡说了句,“你该走了。”
“呵……”他轻笑一声,轻声道,“小骗子……”
随后,他一动不动,瞳仁变成了单一的黑。
他死了。
一下子,整个雪白的世界都暗了下来,白昭昭惊呼一声,身体又开始下落——
她似乎穿越了层层的空间,掉进了喧嚣的瀑布,掉进了火海,又掉进了一片厚厚的雪地……
直到她不再坠落,身下已经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灰色草原,天上落下层层叠叠白色的幡,缓慢地飘动。
她面前的幡上,写满了“欺骗”二字……
白昭昭面无表情地撩开了这层轻飘飘的幡——
就像是在睡觉时被泼了一盆凉水,她猛地睁开了眼。
呼吸急促,甫一睁开眼,眼球就惊慌地环顾着四周。
她终于醒了!
漫长、凌乱、又恐怖的梦境彻底结束,她知道自己真的醒过来了。
身体沉沉的,几乎没有任何力气。她意识到自己仍然身处在柯吉利的地下室里,但地下室不知是什么原因,已经塌了一半,崩裂的水管在喷洒着微弱的水,自己还有一条腿被压在沉重的水泥下,动弹不得。
而那墙体崩裂之处,自由的光线落入,正和她在接引梦里看到的楼裂开的缝隙一模一样。
目光收回,在她身边肮脏的垫子上躺着吴方蕊的尸体。
美丽而瘦骨嶙峋的她死不瞑目,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和石头,眼睛里也是,眼珠成了蒙尘的珍珠。
恍惚之间,白昭昭好像又回到了苦厄之地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但她又分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真真切切地已经醒了。
“吴姐姐,”她试图向对方爬过去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腿钻心的疼。她俯身,附在吴芳蕊耳边,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已经杀了他了……”
她费力抬手,看到自己的手上也都是土。
她试图为吴芳蕊合上了眼皮……
一开始,她仍然不肯闭眼。她的眼皮在掌心下,坚硬得像烤过的橡胶。
白昭昭只得又尝试了几次……
终于——
“唉……”
空气里仿佛是吴方蕊的一丝轻叹飘过。
她闭上了眼睛。
地陷
白昭昭的手无力垂下, 她再度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腿似乎并不是不可移动的。
她开始死命将自己的腿向外拖拽了……
本来已经被压得麻木的腿,因为她的动作, 又传来剧烈的疼痛,直刺脑髓。
她疼得想哭, 却又流不出眼泪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但眼泪, 确实一点也没有了。
她这样无泪啜泣着,紧紧咬着牙,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想活……我想活着……我必须活着……”
她的手在垫子里摸索着,直到摸到了那细而硬的东西:
是吴芳蕊给她的牙刷, 一头被磨得无比尖利。
她意识到,这个牙刷, 或许可以再救她一次。
她将牙刷柄咬在嘴里, 压抑着疼痛的哀吼, 终于把自己的腿解救出来了。
小腿已经血肉模糊。
她趴在地上,痛得抽气, 头晕目眩。有那么几秒的时间, 她感觉自己可能随时会昏死过去, 但眩晕过后,她的大脑仍格外清醒。
她吐掉牙刷,抬头望着那一线光明, 嘶声喊道:
“救命啊……”
“救命……”
“有没有人……”
但那微弱的声音实在太小了, 她自己都知道,外面的人绝对不可能听到。
「要出去, 不能死在这里!」
「要先站起来!顺着倾斜的石板爬上去……」
「要把那个缺口变得更大!」
她扶着墙,颤颤起身, 右腿略一用力,就是钻心刮骨的疼,同时也带来了加倍的清醒。
痛彻心扉的惨叫被她生生忍住,她握着牙刷,顺着石头一点点爬了上去……
细细的一线亮光照射在她的脸上,描摹着她的面部轮廓。
她的眼睛有点适应不了这样的强光,金色的睫毛猛地闭上,细微的风扇动着光里的尘埃也跟着舞动……
好半天,她才又睁开眼。
徒手分开障碍是不可能的了,她观察着石板上的裂痕,将牙刷的尖端嵌入更为粗宽的裂缝里。
“咔……”伴随着碎裂的声音,一小块劣质水泥滚落了下去。
她又将牙刷的尖端嵌入另一个缝隙,这次的运气不够好,看上去更宽的裂缝,其实坚固得难以撼动,大约里面有钢筋一类的东西。
她没有气馁,又换了一个。
一块又一块,一块又一块……
伴随着最后一块巨大的水泥落下,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狗洞大小的出口。
对于寻常人来说,从这个小洞钻出去或许有点勉强,但是她足够瘦。
于此同时,她也听到自己所处的空间开始发出不祥的、开裂的声音……
像是钢筋不堪重负,低沉的“吱呀”作响……
白昭昭不敢有丝毫迟疑,更不敢休息。她顶着尘土,匍匐着,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拖着身体爬出洞口。
先是手臂,随后是脑袋、肩膀……
长发拖在地上,被地上厚厚的灰尘染成了难看的灰白色。
她没有回头,心无旁骛,就像她在心里知道,自己一定能爬出去一样。
直到她的脚尖脱离了幽暗,下一秒,重物重叠塌落的巨响从她身后传来!
她猝然回头:
整个矮小的劣质建筑物都下沉到了地下,将一切都掩埋在了钢筋水泥里……
白昭昭盯着那废墟看了几秒,意外地看到碎尸层叠里,一个人的胳膊露在外面……
看手的形状,是一个男人,而那蓝色的毛衣……
是柯吉利。
「只有她能杀死柯吉利……」
她此时好像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如果她要活着出来,就要撬开那些障碍,而缺少了下层支撑的障碍,柯吉利会被彻底砸死。
世间的事,似乎总是这样环环相扣。
目光并未在柯吉利身上多停留一秒,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她转而四下环顾。
原来,不止她身后的房子成废墟了,在她触目可及之处,皆是废墟。
曾经远处林立的高楼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半高的框架,像是被自然残忍地肢解了;
公路也如同被人刺伤,留下了长长深深的伤口……
而她或许是幸运的,因为她所在的地下室上面只有一层,墙体的用料也是偷工减料的东西,所以掩埋不深,被她逃了出来。
她支起身,整个城市就如梦境里那般,静得吓人,只有重物间或塌落的声音。
无尽的断壁残垣、浓烟滚滚,废弃世界一样的荒芜里,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活人。
“有人吗?”她开口,声音嘶哑至极,“还有人吗?”
声音在风中散开,回应她的,只有滚滚烟尘。
意识在慢慢变得模糊,白昭昭胳膊一软,昏倒在了地上,口中还在喃喃着:
“有人吗……救命……”
救救我,我不能死……
难道,整个世界都完了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耳畔传来了呜呜*七*七*整*理隆隆的呼唤。她微微睁开眼,视野模糊中,只看到几抹明亮的橘黄色在晃动。
她也看到,天空中直升飞机在盘旋,像一只只小小的蚊子。
“这里!这里还有幸存者!她还活着!”
“……急需输血……”
“真不可思议,她从哪跑出来的……”
“担架能过到这边吗?快一点!”
“氧气瓶!氧气瓶还有吗?!”
她被人很温柔地抱上了担架。
这一次,她好像不是在做梦了。
~
[本次地震爆发后,各行各界人士都纷纷施与援手,捐钱捐物……]
[专家推断由于附近海内火山活动导致……]
[……目前死伤人数尚无法统计……]
[……支援队已跨海奔赴现场……]
[余震不止,火山活动仍需检测……]
[整个岛屿几乎都被摧毁,请看记者前方发回的报道……]
[周边岛屿亦有震感……]
[大量尸体无人认领,令人十分心酸……]
[参加搜救的志愿者,不得不在事后接受心理辅导……]
岛上的医院早已经化为废墟,对岸的港口消化不了这么多的伤员和尸体,只能靠直升飞机将幸存者运去岛外更远的医院,又将各种医护人员、记者媒体、法医、志愿者、心理医生等运入岛内。
轮船载运着一船船的尸体,送到各个殡仪馆。殡仪馆的冷冻设施也有限,存储不了这么多的尸体,只能尽快火化。
短短几天,一个殡仪馆就需要焚烧几百具尸体,烧得炉子都发红。因为尸体太多,只能拍照、DNA鉴定后就简单编号存档。
饶是如此,各地的负责登记的部门和殡仪馆也已经不堪重负,几天几夜无法睡觉。
四天后,虽然岛上的天气不如夏日炎热,但中午最高温时也有23度。大量的尸体无人认领,开始慢慢腐烂,□□u担心继续运输可能会产生污染,下令消毒后就地掩埋。
七天后,掩埋速度加快,很多尸体只做了简单标记,就被掩埋进了深深的地下……
十天后,掩埋进一步简化,原来是一个人一个坑位,现在变成了好几个人埋进同一个坑里……
岛内和岛外像是两个世界。
一边高楼林立,繁华噪杂;一边阒然荒芜,满目疮痍。
一边是废土,一边是生机,横跨两界,让人恍如隔世。
人们在争相为幸存者捐款,对着电视里播出的惨状落泪。
在天灾催生的绝望与窒息里,所有被救上来的人,都成了希望的象征。记者都想要获得一手的独家专访,他们要么拥堵在各个医院门口,要么各种走后门获得采访机会,奸猾一点的,还会贿赂或者乔装混进医院——
白昭昭离开岛后,已经被送去了滨州市第一综合医院,这里离岛最近。
病情一稳定下来,她又被分流去了下属的区级医院。很多心理受创的志愿者也会被送来这里心理辅导。这里的防护和安保没有综合医院那么严格,因此记者也格外多,医院不得不专门腾出来一个会议室做采访用。
记者采访室和心理辅导室隔着走廊遥遥相对,两边的氛围却迥然不同。
心理辅导室里,医生正在辅导的是一位在一线帮忙掩埋尸体的志愿者。
这个志愿者也才刚上医科大学,一腔热血来了,精神却因此饱受刺激。
心理医生舒缓的声音就像是潺潺的温水,热气氤氲,柔声安慰着他,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物。
他连连道谢,临走时,却又站住。
“医生,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我感到很可怕……”他低声说着,“但是,我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哦?没关系的,小吴,来,你先坐下。”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总觉得,是我的幻觉……但那个场景又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放,让我睡不着觉……”
医生继续温柔地鼓励:“好,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慢慢讲给我听一下?”
他这才走过来坐下,压抑着恐惧说到,“其实……之前,我被派去了一个学校。那里死了很多学生,太多了……因为校门口被堵住,光救援就花了三天疏通才进去……尸体都在腐烂,我们就负责拍照之后,开始就地掩埋……可是,那天我拍照的时候,看到了很多奇怪的尸体……”
“嗯,奇怪在什么地方?”
“奇怪在……他们的眼睛。”
小吴说到这里,打了个冷战。
“眼睛?”医生不解。
小吴兀自回忆着:“他们……都是高中生。我从早拍到晚,一连好几天都基本只看到死人,本来已经很麻木了。死人嘛,都是那样,有的人眼球失去水分,会凹陷进去,还有的人,会维持一种逃生的姿态……我以为我已经不再害怕和难过了……但是傍晚的时候,我拍到的尸体里,有一个人很奇怪。”
他好像又见到那可怕的样子,说话极慢,极轻:“因为他的眼睛是半睁着的……所以我不小心看到……”
心理医生耐心地等着。
终于,他有勇气说完了:“我看到……他的黑眼球,非常小。就像针尖那么小。
那实在是太奇怪、太可怕了……所以我就赶紧帮他合上了双眼……”
心理医生听着,也脊背冒寒气:“后来呢?”
他打了个寒战:“我……我当然觉得很害怕……就好像灵异事件一样,就赶紧为他拍了照,采集了DNA,就让他们装进尸袋掩埋了……但那双眼球,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让我睡不着觉,导致我现在很怕看到任何人的眼睛……
后来,接替我的人说,他晚上在帐篷里,总能隐隐听到人的哭声。哦,还有好多人都听到了!不是那种细细的鬼哭……而是,而是,像人在经历酷刑时的哭嚎……
医生,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死得不甘心,所以眼睛才变成那样……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们这样草率地埋掉他们……他们,会不会找上我?”
采访
医生认为他已经在极端环境里出现了幻觉, 忙安慰道:“不,你别多想,你是去帮助他们的, 他们不会怨恨你。你稍等……”低头,又补充了几副药给他:“这些你也要吃。”
“哦……”小吴呆呆接过来。
“你能勇敢说出来, 那么恐惧就不再是恐惧了。不要去想这件事, 自然而然地淡忘它。”医生殷殷叮嘱, “今天晚上,医院有追悼的活动, 你去参加一下,或许心里会好受一些。”
走出心理治疗室的门, 小吴出了一会儿神,穿过走廊时, 正看到对面的病房里, 乌压压的记者在采访一个少女。
他一愣。
虽然他才来了几天, 但是他认得这个女孩。
救援人员发现她的时候,一身泥土的她就静静躺在满是裂痕的公路上, 像受伤的小羊羔在小憩。病情稳定后转院时, 她被一个摄影师趁机抓拍到了苍白的睡颜。
照片上的她如此美丽而脆弱, 一登上各大媒体网站,就惹得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她身上。
她是废墟里的百合,是残存的希望和美好……
伴随着记者的深挖她曾经的关系, 大家逐渐知道了她是多么品学兼优, 又是多么懂事惹人怜。
而且,她如此善良, 才一康复一些,就主动承担起了医院里的志愿者的活动。
她会去安慰失去亲人的家属, 会为幸存的小孩子们辅导功课,还会为志愿者歌曲填词,她恬静而温柔,像水面拂过的微风,枝头筛落的阳光……医院内散碎的视频和爆料流出,让人更加喜欢她。
媒体给她起名为“珍岛天使”,而她确实也充满了天使的光辉。
小吴曾无意在取药处撞见过她一次,只一眼,就深深喜欢上了她——当然,这个世界上可能不会有人不喜欢她,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他不自觉地站在病房门口向里望,那里早已经围满了人,他加入了他们,因为个子高,可以清楚地看到她。
洒满阳光的屋内,白昭昭还穿着病号服——
她当前也没有别的衣服可以穿。
她坐在一个轮椅上,膝上盖着医院给的灰色毯子,周身有一圈胧白的光。
原来,只是这样望着她,心里也会涌满勇气与感恩。
“昭昭,这是你第一次接受采访,我们本来希望能够找到你的亲人,但是……”房间里,记者说着,反而哽咽住了。
白昭昭被送进医院接受治疗,热心的记者们也没闲着,都想第一个帮她找到还在岛上的家人。查来查去,却从一个幸存的警察嘴里意外得知,她的母亲在地震前就出车祸去世了。
她鸦翅般的睫毛低垂,轻声说着,“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再害怕提到这件事了。因为我知道生命是一场旅程,我会和妈妈会在终点相遇的。”
“可是,还是会常常想起妈妈吧……”
少女的目光望向窗外,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忙的时候反而不会,因为心里老觉得她一定还在哪里等着我。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希望她能抱抱我的时候,就会想到,啊,原来妈妈已经不在了啊,以后,都只能自己抱着自己了。
在医院里。我有时候会看到别人拿手机给家里打电话,也会不自觉地拿起手机来看,但我知道,我永远也收不到妈妈的来信了……所以,我帮助别人,其实也是帮助自己;有很多安慰的话,都是我夜里安慰自己的时候想到的。我想,母亲在天有灵,看到我在帮别人,也会为我高兴的吧……”
现场的人无不跟着流泪,就连摄影师,一个一米九的壮汉,也忍不住别过去抹脸。
记者调节了一下情绪,声音更加轻柔了:“据我们所知,你的父亲还活着,或许,你想要通过我们联系他吗……”
白昭昭飞快摇了摇头:“不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不想打扰他,我已经被判给母亲了。”
“好……”记者表现出了理解,并不强求她搞一个阖家团圆的恶俗戏码,转而说道,“或许你还不知道,你现在有了很高的知名度,社会各界的爱心人士都在关注你、关心你。有很多人都捐款,还有很多人希望能够全力资助你的一切生活开销,所以,你介不介意和我们说说,你准备以后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呢?”
她想了想,唇边逸过一丝感恩的笑:
“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但是我的母亲很勤劳,很节俭。她还有一些存款,是给我上大学用的。所以,我会先用这笔钱生活,好好准备明年的高考。然后再想办法自食其力,比如打一些工,或者申请助学贷款,尽可能地完成大学的学业,然后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记者闻言,颇为触动。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懂事、这么美好的孩子?实在是叫人心疼极了……
她的眼里泛起泪花,赶紧假装低头看自己准备的问题,“昭昭,你的老师和同学也在这场地震中丧生了,你是你们学校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救援人员是在路上发现了昏迷的你,但是学校的出口早就被堵住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愿意和我们讲讲吗?”
她低压头,泪滴落在裙子上:“其实,我正是因为这个,才愿意接受采访的。我从昏迷中醒来后,慢慢想起来了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我想要借由这个机会说出来。”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母亲火化后,我领了骨灰回来,然后就被人绑架了……”
记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地重复了她的话:“什么?被绑架了?”
大新闻!
“是的,我被人迷晕了,关在了一个地下室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8号发生的事。那里还关着一个姐姐,她说她叫吴芳蕊。当时她就已经很虚弱了,她给了我一个磨尖的牙刷,让我想办法逃出去……然后,就地震了,我醒来后,那个姐姐已经死了,我是靠着那个牙刷挖开了水泥墙爬出来,这才活了下来……”
她叙述的时候,记者勉强按捺住狂跳的心,给旁边的助手飞快递了个眼色。助手立刻会意,快步走了出去,开始打电话托人调查白昭昭被发现的地方。
接下来,记者专注于问她各种被绑架后的细节,直到另一个助手轻咳了一声,她才意识到时间临近结束,自己之前准备的问题都忘记问了。
这也不能怪她,她本以为这是一次为民众提供希望的感人访谈,谁知道还牵扯出了一个惊天大案来!
在白昭昭的描述里,她知道这个案子甚至可能和一直不曾告破的珍岛连环杀人案有关!
眼前的女孩明明像是易损的花,而她从地震的废墟中逃出来,又从变态杀手手里逃出来,这是何等的巧合与幸运?
时间只剩下了有限的几分钟,她只得赶在护士撵人之前,挑了最重要的一个来问:
“昭昭,其实,你们学校的幸存者也不少,你们班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
她身子一僵,慢慢抬头,那表情似乎有点过于震惊了:“嗯?是谁?”
“他叫周洛然,是一个男生,你认得他吗?”
两秒后她才说道:“认得……”
“他其实是最早被救出来的,”记者顿了顿,没有提及周洛然父母利用钞能力派了一支急救队进去,“他的管家牺牲了自己,用身体护住了他,所以他只有头部受了伤,好在抢救后,生命体征一切正常。但是很可惜,昏迷了两天之后,他的脑部情况突然开始急剧恶化,可能……以后都要做植物人了……”
白昭昭的双眼空洞,而毯子下,那双死死抓着条纹的病号服的手,却慢慢松开了……
从记者的角度看来,唯一幸存的同班同学将在病床上度过余生,这对白昭昭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打击。
心肠柔软的她不禁有点懊恼,不该让她知道这个。
白昭昭已经再度低下头,颤抖着抽泣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的老师和同学们一直对我很好,我一直希望能等到好的消息……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了,我好愧疚……我,我想等我好了,去看看他……”
眼泪一滴滴落下。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流泪,站在门外的小吴也红了眼眶。
记者赶紧安慰:“你千万别这么想,你要带着他们所有人的希望继续活下去,活得更精彩才可以。哦对了,你们学校有一个幸存的男孩,现在也在这个医院,他恢复得很好,叫叶之悠,你认识他吗。”
白昭昭好似根本没有听到那些话,她仿佛已经沉浸在巨大的悲痛里了。
一旁的护士看了一眼时间,示意他们该停止采访了。
摄制组开始撤设备,门口的人也不得不散去。
小吴最后看了一眼白昭昭。
嗯?
他意外看到,她的唇边,竟然有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是故作坚强的笑吧……
他心疼得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或许,他也应该坚强,不是吗?
失去了母亲的女孩尚且如此拼命,竟然能从地震和杀人狂手中死里逃生,他还有什么理由不赶紧好起来呢?
~
夜晚,追悼活动开始了。
医院的广场上摆满了莹莹蜡烛、鲜花、照片、悼词、花圈……所有人都在肃穆地为丧生的人祈福。
护士推着白昭昭的轮椅上前,她俯身,长发倾泄,一朵百合随之被放在一片烛光里。
周围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她的眼中也泪光点点……
轮椅推转的时候,她却注意到了人群中有一个高个子的男孩。
他的容貌太过出众清隽,很容易让人一眼就看到。
是叶之悠。
男孩明晰深邃的目光与她对上,又淡淡地别开了眼睛。
只是一刹那眼神的交汇便结束,两人其实并不熟悉。
于是一个离开,一个依旧站立在原地。
母亲
灾难之中, 希望便显得尤为珍贵。
在网络上,“珍岛天使”已经飞快成为了所有人心目中完美无瑕的女神。
她善良,坚强, 优秀,经历又如此离奇……人们疯狂地关切她, 捐钱, 捐物, 那些亲人死在了地震中的人,心痛之下将爱都倾注向了她。
有名的富豪们要给她巨额赠款, 为她提供实习机会,还很快以她的名字命名, 成立了一个“爱心昭昭基金会”。
在这滔天的善意下,白昭昭拒绝了所有人的捐赠, 匿名又无法退回的, 都被她捐给了慈善组织或者有需要的个人。
更多的记者涌来——明星的待遇也不过如此了。他们想要获得更多关于这位幸运儿的独家, 哪怕多拍几张她的照片,也能给自己的运营号血赚一笔点击量。
医院为此增加了三倍的安保, 记者必须获得批准才可以进出。
实在是采访不到白昭昭的人, 都转而去寻找新的素材了。
医院的电视上, 救援队从废墟里救出来的一个啼哭的婴儿。
白白胖胖的婴儿除了身上脏了点,竟然健健康康的没有任何伤。
“唉,这个婴儿啊……”主要救援的队员只是开口, 就已经哽咽了, “其实是个真正的奇迹,楼塌了之后, 被她妈妈护在了身下,后来母亲没有奶水了, 就把自己的血喂给了它……”
记者追问:“她的父亲呢,还活着吗?”
“唔,父亲也不在了……”救援队员的语气有点含糊。
他能怎么说呢……
孩子的父亲是在楼门口的废墟下发现的,但是,是向外的姿势,看外伤并不严重,却因为脑内出血死了。
救援队员心想,应该不能是逃跑吧,也许,只是恰好是那个姿势……
但是如果父亲也在的话,那个年轻的妈妈或许不会死吧……因为他们去救另外一家的时候,父亲护着妻儿,最后一家三口虽然虚弱至极,但都得救了……
医院的病号们,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都对着电视机的婴儿垂泪。好在记者紧接着说,新闻才已发出,就已经有很多人想要收养这个叫韩美如的小婴儿了。
镜头一转,又给到了一个地震中坍塌医院里幸存的护士。
旁白介绍着:「……这位叫柳桃言的护士格外勇敢,才一恢复,就投身到了救援中去……」
「她在地震发生时,带领很多病人躲去了安全地方,很多人都因此只受了轻伤……」
「可惜她的同事们,很多都没能躲过这场灾难……」
屏幕上,一对年迈的夫妇不远万里赶到了岛上,在临时接待的点,见到了柳桃言。他们握着她的手问:
“柳小姐,我的女儿啊……是一个实习护士,和你一个医院的。她姓陈,叫陈睿辛……你,你认识她吗……”
柳桃言一怔,随即哽咽道:“我认识……”
“我们是来帮她收尸的……因为,不能叫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老人哭了,“她做护士还好吗?是一个好护士吗?她从小就说自己要做护士,要救死扶伤……”
柳桃言几乎哭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抽噎说道,“叔叔阿姨,小陈是一个特别有责任心的女孩,工作特别认真,她是很优秀很好的护士……”
“那就好……那就好……那她的梦想,也算实现了,对吧……也不算白来人世间一趟……”
电视里的人在哭,医院的看电视的人们也泣不成声。
新闻到了最后,大家最关切的连环杀人案也有了新进展:
“……曾经震动全岛的连环杀人犯柯吉利,已确认在地震中身亡。
警察奔赴现场后,在他音像店的地下室里找到吴某的尸体,也在他的冰箱里发现了其余受害者的残肢……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常年就潜伏在学校的门口,如果不是地震中的幸存者提供线索,也许我们还会为之恐惧很久……”
人们议论纷纷:
“啊,这就是那个杀了很多人的恶魔。”
“死得好啊,死有余辜!”
“那个幸存的女孩,就是咱们医院的昭昭吧……”
“是她,真是福大命大的孩子。”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孩子以后是个有福的。”
“诶,也不能这么说,孩子都没有母亲了,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啊……”
“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众人口中的主角,也在走廊的拐角偷偷看电视上的新闻,但她知道,自己得走了。
支着拐杖,马上要经过前台的时候,正看到两个人在那里和护士磨叽。
“这个这个,你收着,我们就是进去碰碰运气,不会打扰昭昭,给通融一下吧……”
说着,试图把一个纸包塞给护士。
白昭昭敏锐地意识到——是记者!
这几日,她已经接连接到了上百份的采访请求,不胜其扰,没想到还有进来塞红包的。当下一个急转身,慌张找着躲避的地方。
绕过回廊,她才坐下歇了会儿,就看到那两个人又在侧门探头探脑,鬼鬼祟祟……
这是护士没收红包,他们换赛道了。
这种行事作风,显然不会是什么正经的报社……她急忙起身,听到身后两人在问路:
“有看到昭昭吗……往那边走是吗?”
真是糟了!
她慌不择路,躲进了一件病号房里。
这竟然是一间单人病号房,房间里床和沙发一览无余,避无可避。
急中生智,她钻进了旁边的卫生间里,飞快锁上了门。
门外传来那两个人隐隐说话的声音:
“我怎么感觉刚才走在咱们前面的那个就是……”
“真的吗?怎么会那么巧……”
正担忧着那两人会不会进来,她身后传来了窸窣整理衣服的声音和生气的低沉男声:“喂,你是谁啊!”
她一扭头,正正和叶之悠四目相对!
男孩一呆。
脸瞬时涨得通红!
他正在上厕所,谁知道突然跑进来个人,吓得他放了一半水就赶紧收起「武器」,惊慌拉好裤子,那感觉简直比「三花聚顶」还酸爽!
结果,竟然是白昭昭。
大脑罢工了,提供不了任何应对措施。他呆滞了两秒,第一反应是抬手摁下了冲水键。
“哗啦——”
但空气里的味道仍然环绕,着实不好闻……
“……”白昭昭脸也红了,细声细气地说道:“对不起,有人在找我,真不好意思,我什么也没看见……”
正说着,外面的两个人又找了回来,甚至大胆地走进来敲门了:
“白同学,你是不是在里面啊……”
“我们是日新报的记者,能不能麻烦你接受我们的独家专访呢?”
“喀”,门打开了,记者双眼放光、满怀希望,却只看到了病号服的第二颗纽扣。
目光缓缓上移,眼前是一个高大的男孩,凌厉的眉眼,收窄的下巴,英俊且凶悍,脸上还有着奇怪的红晕,似乎是在生病发烧。
“什么白同学?”他蹙眉,语气不耐烦。
“额……对不起,我们找错了……”
这男孩怎么长得又帅又凶的……
两人道歉,飞快鼠窜。
叶之悠走出来,关上了自己病房的门。
躲在厕所门后的“白同学”这才走了出来。
“唔,谢谢你……”她轻声说道,挠了挠脸,有点不好意思。
他板着脸,耳朵灼灼燃烧,冷淡地说道:“他们肯定还没有,你……在这里躲一会儿吧。”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白昭昭也不推辞,支着拐杖向沙发走。
等他迟钝了两秒想去扶她时,她已经坐下了。
手赶紧尴尬地缩了回来。
他掩饰般问道:“……喝水吗?”
“不喝了,谢谢你。”
“这里有坚果。”
“谢谢,我就不吃了。”她感激地笑笑。
叶之悠抿了抿唇。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病房里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变得热辣辣的……他身上柔软的病号服内好像生出了无数细小的刺,让他坐立难安,像求偶期焦躁的雄鹿。
相比之下,白昭昭只是沉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文雅地交叠,一个易碎的白瓷美人。
“我……我其实认识你啦,也有见过你,你是二班的……我们还有住在同一个楼……”他坐在床边,主动找了个干巴巴的话头。
她笑了,“嗯,我也认识你,我看过你打棒球,还有篮球。我们两个班经常一起比赛嘛。”
叶之悠感觉自己的大脑正和热气球一样向上漂浮,一直飘出了大气层,却用一种淡然的语气问:“哦,是吗……那我有赢吗?”
“有啊,你很厉害。”她甜甜笑了,像个小粉丝。
叶之悠那冰块一样的脸开始折射出内里熔岩的红来。
白昭昭又叹气:“其实,我也想要学习打棒球的,但是我的腿……”
“你的腿怎么了?”
“医生说,不知道能不能完全康复了。”她仰起头,灿烂地笑,“但是没关系,我会努力复健的。”
他脑袋一热,急切说道:“你一定会好的,我知道很多复建的办法,我的脚踝脱臼过。”
“是嘛?那我以后可以请教你吗。”
“当然可以!”他这样说着,发现自己的语气已经热情过头了。
这时,病房的门忽地被人粗鲁地推开了——
“猴囝仔,大白天的关着门干什么!要多通风知道吗?”
一个高挑干练的中年女性风风火火走了进来,灰色的羊绒大衣衣角翻飞,身形极其纤细,在她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桶。
“快过来吃饭,我还得赶回公司里,诶,天天叫人忙成陀螺……”
碎碎念着,一转身,她赫然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精雕细琢的柔美女孩,站在那、拄着拐杖,一脸茫然。
而她的儿子,则一脸好像被抓包的慌张表情,脸涨得通红。
空气好似突然被冻住了几秒,叶之悠率先小声说了句:“我妈……”
“阿姨好……”
白昭昭忙不迭打招呼,正欲自我介绍,叶母已经上前一步,惊喜地问:“你、你就是昭昭吧?”
“嗯……”
“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喔……”叶母惊喜地打量着她,又赶紧说,“快坐下,坐啊。腿好点了吗?”
“还不太能脱离拐杖……”
“但是已经能走路了呀,不用坐轮椅了,说明有在变好了喔。哎呀,好孩子,你太瘦了……”叶母是个生意人,很懂得自来熟,热情地握着她的手,正要说什么,又突然一哽,“怎么受了这么多罪……”
白昭昭一怔,眼眶也一下子湿润了。
“妈,你这是做什么啦!”叶之悠顿觉无比丢脸,低声道,“你一上来就拉着人家哭,这真的很奇怪好吗……”
“是啊,你看我……”叶母擦了擦眼泪,指着叶之悠,“你认识我儿子吗?他叫叶之悠,和你一个学校的,可惜他脑壳笨,随他那个爹啦,成绩不算好,长得也不随和!我一直有叫他去认识你,他死活都不去,不好意思呢,原来是要趁我不在才敢。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是不是?”
“妈,你又说这个做什么啊……”冷峻的外表维持不下去了,他急赤白脸的,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很崩溃的叹息。
叶母充耳不闻,又问,“好孩子,打算之后去哪里上学啊……”
白昭昭茫然:“这,我,我还不确定……有个公益组织说,会帮我安排。”
“那你知道陵州一高吗?也是重点呢,我打算把阿悠送过去的,你也去吧,阿姨帮你去说呀。你和阿悠还做同学,多好啊……”
“啊,这个……”
“妈,我拜托你,不要强人所难好不好……”
白昭昭笑了:“没关系的,我知道阿姨是好心,我来这里这么久了,没人和我说这些,我真的很感激……如果我妈妈也在,现在可能也要担心我上学的问题吧……”她顿住,眼圈又红了。
叶母一下没绷住,又哭了:“可怜的孩子,看见你受苦,阿姨心里都跟着碎掉……你这样的好孩子,到底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事啊……”
她抱着昭昭大哭起来。
白昭昭也抱着她,无声垂泪。
叶之悠在旁边呆呆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变得无比多余。
婆婆
自那天见过面后, 叶母也不催着叶之悠赶紧出院了。不但不催,还把复习资料都让人运来了医院。
“你要多向昭昭学习喔!”叶母强调,“别死脑筋!多笑一笑, 总是绷着脸,昭昭怎么会理你?”
于是, 白昭昭发觉自己开始频繁地偶遇叶之悠了。
打水的时候碰到, 他会帮她把暖瓶灌好, 沉默地送她回到病房。
复健的时候碰到,他会帮她调整重量和*七*七*整*理拉力绳, 在旁边一直守着她。
偶尔,实在遇不到她, 他会等在病房门口,想要和她装造偶遇, 却又冷不防被她出来撞到, 进退两难。
“叶之悠, 你怎么在这?有事吗?”她笑着。
这些日子,有了他的陪伴, 她好像越来越爱笑了。
“哦, 就是……”他局促地扬了扬手里的书, “有道题不会啦……”
“那你进来呀,”她让开门,“干嘛站在门口。”
他这才拘谨地走进来。
白昭昭住的是多人病房, 叶之悠一进去, 大人小孩老人都是一静。
“哦哦,我们帅哥小叶又来了吼……”一个老奶奶慈祥地笑着, 语气却泛着八卦的气息。
“嗯,陈阿嬷, 张阿公……刘阿姨,小胖……”他挨个打招呼,连角落里八岁的小胖孩也没有落下。
大家都含笑望着两人。
白昭昭并不觉得什么,但是叶之悠已经心虚到满脸通红,长长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总算,他坐到椅子上,白昭昭也拉上了帘子,隔绝了大家热烈又探寻的目光。
“是物理题?”她专注看着。
“嗯……”他赧然地应着。
确实也不是为了问问题,就是想见到她。
白昭昭审了一会儿题,开始为他讲解。
浅白的帘幕后面,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到了一起,很有点甜蜜似的……
“金童玉女呦……”陈阿嬷不自禁地感慨。
一个多月后,地震的工作开始收尾,白昭昭也出院了。
网络上有爆料人说,白昭昭已经接受了一位认识的阿姨的资助,而那位好心的阿姨还有一个儿子,叫叶之悠,和她是同一个学校的。两个人都是珍岛幸存者,是在医院里认识的。
关于这个男孩,照片并不多,唯有旁人偷拍到的一个俊俏侧脸。但他的一双眼睛,正专注地望着身边正在复健的白昭昭。
这不禁就让许多人浮想联翩了:
【天哪,这也太帅了,我,我不得不多想……】
【这个男孩家里是做外贸生意的,在我们当地也小有名气呢!】
【我已经下单了!我要支持!就当随份子了!】
【啊这,谁看到不得说一句般配!】
【拜托,不要给昭昭乱配这种好吗?真的很不适】
大众朴素而深切的关心与同情,全都变成了叶家生意的订单。
对此,叶之悠的父母表示,目前库存已经被买光了,没有存货了,希望大家理性消费,而他们会将近一个月大家的爱心带来的收入都捐赠给福利机构。
叶之悠的母亲还表示,白昭昭太不容易,她不想给孩子任何压力,也希望大家不要想太多。
【哭了,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人……】
【老天都帮助善良的人,我下单了,已确认收货,等10年我也愿意】
【我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想要单纯给帮助昭昭的人一点资助】
【昭昭,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可爱的女儿。阿姨真不敢想象失去了女儿会有多痛苦,更不敢想象你没有了妈妈会有多难过,阿姨知道你不想要钱,我买点东西,你别嫌弃】
【我的表妹就是在珍岛去世了,我就希望昭昭好好的,连同她那份好好活下去……】
【昭昭,我们无法替代你的母亲,但是我们也都爱着你,希望这千百万份的爱和时间能够抚平你的伤痛。你是奇迹,也是希望……】
……
秋冬春夏,干枯的树叶抽出嫩芽,逐渐变得繁茂,白昭昭也不负众望,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又在这一年末,作为奇迹天使,穿着一袭黑色的晚礼服,登上了各大晚会的舞台。
甚至于她的偶像陈曦彦,也在晚会上与她同台,送她礼物,丝毫不吝啬地表达着喜爱与欣赏。
没有人会嫉妒,大家认为,昭昭得到什么,都是应该的。
拥有如此大的流量,白昭昭的日常却仍然很朴素,生活方式也极其低调。
很偶尔,她会用赚到的钱买点贵一些的小玩意儿,分享在自己的个人主页上。
她的称号,从「珍岛天使」,变成了「珍岛女儿」。
她是千千万万个人的女儿,是这座城市的希望在延续。
就在白昭昭大学快要毕业的时候,她的名气也与日俱增,各大企业都向她抛出来橄榄枝,她那失联已久的父亲突然接受了媒体的采访,说想要女儿回到身边。
“昭昭对我有误解,”他向全国的观众说道:“当年是她妈妈非要争夺她的抚养权。我对孩子的感情一直很深。”
他对着镜头深情呼唤着:“昭昭,回来吧!爸爸真的很想你。”
真的想她吗?
他的思念,令白昭昭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不得不从新换了好几次号码。
她心里很清楚何骏想做什么。
不过是知道她考上了最好的学校,又快要获得更好的工作,想要享受父亲的好处而已。
当年,她特意拜托了记者们不要去打扰她的父亲,这果然给了何骏错觉。他或许以为自己在女儿心目中还有很重要的地位。
但他不知道,白昭昭有多恨他。
那是只她沉默的陷阱。
她恨何骏,并不是因为他那断绝亲情的一拳。
是因为母亲。
对于陈有豪,她都出具了谅解书为他争取了减刑;但她的心里,却从来没有原谅过这个父亲。
如果不是父亲骗走了那么多钱,如果不是他拒绝支付抚养费,母亲本不必去这个岛工作,也就不会死……
很快,白昭昭发了一篇长文。
在长文里,她细数了母亲对她的付出和不易,也说明了何骏婚内出轨,这么多年没有给过她一次抚养费。在她从地震和杀人狂的手里死里逃生后,她从来也没有收到过何骏的一条短信、一次问候、一毛钱。
「……我姓白,不姓何。
在经历了家庭的绝望,人生的绝望后,我更想向前走,带着母亲的那一份继续活下去。
希望何先生过好自己的生活。勿念,勿扰。」
长文一发,好几个当年的记者跟着转发:
“原来如此,昭昭太善良了,当年甚至还要求我们不要去打扰父亲。”
“这是父亲吗?禽兽也不过如此。”
……
很快,群情激昂的网友将各种tag顶上了热搜
#何骏婚内出轨
#何骏五年未付赡养费
#何骏转移婚内财产
……
不少法律的大V甚至扬言要为白昭昭提供法律援助。
几乎是一夕之间,何骏就成了人人喊打的狗,不但没能找回女儿,工作也险些丢了。
而白昭昭的心情却全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她在便利店买了一个饭团,看到电视里的何骏犹如丧家之犬被人送了花圈,甚至哼起了歌。
「一只黑色的羊,
怎会与世界如此像。
它在庆幸,
也在彷徨。
它在向前,向前,向前……
也永远困于悲伤。」
冬天早就悄悄来了,细雨如丝,带来阵阵凉意,天色阴沉。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一只手拢着脖子上的红围巾——这是叶之悠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因为她在在众多offer里选择了一份称心的实习工作。
今天是平安夜,她走出便利店,迎面遇到了一群穿着白色绵羊装,扎着圣诞彩带的小孩。
孩子们雪白的一片,洁白的云朵似的,从黑色的她身边经过,又冲她笑。
她也望着他们笑。
正预备路上就把菜团吃掉,她接到了叶母的电话。
电话那头,叶母热情地邀请她来家里做客:“昭昭啊,阿姨吼,知道今天是平安夜,咱们也一起过洋节吧?阿姨家里做了佛跳墙,还有烤鱼,你来家里吃饭吧!”
白昭昭抿嘴一笑,“阿姨,那我现在就过去,麻烦您了。”
“哎呀,太好了,麻烦什么呀。那阿姨等你。”叶母欣喜极了,挂电话的同时,又小声对一旁的叶之悠催促,“还不给你那个鸡窝似的脑袋弄弄齐整。”
挂了电话,白昭昭笑了,露出两排细细的小牙。
她把菜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向着叶家走去。
“~I had to kill you
I'm really sorry
I had to do it
Gotta go on my own
I had to kill you
I took it for so long~
……
I had to kill you
Was it so much fun?”
她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
等她到了叶家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家里只有叶之悠一个人。
“啊……昭昭,你来了……”他今天紧张得很异常,又格外客气,“坐、坐啊……”
“诶?叔叔阿姨呢?”她环顾四周,偌大的家里很安静,不像是还有别人在的样子。
“他俩,他俩突然讲说公司有事,就走了……”叶之悠的表情有点苦恼,脸上又有两坨亢奋的红。
“哦……”
她缓缓落座,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的脸也变粉了。
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昭昭,我……我其实……”他搜肠刮肚,语言因为紧张而极度匮乏,“哦,可能我该先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她笑了,“我觉得你很好啊!”
“哦……是吗……那……是哪种好呢?是那种朋友的好,还是……还是……”
她故意凝神思索了一会儿,笑眯眯地问道:“叶之悠,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好半天,叶之悠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在开玩笑吗?”
昭昭刚才,是和他表白了吗?
他有点眩晕。
是听错了吗?他根本也不聪明,也不机灵,长相更称不上随和,甚至,连动人的情话也不会讲,木楞得像块木头!
他就算穿越整个城市去看望她,也只是带她吃饭,做点嘘寒问暖这样谁都可以的事。
白昭昭啜着茶,缓解着怦怦乱跳的心,声音细细甜甜的:“为什么是开玩笑?你长这么帅,我不能喜欢你吗?”
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哄哄然地此起彼伏炸开,叫他有点缓不过来。
她叹了口气,轻声说,“其实,你知道吗?被埋在地下的时候,我一直有一个愿望,没能实现,其实当时我很不甘心的。”
他急切道:“什么愿望?!怎么之前没听你讲过?”
大概只要昭昭说出来,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要为她实现。
“唔,就算之前讲了,也不太好实现吧。”她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几秒才轻声道:“我当时心想,我还没有恋爱过呢,所以,好想知道和一个人亲吻,会是什么感觉……”
这下,叶之悠成了一只熟透的龙虾,好像已经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了。
“现在嘛,”她抬头,含笑看着他,“如果你答应做我的男朋友,我的愿望,或许今天就能实现啦……”
她问他:
“叶之悠,那么……你要帮我实现愿望吗?”
他当然是要的。
他的灵魂是她的,他的身体也是。
他的一切,都属于她一个人。
初次亲吻的过程回想起来,虽然令人热血沸腾,但也有点搞笑。
白昭昭先选了位置,觉得他房间里的沙发比较好。又唯恐叶之悠太紧张,还特意搜了一下接吻的方式,没想到花样还挺多……
“也不知道选哪一个好……”她红着脸,一时也纠结了。
结果她搜索的时间越长,叶之悠就像临刑的烦人,反而越发备受折磨,像是一座压抑着无法喷发的火山。
最后,到底毫无技巧可言,还是依从了ben能,甚至不小心把白昭昭的嘴唇吮破了一点。
在晕头转向的爱意和渴望里,叶之悠说出了他此生能说出的最直白的情话:“昭昭,我爱你,我一定会对你好,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这不是我在乱许诺空话……”
她没有回答,只是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她当然知道,他会永远对他好,也知道,他有多么爱她。
她还知道,她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白昭昭结束了实习,开始了自己的研究生生涯。
她的生活平淡,却仍不平凡。
人们仍然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总是不忘将深深的爱意传达给她。
与叶之悠的恋爱,当然也会带来许许多多的甜蜜瞬间。
她的人生突然强行转折,所有的邪恶和阴暗,都在远去了,而她接触到的只剩下了善意与爱意。
好像世界在用它最好的一面温柔包裹着她。
冬天又来了,仍旧是平安夜,她站在橱窗前看里面的蛋糕,身上穿着和去年同样的黑色风衣。
突然,镜子里的她扭曲了一下。
她愣了一下。
随后,她惊讶地看到,镜子里,竟然出现了一只羊?
一只浑身长满了眼睛的羊。
一个怪胎。
白昭昭后退了两步,眨眼时,橱窗里已经又只是她美丽的倒影了。
仿佛方才那病态的羊,只是她疲惫的错觉。
但她不会认为那是错觉。心里,不安的种子开始萌生,她急忙转身,步履匆匆,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转过一个冷清的街角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个算命的摊位,一个老太太独自坐在摊位后面。
之所以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完全是因为这个老太太穿着一身很红艳的棉袄,在灰色的冬日城市里,扎眼得怪异。
她摊位面前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个破旧的幌子随风舞动,上面写着:
「孙秀珍算命」。
白昭昭已走过去了十几米,又忽地站定了。
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从后脑勺传来……
而她知道自己第六感灵敏,这不是错觉。
她慢慢回头望去——
果然,那穿着红色的衣服的老太太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在看她。
“您……认识我?”她迟疑地问。
“昭昭,你知道我迟早会来找你的,又何必伪装呢?”孙婆婆昏黄的眼眯着,“我知道你是谁,你也能猜到我是谁。”
许久,两人对峙似的站着。
一片平静里,又似有兵刃交锋的激烈。
最终,白昭昭低头,浅浅一笑,已经换成了久别重逢的语气,“还以为,您只能在死界呢。”
“我当然也可以来生界。”
她点头,“您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在担心叶之悠吗?他现在挺好的。我们都逃出来了,就像是奇迹一样。我们两个预定了明年要结婚,或许,到时候,您可以来喝一杯喜酒?”
孙婆婆皱巴巴的脸上浮现出了冷笑,像是因为恶心而反感,又像是在佩服。
她叹气,摇头,仔仔细细地盯着眼前的女孩:
“昭昭啊,你可真厉害啊。你啊,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白昭昭有点惊讶和不解:“婆婆,您在说什么啊……”
“还要更直白一点是吗?好啊。我在说,你是老太婆我遇到过的最厉害的恶灵了。”
童话
周遭的气温好像也伴随着这句话冷了几分。
“婆婆, 你在说什么啊!恶灵是柯吉利,怎么会是我呢?”白昭昭一脸的不解,眼睛却微不可查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街道上, 并没有旁人。
孙婆婆一字一句道:“柯吉利是恶灵,你也是。你比他还要凶残百倍。而且只有恶灵, 会记得梦里的一切。”
瞬时, 白昭昭的表情凝滞了几秒, 变得有些微妙。
无比真挚的震惊消失了,冷漠的空白渐渐浮现。将暗的天际里, 她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有种塑料面具般的怪诞。
许久,她轻喟, “原来是这样啊。我说他们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还以为是有什么更特别的原因呢。”
孙婆婆有点愤怒了:“这……这就是你想说的吗?你杀了那么多人, 现在却只在意这个?!”
她的表情总算因此生动了一点, “杀了很多人?婆婆, 您怎么会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在我头上?叫人听着怪害怕的。”她无奈且困惑,“我啊, 确实是在梦里除掉了柯吉利不假, 但那是为了自保啊, 如果不杀掉这个恶灵,我在现实中,就活不了了。这叫……正当防卫吧, 不能算是罪过?”
路灯下, 她的脸部好像被割裂成了两个人:嘴里说着柔弱又可怜的话,眼神里却闪烁着有恃无恐的恶意, 双眼似含笑。
孙婆婆看得出来。
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所以被撩拨得更加愤怒。
深吸一口气, 她压抑着情绪讥笑质问,“喔,你只杀了柯吉利吗?”
白昭昭表情无辜,学着她的语气反问:“喔,不然呢?”
“地震死了几万人,你以为人死如灯灭,就没有后续了吗?如果是那样,我为什么还会这么累?”
女孩盯着自己的脚尖,“婆婆,我实在是不懂你想说什么。”
“昭昭,你们班除了周洛然,所有人都死了,包括你的班主任。”只是陈述这个事实,孙婆婆都感到一阵心寒。
“我知道啊。”她淡淡的,对此反应冷漠,“周洛然侥幸因为没去学校留住一命,却变成了植物人。可怜……他还那么年轻,父母又只有这一个孩子。所以啊,我每年到了地震地念日,都会去看望他呢。”她微笑,“真唏嘘,天灾降临,人类也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可是,他们并非死在地震里。你知道的。周洛然侥幸逃掉的,也并不仅仅是天灾。”孙婆婆紧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他们是被人毒死的。学生,连同班主任,一共33个人。全部,都死于3911杀虫剂中毒。”*
不等白昭昭说话,她又沉沉补上一句:
“毒药,下在了绿豆汤里。”
女孩原本清泠的眸子发黑,像是这一瞬间,整个世界的黑暗都在她的眼中。
“毒药?”她迟疑地说道,“那中毒的人,会有什么症状呢。”
“症状就是,中这种毒死去的人,瞳仁会缩成针尖那么小。”
“这样啊……”她明明一点也不因为孙婆婆的话而惊讶,却故做出夸张的表情来,语气忧虑:“这件事,婆婆有没有去告诉警察呢?也许,他们可以把尸体挖出来,再做一次检测?”
“就算真的检测出来,你肯定也早就想好怎么辩解了,不是吗?”
她不置可否,笑了:“您这样说,倒是叫我想起来一些事。”她认真思索着,“在地下室的时候,柯吉利曾经说过,安敏是他唯一的女朋友,他爱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家破人亡的。”
那天的记忆,慢慢变得清晰;
柯吉利好像还和她说了很多事情……
是了,他说的最多的就是:
“我可真的是惹到大麻烦了。”
那时,他望着昏过去的吴芳蕊,一度很烦躁,“妹妹,我可没打算杀她喔。当然,她知道了我的事,我也不能放了她,所以她现在在跟我闹绝食欸。干……早知道就不该拿她的钥匙扣,也不该去看热闹……”他眯眼看着白昭昭,“谁知道又被你看到,我不得不把你也绑来,大麻烦啊。”
当时的白昭昭万念俱灰,只是沉默地听着。
“喂,妹妹,你也是圣心的?是哪个班?”他又问。
“三年二班。”
“二班?也是二班吗?那你也认识小敏吼?”
“不认识,我高三才转来。”
他脸上露出那种心领神会的笑容来,“也是转学生?那你应该感觉到了吧,你们那个班的人……都很有趣喔。”
“所以,你为什么要杀了安敏呢?她一个学生,和你无冤无仇,又失去了爷爷,她很可怜的。”
“不不,你误会了,”柯吉利连连摆手,认真纠正,“你搞错了,我可没有杀她,我爱她,我是在帮她,帮我的女朋友。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两个是在彼岸花论坛认识的,那是个自sha论坛。小敏她啊,就是。那种活下去的欲望很弱的人啦。在我们那个论坛里,还很多这样的人……她爷爷去世后,她说她不想活了,又怕自杀会下地狱,就央求我杀了她。”
想到往事,他阴森的面容也柔和了一点:“那我就只好照做啊。但是,我也没有杀人的经验欸,杀完了才发现,不知道怎么处理尸体。最后就只好剁碎,冻到冰柜里。后来,我发现论坛里还有别人也有这样的念头,就索性一起帮喽……就是那个男的很恶啦,死到一半又说自己要反悔,我腿都已经给他锯掉了,累了一身汗!
后来……妈的,尸体越攒越多,我的冰柜里冰棍都要放不下了,又怕有新的人要放进去,就只好丢掉一部分。其实同样的话,我对吴芳蕊也有讲,可她死活不肯信我……现在,又多了个你。额啊……”
说到这,他有点抓狂了,喉咙里发出无语的声音,“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你们啊,为什么要这么聪明呢?你们害我惹到了大麻烦啊。”
白昭昭不能理解:“可吴芳蕊又怎么知道,你杀了安敏和那几个人呢?”
“嘁,还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陈曦彦啊……”他表情阴鸷了起来,“小敏是陈曦彦的粉丝,她们两个曾经在一个粉丝群里,又私加了好友。她知道我的存在,就觉得自己有义务要帮姐妹来探探啦。歹命,好险我够聪明,她以来我就知道了她的意图,就被我迷倒了。而且幸好,她只是有点怀疑我,没有报警……”
柯吉利当然并不知道,吴芳蕊曾经把自己要去的地方给过徐仕兴。但胆小怕事的徐仕兴,又间接救了他一次。
柯吉利望向一脸镇定的白昭昭,有点不满:“你也是一样啦,我知道,只要你一回过神来,肯定就会报警,所以,对不起,我要先下手为强喔。”
白昭昭望着身边气若游丝的吴芳蕊:“可是,如果你再不送吴姐姐去医院,她就快不行了。”
柯吉利烦躁地抓了抓脑袋,“没关系,我都想好了,等她彻底饿昏过去,我就弄个管子,汤汤水水直接灌胃里,省事。”
“这样也不是办法,你打算关她多久。”
“我不知道啊,我也很头痛!吴芳蕊说,如果我不是杀人犯,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饿死,就会放了她。如果我这样拖着,她死了,我就真的会成为杀人犯!”他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可是我放了她,她肯定会去告诉警察啦!妈的,我真的好恼火!真的好麻烦!我怎么就突然成了杀人犯?!”
白昭昭安静得如一潭死水,并没有因为他的暴怒而产生丝毫涟漪。
柯吉利自己暴躁地念叨了一会儿,又很古怪地打量着她,忽又笑了:“真怪,我竟然不知不觉同你聊了这么久,你这个人,倒是挺随和。”
她木如石雕的脸上,只有眼珠动了动,转向他,半天才说道,“那现在有两个人了,你打算怎么办,要杀了我吗?”
他笑,“不好说欸,你想死吗?”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想。”
柯吉利笑了:“但是就这样死了,会不会便宜了你们班的那些人?老实说,他们逼死了小敏,我不爽他们很久了。”
“我就知道!”孙婆婆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我猜到你会把这个罪名也推到柯吉利头上!毕竟柯吉利已经死了,死在了你的手里!所以想怎么说,还不是都由你!”
白昭昭没有否认,只是轻声道:“婆婆,我前几天,在一本书上,看到了一个故事。是一只羊羔的□□。你要不要听?”
不等孙婆婆说话,她已经自顾自地开始娓娓讲述:
“从前,有一只羊羔,随着母亲来到了一个新的岛屿森林生活。母亲需要去找吃的,所以羊羔一直自己照顾自己。
森林里也有个动物学校,里面的动物很残忍,并不喜欢外来者。他们在狐狸的带领下,对这只新来的羊羔很不友好。它们欺负它,嘲讽它,用你所能想到的各种手段令它痛苦。
但是羊羔嘛,它很弱,也有着很软和的心肠。它不想起冲突,不想让母亲担心。
其实它本不该那么忍让的。它的忍让,给了动物们一种怎么对待她都没关系的错觉。直到有一天,森林里下起暴雨,动物们把她带去了一个水塘。”
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干涸又肮脏的废弃游泳池。
“羊羔被推了下去。同班的动物们用手机拍下了她狼狈的样子,还不满意,还用她的手机发给了她的母亲。动物们是不觉得这样有问题的,在它们看来,这不过是又一次小小的作恶。他们甚至可能还觉得,不如平时欺负得狠呢。
但可想而知……羊妈妈看到了照片,心急如焚,她急匆匆地赶去,想要救下自己的孩子。”
她抬手,擦掉了脸颊上划过的泪,声音颤抖:
“她太急了,没有注意到危险,就在她到达水塘附近的时候,被经过的大象踩到了。好可怜啊,羊羔好不容易自己从池塘里爬出来,看到的,就是自己妈妈的尸体……
你懂得吧,婆婆,什么肝胆俱裂这样的词,都不足以形容那种感受的万分之一。”
孙婆婆没有说话,严肃的眼神却不自觉地掺杂了一丝悲悯。
良久,白昭昭情绪平复,微微勾动嘴角:“但是,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一切,都还只是开始。
羊羔注意到了围观的动物里,混入了一条毒蛇。这条毒蛇已经吃了很多动物,最近,还抓走了一只兔子。动物们当然都想把它绳之以法,但是它聪明又狡猾,很擅长伪装。毒蛇和羊羔的目光一对视,认为对方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就把羊羔抓走了。
毒蛇后来解释说,它是负责帮助不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动物结束生命的,并不能算是个纯粹的坏种。至于抓走兔子,纯粹是因为兔子也发现了他是一条毒蛇。现在,他不会杀掉羊羔和兔子,但是也不会放它们走。
但羊羔说,它不想活了,它也想要被毒蛇杀死。但是在临死前,它要做一件事。”
孙婆婆心寒道:“它要毒死所有欺负过它的动物。”
白昭昭微笑着更正:“它要报复所有害死了它母亲的动物。”
故事在在继续:
“毒蛇当然也不至于直接就会放走羊羔。他用兔子做人质,威胁羊羔如果不在投毒之后回来,兔子就会因它而死。
羊羔答应了。
它一直负责给动物们找水喝,所以,它把毒蛇的毒液,下在了水里。
做完了这一切,它又重新回到了毒蛇的巢穴。
它以为自己这样做,至少能救下兔子,却没想到兔子太虚弱,连日不吃不喝,等它回去的时候,已经死了。而本来不算是一个纯粹凶手的毒蛇,这下,是真的背负命案了。
至于后面的事,说起来竟然有点奇幻的色彩。羊羔进入了一个诡异的梦境,梦境里的动物,包括那条毒蛇,都快要死了。他们以一种半灵体的状态,帮助神婆找寻恶灵。而羊羔虽然弱小,但幸而十分聪明。在别的动物,比如狗啊,熊啊还浑浑噩噩的时候,它已经通过神婆身上的蛛丝马迹,推测出了自己的死因。”
孙婆婆很震惊:“什么?神婆身上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白昭昭柔和一笑,意味深长:“神婆太傲慢、又太信任狗了。她认为狗是纯良的灵魂,所以从不在它的面前掩饰自己。她虽有意隐瞒了纸做的动物消失的缘由,却忘记了该掩盖一下自己的疲态。那么羊羔当然会很疑惑了,为什么梦境里有那么多纸做的动物?为什么神婆会忙得那么狼狈?为什么纸做的动物渐渐消失了?
它很快就推测出来了,纸做的动物,都是在弥留梦里徘徊的灵魂。而这么多动物同时死去,一定,是发生了一个很大的灾祸。也许是森林大火,也许是海啸,也许……是地震。”
孙婆婆不自禁地双目瞪圆,仿佛内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她完全没有想到,最初的破绽,是从自己的疲惫而来的!
她只见到了单纯善良的叶之悠,却没有想到叶之悠身后的恶灵多么的聪明和狡猾。
她信任叶之悠,而叶之悠最信任的,却是恶灵。
孙婆婆颤声问:“那,那这个羊羔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是恶灵的……”
白昭昭笑了:“那线索就更多了。最初的怀疑,是因为斑马的死。斑马抛弃了自己的妻子逃跑,被唤醒后,陷入极度自责,成了纸的状态,一心想死。可他求死的时候,找的并不是更加强壮的狗,而是看上去最弱小的羊羔。
羊羔不明白,为什么最弱小的它,反而是斑马认为可以杀死自己的存在呢?
后来它才明白,纸人和恶鬼是能够看透一些东西的。斑马能看*七*七*整*理出来羊羔是恶灵,死去的兔子也能。变成了恶鬼的兔子恨透了害死自己的毒蛇,自己又杀不了它,就只好利用变成了恶灵的羊羔杀他。它引导羊羔重新发现了母亲死去的事,因为兔子知道,羊羔的执念,从来都不是它的母亲,但它的母亲,可以让它彻底醒过来。”
孙婆婆沉声道:“羊的执念,是那群害死了它母亲的动物。”
“不错,它的执念,是那群动物。而且羊羔在进入更深层的濒死空间时,遇到了一个恶魔一样的老头。那个老头当时说了一句话:
「是啊,恶灵……如果你想明白了,你就能彻底清醒过来」
羊羔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在点明恶灵的重要性。但后来才意识到,那个恶魔老头只是在告诉它,它自己,就是恶灵。”
暮色沉沉笼罩下来,黑色的绵密铁网一样,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孙婆婆只觉得疲惫:“所以这个时候,羊想起来了一切,也意识到有两个恶灵。它认为,这是为自己脱罪的好机会——只要杀掉毒蛇,再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它身上,那么一切真相,都将掩埋在天灾里。”
“是啊,”她语气轻快,“但其实没那么容易的。因为就算在梦境里,羊羔也是最弱的、最容不容易活下来的,它该怎么杀了毒蛇呢?好在,它很聪明。它把狐狸引诱去了禁地,然后,利用了野猪的责任心,利用熊对女儿的思念,利用了猴子的执念、鸟的善良、大象的愧疚,当然,最重要的,还有狗对它的喜爱与信任。它甚至,也利用了毒蛇,让毒蛇成为了众矢之的!这样,它创造了接引梦里最终的幻境,才有了最后给毒蛇致命一击的机会。
这样一来,它不但母亲报了仇,而且全身而退了。
当它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类抱出了森林。
人类说,「好可怜的羊羔啊……」
他们喜欢它,关爱它,怜惜它……”
“可那都是因为它的欺骗。”孙婆婆厉声打断:“人类并不知道,他们抱出来的不是羊羔,而是一个比毒蛇还要可怕的怪物。”
空气中寂静了一瞬。
许久,白昭昭叹了口气,脸上笑容无奈,“婆婆好像不太喜欢这个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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